王梵志

唐初白話詩僧

王梵志 [唐] (隋末至唐初年間前後在世),唐初白話詩僧,衛州黎陽(今河南浚縣)人。原名梵天,生卒年、字、號生平、家世均不詳,隋煬帝楊廣至唐高宗李治年間前後在世。詩歌以說理議論為主,多據佛理教義以勸誡世人行善止惡,對世態人情多諷刺和揶揄,對社會問題間或涉及。多數作品思想消極,格調不高。語言淺近,通俗幽默,常寓生活哲理於嘲諧戲謔之間。藝術上比較粗糙,但對認識初唐社會和研究白話詩的發展有一定參考價值,對初唐盛行的典雅駢儷詩風有一定衝擊作用。原有集已佚。有今人整理本《王梵志詩校輯》,收詩348首。

人物簡介


《桂苑叢談》和《太平廣記》卷八十二《王梵志》都說他生於隋代,為黎陽城東人王德祖從枯樹中發現收養的,“七歲能語”,“作詩諷人,甚有義旨”。敦煌寫本《王道祭楊筠文》又說他是“通玄學士”。約可考知他的創作活動主要在初唐。
胡適鄭振鐸、張錫厚等人考證,梵志約生活在六世紀末至七世紀中下葉,享年80有餘。他生於殷富之家。幼年時,家有奴婢,生活充裕閑適,讀過儒家經典和詩書。隋末戰亂,家道中衰,僅剩薄田10畝。為家計生活,他農忙種田,農閑外出經商。唐初,繁重賦稅和天災,迫使梵志家產破敗,以致窮愁潦倒,被迫做僱工、幫工。他曾做過監鑄官,廉潔奉公,以孟嘗君自況,但任期未滿即被革職。梵志有五男二女,但子女不孝,使他晚年生活無著,成了“身無一物”的“硬窮漢”,甚至衣不蔽體,食不飽腹,被迫沿門乞討。窮困悲慘的生活迫使他半路出家,50多歲又皈依佛門,信仰佛教,以尋求解脫。但他並非嚴守佛門戒律修行之僧徒,而是四處募化求齋,過著漂泊不定的流浪生活。這一時期是他詩歌創作的高潮,直至80歲左右他還寫下不少回憶自己坎坷一生的詩篇。王梵志一生歷盡滄桑,飽經憂患,這為他的詩歌創作奠定了深厚的生活基礎。
唐末人范攄寫了一部《雲溪友議》,記錄了十八首王梵志的詩:五言絕句十五首,七言絕句三首,並且有關於王梵志其人的介紹:或有愚士昧學之流,欲其開語,則吟以王梵志詩。梵志者,西域人,生於西域林木之上,因以梵志為名。其言雖鄙,其理歸真。所謂歸真悟道,徇俗乖真也。
在范攄以後不久,有一個署名“馮翊子子休”的人,寫了一部《桂苑叢談》,其中較詳細地記載了王梵志的小傳。今全錄於此:王梵志,衛州黎陽人也。黎陽城東十五里,有王德祖者,當隋之時,家有林檎樹,生癭,大如斗。經三年,其癭朽爛。德祖見之,乃撤其皮。遂見一孩,抱胎而出,因收養之,及七歲,能語。向曰:“誰人育我,復何姓名?”德祖具以實告:“因林木而生,曰梵天。后改曰梵喜。我家長育,可姓王也。”作詩諷人,甚有意旨,蓋菩薩示化也。
范攄的《雲溪友議》另有一說:“梵志者,生於西域林木之上,因以梵志為名。其言雖鄙,其理歸真。”此說也認為梵志為林木所生,只不過將其出生地由黎陽改為西域,其神秘色彩依然很濃。由於林木之說不足信,所以也有人認為王梵志並無其人。幸而時隔千餘年之後,於敦煌佛窟竟出土了一件“大唐開元二十七年,歲在癸丑二月,東朔方黎陽故通玄學士王梵下直下孫王道”奠祭其友楊筠的祭文,這就不僅確證了王梵志確有其人,而且也確證了王梵志籍貫黎陽。由於王梵志孫王道的祭文撰於開元二十七年(739年),由此逆推,王梵志生活的年代應該是唐高宗、武則天之世。
《太平廣記》卷八十二也收有此文,注曰:“出《史遺》。”所謂《史遺》,就是《桂苑叢談》里的一卷,並非另外一部書。這個故事,除去他的神話部分,可知王梵志是生於隋代,因為失去生身父母,收養在王家,故以王為姓。他作了許多感化世人的詩,其中有道家思想,故皎然以為他的詩是道情詩。較多的是佛教思想,故有人傳說他是菩薩化身。

詩作


特色

王梵志的詩歌以說理為主,重視懲惡勸善的社會功能。某些詩篇具有諷刺世態人情的積極意義,如:“造作莊田猶未已,堂上哭聲身已死。哭人儘是分錢人,口哭原來心裡喜。”詩的風格淺顯平易而時帶詼趣,往往寓生活哲理於嘲戲諧謔之中,寄嘻笑怒罵於瑣事常談之內,開創了以俗語俚詞入詩的通俗詩派。但也有相當一部分作品宣揚封建倫理和佛家教義,內容淺薄,格調不高。

選錄

(一)
梵志翻著襪,人皆道是錯。
乍可刺你眼,不可隱我腳。
【賞析】王梵志的白話詩,大多有感於日常生活瑣事,而歸結到某種生活真諦,具有禪理式的機趣。凡襪皆有正反兩面,正面即外層,光滑美觀,反面即內層,粗糙難看,人們往往把光滑的一面穿在外面,是為美觀,而粗糙的一面緊貼肌膚並不舒服,“梵志”把襪子翻過來,把粗糙的一面穿在外面,可能是出於粗心,但也可能是有意為之,但大凡看到的人都說他穿錯了。然而正錯都是人所言,“人皆道是錯”未必就是錯。象梵志這樣的人卻認為寧可讓別人看著不舒服,也不能讓自己的肌膚受罪,錯誤的反是眾人。
世上的人無論做什麼事,都喜歡圖慕虛榮,不顧實際效果,可怕的是,他們竟把這種圖慕虛榮的行為視為正確的,作為他們行事的原則。
這首小詩一如王梵志的其他詩作,語言質樸、自然,宛如平常話,卻能以小見大,反映至真的事理,在古代詩歌中並不多見。從中也能看出詩人任其自然的舒放品性。
黃庭堅說:“王梵志詩云‘梵志翻著襪,人皆道是錯。乍可刺你眼,不可隱我腳。)一切眾生顛倒,類皆如此。乃知梵志是太修行人也。昔茅容季偉,田家子爾,殺雞飯其母,而以草具飯郭林宗。林宗起拜之,因勸使就學,遂為四海名士。此翻著襪法也。今人以珍饌奉客,以草具奉其親,涉世合義則與己,不合義則稱親,萬世同流,皆季偉罪人也。”(《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五六)
(二)
城外土饅頭,餡草在城裡。
一人吃一個,莫嫌沒滋味。
世無百年人,強作千年調。
打鐵作門限,鬼見拍手笑。
【賞析】王梵志詩多無題,這兩首詩的內容都是肯定生命的短暫,死亡的必然。既可以解釋為否定長生的觀念,即對世事加以譏笑,又很具“黑色幽默”特色,即面對死亡不可避免的事實,詩人無可奈何地自我解嘲。
“城外土饅頭”,以土饅頭這樣的大白話來喻墳墓,雖不免殘酷,還是讓人忍俊不禁,“土饅頭”棄之城外,可見世人身死之後的孤寂,而生時的榮華富貴顯見得是沒有意義的了。“餡草在城裡”,墳墓既然是土饅頭,墳中的人便是饅頭中的肉餡了,這一比喻,幾乎令人哭笑不得了,成為肉餡的顯然是死人,卻“在城裡”,可見生死乃必然,倏忽間兩個世界,“一人吃一個”
這樣的大白話,竟然也可入詩,只有王梵志這樣徹悟的人才敢為了。生命只有一次,死亡也不可多得,不論你愛不愛吃這個“土饅頭”,都得吃一個,而且只能吃一個。死後在城外的孤寂生活自然不能與城裡的繁花似錦相比,可是,縱然“土饅頭”內的生活沒滋沒味,卻由不得你選,不如老老實實“莫嫌沒滋味”!
在這首詩中詩人坦然面對生死,語調輕鬆幽默,但又並非視生死如兒戲般的不負責任的輕鬆,也並非強作歡顏的故作輕鬆,而是在正視自然規律徹悟生死後,對世人的諷誡。第二首的幽默感似乎少了些,而冷嘲熱諷卻激烈了許多,“世無百年人”意思是凡人,皆不可能長生不老,這其實是每個正常人都知道的,但是偏偏有許多人不願正視這一點,而是在活的時候,廣置田產或遍求仙求,作著妄圖長生不死的幻想,此即“強作千年調”。據傳王羲之的後人陳僧智永善書,名重一時,求書者多至踏穿門檻(“門限”),於是不得不裹以鐵葉,取其經久耐磨。詩中就用“打鐵作門限”這一故事,形象表現凡人是怎樣追求器用的堅牢,作好長遠打算的。在詩人看來這無非是作無用功,故可使“鬼見拍手笑”。說見笑於鬼,是因為鬼是過來“人”,應該看得最為透徹,所以才忍俊不禁。鬼笑至於“拍手”,是梵志語言生動詼諧的表現。
宋代范成大曾把這兩首詩的詩意鑄為一聯:“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重九日行營壽藏之地》)十分精警,《紅樓夢》中妙玉就很喜歡這兩句詩,而“鐵檻寺”、“饅頭庵”的來歷也在於此。
(三)
我有一方便,價值百匹練。
相打長伏弱,至死不入縣。
世無百年人,強作千年調。
打鐵作門限,鬼見拍手笑。
他人騎大馬,我獨跨驢子。
回顧擔柴漢,心下較些子。
城外土饅頭,餡草在城裡。
一人吃一個,莫嫌沒滋味。
我昔未生時,冥冥無所知。
天公強生我,生我復何為?
無衣使我寒,無食使我飢。
還你天公我,還我未生時。
大皮裹大樹,小皮裹小木。
生兒不用多,了事一個足。
梵志翻著襪,人皆道是錯。
乍可刺你眼,不可隱我腳。
吾有一言,絕慮忘緣。巧說不得,只用心傳。
世事悠悠,不如山丘。青松蔽日,碧澗長秋。
山雲當幕,夜月為鉤。卧藤蘿下,塊石枕頭。
不朝天子,豈羨王侯。生死無慮,更復何憂。

流傳

王梵志一生創作多少詩至今不詳。唐大曆六年(771年)有110首詩手抄本傳世。《全唐詩》不載其詩。《宋史·藝文志》著錄王梵志詩一卷。明清以來,梵志詩漸漸失傳。清康熙年間編纂的《全唐詩》竟將梵志詩屏之門外。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在“敦煌遺書”中才又發現梵志詩。民國十四年(1925年),劉復《敦煌拾瑣》錄王梵志詩一冊。其後,鄭振鐸校錄《王梵志詩》一卷及佚詩16首。國際敦煌學界有不少人研究梵志詩,但未輯錄成集。1983年10月,中華書局出版發行了張錫厚校輯的《王梵志詩校輯》。該集依據“敦煌遺書”28種不同寫本及散見於唐宋詩話、筆記小說里的王梵志遺詩,經過點校、考釋,整理彙編而成,收梵志詩336首(不含附詩12首),雖然它遠不是詩人作品的全部,但尚可代表詩人的創作傾向和思想風貌。
他的通俗詩,唐宋時很流行。皎然的《詩式》、范攄的《雲溪友議》、何光遠的《鑒戒錄》、惠洪的《林間錄》、《冷齋夜話》、阮閱的《詩話總龜》、曉瑩的《雲卧紀譚》、庄綽的《雞肋篇》、費袞的《梁溪謾志》、計有功的《唐詩紀事》、胡仔的《苕溪漁隱叢話》、陳岩肖的《庚溪詩話》、陶宗儀的《說郛》、楊慎的《禪林鉤玄》等都轉錄有王梵志詩。日本平安朝時代編纂的《日本見在書目錄》,著錄“王梵志詩二卷”,可以推測大約在八、九世紀間竟已流傳到日本。

評價

宋黃庭堅《豫章黃先生文集》卷三十有《書“梵志翻著襪”詩》一文,其中說:“(梵志翻著襪詩)一切眾生顛倒,類皆如此,乃知梵志是大修行人也。”
宋陳善《捫虱新話》卷五云:“知梵志翻著襪法,則可以作文;知九方皋相馬法,則可以觀文章。”
胡適在1940年代選注“每天一首詩”,彙集自己特別鍾愛的古代絕句,將王梵志《翻著襪》一詩放在卷首。

影響

王梵志詩在當時頗有影響,人謂其“不守經典,皆陳俗語,非但智士回意,實易愚夫改容,遠近傳聞,勸懲令善”(敦煌寫本《王梵志詩原序》)。
佛寺禪門往往用它來“教戒諸學道者”或“開悟愚士昧學之流”。
唐代詩人中,寒山、拾得、豐干一路的詩作,直接秉承王梵志衣,而王維、顧況、白居易、皎然等,也或多或少受到他的影響。
王維詩《與胡居士皆病寄此詩兼示學人二首》注云“梵志體”。
皎然盛譽梵志詩“外示驚俗之貌,內藏達人之度”(《詩式》)。
中唐詩人顧況作過多首梵志體五言詩。白居易主張“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同梵志詩意旨共通。
因此有人認為,唐代白話詩由初唐王梵志,經顧況,到元(稹)、白(居易)得到了發展,逐漸形成通俗詩派。
晚唐皮日休、聶夷中杜荀鶴羅隱等進一步發揮了通俗詩的批判作用。佛寺禪門詩人更直接受梵志詩的影響。
著名詩僧寒山、拾得、豐乾等寫下許多梵志體詩歌。尤其寒山,更是步梵志後塵,許多詩從內容到形式皆承梵志衣缽。
宋代仍有許多人模仿梵志體寫詩。《說郛》卷七有一詩,不僅模仿梵志手法,甚至直襲梵志原句。
江西詩派陳師道、曹祖等也曾搬運梵志詩句。黃庭堅恭維王梵志:“是大修行人也”。范成大巧妙地借用王梵志“千年調”、“鐵門限”和“土饅頭”詩句,寫下“縱有千年鐵門限,終須一個土饅頭”的名句。此句後來被《紅樓夢》第六十三回稱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