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子·說符篇
列子·說符篇
《列子》全書,始以《天瑞》,終以《說符》,首尾呼應,自成一體。古時以所謂天降“符瑞”,附會與人事相應,叫做“符應”。“符”,有符信、符驗的含義。“說符”,即謂“道”與人事的相互應驗。全文通過三十餘則 寓言和說理,對“道”與“智”、“名”與“實”、“形”與“神”、“貴”與“賤”、“時機”與“變通”、“久利”與“暫得”、“持身”與“治國”等多對關係進行了各個角度的論述。
世事無常,禍福相倚,因此列子認為,為人處世應當做到“持后而處先”,對於事物的存亡變幻,也應當透過其表面來“寡其所以然”。一方面要“恃道化而不恃智巧”,全身遠害,避免重演郄雍的悲劇;一方面也要擁有“授隙抵時,應事無方”的智慧,領會“先迕后合”的聖人之言,進而懂得各種看似無關的現象背後實際上存在著積來已久的緣由。然而世人多縱慾迷性,重利輕道,貪圖一時所蕕,不念長久之積,所以才會鬧出“宋人拾契”、“齊人攫金”那樣的笑話。唯有舍末明本,“歸同反一”,因名求實,得其髓而棄其粗,才能一睹天道與人事之間的絕妙天機。
子列子學於壺丘子林。壺丘子林曰:“子知持后①,則可言持身矣。”列子曰:“願聞持后。”曰:“顧若影,則知之。”列子顧而觀影:形枉②則影曲,形直則影正。然則枉直隨形而不在影,屈申任物而不在我,此之謂持后而處先。
①持后:保持謙退,不與人爭先。
②枉:彎曲。
列子向壺丘子林學道。壺丘子林說:“你懂得保持謙讓,才談得上立身處地。”列子說:“願聽您說說保持謙讓的道理。”壺丘子林說:“看看你的影子,就知道了。”列子回頭察看自己的身影:身體彎曲,影子就隨著彎曲;身體挺直,影子也隨著挺直。由此可見,影子或彎或直依賴於身體的動作,而由不得影子;處世的窘困或順利聽憑於外物的制約,而不在於個人的主觀意志,這就是保持謙讓才能使自己處身領先的道理。
關尹謂子列子曰:“言美則響美,言惡則響惡;身長則影長,身短則影短。名也者,響也;身①也者,影也。故曰:慎爾言,將有和之;慎爾行,將有隨之。是故聖人見出以知人,觀往以知來,此其所以先知之理也。”
“度②在身,稽在人。人愛我,我必愛之;人惡我,我必惡之。湯、武愛天下,故王;桀、紂惡天下,故亡,此所稽也。稽度皆明而不道也,譬之出不由門,行不從徑也。以是求利,不亦難乎?嘗觀之神農、有炎③之德,稽之虞、夏、商、周之書,度諸法士④賢人之言,所以存亡廢興而非由此道者,未之有也。”
①身:指報應。即行為所造成的與之對應的結果。
②度:禮度、法度或度量標準。
④度(duó):推測,估量。法士:推崇法治的人士。
關尹對列子說:“發出的言辭美好,迴音就美好;發出的言辭醜惡,迴音就醜惡;身體修長,影子就修長;身體短小,影子就短小。個人的名聲,就等於迴音;一生的報應,就等於身影。所以說:謹慎你的言辭,將有應和它的回聲;檢點你的行為,將有跟從它的影子。因此,聖人聽到一個人的言辭就知道別人對他的看法,觀察過去的行為便可預料將來的命運,這正是他們能夠先知先覺的道理。”
“掌握行為的禮度在於自身,而考察它的客觀效果卻在於他人。別人敬愛我,我必定敬愛他;別人憎惡我,我必定憎惡他。成湯、周武因為愛惜天下百姓,所以君臨一國;夏桀、商紂因為厭惡天下百姓,所以身死國亡,這就是客觀檢驗的結果。客觀的檢驗和自身行為的禮度都已明確而又不遵守它,正如離家不通過門口,行走不順著道路一般。依靠這種違反常理的方法去謀求利益,不是很困難的嗎?我曾經考察了神農、炎帝的德行,檢核了虞舜、夏禹、商湯、周武的書籍,思量了那些堅持法治和推崇德化之人的言論,發現存亡興廢不遵循這條規律的朝代,在歷史上是從來不長久的。”
嚴恢①曰:“所為問②道者為富,今得珠亦富矣,安用道?”子列子曰:“桀、紂唯重利而輕道,是以亡。幸哉余未汝語也!人而無義,唯食而已,是雞狗也。強食靡角③,勝者為制,是禽獸也。為雞狗禽獸矣,而欲人之尊己,不可得也。人不尊己,則危辱及之矣。”
①嚴恢:人名。
②問:通“聞”。
③強(qiǎnɡ)食靡角:為爭食而相互角斗。強,使用強力。靡,讀為摩。這裡的“靡角”,當指以角相摩,即角斗。
嚴恢說:“那些學道的人為的是想富有,現在我獲得金珠財寶也能富有,還要用什麼道呢?”列子回答:“夏桀、商紂只重財利而輕視道,所以滅亡了。幸好我還沒有對你說呢!作為一個人卻不懂道義,只知吃喝而已,不過是雞狗罷了!逞強爭食,相互角斗,勝者為王,這不過是禽獸罷了。干出雞狗禽獸一般的行為,卻希望別人尊重自己,這是不可能辦到的。待到別人都不尊重自己的時候,災禍恥辱就臨身了。”
列子學射中①矣,請②於關尹子。尹子曰:“子知子之所以中者乎?”對曰:“弗知也。”關尹子曰:“未可。”退而習之。三年,又以報關尹子。尹子曰:“子知子之所以中乎?”列子曰:“知之矣。”關尹子曰:“可矣;守而勿失也。非獨射也,為國與身亦皆如之。”故聖人不察存亡而察其所以然。
①中:指射箭已能射中箭靶。
②請:告訴。
列子練習射箭已能射中靶心,便去告訴關尹子。關尹子說:“你知道你能射中的原因嗎?”列子回答:“不知道。”關尹子說:“那你的箭術還不行。”列子便回家再作苦練。三年過後,又去告訴關尹子。關尹子問:“現在你知道射中的原因了嗎?”列子回答:“知道了。”關尹子說:“行啦!牢牢記住其中的道理不要違背它。不僅射箭,治理國家和修養身心也都是這樣。”因此聖人不局限於察看事物存亡成敗的表面現象,而要察看所以存亡成敗的內在原因。
列子曰:“色①盛者驕,力盛者奮②,未可以語道也。故不班白語道③,失,而況行之乎?故自奮則人莫之告。人莫之告,則孤而無輔矣。賢者任人,故年老而不衰,智盡而不亂。故治國之難在於知賢而不在自賢④。”
①色:指氣色、血氣。
②奮:此處謂恃力強幹。
③班白:即“斑白”。指老年頭髮花白。班,通“斑”。
④自賢:自以為賢。意即恃仗一己的聰明和才能。
列子說:“氣血旺盛的人容易驕傲,體力充沛的人容易激憤,都不可能同他們論道。因此頭髮沒有花白的人談道,往往喪失道的本意,更何況去施行它呢?所以驕傲激憤的人,就不會有誰來勸告。而沒有人來相告,他就孤立無援了。賢明的人善於任用他人,所以自己雖然年老,但治事的能力並不衰退,智力雖已耗盡,但心神並不迷亂。因此,治理國家難就難在能否知人善任,而不在於倚仗個人的賢能。”
子列子聞之,曰:“使天地之生物,三年而成一葉,則物之有葉者寡矣。故聖人恃道化而不恃智巧。”
①楮(chǔ)葉:即構樹葉,似桑葉,多有澀毛。
②鋒殺(shài)莖柯:謂楮葉上莖脈和葉柄的肥瘦得體,十分逼真。鋒殺,亦作“豐殺”,意即“增減”,引申為肥瘦、大小。
③毫芒繁澤:謂楮葉上的細毛繁密而有光澤。
④食:指俸祿。這裡有取得俸祿的意思。
宋國有人用玉來雕刻楮樹葉片,三年方才完成,獻給國君。葉脈和葉柄肥瘦得體,葉毛繁密而有光澤,即使摻在真的楮葉中也難以辨別。這個人便賴此雕刻技巧得到了宋國的俸祿。
列子聽說這件事,說:“假如天地生育萬物,要三年才長出一片葉子,那麼有葉子的樹木就極少了。所以聖人依靠自然規律來施行教化,而不是依賴個人的智巧。”
子列子窮,容貌有飢色。客有言之鄭子陽①者,曰:“列禦寇蓋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國而窮。君無乃②為不好士乎?”鄭子陽即令官遺③之粟。子列子出見使者,再拜而辭。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之而拊心④曰:“妾聞為有道者之妻子皆得佚樂。今有飢色,君過⑤而遺先生食。先生不受,豈不命也哉?”
子列子笑謂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遺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此吾所以不受也。”其卒⑥,民果作難而殺子陽。
①子陽:人名,鄭國之相。
②無乃:豈非。
③遺(wèi):贈送。
④望:埋怨,責怪。拊心:拍打胸口,表示氣惱的樣子。
⑤過:意為探望。《釋文》作“遇”,意為對待、款待。
⑥其卒:後來,終於。
列子過著窮困的日子,面有飢色。有門客對鄭國國相子陽說:“列禦寇原是有道之士,居住在您的國家卻貧困不堪,恐怕您是不喜愛有才能的人吧?”子陽聽了,立即派官員給列子送去糧食。列子出來見使者,再三拜謝推辭不受。使者去后,列子走進內室,妻子怨恨他,捶著胸口說:“我聽說作為有道之士的妻子兒女都能過上舒適的生活。現在我們窮得面有飢色。國相以禮相待,給你送來糧食。你卻不接受,這不是我的命很苦嗎!”
列子笑著對她說:“國相併不是自己賞識我。現在他可以聽信別人的話而送我糧食,將來也可能聽信別人的話而加罪於我。這就是我不接受糧食的原因。”後來,鄭國的百姓果然發難而殺掉了子陽。
魯施氏有二子,其一好學,其一好兵。好學者以術干①齊侯;齊侯納之,以為諸公子之傅②。好兵者之楚,以法③干楚王;王悅之,以為軍正④。祿富其家,爵榮其親。
施氏之鄰人孟氏,同有二子,所業亦同,而窘於貧。羨施氏之有,因從請進趨之方。二子以實告孟氏。孟氏之一子之秦,以術干秦王。秦王曰:“當今諸侯力爭,所務兵食而已。若用仁義治吾國,是滅亡之道。”遂宮⑤而放之。
其一子之衛,以法干衛侯。衛侯曰:“吾弱國也,而攝⑥乎大國之間。大國吾事之,小國吾撫之,是求安之道。若賴兵權⑦。滅亡可待矣。若全而歸之,適於他國,為吾之患不輕矣。”遂刖⑧之,而還諸魯。
既反,孟氏之父子叩胸而讓⑨施氏。施氏曰:“凡得時者昌,失時者亡。子道與吾同,而功與吾異,失時者也,非行之謬也。且天下理無常是,事無常非。先日所用,今或棄之;今之所棄,后或用之。此用與不用,無定是非也。投隙抵時⑩,應事無方,屬乎智。智苟不足,使若博如孔丘,術如呂尚,焉往而不窮哉?”
孟氏父子舍然無慍容,曰:“吾知之矣,子勿重言!”
①干:求取。
②傅:指老師。
③法:指兵法。
④軍正:軍隊的官長。
⑤宮:宮刑,也稱腐刑,是使人喪失生育能力的一種刑罰。
⑥攝:迫近,夾迫。
⑦兵權:用兵的權謀,策略。
⑧刖(yuè):斷足,古代的一種酷刑。
⑨叩胸:即拊心,拍打胸部,表示惱恨。讓:責備。
⑩投隙抵時:迎合機會,行動及時。投,猶迎合。隙,機會。抵,到達。時,適時。
慍(yùn)容:含怒、怨恨的表情。
魯國姓施的人家有兩個兒子,一個愛好學問,一個喜歡軍事。愛好學問的以學術謀求齊侯任用;齊侯錄用了他,叫他擔任公子們的老師。喜愛軍事的兒子到楚國,以兵法向楚王求取官職;楚王很喜歡他,委他擔任軍正。於是這兩個兒子的俸祿使家庭富有,官爵讓親戚們感到榮耀。
施家的鄰居孟家也有兩個兒子,從事的學業也與施家兩個兒子相同,卻陷於貧困之中。他們十分羨慕施家的富有,便前去請教謀取功名的方法。施家二子將情況告訴了他們。孟家的一個兒子去了秦國,以學術向秦王謀求官職。秦王說:“當今諸侯用武力爭奪天下,當務之急在於擴充軍隊,廣積軍需。如果用仁義來治理我的國家,那是自取滅亡的道路。”於是就對他施以宮刑才釋放了他。
另一個兒子去了衛國,以兵法向衛侯謀求官職。衛侯說:“我們是弱國,卻夾在強國中間。對於大國,我們侍奉它;對於小國,我們安撫它,這才是求得國家安全的辦法。如果依賴兵法權謀,那滅亡之日就不遠啦。假使放你好好地回去,你到了別的國家。定會成為我國的不小禍害。”於是就砍斷他的雙腳才放回魯國。
返回家后,孟氏父子捶胸頓足地責怪施家。施氏說:“凡是把握時機的就昌盛,喪失時機的就滅亡。你們求取官職的方法和我們的一樣,但是功效和我們不同,原因是錯過了時機,並不是你們的做法有什麼不對。再說,天下沒有永遠正確的道理,也沒有永遠錯誤的事情。過去所使用的,現在也許被拋棄;現在被拋棄的,將來也許還要使用。這裡或使用或不用是不存在固定的是與非的。迎合機會,行動及時,應付事變,沒有固定方法,這種能力屬於智謀。智謀如果不足,即使你博學多才有如孔夫子,善用兵法有如姜太公,到哪裡去不會碰壁呢?”
孟家父子滿臉怒色頓時消失,說:“我們懂啦,你不要再說了!”
晉文公①出會,欲伐衛,公子鋤仰天而笑。公問何笑。曰:“臣笑鄰之人有送其妻適私家②者,道見桑婦,悅而與言。然顧視其妻,亦有招之者矣。臣竊笑此也。”
公寤③其言,乃止。引師而還,未至,而有伐其北鄙者矣。
②私家:娘家。也指姊妹夫家。
③寤:醒悟。
晉文公率兵出國,會合諸侯,準備攻打衛國。公子鋤在一旁仰天大笑。晉文公問他笑什麼。他說:“我笑我的鄰人,他送妻子回娘家,半路上看見一個採桑的婦人,不覺產生好感,就同她談笑起來。可是回頭看自己的妻子,也正有別的男人在招引她。我暗自笑這件事呢。”
晉文公領悟他話中的意思,於是放棄了出兵的計劃。當他率領軍隊回國,還沒有回到晉國,發現果然有別的國家正舉兵進犯晉國北部邊境。
晉國苦盜,有郄雍①者,能視盜之貌,察其眉睫之間,而得其情。晉侯使視盜,千百無遺一焉。晉侯大喜,告趙文子曰:“吾得一人,而一國盜為盡矣,奚用多為?”文子曰:“吾君恃伺察而得盜,盜不盡矣,且郄雍必不得其死焉。”俄而群盜謀曰:“吾所窮者郄雍也。”遂共盜而殘②之。
晉侯聞而大駭,立召文子而告之曰:“果如子言,郄雍死矣!然取盜何方?”文子曰:“周諺有言:察見淵魚者不祥,智料③隱匿者有殃。且君欲無盜,莫若舉賢而任之;使教明於上,化行於下,民有恥心,則何盜之為?”於是用隨會知政④,而群盜奔秦焉。
①郄(xì)雍:人名。
②殘:殺害。
③智料:以智慧來料算。
④隨會:人名。知政:主持政事。
晉國苦於強盜之害,有個名叫郄雍的人,能夠審視強盜的相貌,察看他們的神色而獲得真情。晉侯派他去辨認強盜,千百個當中沒有一個漏網的。晉侯大喜,告訴趙文子說:“我得到一個人,差不多一國的強盜都被除乾淨了,還要用那麼多人幹什麼呢?”文子說:“主上依靠伺察來捕捉強盜,強盜是捉不完的,而且郄雍必將不得好死。”過了不久,強盜們聚集商議說:“把我們逼得走投無路的人就是郄雍。”於是他們一同綁架郄雍並把他殺害了。
晉侯聽到消息大為驚駭,立刻召見趙文子,對他說:“果然像你說的那樣,郄雍死啦!可是究竟用什麼方法來捕捉強盜呢?”文子說:“周人的諺語說:能夠看見深潭中游魚的人定不吉祥,以智巧算出隱藏者的人必有災殃。您要想消除盜賊之害,不如選拔有才德的人加以任用;使政教昌明於上,良好風氣形成於下,人民有了羞恥之心,還會去做什麼強盜呢?”於是,晉侯便任用隨會主持政事,強盜就成群地逃往秦國去了。
人有亡扶①者,意其鄰之子,視其行步,竊也;顏色,竊也;言語,竊也;動作態度,無為而不竊也。俄而抇②其谷而得其,他日復見其鄰人之子,動作態度無似竊者。
①音 fū(夫),又讀 fǔ(府),通“斧”。
②抇(hú):本作“拇”,作“掘”解。
有一個人丟失一把斧子,他懷疑是鄰家的兒子偷走了,看他鄰居兒子走路的姿勢,像是偷斧子的;面部表情,像是偷斧子的;言談話語,像是偷斧子的;所有的動作態度,無不像是一個偷斧子的人。不久,這個人在山谷里掘土,找到了自己丟失的斧子,第二天,他又看見鄰家的兒子,動作和態度再也沒有一點像偷斧子的人了。
白公勝慮亂①,罷朝而立,倒杖策②,上貫頤③,血流至地而弗知也。鄭人聞之曰:“頤之忘,將何不忘哉?”意之所屬著④,其行足躓株埳⑤,頭抵植木,而不自知也。
①慮亂:謀划作亂。
②杖策:馬棰。古代用以鞭馬的杖,杖頭有尖銳的鐵刺。
③(zhuì)上貫頤:馬棰端的鐵針向上刺穿了下巴。,馬棰頭上的鐵刺。
④屬(zhǔ)著:高度專註的意思。屬,專註。著,依著,附著。
⑤躓(zhì):被絆倒。株:露出地面的樹樁。埳:同“坎”,凹坑。
楚國大夫白公勝整天思考著陰謀叛亂,朝見結束后還獃獃站著不動,倒拿著馬棰,棰端的鐵針刺破了他的下巴,鮮血一直流到地下,他還不知道。鄭國的老百姓聽說這件事,說:“自己的下巴都忘了,還有什麼不會忘記呢?”意念高度集中,走路時腳絆在樹樁上,走到土坑裡,頭撞到直立的樹榦上,自己都不知道。
昔齊人有欲金者,清旦衣冠①而之市,適鬻金者之所,因攫②其金而去。吏捕得之,問曰:“人皆在焉,子攫人之金何?”對曰:“取金之時,不見人,徒見金。”
①衣冠:古代士以上戴冠,衣冠連稱,是士以上的人的服裝。這裡“衣冠”用作動詞,即穿戴齊整的意思。
②攫(jué):奪取。
從前齊國有一個渴望得到金子的人,清早穿戴整齊來到市場上,走進一家賣金子的店鋪,抓起一塊金子就跑。官吏捉住了他,責問道:“這麼多人都在那裡,你為什麼還偷人家的金子?”他回答:“我拿金子的時候,沒有看見人,只看見金子。”
《列子》以《天瑞》始,以《說符》終,終始相應,相得益彰。“天瑞”講天道,“說符”講人道。天道、人道自有其規律,天道主宰人道,人道受天道約束,天道無所不在,存在於萬事萬物之中,也存在於人道之中。人道就是人的心要合於天道,違背天道自然規律的主觀意志必然失敗、滅亡。符就是講人的主觀意志要符合自然界的客觀規律。本篇的中心思想就是講“心合於道”,這也是《列子》全書的指導思想。
本篇提出“心合於道”就是在紛紜的萬事萬象中做到見微知著。知其變化之由,明善惡之歸宿,察禍福之所倚,才能做到“心合於道”,遇事應對自如。“不察存亡而察其所以然”。“關尹謂列子”、“問道者富”、“列子學射”、“魯施氏有二子”、“列子不受粟”、“晉文公伐衛”、“晉國苦盜”、“趙襄子攻翟”等十多個寓言皆寓此理。
關於“心合於道”與“智巧”的關係,本篇也有明確的說明。首先提出用智必須避免驕盛,不必“處先”,而應“持后”,以退讓求平安。“河粱濟水”、“詹何政治”、“寢丘之封”、“腐鼠之禍”講的就是不逞私、不驕盛、持退讓的道理。對於心術不正的智巧,《列子》持否定態度,“郄雍視盜”、“白公問孔”、“齊人盜舍”、“人有枯梧樹者”等故事,表明了對智巧的排斥。這裡並不一概反對用智,而是主張用智必須符合規律、把握機會。“施氏二子與孟氏二子”、“宋國子蘭”、“牛缺”等故事講的就是用智機會恰當就成功,違反客觀規律就招來災難。此外如“爰旌目拒食”、“不死之道”、“疑人竊斧”等故事講述了名實關係,強調求誠務實,反對貪求虛名,反對主觀主義,從另一個側面說明“心合於道”的必要性。
列子,名寇,又名禦寇(又稱“圄寇”“國寇”),是戰國前期的道家人物,是老子和莊子之外的又一位道家思想代表人物,鄭國人,大約與鄭繆公同時。其學本於黃帝老子,主張清靜無為。列子終生致力於道德學問,曾師從關尹子、壺丘子、老商氏、支伯高子等。隱居鄭國四十年,不求名利,清靜修道。主張循名責實,無為而治。先後著書二十篇,十萬多字,今存《天瑞》、《仲尼》、《湯問》、《楊朱》、《說符》、《黃帝》、《周穆王》、《力命》等八篇,共成《列子》一書,其餘篇章均已失傳。其中寓言故事百餘篇,如《黃帝神遊》、《愚公移山》、《夸父追日》、《杞人憂天》等,篇篇珠玉,讀來妙趣橫生,雋永味長,發人深思。后被道教尊奉為“沖虛真人”。
《說符篇》選自《列子》
莊子在其書第一篇《逍遙遊》中,就提到過列子可以“御風而行,泠然善也”,似乎練就了一身卓絕的輕功。因為莊子書中常常虛構一些子虛烏有的人物,如“無名人”、“天根”,故有人懷疑列子也是“假人”。不過《戰國策》、《屍子》、《呂氏春秋》等諸多文獻中也都提及列子,所以列子應該實有其人。列子的學說,劉向認為:“其學本於黃帝老子,號曰道家。道家者,秉要執本,清虛無為,及其治身接物,務崇不競,合於六經。”《爾雅。釋詁》邢昺《疏》引《屍子。廣澤篇》及《呂氏春秋不二》說:“子列子貴虛”。《戰國策。韓策》有:“史疾為使楚,楚王問曰:‘客何與所循?’曰:‘治列子圄寇之言。’曰:‘何貴?’曰:‘貴正’。”張湛《列子。序》認為:“其書大略明群有以至虛為宗,萬品以終滅為驗,神惠以凝寂常全,想念以著物為表,生覺與化夢等情。巨細不限一域,窮達無假智力,治身貴於肆仕,順性則所至皆適,水火可蹈。忘懷則無幽不照,此其旨也。”
列子認為“至人之用心若鏡,不將不迎,應而不藏,故能勝物而不傷”。他因為窮而常常面有飢色,卻拒絕鄭國暴虐的執政者子陽饋贈的糧食。其弟子嚴諱問之曰:“所有聞道者為富乎?”列子曰:“桀紂唯輕道而重利是以亡!”列子還主張應擺脫人世間貴賤、名利的羈絆,順應大道,淡泊名利,清靜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