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士不遇賦
漢代司馬遷創作的賦
《悲士不遇賦》是漢代偉大的史學家、文學家司馬遷的作品。此賦一百八十餘字,篇幅很短,但表達的思想很明確,一是嘆“士生之不辰”,二是不甘於“沒世無聞”。前者與他人的同類作品一樣,反映了當時文人的普遍情緒;後者則是司馬遷特有的衷曲,與《報任安書》一脈相通。它表現了作者為實現志向而堅韌不拔的精神境界,而且對窮達易惑、美惡難分的社會黑暗現實,表示了強烈的控訴和批判。全文感情悲憤激越,語言鏗鏘,個性鮮明,震撼人心,是賦體中極為成功的作品。
悲士不遇賦
悲夫!士生之不辰,愧顧影而獨存。恆克己而復禮,懼志行而無聞。諒才韙而世戾,將逮死而長勤。雖有形而不彰,徒有其能而不陳。何窮達之易惑,信美惡之難分。時悠悠而蕩蕩,將遂屈而不伸。
使公於公者,彼我同兮;私於私者,自相悲兮。天道微哉,吁嗟闊兮;人理顯然,相傾奪兮。好生惡死,才之鄙也;好貴夷賤,哲之亂也。炤炤洞達,胸中豁也;昏昏罔覺,內生毒也。
我之心矣,哲已能忖;我之言矣,哲已能選。沒世無聞,古人唯恥;朝聞夕死,孰雲其否!逆順還周,乍沒乍起。理不可據,智不可恃。無造福先,無觸禍始。委之自然,終歸一矣!
⑴不遇:沒有機遇,指沒有機會施展才能和抱負。
⑵生生不逢時:生不逢時。
⑶恆克己而復禮,懼志行而無聞:經常約束自己以回復和符合禮的要求,唯恐自己的志向和行為默默無聞。“懼志行而無聞”,另本作“懼志行之無聞”。
⑷諒才韙(wěi)而世戾,將逮死而長勤:相信自己才高而世道暴戾,要至死而勤勉不息。諒:信。才韙:才質美好。韙:美善。逮:到達。
⑸雖有形而不彰,徒有能而不陳:雖有形體而不得顯揚名聲,徒然有才能而不得施展。
⑹窮達:困窘和顯達。
⑺屈而不伸:蒙受委屈,得不到伸張。
⑻使公於公者,彼我同兮;私於私者,自相悲兮:大意是說,那些秉公處理公務的人,與我志同道合;那些以私情對待私黨的人,我以為可悲。
⑼天道微哉,吁(xū)嗟(juē)闊兮:指天道幽深難知,曠遠難見。吁嗟:感嘆詞。
⑽傾奪:指統治者互相傾軋、爭奪。
⑾好貴夷賤,哲之亂也:愛慕富貴,鄙夷貧賤,是理智的惑亂。哲:哲人,明智的人。
⑿炤炤洞達,胸中豁也:明辨事理清楚透徹,通曉領悟。炤(zhāo)炤:同“昭昭”,明亮的樣子,這裡意為明白。洞達:通達,透徹。豁:開闊明朗的樣子,形容通曉領悟。
⒀昏昏罔覺,內生毒也:昏憒迷亂而不覺醒,是因內心受了毒害。昏昏:迷亂、不明事理。罔:不、沒有。
⒁我之言矣,哲已能選:大意是說,我的心意如何,哲人自能揣度;我言論中的是非,哲人自能選擇。哲:才智卓越的人。
⒂沒世無聞,古人唯恥:終生默默無聞,古人以為恥。《論語·衛靈公》:“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
⒃否(pǐ):《周易》中的一卦,為“天地不交而萬物不通”。這裡是不善、不利的意思。
⒄逆順還周,乍沒乍起:背逆和順遂循環往複,周而復始,忽起忽落。還周:循環。還:通“環”。
⒅理不可據,智不可恃:意思是,對待當政者是不可能依理恃智的。
⒆無造福先,無觸禍始:不要跑到福的前面,也不要接近禍的開端。造:往,到。
⒇委之自然:託付於自然。委:託付。自然:指宇宙萬物。
悲啊!士生不逢時,愧顧形影而獨存。經常抑制著慾望,使言行符合禮儀;唯恐理想和行為,而不被人所知。相信才高而時世乖背,將至死而長憂。雖然有功績表現而卻不被顯露,空有才能亦無法施展。為何窮困與顯達如此迷惑難解,誠然是美惡難以分辯。社會暗昧,世道敗壞殆盡。只能吞聲委屈,志不得伸,秉公行事,彼我相同;私於一己,必然自相悲凄。天命幽深,邈遠難測。人心邪惡,相互傾軋。好生惡死,才智鄙下。好貴棄賤,理智昏亂。顯明通達,心胸寬廣。昏憒不悟,內生邪惡。
我的胸襟,有理智能揣度;我的言語,有理智能抉擇。沒世功名不被人知,古人以此為恥。朝聞道而夕死,誰說這不對呢!吉凶往複,時沒時起。自然規律,變化莫測;道理和智慧,無法把握。不致福先,不觸禍端,順應自然,與道同一。
《悲士不遇賦》當為司馬遷任中書令發憤繼續撰修《史記》時所作。漢武帝天漢三年(公元前98年),司馬遷因李陵之禍被處以腐刑,身心遭到極大的摧殘,含悲忍垢,他為自己的遭遇感到極大的憤慨和不平。此賦就行文及感情可推定約為其晚年對自己一生的悲劇命運和人生經驗所作的概括和總結。
此賦是漢代偉大歷史學家司馬遷的八篇重要賦作中迄今唯一留存的一篇,全文共四十四句,傾述了“士生之不辰,愧顧影而獨存”的悲憤心情,揭示悲劇的社會根源——人世的傾奪和道德的墮落。短小精悍的《悲士不遇賦》沉實而有鋒芒,矛頭直指整個封建地主官僚及其統治下的時世,表白了作者的理想與志節,同時體現了包括作者在內的一代有理想、有才能而遭遇不幸的正直士人的悲哀與憤慨。
這篇賦是司馬遷因李陵事件罹禍后寫的,作者為自己的遭遇感到不平,對當政者的專斷橫暴、“昏昏罔覺”表示極大的憤慨,控訴他們善惡不分,公私不明,揭露統治集團的互相傾奪、貪生惡死、好貴夷賤。篇末“無造福先,無觸禍始”和“委之自然,終歸一矣”等語,表露了司馬遷內心的矛盾和痛苦,可與《報任安書》中的“從俗浮沉,與時俯仰”相對照。
西漢辭賦表現為大賦,頌揚著帝王功德,潤色著帝王鴻業,作者身處被人稱頌的“漢武盛世”,控訴著當政者的專斷橫暴,批判著他們美惡不分、公私不明、互相傾奪、貪生怕死、好貴夷賤之種種醜行、惡行,可謂逆世之道第一人。也正因為此,所以雖克己復禮,仍“有形而不彰,徒有能而不陳”。
司馬遷不以賦見稱,但他生當大賦盛行的時代,流風所及,其賦作也能達到一定水平。這篇短賦在名氣上雖不如一些名賦,但也還是頗具特色的。其中的反覆鋪陳、排比對偶,正是司馬相如以來漢賦的主要特徵;句式的規整與有節奏的變化比司馬相如似乎又向前發展了一步。它對後來的抒情小賦,如張衡的《歸田賦》、趙壹的《刺世疾邪賦》都有一定的影響。
中國賦學研究會理事長馬積高《賦史》:董仲舒的《士不遇賦》和司馬遷的士士不遇賦》均見《藝文類聚》。均似節錄,而非全璧。這兩賦都是抒情言志之作,故與當時宮廷作者的賦不同。大概因為他們都是學者,其賦說理的成分較多,殊少誇飾的描寫。但董賦多儒家言,遷賦多憤世語,又有差異。在形式上,兩賦都仿騷體但不全用“兮”字句法,且有成段的四言句,顯系受到文賦的影響。
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黃瑞雲《歷代抒情小賦選》:這是篇格言賦,是司馬遷生平的總結,修養的箴銘。明激而沉靜的思想,有如風暴之後天邊漏出的一抹斜陽,有如深秋月夜從天際傳來的幾聲雁唳,引起人們無限的追思和遐想。沒有大段的鋪敘,沒有誇誕的描寫,語言樸質深刻,高度概括,這在賦中是極其罕見的。……問題在於漢以後長期不見收錄,確可啟人疑竇。但未見收錄而倖存者也不是絕無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