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毛令方尉游西菩寺
與毛令方尉游西菩寺
《與毛令方尉游西菩寺》是北宋詩人蘇軾所寫的一首詩。蘇軾生性愛好登山臨水,對祖國山河具有濃厚的興緻。政治上的失意,使他更加縱情于山水之間,以領略人生的另一種樂趣。這組七律,即既寫其遊山玩水之樂,又抒其心中感慨。
與毛令方尉游西菩寺⑴
推擠不去已三年,魚鳥依然笑我頑。人未放歸江北路,天教看盡浙西山。尚書清節衣冠後⑵,處士風流水石間⑶。一笑相逢那易得,數詩狂語不須刪。
路轉山腰足未移,水清石瘦便能奇。白雲自佔東西嶺,明月誰分上下池。黑黍黃粱初熟候,朱柑綠橘半甜時。人生此樂須天付,莫遣兒曹取次知⑷。
⑵尚書:毛寶是魏尚書僕射毛玠的後人。衣冠:指士大夫階級。
⑶處士:指唐末詩人方干。
⑷取次知:輕易知道。
第一首前二聯詩人的萬端感慨已湧現於筆端了。詩人自公元1071年(熙寧四年)十一月到杭州任職,至此時已屆三年。三年來,雖與知州陳述古唱酬往還,交誼頗深,但仍遭人排擠,故說:“推擠不去已三年。”仕途既艱,則該稍斂鋒芒。熙寧(宋神宗年號,公元1068—1077年)初期,因為詩人數次上書論新法不便於民,退而亦多與賓客譏誚時政,其表兄文同就極不以為然,故在他出為杭州通判時,就有《送行詩》相贈:“北客若來休問事,西湖雖好莫吟詩。”可是詩人不聽,繼續不斷作詩譏刺新政,諸如《山村五絕》、《八月十五日看潮五絕》等等,不一而足。所以詩人自己也覺得好笑:“這就怪不得連那魚鳥也要嘲笑我的頑固不化了。”首聯詩人慨嘆自己過於“賦性剛拙,議論不隨”(見《乞罷學士除閑慢差遣札子》),便也怨不得自己不能“放歸江北路”了。江北路,指回京師汴京(今河南開封)之路,汴京在長江以北,故說。詩人杭州之任,雖屬自願請行,但也形同放逐(那是由於政敵的攻擊,不使他安於朝廷),他說:放逐南來,既未蒙賜還,我也就樂得任性逍遙,這可是天教我“看盡浙西山”了。浙西,據李吉甫《元和郡縣誌》,浙西有州六:潤、常、蘇、杭、湖、秀,這一帶是山明水秀之區,能讓詩人盡興游賞。頷聯在達觀之言的後面,強抑著內心的憤懣。
詩人為首,一行三人,迤邐而行,儘管感慨叢生,然而去游寺,卻是令人高興的事,故而下面二聯便轉筆寫同游者,寫他自己隨興賦詩的心情。尚書,指曹魏尚書僕射毛玠。毛玠選用人才,所用的都是清正之士,故太祖(曹操)曾說:“用人如此,使天下人自治,吾復何為哉!”(《三國志·魏志·毛玠傳》)衣冠,指士大夫階級。處士,古時稱有才德而隱居不仕的人,此處則指唐末詩人方干。方干字雄飛,終身不仕,隱居於會稽(今浙江紹興)鑒湖之濱,以漁釣為樂,時號“逸士”(義同“處士”)。頸聯先讚美縣令毛國華是有清風亮節的毛尚書之後(這是讚美之詞,實際上毛國華並非毛玠後人),又將縣尉方武比作“風流水石間”的處士方干。同游者既然都是清流雅望之士,詩人就覺得十分難得:“一笑相逢那易得。”於是興緻勃勃起來。詩人興來必要賦詩,又自以為“數詩狂語不須刪”——這幾句詩是他率真狂放的本色之言。
其時三人已來到寺前,故第二首方始入題寫游寺。一二聯描寫寺景,其中首聯概寫。眾人駐足觀賞,故說“足未移”,而腳下之路卻逶迤盤繞,早已繞過了西菩山腰,因此說“路轉山腰”。這時,對大自然的奇妙美景一向有敏銳觀察力的詩人,於俯仰之間,已經發現了西菩寺內、外的奇景:“水清石瘦便能奇。”頷聯便分寫水、石奇境。《於潛圖經》說:“寺前有東西兩山,或有雲晦,遙望如嶺焉。”《咸淳臨安志》說:“明智寺中,有清涼池、明月池。”寺景所奇便在此二山、二池上。詩人如此描寫:先承“石瘦”寫兩山:“白雲自佔東西嶺。”兩峰屹然,直插雲霄,白雲浪涌,時掩峰頂,其情景便如同那白雲自己佔據了東、西二嶺,又承“水清”寫二池:“明月誰分上下池。”天已向晚,一輪明月早已鑽出了雲縫,它一視同仁,不分上下,使兩池共嬋娟,而池水清澈,漾出了一雙月影。在這兩聯中,詩人將他詩家的眼光所捕捉到的景物特點,以奇特的想象和靈動的筆致,加以渲染,便使那客觀景物染上了濃厚的主觀色彩,情態逼真,奇趣橫生,生動地展現了西菩寺的無限奇妙風光。
頸聯的描寫,又變換了手法。詩人在游目庭院、田野時,看見了累累秋實:初熟的小米、高梁、半甜(半熟)的柑和桔,就在詩中為它們分別抹上了黑、黃、朱、綠四種較實物更為濃艷而鮮明的色彩,繪成了一幅色澤斑斕的秋色圖。入勝境而觀奇景、美景,詩人的遊覽之樂於此時便達到了極點,尾聯便直說其樂:人生這種登山臨水、探奇訪勝之樂,是要由老天爺踢給的(言外之意說:何況是老天爺特意賜給我的),可千萬別讓小兒輩們隨隨便便得知箇中消息。這個時候,詩人表面上已全然忘記胸中深藏的許多煩惱了,實際上不是這樣。“天賦”已經含有感慨,而“莫遣”句,出自《晉書·王羲之傳》:“羲之既去官,與東土人士盡山水之游,……謝安嘗謂羲之曰:‘中年以來,傷於哀樂,與親友別,輒作數日惡。’羲之曰:‘年在桑榆,自然至此,頃正賴絲竹陶寫,恆恐兒輩覺,損其歡樂之趣。’”詩人之意為:自己的探勝幽趣,如果讓兒輩們知道,也會遭到非議,使人敗興。雖有這種言外之意在,又妙在比組詩中的第一首更為含蓄。
錢基博曾說,蘇軾“好為嘻笑,雖羈愁之文,亦出以嘻笑,蕭然物外,逸趣橫生,栩栩焉神愉而體輕,令人慾棄百事而從之游焉”。移來品評此詩情調,也頗恰當。然而此乃蘇軾胸懷使然,他人難以學到。在藝術上,此二詩於隨意吐屬、一氣奔放之中,又屬對精妙,格律精嚴,用毛玠、方干兩位古人的典故以切合毛令、方尉之姓,毫無著力的痕迹,是揮灑自如與匠心獨運融合無跡的佳構。
蘇軾
蘇軾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