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雄奴

《紅樓夢》中角色

耶律雄奴是《紅樓夢》中的角色,第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死金丹獨艷理親喪》本為描寫賈寶玉“生日”的,其回目為“壽怡紅群芳開夜宴,死金丹獨艷理親喪”。前半回寫寶玉生日夜諸群芳夜宴事,後半回寫賈敬第二日殯天事。按文理情節來講,雖有所寓,但還說得過去。但奇怪的是在這兩處文字之間夾雜著一段“耶律雄奴”文字,這卻不能不令一些紅學家感到駭異,而且插入此一段文字也顯得極不協調,以致使一代紅學家俞平伯也大惑不解,或者乾脆認為此段文字乃是由後人強行補入的。

角色出處


此段文字只有“戚本”有,還有原版文字“庚辰本”有,其它各個版本均被刪除。為了給讀者提供一個全貌,現不妨將此段文字全抄如下。
因又見芳官梳了頭,挽起攥來,帶了些花翠,忙命他改妝,又命將周圍的短髮剃了去,露出碧青頭皮來,當中分大頂,又說:“冬天作大貂鼠卧免兒帶,腳上穿虎頭盤雲五彩小戰靴,或散著褲腿,只用凈襪厚底鑲鞋。”又說:“芳官之名不好,竟改了男名才別緻。”因又改作“雄奴”。芳官十分稱心,又說:“既如此,你出門也帶我出去。有人問,只說我和茗煙一樣的小廝就是了。”寶玉笑道:“到底人看得出來。”芳官笑道:“我說你是無才的。咱家現有幾家土番,你就說我是個小土番兒。況且人人說我打聯垂好看,你想這話可妙?”寶玉聽了,喜出意外,忙笑道:“這卻很好。我亦常見官員人等多有跟從外國獻俘之種,圖其不畏風霜,鞍馬便捷。即這等,再起個番名,叫作‘耶律雄奴’。‘雄奴’二音,又與匈奴相通,都是犬戎名姓。況且這兩種人自堯舜時便為中華之患,晉唐諸朝,深受其害。幸得咱們有福,生在當今之世,大舜之正裔,聖虞之功德仁孝,赫赫格天,同天地日月億兆不朽,所以凡歷朝中跳梁猖獗之小丑,到了如今竟不用一干一戈,皆天使其拱手挽頭緣遠來降。我們正該作踐他們,為君父生色。”芳官笑道:“既這樣著,你該去操習弓馬,學些武藝,挺身出去拿幾個反叛來,豈不進忠效力了。何必借我們,你鼓唇搖舌的,自己開心作戲,卻說是稱功頌德呢。”寶玉笑道:“所以你不明白。如今四海賓服,八方寧靜,千載百載不用武備。咱們雖一戲一笑,也該稱頌,方不負坐享昇平了。”芳官聽了有理,二人自為妥貼甚宜。寶玉便叫他“耶律雄奴”。

角色經歷


究竟賈府二宅皆有先人當年所獲之囚賜為奴隸,只不過令其飼養馬匹,皆不堪大用。湘雲素習憨戲異常,他也最喜武扮的,每每自己束鑾帶,穿折袖。近見寶玉將芳官扮成男子,他便將葵官也扮了個小子。那葵官本是常刮剔短髮,好便於面上粉墨油彩,手腳又伶便,打扮了又省一層手。李紈探春見了也愛,便將寶琴的豆官也就命他打扮了一個小童,頭上兩個丫髻,短襖紅鞋,只差了塗臉,更儼是戲上的一個琴童。湘雲將葵官改了,換作“大英”。因他姓韋,便叫他作韋大英,方合自己的意思,暗有“惟大英雄能本色”之語,何必塗朱抹粉,才是男子。豆官身量年紀皆極小,又極鬼靈,故曰豆官。園中人也有喚他作“阿豆”的,也有喚作“炒豆子”的。寶琴反說琴童書童等名太熟了,竟是豆字別緻,便換作“豆童”。
因飯後平兒還席,說紅香圃太熱,便在榆蔭堂中擺了幾席新酒佳肴。可喜尤氏又帶了佩鳳偕鴛二妾過來遊玩。這二妾亦是青年嬌憨女子,不常過來的,今既入了這園,再遇見湘雲、香菱、芳蕊一乾女子,所謂方以類聚,物以群分二語不錯,只見他們說笑不了,也不管尤氏在那裡,只憑丫環們去伏侍,且同眾人一一的遊玩。一時到了怡紅院,忽聽寶玉叫“耶律雄奴”,把佩鳳、偕鴛、香菱三個人笑在一處,問是什麼話,大家也學著叫這名字,又叫錯了音韻,或忘了字眼,甚至於叫出“野驢子”來,引的合園中人聽見無不笑倒。寶玉又見人人取笑,恐作踐了他,忙又說:“海西福朗思牙,聞有金星玻璃寶石,他本國番語又金星玻璃名為‘溫都里納’。如今將你比作他,就改名喚叫‘溫都里納’可好?”芳官聽了更喜,說:“就是這樣罷。”因此又喚了這名。眾人嫌拗口,仍翻漢名,就喚“玻璃”。
閑言少述,且說當下眾人都在榆蔭堂中以酒為名,大家玩笑,命女先兒擊鼓。平兒采了一枝芍藥,大家約二十來人傳花為令,熱鬧了一回。因人回說:“甄家有兩個女人送東西來了。”探春和李紈尤氏三人出去議事廳相見,這裡眾人且出來散一散。佩鳳偕鴛兩個去打鞦韆頑耍,寶玉便說:“你兩個上去,讓我送。”慌的佩鳳說:“罷了,別替我們鬧亂子,倒是叫‘野驢子’來送送使得。”寶玉忙笑說:“好姐姐們別頑了,沒的叫人跟著你們學著罵他。”偕鴛又說:“笑軟了,怎麼打呢。掉下來栽出你的黃子來。”佩鳳便趕著他打。(見庚辰本1510~1515頁)
在此之後便是“正頑笑不絕,忽見東府中幾個人慌慌張張跑來說:‘老爺殯天了’”(見庚辰本1515頁)。
在這一大段中,現各本刪去了寶玉芳官等人凡帶有民族問題的一切語句,只留下了因飯後平兒還席……且同眾人一一遊玩和“閑言少敘,且說當下眾人都在榆蔭堂中以酒為名……‘罷了,別替我們鬧亂子’”這兩處過節文字。
這是曹雪芹在《紅樓夢》里一處赤裸裸的民族腔調與民族政權問題的文字。
首先我們來看看這一段:寶玉“因又見芳官梳了頭,挽起(髟+贊)來,忙命他改妝。又命將周圍的短髮剃了去,露出碧青的頭皮來。”這種髮型顯然是滿清的髮型,而不是什麼歷代漢族人的髮型。還有湘雲“素習憨戲異常,他也最喜武扮的,每每自己束鑾帶,穿折袖”,按此處的湘雲穿的折袖,即袖口上挽上去一塊的服飾,顯然亦滿族人的服飾。

角色研究


關於“妝扮”的問題,《紅樓夢》里還不至被刪掉的這一處,在第七十八回“老學士閑征姽嫿詞”關於晴雯作芙蓉神里,還有這麼一段:
當天麝月秋紋已帶了兩個丫頭來等候,見寶玉辭了賈母出來,秋紋便將筆墨拿起來,一同隨寶玉進園來。寶玉滿口裡說“好熱”,一壁走,一壁便摘冠解帶,將外面的大衣服都脫下來,麝月拿著,只穿一件松花綾子夾襖,襖內露出血點般大紅褲子來。秋紋見這條紅褲是晴雯手內針線,因嘆道:“這條褲子以後收了罷,真是物件在人去了。”麝月忙也笑道:“這是晴雯的針線。”又嘆道:“真真物在人亡了!”秋紋將麝月拉了一把,笑道:“這褲子配著松花色襖兒。石青靴子,越顯出這靛青的頭,雪白的臉來了。”……(見庚辰本1903~1904頁)
在此處就牽涉到曹雪芹所寫的《紅樓夢》到底屬於何朝代的問題。雖然我們都公認曹雪芹寫的是清朝之事,不管是自傳說,還是索隱派、以及還是封建盛衰四大家族史說也好。但是在某些具體問題上,恐怕又皆承認曹雪芹是寫漢朝盛事而非寫清朝盛事了。這在服妝與妝扮上便表現得特別突出。在戲劇舞台上和電視劇里的妝扮以及插圖繪畫上的衣著就說明了這一點。《紅樓夢》里的人物何嘗有半點滿洲氣味呢?
曹雪芹在《紅樓夢》里的人物妝扮確實單純是滿洲妝扮嗎?顯然也不是。他如同時間、地點一樣,也在混用著,即忽滿忽漢,又忽漢忽滿。
但是,在六十三回寶玉生日中此處的滿洲清朝服妝卻不能不引起我們注意了;也可能正因為如此,此一段才被另外一個人徹底刪除了。
曹雪芹用滿洲清朝服妝妝扮了芳官和湘雲,這是為寶玉的生日造型。而曹雪芹又在此文中公開貶斥邊境少數民族為“小土番兒”,斥其“番名”為“犬戎”的“耶律雄奴”,這種民族觀點的稱謂就特別顯眼了。
然後曹雪芹大論“耶律雄奴”。
這些話是曹雪芹慢慢滲入的。曹雪芹寫芳官將“周圍的短髮剃了去”,好像是在優伶們“好便於面上粉墨油彩”,在這幌子下毫不露形跡的帶出了滿清妝扮。然後又借寶玉的慣於胡謅的毛病說出,“芳官之名不好,竟改了男名別緻”,而後將“芳官”改名為“雄奴”。再放后便是芳官要和茗煙一樣隨寶玉外出以及官宦人家有“土番”而將芳官更名為“耶律雄奴”。曹雪芹在將芳官更名為“耶律雄奴”之後,便在這個名字上大作文章。
我們來看看曹雪芹筆下的“耶律”“匈奴”“這兩種人”。
漢族祖先實際上出自炎帝黃帝,亦就我們今天所說的為炎黃子孫。炎帝又本是西戎,為羌族的一支,游牧到中原后,屢與九黎族發生部落衝突,后被迫逃避到河北逐鹿,與黃帝聯合,攻殺黎酋長蚩尤。然後又炎黃兩部族大戰,炎帝敗,黃帝部族勢力佔據中部地區。
但自黃帝建立最早的華夏部族開始,以後中華便一直受到周圍外部各部族的襲擊。
這就是“東夷”“南蠻”和西北方向的“戎”“狄”四方部落。
由於中華一直是向東南方向發展開拓,對西北方向採取守勢;所以,中華歷來便把中原與西北方的戰爭稱作戎狄入侵。
華夏在黃帝堯舜禹時期的戰爭主要是指與東南方的戰爭,即與“東夷”與“南蠻”的戰爭。但自周朝開始到秦漢以後,中華除與東南方進行的屬於“國內”戰爭以外,一個顯著的特點就是全力以赴對付西北方部族的入侵與掠奪。
對中國最大的威脅,首先是周幽王時期的申侯勾結犬戎,殺周幽王於驪山,掠周朝的全部貨物寶器,西周由此而亡。周平王被迫遷都於洛邑。後周宣王封秦仲為大夫,子孫專力攻犬戎;后因有功晉陞為諸侯。秦為西方強國,犬戎禍患方基本解除。
秦朝失鹿,漢劉邦得天下。中國由於連年戰禍,國力大衰,北狄之匈奴勢力漸強,成為北方中國之勁敵。
匈奴,在黃帝時期稱薰鬻,在這個時就曾與黃帝部族發生過衝突。在殷周也是北方勁敵。匈奴真正成為中國大患時是在漢朝以後。匈奴在冒頓單於統治之下,國力大盛,它滅東胡,其疆土東自興安嶺遼河上游地區;北敗渾庾、屈射、丁零諸部,拓地遠至貝加爾湖;西方驅走大月氏,征服樓蘭、烏孫等二十多個國家,統祁連山、天山一帶;南與中華河南等處的邊境郡縣接連。亞洲東部草原沙漠,全歸匈奴所有。
在漢初劉邦稱帝時期,由於匈奴經常入侵為患,漢高祖率兵三十二萬於平城(今山西大同縣東),匈奴率騎兵四十萬圍困平城七天,漢兵不戰自退,由此可見北方匈奴之強盛。
於是匈奴經常入侵,每年殺掠人口在一萬以上,經常為患。
漢朝在無力還擊的情況下,不得不採取和親政策。后在漢武帝時期,才組織兵力對匈奴進行了反擊。一共進行了三次戰爭,特別是第三次霍去病出塞外二千餘里,大敗匈奴兵,雖匈奴與漢朝雙方均損失慘重,但最後以匈奴失敗而告結束。
真正匈奴敗,是由於匈奴內部發生分裂,爭奪政權,一部分降漢,北方威脅才算解除。這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次長久的國家邊境戰爭。儘管在今天說來,是中國內部的民族戰爭,但在當時來說,卻實是帶著相當的國家與民族成份的。
“匈奴”,這是曹雪芹所說的“這兩種人”的一種。還有一種是“耶律”。
“耶律”初為契丹一部落名。遼建國后,用耶律為國姓。曹雪芹這裡的“耶律”實即指遼國。“耶律匈奴”實即遼國與匈奴。因為耶律為遼國之國姓,曹雪芹把耶律放前,匈奴放后,在此處把二者連起來一起作了混用。
作為中國北方的勁敵,除自匈奴長期的為患以外,下來便是一代腐敗王朝宋王朝的北方之患——遼、西夏與金國幾個北方勁敵了。
遼國亦轄境東至日本海、西至天山,北至興安嶺,南至河北、山西等地,成為北方一個強國,長期與中原宋王朝對峙。
宋初,宋太宗親率兵滅北漢后,出兵幽州與遼軍雙方混戰於高梁河,宋軍大敗。后又分兵三路伐遼,皆敗退,宋名將楊繼業死於此戰。
此後,遼軍每每入侵,深入到北宋京都開封不遠的澶州,本來此戰當以宋為勝,宋王朝卻簽署了每年輸絹二十萬匹,銀十五萬兩的“澶州之盟”。
與遼侵擾中國邊境的同時,西夏亦強盛。西夏居今陝西北部,甘肅西北,青海東北,亦經常侵擾中原。北宋亦簽署了屈辱條約,每年輸銀七萬兩,絹十五萬三千匹,茶葉三萬斤。遼夏之後,便是蹶起的金王朝。遼被金亡后,金又重新成為北宋的北部嚴重威脅。
第一次金兵南下就直逼開封,宋徽宗帶領蔡京童貫朱勔等南逃到鎮江。此時向金人求和,以付索金五百萬兩,銀五千萬兩,帛百萬匹,牛馬萬頭,並割太原、中山、河間三鎮,北宋皇帝尊金主為伯父為條件並以親王宰相到金營為質,才退兵。
金兵的第二次南侵,佔據首都開封,掠欽宗徽宗北去,北宋亡。
這是中華民族史上的大恥辱,除元清兩度滅亡並統治中國外,金國的兩次南侵確實是駭人的。
宋沒有亡於遼與金,卻亡於元。在元王朝被朱元璋推翻之後,隨之而起的又是一個后金政權,這個后金政權不是別人,而是女真族努爾哈赤建立的政權,即滿洲民族和滿清政權的先聲。
在繼蒙古滅亡中華之後,滿清又第二次滅亡了中華。
清之滿族,實乃宋時金國之女真族。元滅金后,設軍民萬戶統其地。明時女真諸部,分為海西女真、建洲女真、和“野人”女真。清努爾哈赤屬建洲女真。清太宗天聰九年(1635年)方下令改稱滿洲,自此滿族這一稱謂代替了女真族。
既然滿洲屬女真,女真又一度為遼國屬員,也即北遼的一支;既就是遼后之金王朝,也曾下開封,成為繼匈奴遼國之後的同樣的北方侵略者;那麼滿洲自然也屬於“耶律雄奴”“這兩種人”的。這是曹雪芹用“耶律雄奴”來稱謂滿清王朝的淵源。
至於曹雪芹筆下的“犬戎”問題:戎本古族名。殷周有息戎,西戎等。春秋時有己氏之戎,北戎允姓之戎,伊洛之戎,犬戎驪戎,或蠻之戎七種,秦西北有狄(豸+原)(圭+卜)冀之戎,義渠之戎,大荔之戎。戰國時,晉北有林胡之戎,樓煩之戎,燕北有山戎,各分佈山谷,均有頭目。一又說在殷周為儼狁,緄戎,犬戎等,后因移遷因地名加以區別。不管怎麼說,以上各“戎”分佈在自陝西西部到河北一帶的西北地區,這是事實。後來,“戎”或“西戎”變成西北方向少數民族的泛稱。但是犬戎一詞,它卻是專指西方一種少數民族。此民族自稱其祖先為二白犬而得名。這顯然是因這一部族的圖騰而引起的,並不是華夏對此民族的侮蔑。在周幽王時期,申侯曾引犬戎殺周幽王於驪山。曹雪芹此處將西北之匈奴,契丹之遼,女真之金以及鮮卑匈奴羯氐羌等統歸為犬戎,當然是不符的。這裡曹雪芹筆下的“犬戎”,當是一種泛稱,即指中原以北的一切少數民族。
作為對北方的少數民族稱謂來說,曹雪芹除用“犬戎”一詞外,還在第四十九回“脂粉香娃割腥啖膻”一章節里也有一些文字。在此章節,曹雪芹有一個顯明的筆墨,就是“大觀園”內分噬鹿肉,這裡描寫一個逐鹿天下之後的殘骸場面。這一場面當取典故於《六韜》中的“取天下若逐野鹿,得鹿,天下共分其肉。”在這裡除寫湘雲的“腥膻”(見1151頁)氣味外,還借林黛玉之口說史湘雲是“小騷達子”(見1144頁);這一曹雪芹對史湘雲的“腥膻”氣味和“小騷達子”的用語實際上也是對“犬戎”一語形象化的稱謂。
曹雪芹在寶玉生日中對芳官的妝扮和對薛寶釵“間色”的史湘雲的稱謂都是曹雪芹民族觀點的變形運用。
既然滿洲原為女真,即遼金的一支;就不算此,我們將滿洲作為一個獨立的民族來說,它仍然屬於區別於當時華夏的另外一個邊境民族,那麼,滿洲自然也歸於“耶律雄奴”“這兩種”“犬戎”一類的族別的。
曹雪芹在開章大談什麼不干涉朝政的同時,卻在賈寶玉生日中大放“耶律雄權”“犬戎”的“這兩種人”、“自堯舜時便為中華之患,晉唐之時,深受其害”之民族腔調,在此處插進此一段文字,不僅顯得有些彆扭,而且也真又是“詩膽如鐵”了。
還有,曹雪芹借賈寶玉這個渾渾噩噩的“無腸公子”信口開河,將西方北方之戎狄之胡族統統貶斥稱之為“歷朝中跳梁猖獗之小丑”,這辭句內涵恐怕並不遜於“奪朱非正色,異姓盡稱王”之詩句,幸喜得是此一些問題並沒有被人們公認,那自然也當避免了“文字獄”之殺身滅族大禍了。在這個問題上恐怕真要歸功於“假語村言”下面的閨閣情事,也可能正因為書中的某些特別淫穢下流不堪入目的辭語幫了大忙,正因為如此,歷來統治者才皆將《紅樓夢》歸為淫書。
曹雪芹在發泄完一通“耶律雄奴”的民族腔調之後,又借寶玉之口說出“如今四海賓服,八方寧靜,千載萬載不用武備。咱們雖一戲一笑,也該稱頌,方不負坐享昇平了”。這真是“八方寧靜”、“坐享昇平嗎”?就在賈寶玉生日中,曹雪芹筆鋒突然一轉:“正頑笑不絕,忽見東府中幾個人慌慌張張跑來說:“老爺殯天了”。
什麼老爺殯天了?什麼賈敬殯亡了?並不是賈敬殯天了,而是“假靜”殯天了。即“八方寧靜”已不再寧靜了,而是天下大亂了,“一處不了一處又起”的“作起反來”。
在《紅樓夢》中,賈敬並不是什麼賈敬而是“假靜”,曹雪芹筆下的“箕裘頹墮皆從敬,家事消亡首罪寧”的寧靜就是指的這個,這個我前已經說過。
關於這一段文字來說,就愛情小說而言,雖為閨閣情事,妯娌戲語,丫環謔言,可以信口開河,任意作戲,但在當時牽涉民族政權問題,略微有不慎之舉,便會有殺身滅門之災的時代,恐怕好多人還避之不及呢,而曹雪芹卻硬在此時插進一個與當時書中情節氣氛極不協調的妝扮與民族腔調,恐怕是硬著頭皮,不顧創作的累贅與大禍臨頭了。亦可見此段文字在《紅樓夢》里的重要了。亦因如此,此段才被其它版本所刪除了。然而遺憾的是作者如此,刪者如此,而我們歷來的紅學家呢,卻熟視無睹,反大唱曹雪芹為滿洲族,曹雪芹僅一個虛無主義者等等。甚止俞平伯還根本就不承認此段文字出自曹雪芹筆下。
對於曹雪芹筆下的“耶律雄奴”一段文字,俞平伯有他的獨特見解,我們不妨抄錄如下。我想它倒更能說明問題。或者說,通過俞平伯的評析看看此一段“耶律雄奴”文字到底說明了什麼。
俞平伯在看完“戚本”此段“耶律雄奴”文字后認為:
這竟完全是夢話,不但全失寶玉的口吻、神情,而且文字十分惡劣,令人作嘔。即看文章前後氣勢,也萬萬不能插入這一節古怪文字。但戚本何以要增添這麼多的夢話?……我以為是有意添入的。……
以作者的身世、環境,以及所處的時代而論,絕不容易發生民族思想。即是有的,在當時森嚴的文禁之下,也決不會寫得如此顯露。……我……揣想,……戚本所作是經過後人改竄的。
……這數節文字底插入,似在高本刊行之後,我疑心竟許是有正書局印行時所加入的。因為戚本出世底時代,正當民國元年,這時候,民族思想正瀰漫於社會,有正書局的老闆或者竟想以此博利,也未可知。……我看這幾節文字的顯露,生硬,很不像清代文人之筆。……(見《俞平伯論紅樓夢》171~172頁。)
俞平伯本來是想通過此來論證曹雪芹就根本無民族思想的,也企圖否定此一節文字根本就不是出自曹雪芹之手的;但遺撼的是,俞平伯的論述並未能證明此處文字非出自曹雪芹之手,因為它是“庚辰本”原版文字,也未能證明曹雪芹無民族思想,反而說明了曹雪芹的民族思想甚摯。
對於《紅樓夢》中寶玉生日中“耶律雄奴”一節文字到底意味著什麼,我想就此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