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恂誠
杜恂誠
杜恂誠,復旦大學中國金融史研究中心兼職研究員。
1、上海社會科學院兼職博導
2、復旦大學中國金融史研究中心兼職研究員
1、上海市第六、第七屆哲學社會科學優秀成果評獎連續兩屆獲得一等獎
2、第六屆中國圖書獎二等獎
其他獎項多次
1、在《中國社會科學》上發表論文3篇,另有1篇待發表
2、在《歷史研究》上發表論文7篇
3、在《中國經濟史研究》上發表論文7篇,另有1篇待發表
1、個人專著7本
2、主編1本
3、合作10多本
杜恂誠作品
1、近代上海錢業習慣法研究
2、主持:中國近代國有經濟的政策、制度與演變
3、參加:近代上海房地產價格研究
最後學位: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 博士
崗位職稱:教授 博導
研究領域:中國經濟史,金融理論
教學課程:中國經濟史研究(上,下)、史料學、
中國近代經濟史
杜恂誠:重思近代經濟史
黃錇堅=文 2006年10月18日
21年前,杜恂誠進入中國社科院經濟學所。在阜外月壇北小街的圖書館里,他抹去歷史的厚厚塵埃,在《銀行周報》、《中國銀行周報》的枯燥文字中揮汗如雨,用社會學的想象力構建近代中國的金融圖景。
在正統歷史書上,十九世紀的中國被危機籠罩,政治事件佔據了重要篇幅。近年來,思想史的研究,讓我們從康有為、梁啟超、胡適、魯迅直到儲安平等幾代思想家身上看到了啟蒙的力量。在杜恂誠眼中,這都不夠,我們需要再補上經濟視角。
上海浦東,在距離金融區不遠的一個住宅樓里,杜先生向我講述他眼中的近代中國的經濟脈絡。彷彿回到一百年前,買辦、民族資本家、錢莊、會審公堂,不再是充滿意識形態的符號,而是還原為生動活潑的人性,還原為熱血青年與商業衝動。
問:我們往往把近代中國看作一段屈辱的抗爭史。對西方勢力,人們有很強的抵觸情緒。你怎麼看待西方勢力?
答:日本人看待歷史的態度和我們很不一樣。他們的民族主義情緒不亞於中國人,但卻把佩里當作開國之父。要知道,佩里是1853年美國侵略日本時的艦隊司令。佩里固然給他們帶來了屈辱,但也給日本帶來了新的經濟因素,新的商業文明。
一段歷史,在當事人看來,當然有道德方面的褒貶,存在正義與非正義之別。外國人侵略中國,當然值得痛恨。但在搞歷史的人看來,歷史的評價卻可能有所不同。在對待中國近代史時,我們忽略了外國人帶來的潛移默化的經濟發展。
並非所有外國商人都是借用不平等條約來打壓中國人。他們多數是和政治沒有多少聯繫的。日本的大企業,可能和政府聯繫緊密一點。西方,如歐美商人,還有日本中小商人,都是來做生意而已。這方面我們不要過分譴責,不要盲目排外。
現在這麼多外國公司進入中國,我們覺得對中國經濟有利,當時也是如此。絕大部分外國公司並不是和政治掛鉤,他來投資一個項目,就要和你簽訂不平等條約?沒這個事。
另外,租界制度給中國經濟發展造成了一種相對穩定的預期。那時候軍閥混戰,亂鬨哄的,誰敢投資?為什麼上海集中了全國一半以上的投資?工業、金融、外貿,都是一半以上。為什麼?因為它比較穩定,大家為了追求一個穩定的環境,寧可離老家遠一點,來這裡投資。
在租界里發生的糾紛,中國政府不能隨便插手,要由租界當局來管。涉及經濟糾紛,租界的會審公廨(會審公堂)一般看重商業習慣。後來,中國地方政府的法院,也按著租界的會審公廨行事,在經濟判案中表現出比較超脫的做法。
在政府比較弱的情況下,租界顯示了一種相對獨立性。而且像上海的總商會、同業組織,社會地位非常高,他們提出的主張,份量很足。但是,在政府強勢的時候,這些組織的聲音就不太起作用了。
問:一些近代小說提到買辦時,大多把他們寫成惡魔。買辦到底是什麼樣子?
答:買辦不是惡魔,是活生生的人。我所接觸的買辦資料,絕大部分有愛國情懷。
所謂買辦,是指外國人來中國投資,由於不了解中國市場,需要僱用一些本地人為他服務。這些人的頭頭就叫買辦。買辦首先在貿易領域,如洋行里出現。中國最早投資於工業的就是買辦,他們在貿易領域積累了很多資金后,轉而投資工業。作為工業的投資人,甚至直接經營工業和輪船運輸業。唐庭樞、徐潤、鄭觀應是其中的佼佼者。
買辦對工業、新式商業的發展作出了巨大貢獻。這些人有愛國情懷。他們本來在外國企業中的地位非常高,但卻放棄這些利益,去國有企業(當時稱官督商辦)任職。工資低,甚至不開工資,還要受各種關係牽扯,陷入多種矛盾。用徐潤的話說,“舍長局而救短局”。
而且,買辦也有一個發展歷程。第一,必須是本國貿易商人中出類拔萃者才能做買辦;第二步成為買辦;第三步,向本國企業投資,成為企業家。有些人,如唐庭樞、鄭觀應等,最後到了官督商辦企業去,服務於這樣的企業。為什麼呢?我覺得是愛國情懷。
官督商辦企業包括輪船、航運、紡織,還有礦業。都是國家實行行業控制的領域。可以說,他們就是第一代民族資本家,領風氣之先。過去,我們只從近代史上看到政治家,還有符合自己需要的思想家,企業家卻找不到。為什麼呢?因為挑選的眼光太受限制,歷史不完整嘛。
答:中國的民營企業做不大,有很多因素。一是家族制度。日本的家族,父親死了,傳給大兒子,其他子女可能有些財產,但企業的經營權肯定沒有。英國也是如此。中國的問題在於,婚生子女有繼承權,非婚生子女也有繼承權。大家把財產一分。一個企業好不容易做大,創業者生下一大堆兒子,一分家就沒了,做不大規模。一個企業壯大,要經歷好幾代人,這樣才能不斷社會化。而中國的這種家族繼承方式,阻止它有效的社會化。
其次,中國的資本市場不發達,這也影響了企業的社會化。
所以,中國不能出現洛克菲勒、福特,還沒發展到這一步,沒到這個規模,還沒達到錢德勒的《看不見的手》里所說的管理水平。沒有層級革命,沒有經理層的出現。
問:談談錢業吧。這個近代中國的制度,和今天的金融制度有什麼區別?您對此做過深入研究。
答:錢業,當時被稱為百業之首。錢業,就是錢莊業。錢業同業公會,只有錢莊業中最有力量的機構才能加入。他們開出的本票相當於現金,信用度極高。要達到這一點,完全依靠整個業界的有效治理。
在英文翻譯里,錢莊是native bank,本地的銀行。差別在於,錢莊是合夥制,承擔無限責任。銀行是股份制的,承擔有限責任。銀行的業務以抵押貸款為主,也做一部分信用貸款。而錢莊主要做信用貸款,因為錢莊往往對某一行業的商人特別了解,比如某一錢莊主要做絲業的貸款,那麼它對絲廠的情況就非常了解。很有信用的客戶,不用抵押,可以放心地貸款。
有人認為錢莊很傳統,是落後的制度。我看不對。錢業,當時是百業之首。開出的票據等於現金,信用度非常高。而且,當時全國的基準利率是上海錢業工會決定的,所謂銀拆。銀元的兌換率,叫洋厘,也是錢業決定的。如果它是落後的、保守的、封閉的,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能量。
問:您在一篇文章中提到,上海錢業公會的自我管理制度很強,拿它和義大利熱那亞的馬格裡布商人的做法進行了對比。能否詳細解釋一下?
答:上海錢業公會和馬格裡布商人的的相同之處在於,他們都是自我管理,沒有政府干預。但兩者的管理結構不一樣。
馬格裡布商人的自我管理,是解決代理商問題。比如,海外的某個代理人捲走了你的銀錢,怎麼制裁?辦法是我們所有商人集體抵制他。這種機制比較排斥公共的法律體系,不需要政府和法律干預。西方學者Greif認為,這種機制短期有效,因為它的公共法律體系成長慢。所以,它是不發達社會的做法。
而上海錢業協會則更加進步,因為它管理的不是海外代理商問題,而是管理行業信用。它有一整套規則。你要加入行業協會,需要相當高的資質。如果你違反制度,就懲罰,甚至開除。如果你不講信用,我們也聯合抵制。但這種做法不經常用。它倒經常藉助司法工具,藉助當地的商業組織勸說,做到不僅我守信用,你也守信用。而且你我的規則可以連接起來。
所以我說,在當時政府比較弱的情況下,他們形成了一種規則網路。這種規則網路是穩定預期的基礎。我認為,這個規則網路非同小可。現在的中國社會就缺少這種規則網路。現在只有政府紙面上的規則,沒有化為行業內部能夠經過磨合的、可操作的規則網路。
上海錢業公會比馬格裡布更高級,可以擴展到更大範圍,不會造成司法體系的相對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