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德輿

潘德輿

潘德輿(1785~1839)清代詩文家、文學評論家。字彥輔,號四農,別號艮庭居士、三錄居士、念重學人、念石人,江蘇山陽(今淮安)人。性至孝,屢困州舉。道光八年,年四十餘,始舉鄉榜第一。大挑以知縣分安徽,未到官卒。詩文精深,為嘉、道間一作手。有《養一齋集》。弟子以魯一同最著名。

人物生平


乾隆五十年(1785年)生於江南省淮安府山陽縣(今淮安市車橋鎮。先世居郡城,自先生始為車橋人。九世祖潘塤,明正德進士,官至右副都御史,河南巡撫。潘氏經明清之際的社會變革和動亂,家道中落,但仍然是書香世家。祖兆黌,父宗睿,均為庠生,畢生教讀,窮愁一世。宗睿在經學、詩學均有較高的造詣。“經義詞章,名噪一時,內行尤偉。”(曹鑣《信今錄》)著有《笥簫詩文集》。“……其為詩也氣醇而色幽,味俊而質古。”(黃爵滋《笥簫詩集·序》)母盧氏亦知書,通詩文。
潘德輿“幼而聰慧,記誦如成人”,六歲入家塾,八歲正式從邑庠生張籬東(名今彭)受業,九歲即能詩,所作《老樹》、《梨花》二詩,頗為父輩賞識。性至孝,十一歲時,母盧氏去世,他日夜思念,“哭不絕聲”,其後父又“患咯血”症,病卧床榻,延醫熬藥,飲食湯水,均由其操持。
嘉慶五年(1800年),潘德輿年十六,入縣學,為秀才。學使錢樾“取古學第一”,知府宮懋弼稱其“海內奇才”。是年秋,應“戊申鄉闈,房薦不售”。十一年(1806年)歲科試第一,為廩生,“食米廩”。其後“屢困州舉”,除開科之年,赴金陵(今南京)應試外,均在鄉里授徒,著書立說。先後就館於沙家莊馬氏,城內丁氏、王氏,河下閻氏、梁氏,車橋鮑氏、邵氏,從學者甚眾。后成為著名學者、古文家、經學家、詩人的丁晏、魯一同曾師事於潘,孔繼鑅、吳昆田等則出之門下。“初儀征阮元為漕運總督,招先生,力辭不往”。后大吏朱桂楨、周天爵等“於先生皆願納交”。潘亦謝不見。
道光三年(1823年),潘德輿於車橋邵氏宅外建書屋三間,使命名為“養一齋”,書聯云:“教悌崇廉恥;博洽精文章”以自勉,表達其立身處世、淡泊寧靜的志趣和嗜學不倦的毅力。從此,“養一先生”聞名於世。
道光八年(1828年)“鍾昌(仰山)、黃爵滋(樹齋)主江南試”,潘德輿再次應考,揭榜為解元(第一名舉人),“士論翕然,謂得一知名士”。好友邱廣業賀詩云:“天上光芒耿璧星,寒窗辛苦卅年經,文章有價關風會,鄉里從今識典型。”此時潘已四十四歲了。
自第二年春始,潘德輿又先後6次參加會試,未能考取進士。道光十年(1830年)春應座師鍾仰山之聘,赴京館於鍾氏家塾,教其子宗貽、宗佑近二年。辭館時,鍾一再挽留,潘執意歸里。在京期間結識文壇名流張際亮(亨甫)、姚瑩等,張際亮是著名“狂士”、林則徐的好友,姚瑩寫的文章頗具愛國思想,這批具有改革思想的知識分子,在應順天鄉試、會試聚會到一起,“議論追逐,以求文章之真,亦陰以覘氣運之贏縮衰長,而庶幾波流之一返也”。
潘德輿“每當酒酣耳熱,慷慨論天下大事,輒拊膺流涕。”他歷來主張“學以克己為要”,“經世致用”。在當時吏治敗壞,士風墮落的情況下,他提出讀書人作文章應以“挽回世運”為宗旨,以為“天下之大病不外一‘吏‘字,尤不外一‘例’字,而實不外一‘利’字。”即天下的禍害在於官吏,當時官多,胥吏坑害百姓,尤其在為官者墨守成例,不思改革,不思進取,其實質在於官吏追逐金錢,貪贓枉法。此語可謂切中時弊,體現了其勵精圖治的政治抱負。
道光十五年(1835年),潘德輿中舉后將近8年,在京“大挑一等”,分發安徽候補知縣,他雖認為“當知縣可以救世,不可不為。”(《家書》)然由“候補”為“實授”,又談何容易。他終於“以科目資淺截留”未赴任。不久即去阜寧任觀海書院講席,又館於儀征、揚州姚瑩家塾,繼續其教讀生涯。
道光十九年(1839年)潘德輿病逝於車橋,年僅五十五歲。20年後,淮安學界舉行隆重典禮,迎潘氏“神位”入府學鄉賢祠。

文學成就


潘德輿從教近40年,課生之餘,潛心力學,著作等身,有《養一齋集》傳世,未刊刻的大量手稿已散失難覓,尚有少數珍藏淮人手中,視如珍寶。《養一齋集》共十六本,包括詩十卷,文十四卷,《念石子》一卷,《喪禮正俗文》一卷,《詩話》十三卷,《詞集》三卷,《札記》九卷。又《示兒長語》一卷,《金壺浪墨》一卷。
潘德輿一生清貧,無力刊印自己的著作,《集》中最早問世的是《養一齋詩話》(以下稱《詩話》),由友人徐寶善予道光十六年(1836年)刊行,其餘著作都為逝世后,由友人、學生醵資刊刻。現就《詩話》對潘德輿的詩歌理論作一簡要評述。
《詩話》共十卷,另附《李杜詩話》三卷,前有鍾仰山、徐寶善寫的《序》。
《詩話》闡發了自《詩經》至清詩發展的源流,品評歷代詩人的藝術成就、詩歌主張以及各家的得失,內容十分廣泛。
《詩話》的基本思想是繼承傳統的“溫柔敦厚”的詩教原則,強調文學作品的教化作用,要求詩歌內容“純正”“無邪”,批評了純“性情”觀點,反對詩人把詩歌創作作為抒發個人性情,“最高不過成為嘲風雪、弄花草”的工具。在藝術上提倡由充實內容體現出來的真實美和自然美,提倡“詩貴質實”、“深厚”,反對刻意的雕琢求工。至於“詩教”不主張赤裸裸的說教,而主張“理不必入詩中,詩境不可以出理外”,重視詩的“神理意境”,即詩歌的“教化”,需在潛移默化中進行。潘德輿的詩歌理論代表了當時進步知識分子對於詩歌創作的主張和心聲。
《詩話》輯成后,潘攜手稿至京都,在朋好中,廣為傳播,在詩壇引起了強烈震動。徐寶善云:“是書非潘子一人之言,天下之公言也。天下之公言,必公之於天下,爰刊而布之。……是故人心正而詩教昌,詩教昌而世運泰,浮囂怪僻纖淫之詩作,而人心世運且受其敝,今潘子之書必求合於溫柔敦厚,興觀群怨之旨,是古今運會之所系,人人之心所迫欲言者,特假潘子之手以書之雲爾。”(《詩話·序》)可見《詩話》是潘德輿力圖變革詩風,進而“正人心”,改變社會風氣,使詩歌為政教服務的一部力作。
其次,《詩話》強調了詩人性情、學問、修養對詩歌的作用,提出學詩的工夫主要不在詩中而在詩外。他認為陸遊示子語:“汝果欲學詩,功夫在詩外”,是“至哉言乎,可以掃盡一切詩話矣”。強調詩人性情與學問的結合,二者“必當和為一味”。
乾隆年問,袁枚大倡詩歌“性靈說”,並為“艷詩宮體”張目,潘德輿對袁氏詩論提出尖銳的批評:“吾所謂性情者,於三百篇取一言,日‘柔惠且直而已”’。“直”就是不畏強御,“柔惠”即體恤貧弱,“窮年憂黎元,以息腸內熱”。詩歌應抒發於國家、黎民哀樂之情思,這在當時有明顯的進步意義。
《詩話》在分析歷代詩人藝術成就和缺憾時,有很多獨到、精闢的見解。潘德輿少年時學漢魏、杜甫詩,近二十歲時愛上王士禎的作品,后又轉學韓愈、蘇軾,參以溫庭筠、李白、李賀,重氣勢,尚詞采,到成年後轉而崇尚陶淵明,四十歲時,復以杜甫為宗。
他學詩數十年,打下了深厚的文學基礎,使他的眼光特別敏銳,能發現別人注意不到的問題。如王昌齡著名的邊塞詩《從軍行》:“大漠風塵日色黃,紅旗半掩出轅門,前軍夜戰洮河北,已報生擒吐谷渾。”一般人贊其詩雄健、壯烈,同時反映了“死是徵人死,功是將軍功”的事實。而潘氏通過詩中“日色黃”、“半掩”、“夜戰”、“生擒”等措詞分析,認為此詩“蓋譏主將於日昏之時,始出轅門,而前鋒已夜戰而擒大敵也。”詩的立意在於諷刺那些只發號施令,懶於戰鬥,又貪天之功的“主將”。從這裡可以看出潘德輿的觀察力和讀書體會入微的特點。
詩話是我國古代文學批評理論的一種重要形式,正式出現在宋代,明清有了很大發展,數量之多,難以確計。僅清代潘氏以前王夫之、王士禎、沈德潛、薛雪、袁枚、翁方綱等均有詩話著作,潘氏的《詩話》在浩瀚的“詩話之林”中獨樹一幟,近代論詩者如劉熙載、梁啟超、周實的詩學觀點,都受到潘氏的影響。
現代學者郭紹虞將潘氏《詩話》收入《清詩話續編》,近年出版的《精選歷代詩話評釋》(中州古籍出版社)也節錄了潘氏詩話的部分章節,可見潘氏的詩歌理論歷來受到人們重視和關注。
潘德輿一生治學,他的學術、文學成就絕不僅僅在詩論方面,他在賦、古文、詩、詞以至《紅樓夢》研究均有很深的造詣,在經學、哲學研究方面亦堪稱專家、學者。

潘德輿讀紅樓


《讀紅樓夢題后》
余始讀《紅樓夢》而泣,繼而疑,終而嘆。夫謂《紅樓夢》之恃鋪寫盛衰興替以感人,並或愛其詩歌詞采者,皆淺者也。吾謂作是書者,殆實有奇苦極郁在於文字之外者,而假是書以明之,故吾讀其書之所以言情者,必淚涔涔下,而心怦怦三日不定也。
末十數卷,他人續之耳。續之者非佳手,富貴俗人耳。

清史文載


潘德輿
潘德輿
潘德輿,字四農,山陽人。年五六歲,母病不食,亦不食。父咯血,刲臂肉和葯進,父察其色動,泣曰:“固知兒有是也!”既孤,大母猶在堂,孝敬彌至。居喪一遵禮制,柴瘠劚然。著《喪禮正俗文》、《祭儀》,為家法。撫寡妹嗣子,教養盡二十年。其他行多類此。嘗以挽回世運,莫切於文章,文章之根本在忠孝,源在經術。其說經,不袒漢、宋,力求古人微言大義。其論治術,謂天下大病不外三言:曰“吏”、曰“例”、曰“利”。世儒負匡濟大略,非雜縱橫,即陷功利,未有能破“利”字而成百年休養之治者。道光八年,舉江南鄉試第一。入都,座主侍郎鍾昌館德輿於家,語人曰:“四農乃吾師也。”大挑以知縣分安徽,未到官卒,年五十五。初,阮元總督漕運,招之,謝不往。后朱桂楨、周天爵皆號為名臣,折節原納交,德輿遠引避之,以為義無所居也,天爵喟然有望塵之嘆。其所與游,若永豐郭儀霄、建寧張際亮、震澤張履、益陽湯鵬、歙徐寶善,皆一時之選。德輿詩文精深博奧,有《養一齋集》。

詩作選摘


【鎮江至江寧山行雜述(十二首其九)】
江頭不斷山,山腰不斷楓。
衣裳染雲碧,門巷鋪霞紅。
居人淡然忘,我乃行畫中。
【縱筆】
五十年來骯髒身,痴心獨掃世間塵。
一腔熱血噴何處,惟把文章示後人。
【寫孝經詩】
憶我為兒時,家塾在堂隅。日昳讀書罷,歸時慈母娛。八歲就外傅,魯論初咿唔。
九歲五經畢,文義頗不疏。十歲讀禮經,古句忘崎嶇。十一背慈訓,煢煢失母烏。
十二出門游,奔走能跨驢。是時從大人,來往神愉愉。大人授孝經,命兒自寫書。
兒寫書不成,滿紙如墨豬。左右反覆視,心氣慘不舒。低頭清淚落,仰頭但嗟吁。
大人顧謂兒,兒心一何愚。寫書非大難,兒心姑徐徐。心定手不誤,爾盍仰視予。
侵晨執筆寫,寫成日裁晡。兒乃破涕笑,喜笑東西趨。取書呼兒來,此書義當攄。
讀書讀其義,此書學根株。兒默聽此教,跪受當前除。朝夕執書讀,愛重同球圖。
讀罷藏之笥,褻見懼點污。兒今又寫書,寫書忽痛呼。兒有六歲兒,兒已十年孤。
昔時一卷書,歲時常寶儲。今日寫此帙,吞聲淚沾裾。昔寫今亦寫,今日迥自殊。
昔泣今亦泣,兩泣不相如。昔寫雖醜惡,嬉戲稱鳳雛。今寫好似昔,誰與正瑕瑜。
昔泣實恃愛,貌郁神不痡。今泣復何益,淚眼空為枯。哀哉一卷書,寫罷還踟躕。
兒亦呼其兒,學不在五車。但求孝悌性,敬愛理不虛。亦不在榮達,名譽播九區。
但求守吾身,戰戰保髮膚。兒有弱小甥,神采清且都。七歲痛陟岵,似續守門閭。
此書大義在,此詩非煩紆。兒復呼其兒,試誦與爾姑。爾姑聞此詩,哀痛猶茹茶。
爾內外兄弟,敬謹相友於。立身與顯親,毋苦不肖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