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島

外來方言被本地方言包圍的現象

歷史上操相同或相近方言的一部分人遷入操另一種方言的人的地盤,他們所帶來的方言在本地方言的包圍下,就如大海上的島嶼,即是通常所說的“方言島”。現存的漢語方言島基本上都是在明、清兩代形成的。方言島表現出方言的複雜性。方言島的形成一般有軍事移民、政治移民、經濟移民等。

成因說明


歷史上的移民運動,是形成方言島的直接原因。

軍事移民

凡是與軍隊或戰爭有關的移民,都是軍事移民。例如,明朝正統十三年(1448)二月,閩中沙縣鄧茂七舉兵起義,起義軍數月之間攻克了20多座州府和縣城。次年正月明王朝急派寧陽侯陳懋為征南將軍,率領京營及江西、浙江等地軍隊計五萬人,入閩把起義軍鎮壓下去。明王朝為防止起義軍“死灰復燃”,令陳懋所部留駐延平(今南平市),那些京師官兵就此定居下來,成為自北而南的軍事移民。500多年過去了,其後代至今尚有相當部分還在說“土官話”,這就是南平城區的北方方言島。
軍事上具有重要戰略地位的關隘、城池或河流,歷代統治者都要調遣重兵駐紮把守。民國十一年(1922)修的《琴江志》載:“雍正六年,福州將軍蔡,奏請設立福州三江口水師旗營……著在省老四旗之漢軍分派官丁及眷屬來營。”另據記載,這支水師旗營由13名官員,30名領催和470名兵丁組成,加上他們的眷屬,當年到琴江來的北方人共有140多個姓氏,總人口當在1000人以上。如今,其後代仍在使用北方方言,形成長樂琴江村北方方言島。
每逢兵荒馬亂,平民百姓無家可歸,無田可耕,只好背井離鄉,舉足他遷,這也形成軍事移民。抗日戰爭時期,福州淪陷,大批福州人溯閩江而上,內遷南平、順昌等地,很多人就此定居下來。至今順昌縣洋口鎮還有“小福州”之稱,是一個福州方言島。同是抗戰時期,廣東省政府內遷韶關,大批“廣府人”也湧入韶關城區,使韶關城區白話基本取代“老韶關話”而成為主要的交際用語,但周邊農村仍主要說“老韶關話”或客家話,城區成了白話方言島。

政治移民

政治迫害,是引發政治移民的一個重要原因。清康熙元年(1662),鄭成功收復台灣,以為抗清之基地,但他當年就病逝。康熙二十二年(1683),清軍統一了台灣,鄭成功的親屬開始受到清廷的政治迫害,其中的一支潛回大陸,隱居於閩南漳浦縣沿海。旋被發現,復逃遷到閩侯縣西台村。至今,這帶鄭氏居民都還在說他們自稱為“下南話”的方言。又如,四川的官話方言,是元末明初湖廣的大規模移民帶來的,其中部分原因也與明政府的政治迫害有關。〔1〕當年隨湖廣人入川的官話方言,也是以方言島的形式散布在土著方言之中的。只是隨著歷代北方人源源不斷入川,官話方言才成為四川的主導方言。
政治移民還包括官吏貶謫、罪犯流放所造成的人口遷移。海南島最南端三亞市的“邁話”,處在閩方言系統的瓊文話和瓊崖話的包圍之中,是一個約有12000人使用的方言島。明代《正德瓊台志》載,“邁人、客人(按:當地對講海南閩語的人的稱說)俱在崖州,乃唐宋以來仕宦謫寓之裔。”這些被貶謫的官員,“不大可能來自同一個地方,也不大可能來自同一個時代,謫寓到古崖州前的仕途經歷也不大可能相同。”所以,今天的邁話具有明顯的混合性質;〔2〕黑龍江省的肇東肇源泰來等縣,有一種與當地的東北官話略有不同的方言──站話。站話的使用者,是清代驛站的站丁及其眷屬的後代。站丁的祖籍多在雲南,他們大多是清代“三藩”之一的吳三桂的部卒、附屬及其家屬。吳三桂清初被冊封為平西王,鎮守雲南,擁有旗兵53佐領,綠營10營。康熙十三年(1674)吳三桂叛亂,至康熙二十年(1681)始被清廷平定,其部卒免死發配到黑龍江。據張伯英《黑龍江志稿》載,“站丁皆雲南產,以吳三桂叛故充謫山海關外。”〔3〕可見,黑龍江的站話方言島,產生於清康熙年間來自雲南一帶的政治移民。

經濟移民

方言島
方言島
一方的居民在經濟生活得不到保證的情況下舉足他遷,這是一種經濟移民,它也可能在異地他鄉形成方言島。位於閩東寧德灣南岸的碗窯,是一個具有二百多年歷史的閩南方言島。“從泉州一帶的陶瓷業歷史,可以推知碗窯人從閩南遷居寧德的原因……明清之交,閩南的晉江南安永春等地瓷業漸趨衰竭。碗窯人的祖先於清初從泉州、南安、永春一帶移居寧德,正是由於晉江、南安等地瓷土資料逐漸枯竭,瓷業開始衰敗而向外轉移的。”〔4〕
四川的官話區中,分佈著幾十個的客家方言島,總人口在100萬以上,他們的祖上多是在清代前期從潮州、惠州、嘉應州、韶州和南雄州輾轉遷移而來的。粵東、粵北山多地少,土壤貧瘠,加之雍正年間旱澇災荒連年不斷,平民百姓為生計所迫,不得不到異地謀生。恰逢明末清初之際,飽經戰爭創傷的四川“民無遺類,地盡拋荒”〔5〕,清政府以優惠政策,鼓勵外省人入川墾荒。於是,粵東、粵北的客家人,也就大規模地向四川遷移了。(參閱《甘庄洛公全集》卷七)

地理類型


從地理位置和分佈狀況看,方言島可分為孤島型、群島型、列島型和島中之島型等四種基本類型。

孤島型方言島

操某方言的一個村落(有時是一個城鎮),或者相連成片的幾個村落,處於另外一種方言的包圍之中,即獨立的一個語言區,周圍都被本地語言區所包圍。福建省長樂縣琴江村北方方言如上所述,這裡的居民,上了一定年紀的都還在繼續使用“旗下話”,年輕人則改說周邊的福州話了。福建省武平縣中山鎮的“軍家話”,分佈在全鎮的幾十個自然村中,基本上都相連成片,同處在武平客家話的包圍之中,也是孤島型方言島。據考證,中山鎮“軍家話”是明朝洪武年間來自江西、浙江等地的官兵及其眷屬帶來的,至今還保留贛方言的某些特點。

群島型方言島

方言島
方言島
在一個方言區(片)中,幾個乃至幾十個操其他方言的村落互不相連成片,但在分佈上集中在一個區域上,而被周圍方言彼此隔離開來,形成一種類似於大海中的群島的形式的方言島區域,即是群島型方言島。群島型方言島是網狀的方言島。四川的客家話,散布在20多個縣市的局部地區,“其人數多寡不一,少則幾百(如威遠石坪),幾千,多則幾萬,幾十萬(隆昌縣達20多萬),全省總人數估計在100萬以上。”〔6〕在福建省福清市和閩侯縣閩東方言片中,有幾十個閩南方言島散布在近十個鄉鎮中,大多是清代前期從閩南地區播遷來的,實為一方言群島。

列島型方言島

在一個方言區(片)中,沿著河流或交通要道的走向,分佈著幾個甚至幾十個操其他方言的村落,即由交通通道如河流、公路等連接在一起的多個方言島。列島型方言島實是一個線狀的方言群島。在粵北地區,北起樂昌市,南至清遠市,沿著武江湞江北江(武、湞兩江至韶關市匯合成北江)的兩岸,分佈著幾十個大小不等的閩南方言村落,這是沿河流分佈的列島型方言島;黑龍江的站話,是清代驛站的站丁及其眷屬所使用的方言,有別於當地的東北官話。因為驛站是沿驛道設立的,所以站話分佈在驛道兩側而形成列島型方言島。

島中之島型方言島

本地方言包圍著方言島,該方言島又包圍著另外一個方言島。比如,乙方言處在甲方言的包圍之中,而丙方言又處於乙方言包圍之中,這樣,丙方言就受到甲、乙兩方言的雙重包圍,形成島中之島型的方言島。在閩東福鼎縣的沙埕鎮,有一個閩東方言包圍之中的閩南方言島,口音近於泉州、永春一帶。在這個閩南方言島內,又有澳腰和後港兩個村的2000多人說的是莆田方言─澳腰。澳腰話即屬於島中之島型的方言島〔7〕。

影響說明


南平的北方方言島,島方言“土官話”幾百年來處在閩方言的包圍之中,借用閩方言的語詞,出現了閩方言的一些語言特點,如沒有輕唇音聲母[f],[is]與[ish]兩組聲母不分,[─n]尾韻與[─η]尾韻合流(閩北閩中特點),但還保留北方方言的基本特徵。可見,島方言“土官話”所受包圍方言的影響是輕微的;閩侯縣西台村的閩南方言島“下南話”,幾百年來在福州話的嚴重侵襲下,雖然還保留閩南話的一些基本語詞的語音特點,但已融入了大量的福州話特點,如陽聲韻收[─η],入聲韻收[─?]及聲母類化,還借用了大量的福州話語詞。所以,今天的“下南話”與本土的閩南話已難於通話,它實際上已成為閩南──閩東的一種混合方言。類似“下南話”的還有閩西武平縣中山鎮的“軍家話”,是“贛方言和客家方言混合的一種方言。”
島方言是島民們世世代代口耳相傳的母語,是方言島作為一個相對獨立的語言社團的最重要標幟。每個語言社團,都有維護母語、忠誠母語的語言感情和語言態度,即語言心理。這種語言心理,是在長期的語言生活中自發產生的,是維繫某個語言社團團結合作,相互認同的紐帶,具有穩固性和持久性,客家人的“寧賣祖宗田,不忘祖宗言”,正生動地體現了這種語言心理。方言島的居民,在上述語言心理的支配下,對內堅持使用島方言,客觀上起到聯絡鄉誼、增強內部凝聚力的作用。
但是,這種語言心理在不同的歷史時期有不同的表現。極端的表現如福建省順昌縣埔上閩南方言島,“據了解,當地閩南人地方、宗族觀念很重,過去一般不與順昌人通婚,後來雖然通婚了,但在語言觀念上仍相當保守,家族中嚴格保持閩南話,一般不許說順昌話……”〔8〕然而,近幾十年來,隨著社會生活的急劇變化,年輕一代的島民,出於現實交際的功用,不是很注重維護島方言的使用,有些人已基本放棄島方言而改說包圍方言了。

發展趨勢


共同趨勢

逐漸縮小範圍以至最終消亡,是大多數方言島的共同趨勢。
在方言島內,各個角落雙方言交際的狀況是各不相同的。與包圍方言直接相交接的那些地方,雙方言交際以包圍方言為主,以島方言為輔,島方言的主要使用者是老年人。經過一段時期,隨著這批使用島方言的老年人的死亡,這裡將完全被包圍方言“侵佔”,方言島的勢力範圍向內退縮;與包圍方言相距較遠的方言島中心地帶,雙方言交際以島方言為主,以包圍方言為輔。但隨著包圍方言的步步進逼,方言島的中心地帶也必將被蠶食,方言島最終沉沒在包圍方言之中。閩侯縣青口鎮茱萸洋村,歷史上曾經是個自稱為“汀州話”的客家方言島。時至今天,全村就剩下三、兩個七、八十歲的老人還會說“汀州話”。可以想像,再過幾年,這個客家方言島將不復存在。
方言島區域的居民,在與包圍區域的居民長期發生經濟接觸、通婚等因素的影響下,其從遠方家鄉帶來的方言會逐漸消失。
另一影響因素在於方言島的方言往往是該區域的老一輩人使用,如果這些方言沒有傳給下一代人,方言島也就會因為下一代人接觸包圍區的方言而逐漸消失。
方言島內的方言,也會因為和周邊地區的交流而逐漸被同化,如使用一些包圍區的方言片語。
即使島方言與包圍方言是兩種系屬相同而且可以相互通話的方言,有時在方言島中也形成雙方言並存並用的格局。如山東青州市北城滿族村是個北京官話方言島,島方言與包圍方言青州話同屬北方方言系統,可相互通話。但是,“北城滿族的語言使用現在普遍為雙方言制:在北城內部或北城人之間,使用北城話;與當地漢族交往時使用當地青州方言。”〔9〕類似的還有上述黑龍江的站話方言島。

雙方言區

方言島處在其他方言包圍之中,出於對外交流的需要,島民們一般都要兼通包圍方言而成為雙方言者,所以,方言島一般都成為雙方言區。但是,例外的情況也是有的,如果方言島就在城鎮當中,則不一定兼通周邊鄉村的包圍方言。如南平北方方言島的居民,不兼通周邊的以建甌話為代表的閩北方言;順昌縣洋口鎮的福州方言島,島民們不兼通當地順昌話;粵北韶關市區的粵方言島,島民們不兼通周邊農村的客家話及各種土話。
就總體情況而言,大多數的方言島都是島方言與包圍方言並存並用的雙方言區。即使像長樂琴江村這樣的長期閉關自守的北方方言島也不例外。這個方言島的島民“旗下人”乃是清代官兵及其眷屬,長期享受清廷的俸祿,辛亥革命前,他們一般不與城外的福州人通婚,也不學說福州話,倒是進城就讀的福州人得學說“旗下話”。辛亥革命后,琴江“旗下人”的地位一落千丈,不得不走到周邊的福州話區謀生。(據原琴江小學校長,67歲的旗下人許輝先生的介紹。)

混合型方言

在方言島中,由於島方言和包圍方言在島民們的言語能力中共存,島民們根據交際的需要轉換使用兩種方言,這樣,一種方言的成分就會悄悄滲入另一種方言而成為變異成分。如果這些變異成分受到其他島民的模仿,並在方言島中擴散開來,那麼,一種方言也就實現了對另一種方言某個方面的影響。觀察表明,在方言島中,島方言與包圍方言的相互影響是不平衡的,即島方言一般總是受到包圍方言的影響,而包圍方言因為大都是人口多,勢力大的強勢方言,它所受島方言的影響往往是不明顯的。在閩侯縣西台村閩南方言島,島方言“下南話”所受包圍方言──福州話的強烈影響,實際上已成為一種閩南──閩東的混合型方言,而島內所說的福州話與周邊的福州話並沒有明顯的不同。
不同的方言島,島方言所受包圍方言影響的深度和廣度是各不相同的。戈爾龍在《論語言與方言相互影響的類型與形式問題》一文中將借用和融合看作語言或方言相互影響的兩種類型〔10〕,是非常有見地的。島方言所受包圍方言的影響,輕微的僅限於部分詞語及某些語音、語法形式的借用,深刻的則可能引起方言的融合,甚至導致方言基本屬性的改變。

方言轉換

島方言因接受包圍方言的影響,也可能發生基本屬性的轉變。臨安(今杭州)在兩宋之際屢遭戰火,人口下降甚多。建炎元年(1127年),宋王朝從汴梁(今開封)遷都臨安,大量將相臣僚及下層百姓隨駕移居臨安。(見《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173)他們操的仍舊是從中州帶來的汴梁官話,它成為吳語區中的一個北方方言島。然而,時至今天,杭州話僅保留北方話的某些特點,語言要素上是完全的現代吳語。
在方言島內,島方言老派與新派的口音往往有較明顯的差異,老派保留了該方言早些時候的面貌,而新派則體現了該方言幾十年來在包圍方言影響下的新發展。島方言新、老派的共時差異,正透露了島方言在包圍方言的不斷影響、滲透之下發生的歷時演變的事實。
據李如龍、陳章太先生的研究,寧德碗窯閩南方言島,老派有70個韻母,而新派只有53個韻母。新、老派在韻母方面的差異,一是韻類的合併,二是韻值的變化。體現了碗窯話幾十年來在閩東方言的影響下所發生的變化。
辭彙是島方言新、老派差異的另一個重要方面。總體而言,新派比老派更多地放棄本方言原來的說法而改用包圍方言的說法。所以,老派仍在堅持使用的一些方言詞,新派已經少說或根本就不說。閩侯閩南方言島“下南話”,老派更多地保留閩南話的詞語,如火金姑(螢火蟲)、胡蠅(蒼蠅)、燒水(熱火)、龍眼桂圓)、巷(衚衕)、爸母(父母)、姊(姐姐)等,而新派則改用福州話的說法,即藍尾星、菩蠅、湯、寶丸、弄、爸奶、依姐等,從而構成新、老派的辭彙差異。這種辭彙差異,也體現了島方言“下南話”不斷接受包圍方言福州話的影響、滲透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