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旟
杜旟
杜旟(yú)(約公元1190年前後在世)字伯高,號橋齋,金華(今屬浙江)人,生卒年均不詳,約宋光宗紹熙初前後在世。呂祖謙門人。淳熙開禧間(公元1174--1207年)兩以制科薦。與弟仲高、叔高、幼高、季高並有詞名,時稱“杜氏五高”。陸遊、葉適、陳亮、陳傅良皆贊其文,且與之交。有《橋齋集》不傳。《全宋詞》存其詞三首。
江山如此,是天開萬古,東南王氣。
一自髯孫橫短策,坐使英雄鵲起。
玉樹聲銷,金蓮影散,多少傷心事!
千年遼鶴,並疑城郭是非。
當日萬駟雲屯,潮生潮落處,石頭孤峙。
人笑褚淵今齒冷,只有袁公不死。
斜日荒煙,神州何在?欲墮新亭淚。
元龍老矣,世間何限餘子。
這闋詞最顯著的特點是用典多,作者的今昔之嘆幾乎全是通過這些典故表達出來的,因而我們的閱讀也必須從弄懂典故入手。“王氣”,古人有“望氣”之術,據說,金陵之地有“天子氣”。開頭三句點明石頭城歷來就是王氣所鍾,這給數說王朝興衰打下了基礎,也同南宋皇室不思進取,偏居一隅,形成鮮明對照。古人論詞,非常看重起句。《樂府指迷》說:“大抵起句便見所詠之意,不可泛人閑事。”《蕙風詞話》也說:“起處不宜泛寫景,宜實不宜虛,便當籠罩全闋,它題便挪移不得。”本篇起句開門見山直入主題,可見作者縛虎全力。“髯孫橫短策” ,指孫權割據江東。權紫髯,故稱“髯孫” 。“策”,馬鞭。詞中說“一自”,說“坐使英雄鵲起”(鵲起,在此是乘勢奮飛的意思),引出了眾多英雄,也突出了孫權的地位。“玉樹”,即《玉樹後庭花》,是陳後主叔寶創作的曲子,其詞綺艷,其音甚哀,為歷來公認的亡國之音。
“金蓮”,據說齊東昏侯命工匠用金子鑿成蓮花貼在地上,供潘妃在上面行走,曰“步步生蓮花”。建康乃千古舊都,自然就成了各種人物粉墨表演的歷史大舞台。作者把這些人物分成創業者與亡國者兩類,實質上是給南宋統治者擺出了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千年”二句收住英雄、昏王兩面,感嘆世事變幻之莫測。
《搜神後記》記載:遼東人丁令威求仙成功,化一白鶴飛來道:“有鳥有鳥丁令威,去家千年今來歸。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學仙冢累累。”作者把原典中的“城郭如故”化為“城郭非是”,在強調社會變化上自然更進了一層。張砥中說:“凡詞前後兩結最為緊要。前結如奔馬收韁,須勒得住,尚存後面地步,有住而不住之勢。”(《古今詞論》引)“千年”兩句以世事幻化收束懷古,以眼前城郭引出撫今,是一個極好的前結。
過片三句以想象中的往日此地將士輻湊、萬馬齊喑的盛況與今日寂寞潮打石頭城的冷落對比。“潮生潮落處,石頭孤峙”既正面呼照“江山如此”,又反面輝映“神州何在”,可見承接轉折之精巧周密。“人笑”兩句的本事是:褚淵、袁粲同為南朝宋的顧命大臣,后蕭道成篡立南齊,褚失節,袁死節於石頭城。《南齊書·樂頤傳》有“人笑褚公,至今齒冷”的話;《南史·褚彥回傳》 (淵字彥回)記當時百姓語曰:“可憐石頭城,寧為袁粲死,不作彥回生。”這裡,作者把故實、史傳、民謠揉合用之,表達了他的鮮明愛憎。“新亭淚”,據《晉書·王導傳》記載:“過江人士,每至暇日,相要(邀)出新亭飲宴。周豈頁中坐而嘆曰:‘風景不殊,舉目有江河之異。’皆相視流涕。惟(王)導愀然變色曰:‘當共戮力王室,克複神州,何至作楚囚對泣耶!’”作者在句中下一“欲”字,意思是說明知應當戮力王室,只是目前的現實不能讓人這樣輕鬆,於是不得已才“欲”下新亭之淚的。
典故活用之後,既更切合南宋實際,又表達了作者深沉的感情。綜觀後半闋,如果說“人笑”兩句還主要是對褚、袁二人的褒貶,那麼“斜日”三句則包含著更深的對社會變化之感嘆,到了最後兩句,便直接指出英雄已老,恢復無人的現實。——詞篇通過層遞的手法,一步步深化了它的主題。元龍,三國時人陳登的字。他少有扶世濟民之志,曹操以為廣陵太守。聞許都人士對他有所批評,遂托郡功曹陳矯去許都時代為打聽人們批評他什麼。陳矯回報說:“聞遠近之論,頗謂明府驕而自矜。”陳登說:“夫閨門雍穆,有德有行,吾敬陳元方兄弟;淵清玉潔,有禮有法,吾敬華子魚;清修疾惡,有識有義,吾敬趙元達;博聞強記,奇逸卓犖,吾敬孔文舉;雄姿傑出,有王霸之略,吾敬劉玄德:所敬如此,何驕之有!餘子瑣瑣,亦焉足錄哉?”(見《三國志·魏書·陳矯傳》)陳元龍所敬諸人,在道德、文章、操守、志略等方面,各有足以稱道的地方;而他不屑掛齒的所謂“餘子”,正是在這些方面沒有建樹,無怪元龍對之傲慢無禮。作者自比陳元龍,而放眼當世,值得尊敬之人甚少,像這些“餘子”者卻多至無限,至堪憤疾。指的是古,引古所以喻今;說的是人,實質上還是在說世道。詞至此結束,辭盡而意不盡。填詞結尾,例用景語或情語,本篇結以議論,雖為別格,但對傾吐作者胸中憤懣,卻極為恰當。
典故是歷代相傳已經定了型的事件或語句,所含內容較為豐富,用得好,便能夠收到“以少總多,情貌無遺” (《文心雕龍·物色》)的效果。概括起來,本篇所用的典故有以下三個特點:一是熟典多,因而讀來不覺艱澀;二是多與頭城有關,因而更加貼切自然;三是正反兩種典故交替使用,因而作者的愛憎極為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