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譜
雜誌
《書譜》,是香港書譜出版社出版的著名雜誌,與唐代孫過庭的書法理論專著同名。
2008年春,該刊由香港著名文化人、甲骨學者、經史專家、書法篆刻家、梁披雲的高足張培元先生領銜,率領其弟子及鄉賢傾力復刊。張培元先生提出了“以為人之道,成書譜之學”的理念,以光大梁披雲“弘揚書學,嘉惠書林”的精神為己任,將《書譜》雜誌由雙月刊改為季刊,在充實學術內涵、彰顯文獻性及學刊特質的同時,加強了與當代書壇的互動,並增欄目,將原來的80頁擴容為208頁,得到學術界的普遍認可與讚譽。復刊當年(2008),即在書畫界網路投票盛典中獲得公認(《書譜》雜誌名列前茅),昭示出了經典的魅力和不朽人氣以及張培元先生的博古通今之深厚學養與領銜有方。迄今,《書譜》季刊經已連續出版了《劉彥湖》、《張瑞圖》、《章草》、《甲骨文》、《潘主蘭》、《十七帖》、《台灣書法》、《當代書法》、《褚遂良》等專輯,震撼當代書壇。發行二十多個國家與地區,與《漢字書法報》等,並稱為“促進中國書法全球化的重要力量之一”。
《書譜》雜誌對中國書法在當代的復興和發展及其海外傳播的影響是非常巨大的,她催生了新中國建國之後境內的第一本書法雜誌(1977年的上海《書法》)及中國書法家協會的最終成立(1981年),堪稱當代書法復興之石及同類傳媒之發端。值得一提的是,自復刊以來,張培元先生堅持純學術之路,提出“以為人之道、成書譜之學”的理念,致力於打造殿堂級學刊,固守嚴正之路,拒絕版面出售等商業行為,迥異於功利至上之時習,其清雅高貴的風格與創辦人的古典情懷一脈相承,其意義已跨越學科而影響當代文化和社會,故而備受讚許。
張培元先生攜《書譜》雜誌之普遍及高端的影響力,延伸其品牌價值於教育領域,憑己微力創辦了“香港書譜學院”,以“詩、書、畫、琴、棋、金石”等六藝設教,高調出示“人間凈土、學術殿堂”之風標,卓立於一眾之上,如出水芙蓉,盡收青睞;從《招生公告》刊出僅月,即錄首屆書法研究生三十名之踴躍,可見民心之所向。假以時日,《書譜》雜誌及“書譜學院”為凈化學界之風或將作出更大貢獻,應該是可以期許的。
墨跡本,《書譜》,唐孫過庭撰並書。書於垂拱三年(687),草書,紙本。縱27.2厘米,橫898.24厘米。每紙16至18行不等,每行8至12字,共351行,3500餘字。衍文70餘字,“漢末伯英”下闕30字,“心不厭精”下闕30字。《書譜》在宋內府時尚有上、下二卷,下卷散失后,現傳世只上卷。藏北京故宮博物院。
孫過庭(生卒年不詳),字虔禮。吳郡富春(今浙江富陽)人。官率府錄事參軍,一說官右衛胄曹參軍。工正、行、草三體書,深得右軍法。垂拱三年(公元687年)撰《書譜》,闡述正草二體的筆法和章法,以及作者本人的實踐經驗。
《書譜》是一部書法技巧論著,全書共有兩卷。《書譜》的墨跡至今猶存,文末有“今撰六篇,分成兩卷,第其功用,名曰《書譜》”等語,因此引起歷代學者對《書譜》的不同看法。或以為另有正文,此僅序言,故題作《書譜序》者;或以為此即正文,分裱兩卷,故題作《書譜》卷上、卷下者。近人朱建新所著《孫過庭書譜箋證》認為:《書譜》應是全文,唯屢經裝裱,中間已有斷失,“卷下”等字失去,故多雜議,而除此以外,尚未有其他的篇幅發現。
《書譜》一書概括了篆、隸、今草、章草等多種書體的基本特點,及其具體要求:“篆尚婉而通,隸欲精而密,草貴流而暢,章務檢而便。”並揭示了各體之間的相互聯繫:“草不兼真,殆於專謹;真不通草,殊非翰札。真以點畫為形質,使轉為情性;草以點畫為情性,使轉為形質。”認為學習楷、草也應從其它各體中吸取營養,以致“旁通二篆,俯貫八分,包括篇章,涵泳飛白”。其次,以“執、使、轉、用”四字概述了書法技巧原理上的核心問題:“今撰執、使、轉、用之由,以祛未悟。執,謂深淺長短之類是也;使,謂縱橫牽掣之類是也。”所謂執,即執筆,有執得深、淺、長短之分;所謂使,即運筆,有左、右、提、按之類。所謂轉,即運筆中的縈紆迴繞,曲折呼應;所謂用,即用點畫來結字,有向背相讓等。揭示了書法入門的要領。再者,分析了“違而不犯,和而不同”等和諧與變化、守法與創新的關係,又提出了“凜之以風神,溫之以妍潤,鼓之以枯勁,和之以閑雅”,“凜”與“溫”相濟,“鼓”與“和”互補,以取得剛柔結合,枯潤並舉的藝術效果。凡此種種,都充滿了藝術辯證法。《書譜》還提出:“初學分佈,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務追險絕;既能險絕,復歸平正”以及“初謂未及,中則過之,后乃通會。通會之際,人書俱老”的過程,道出了學習書法“由平至險,再由險至平”的三個階段。此外,孫過庭認識到:漢唐以來論書者“多涉浮華,莫不外狀其形,內迷其理”,故撰是書,“窺其根源,析其枝派”。於運筆之道詳加闡述,因此,後人亦有稱之為“運筆論”的。可見,此書也是一部關於書法技巧理論的專著。
此書不僅是著名的書學論著,而且也是一部法度嚴謹,氣勢飛動的草體書法範本。其書法繼二王,俊拔剛斷,宋元以後,學書者奉為圭臬。論者以為優人晉人之室,唐賢遺墨,罕與倫比。
南宋姜夔,字堯章,號白石道人。鄱陽(今屬江西)人。撰有《續書譜》一卷,分述正、草二體的具體書寫方法,凡二十條,分論書體、用筆、用墨、臨摹、章法、氣韻等, ,對書法藝術不乏精闢之見,如《用筆》中以“折釵股”、“屋漏痕”、“錐畫沙”等形象的比喻,為歷代學者所重。論“情性”的“藝之至,未始不與精神通”,和述“血脈”之 創“粲然盈楮,欲其首尾相應,上下相接為佳”等觀點,亦可供參考。
傳世有《百川學海》本、《書苑》本、《說 較郛》本及多種石刻本。通行者有上海古籍 的出版社朱建新《箋證》本,上海書畫出版社馬國權《譯註》本和《歷代書法論文選》本等。此外,更有多種《書譜》墨跡單行本間世。
《書譜》
孫氏在數十年的書法實踐中,認為漢唐以來論書者“多涉浮華,莫不外狀其形,內迷其理。”因撰《書譜》一卷,於運筆評加闡述,故唐宋間亦稱為《運筆論》。《書譜》真跡,流傳有緒,原藏宋內府,鈐有“宣和”、“政和”。宋徽宗題籤。后歸孫承澤,又歸安岐,后歸清內府,舊藏故宮博物院,現藏台灣,俗稱真跡本《書譜》。有影印本出版。《書譜》是中國書學史上一篇劃時代的書法論著,提出他著名的書法觀:“古不乖時,今不同弊”,為書法美學理論奠定了基礎。在書法藝術上的成就是與他在書法理論上的成就相統一的。
《書譜》對中國書法的影響是非常巨大的,奠定了書法理論的基本框架。其中提到反對寫字如同繪畫“巧涉丹青功虧翰墨”,認為書法審美觀念要“趨變適時”,所謂“質文三變,馳騖沿革,物理常然”,反對把書法當作秘訣,擇人而授的保守態度,認為楷書和草書要融合交匯“草不兼真,殆於專謹;真不通草,殊非翰札。”
《書譜》墨跡為一卷,歷代均有摹刻本,真跡台灣故宮博物院。故宮博物院所藏宋拓《書譜》是上卷殘本,摹刻精良,且首行至第二行較墨跡多17字,可補墨跡之缺。原石早佚,該拓系海內孤本。拓本有張伯英、羅敦、林志均、馬敘倫、齊燕銘等跋,鈐“石門吳乃琛盡忱珍藏”、“陳叔通”等印。共14頁,每頁8行,行10至14字不等。每頁尺寸縱31cm,橫22.3cm。
【全文釋文】:
夫自古之善書者,漢魏有鍾張之絕,晉末稱二王之妙。王羲之云:“頃尋諸名書,鍾張信為絕倫,其餘不足觀。”可謂鍾張雲沒,而羲獻繼之。又云:“吾書比之鐘張,鍾當抗行,或謂過之。張草猶當雁行。然張精熟,池水盡墨,假令寡人耽之若此,未必謝之。”此乃推張邁鍾之意也。考其專擅,雖未果於前規;摭以兼通,故無慚於即事。評者云:“彼之四賢,古今特絕;而今不逮古,古質而今妍。”夫質以代興,妍因俗易。雖書契之作,適以記言;而淳醨一遷,質文三變,馳鶩沿革,物理常然。貴能古不乖時,今不同弊,所謂“文質彬彬。然後君子。”何必易雕宮於穴處,反玉輅於椎輪者乎!又云:“子敬之不及逸少,猶逸少之不及鍾張。”意者以為評得其綱紀,而未詳其始卒也。且元常專工於隸書,伯英尤精於草體,彼之二美,而逸少兼之。擬草則餘真,比真則長草,雖專工小劣,而博涉多優;總其終始,匪無乖互。謝安素善尺牘,而輕子敬之書。子敬嘗作佳書與之,謂必存錄,安輒題后答之,甚以為恨。安嘗問敬:“卿書何如右軍?”答云:“故當勝。”安云:“物論殊不爾。”於敬又答:“時人那得知!”敬雖權以此辭折安所鑒,自稱勝父,不亦過乎!且立身揚名,事資尊顯,勝母之里,曾參不入。以子敬之豪翰,紹右軍之筆札,雖復粗傳楷則,實恐未克箕裘。況乃假託神仙,恥崇家范,以斯成學,孰愈面牆!后羲之往都,臨行題壁。子敬密拭除之,輒書易其處,私為不惡。羲之還,見乃嘆曰:“吾去時真大醉也!”敬乃內慚。是知逸少之比鍾張,則專博斯別;子敬之不及逸少,無或疑焉。
余志學之年,留心翰墨,昧鍾張之餘烈,挹羲獻之前規,極慮專精,時逾二紀。有乖入木之術,無間臨池之志。觀夫懸針垂露之異,奔雷墜石之奇,鴻飛獸駭之資,鸞舞蛇驚之態,絕岸頹峰之勢,臨危據槁之形;或重若崩雲,或輕如蟬翼;導之則泉注,頓之則山安;纖纖乎似初月之出天涯,落落乎猶眾星之列河漢;同自然之妙有,非力運之能成;信可謂智巧兼優,心手雙暢;翰不虛動,下必有由:一畫之間,變起伏於鋒杪;一點之內,殊衄挫於毫芒。況雲積其點畫,乃成其字;曾不傍窺尺犢,俯習寸陰;引班超以為辭,援項籍而自滿;任筆為體,聚墨成形;心昏擬效之方,手迷揮運之理,求其妍妙,不亦謬哉!然君子立身,務修其本。楊雄謂:“詩賦小道,壯夫不為。”況復溺思毫釐,淪精翰墨者也!
夫潛神對奕,猶標坐隱之名;樂志垂綸,尚體行藏之趣。詎若功宣禮樂,妙擬神仙,猶埏埴之罔窮,與工爐而並運。好異尚奇之士,玩體勢之多方;窮微測妙之夫,得推移之奧賾。著述者假其糟粕,藻鑒者挹其菁華,固義理之會歸,信賢達之兼善者矣。存精寓賞,豈徒然與?而東晉士人,互相陶淬。至於王謝之族,郗庾之倫,縱不盡其神奇,咸亦挹其風味。去之滋永,斯道愈微。方復聞疑稱疑,得末行末,古今阻絕,無所質問;設有所會,緘秘已深;遂令學者茫然,莫知領要,徒見成功之美,不悟所致之由。或乃就分佈於累年,向規矩而猶遠,圖真不悟,習草將迷。假令薄解草書,粗傳隸法,則好溺偏固,自閡通規。詎知心手會歸,若同源而異派;轉用之術,猶共樹而分條者乎?
加以趁變適時,行書為要;題勒方幅,真乃居先。草不兼真,殆於專謹;真不通草,殊非翰札。真以點畫為形質,使轉為情性;草以點畫為情性,使轉為形質。草乖使轉,不能成字;真虧點畫,猶可記文。回互雖殊,大體相涉。故亦傍通二篆,俯貫八分,包括篇章,涵泳飛白。若毫釐不察,則胡越殊風者焉。至如鍾繇隸奇,張芝草聖,此乃專精一體,以致絕倫。伯英不真,而點畫狼藉;元常不草,使轉縱橫。自茲己降,不能兼善者,有所不逮,非專精也。雖篆隸草章,工用多變,濟成厥美,各有攸宜:篆尚婉而通,隸欲精而密,草貴流而暢,章務檢而便。然後凜之以風神,溫之以妍潤,鼓之以枯勁,和之以閑雅。故可達其情性,形其哀樂,驗燥濕之殊節,千古依然;體老壯之異時,百齡俄頃。嗟乎,不入其門,詎窺其奧者也!
又一時而書,有乖有合,合則流媚,乖則雕疏,略言其由,各有其五:神怡務閑,一合也;感惠徇知,二合也;時和氣潤,三合也;紙墨相發,四合也;偶然欲書,五合也。心遺體留,一乖也;意違勢屈,二乖也;風燥日炎,三乖也;紙墨不稱,四乖也;情怠手闌,五乖也。乖合之際,優劣互差。得時不如得器,得器不如得志。若五乖同萃,思遏手蒙;五合交臻,神融筆暢。暢無不適,蒙無所從。當仁者得意忘言,罕陳其要;企學者希風敘妙,雖述猶疏。徒立其工,未敷厥旨。不揆庸昧,輒效所明;庶欲弘既往之風規,導將來之器識,除繁去濫,睹跡明心者焉。
代有《筆陣圖》七行,中畫執筆三手,圖貌乖舛,點畫湮訛。頃見南北流傳,疑是右軍所制。雖則未詳真偽,尚可發啟童蒙。既常俗所存,不藉編錄。至於諸家勢評,多涉浮華,莫不外狀其形,內迷其理,今之所撰,亦無取焉。若乃師宜官之高名,徒彰史牒;邯鄲淳之令范,空著縑緗。暨乎崔、杜以來,蕭、羊已往,代祀綿遠,名氏滋繁。或藉甚不渝,人亡業顯;或憑附增價,身謝道衰。加以糜蠢不傳,搜秘將盡,偶逢緘賞,時亦罕窺,優劣紛紜,殆難覼縷。其有顯聞當代,遺跡見存,無俟抑揚,自標先後。且六文之作,肇自軒轅;八體之興,始於嬴政。其來尚矣,厥用斯弘。但今古不同,妍質懸隔。既非所習,又亦略諸。復有龍蛇雲露之流,龜鶴花英之類,乍圖真於率爾,或寫瑞於當年。巧涉丹青,工虧翰墨,異夫楷式,非所詳焉。
代傳羲之與子敬筆勢論十章,文鄙理疏,意乖言拙,詳其旨趣,殊非右軍。且右軍位重才高,調清詞雅,聲塵未泯,翰牘仍存。觀夫致一書,陳一事,造次之際,稽古斯在;豈有貽謀令嗣,道葉義方,章則頓虧,一至於此!又雲與張伯英同學,斯乃更彰虛誕。若指漢末伯英,時代全不相接;必有晉人同號,史傳何其寂寥!非訓非經,宜從棄擇。
夫心之所達,不易盡於名言;言之所通,尚難形於紙墨。粗可彷彿其狀,綱紀其辭。冀酌希夷,取會佳境。闕而末逮,請俟將來。今撰執、使、轉、用之由,以祛未悟。執,謂深淺長短之類是也;使,謂縱橫牽掣之類是也;轉,謂鉤環盤紆之類是也;用,謂點畫向背之類是也。方復會其數法,歸於一途;編列眾工,錯綜群妙。舉前人之未及,啟後學於成規;窺其根源,析其枝派。貴使文約理贍,跡顯心通;披卷可明,下筆無滯。詭辭異說,非所詳焉。
然今之所陳,務稗學者。但右軍之書,代多稱習,良可據為宗匠,取立指歸。豈惟會古通今,亦乃情深調合。致使摹搨日廣,研習歲滋,先後著名,多從散落;歷代孤紹,非其效與?試言其由,略陳數意:止如《樂毅論》、《黃庭經》、《東方朔畫贊》、《太史箴》、《蘭亭集序》、《告誓文》,斯並代俗所傳,真行絕致者也。寫《樂毅》則情多佛郁;書《畫贊》則意涉瑰奇;《黃庭經》則怡懌虛無;《太史箴》又縱橫爭折;暨乎《蘭亭》興集,思逸神超;私門誡誓,情拘志慘。所謂涉樂方笑,言哀已嘆。豈惟駐想流波,將貽嘽噯之奏;馳神睢渙,方思藻繪之文。雖其目擊道存,尚或心迷議舛。莫不強名為體,共習分區。豈知情動形言,取會風騷之意;陽舒陰慘,本乎天地之心。既失其情,理乖其實,原夫所致,安有體哉!
夫運用之方,雖由己出,規模所設,信屬目前,差之一豪,失之千里,苟知其術,適可兼通。心不厭精,手不忘熟。若運用盡於精熟,規矩諳於胸襟,自然容與徘徊,意先筆后,瀟灑流落,翰逸神飛,亦猶弘羊之心,預乎無際;庖丁之目,不見全牛。
嘗有好事,就吾求習,吾乃粗舉綱要,隨而授之,無不心悟手從,言忘意得,縱未窮於眾術,斷可極於所詣矣。
若思通楷則,少不如老;學成規矩,老不如少。思則老而愈妙,學乃少而可勉。勉之不已,抑有三時;時然一變,極其分矣。至如初學分佈,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務追險絕,既能險絕,復歸平正。初謂未及,中則過之,后乃通會,通會之際,人書俱老。仲尼云:“五十知命”、“七十從心。”故以達夷險之情,體權變之道,亦猶謀而後動,動不失宜;時然後言,言必中理矣。是以右軍之書,末年多妙,當緣思慮通審,志氣和平,不激不歷,而風規自遠。子敬已下,莫不鼓努為力,標置成體,豈獨工用不侔,亦乃神情懸隔者也。或有鄙其所作,或乃矜其所運。自矜者將窮性域,絕於誘進之途;自鄙者尚屈情涯,必有可通之理。嗟乎,蓋有學而不能,未有不學而能者也。考之即事,斷可明焉。
然消息多方,性情不一,乍剛柔以合體,忽勞逸而分軀。或恬憺雍容,內涵筋骨;或折挫槎枿,外曜鋒芒。察之者尚精,擬之者貴似。況擬不能似,察不能精,分佈猶疏,形骸未檢;躍泉之態,未睹其妍,窺井之談,已聞其丑。縱慾唐突羲獻,誣罔鍾張,安能掩當年之目,杜將來之口!慕習之輩,尤宜慎諸。
至有未悟淹留,偏追勁疾;不能迅速,翻效遲重。夫勁速者,超逸之機;遲留者,賞會之致。將反其速,行臻會美之方;專溺於遲,終爽絕倫之妙。能速不速,所謂淹留;因遲就遲,詎名賞會!非其心閑手敏,難以兼通者焉。
假令眾妙攸歸,務存骨氣;骨既存矣,而遒潤加之。亦猶枝幹扶疏,凌霜雪而彌勁;花葉鮮茂,與雲日而相暉。如其骨力偏多,遒麗蓋少,則若枯槎架險,巨石當路,雖妍媚雲闕,而體質存焉。若遒麗居優,骨氣將劣,譬夫芳林落蕊,空照灼而無依;蘭沼漂萍,徒青翠而奚托。是知偏工易就,盡善難求。雖學宗一家,而變成多體,莫不隨其性慾,便以為姿:質直者則徑侹不遒;剛佷者又倔強無潤;矜斂者弊於拘束;脫易者失於規矩;溫柔者傷於軟緩,躁勇者過於剽迫;狐疑者溺於滯澀;遲重者終於蹇鈍;輕瑣者淬於俗吏。斯皆獨行之士,偏玩所乖。
《易》曰:“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況書之為妙,近取諸身。假令運用未周,尚虧工於秘奧;而波瀾之際,已浚發於靈台。必能傍通點畫之情,博究始終之理,鎔鑄蟲篆,陶均草隸。體五材之並用,儀形不極;象八音之迭起,感會無方。至若數畫並施,其形各異;眾點齊列,為體互乖。一點成一字之規,一字乃終篇之准。違而不犯,和而不同;留不常遲,遣不恆疾;帶燥方潤,將濃遂枯;泯規矩於方圓,遁鉤繩之曲直;乍顯乍晦,若行若藏;窮變態於毫端,合情調於紙上;無間心手,忘懷楷則;自可背羲獻而無失,違鍾張而尚工。譬夫絳樹青琴,殊姿共艷;隋殊和璧,異質同妍。何必刻鶴圖龍,竟慚真體;得魚獲兔,猶恡筌蹄。
聞夫家有南威之容,乃可論於淑媛;有龍泉之利,然後議於斷割。語過其分,實累樞機。吾嘗盡思作書,謂為甚合,時稱識者,輒以引示。其中巧麗,曾不留目;或有誤失,翻被嗟賞。既昧所見,尤喻所聞;或以年職自高,輕致陵誚。余乃假之以湘縹,題之以古目,則賢者改觀,愚夫繼聲;競賞豪末之奇,罕議鋒端之失;猶惠侯之好偽,似葉公之懼真。是知伯子之息流波,蓋有由矣。夫蔡邕不謬賞,孫陽不妄顧者,以其玄鑒精通,故不滯於耳目也。向使奇音在爨,庸聽驚其妙響;逸足伏櫪,凡識知其絕群,則伯喈不足稱,伯樂未可尚也。至若老姥遇題扇,初怨而後請;門生獲書幾,父削而子懊;知與不知也。夫士屈於不知己,而申於知己;彼不知也,曷足怪乎!故莊子曰:“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老子云:“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之則不足以為道也。豈可執冰而咎夏蟲哉!”
自漢魏已來,論書者多矣,妍蚩雜糅,條目糾紛:或重述舊章,了不殊於既往;或苟興新說,竟無益於將來;徒使繁者彌繁,闕者仍闕。今撰為六篇,分成兩卷,第其工用,名曰書譜,庶使一家後進,奉以規模;四海知音,或存觀省。緘秘之旨,余無取焉。
宋米芾評道:“過庭草書《書譜》,甚有右軍法。作字落腳差近前而直,此乃過庭法。凡世稱右軍書有此等字,皆孫筆也。凡唐草得二王法,無出其右。”(《書史》)
清朱履貞:“惟孫虔禮草書《書譜》,全法右軍,而三千七百餘言,一氣貫注,筆致具存,實為草書至寶。”(《書學捷要》)
王世貞云:“《書譜》濃潤圓熟,幾在山陰堂室。后復縱放,有渴猊游龍之勢。”(《書概》)
然因過於圓熟,《書譜》也得到“閭閻之風,千紙一類,一字萬同”的批評(《述書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