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植芳
中國比較文學奠基人之一
賈植芳(1915-2008 )著名作家、翻譯家、學者,“七月派”重要作家,比較文學學科奠基人之一。曾赴日本東京大學學習,早年主要從事文藝創作和翻譯。曾任《時事新報》、文藝周刊《青光》主編。建國后,歷任震旦大學、中文系主任,復旦大學教授、圖書館館長,中國比較文學學會第一屆副會長,上海比較文學研究會第一屆會長。專於中國現代文學和比較文學。著有《近代中國經濟社會》、《賈植芳小說選》、《外來思潮和理論對中國現代文學影響》,譯有《俄國文研究》等。2008年4月24日晚6點45分病逝於上海第一人民醫院,享年92歲。
1979年12月,北京北海留影
賈植芳與夫人任敏
1949年8月,賈植芳加入中華全國文學工作者協會(中國作家協會前身),9月出版論著《近代中國經濟社會》,10月出版中篇小說集《人的證據》,次年4月出譯著《人民民主的長成與發展》。1950年10月,到震旦大學中文系兼任教授,次年 3月受聘為專職教授,7月出版蘇聯巴魯哈蒂《契訶夫的戲劇藝術》譯著,11月出版恩格斯《住宅問題》譯著。1951年12月,被列入上海高等教育界第一批參加“思想改造”的名單,到蘇州的華東人民革命大學政治研究院學習三個月。1952年3月,受聘為震旦大學中文系主任;同年8月,全國高校院系調整,調任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和現代文學教研室主任。1953-1954年,先後出版捷克基希《論報告文學》、《契訶夫手記》、蘇聯巴魯哈蒂《契訶夫的戲劇藝術》、蘇聯謝爾賓娜等《俄國文學研究》譯著。
近代中國經濟社會
1966年3月30日,賈植芳被作為“胡風反革命集團骨幹分子”以反革命罪被判刑十二年, 4月9日被提前一年多釋放,但被押回復旦大學,在校印刷廠接受“監督勞動”,每月領取生活費30元; 6月“文革”爆發后,被作為“反革命分子”遭受批鬥、凌辱和毆打; 9月其妻獲准首次探親,相聚十餘天。1974年7月,賈植芳從校印刷廠轉到校區宿舍建築工地“勞動改造”,次年1月生活費提高到每月領取65 .5元。
賈植芳
2008年4月25日,賈植芳在上海病逝,享年92歲。
賈植芳曾經說過:“我覺得既然生而為人,又是個知書達理的知識分子,畢生的責任和追求,就是把‘人’這個字寫得端正些。”他自己也委實“寫”得夠端正的,以至於一生似乎“像《西遊記》里的唐僧取經一樣,命中注定要經歷九九八十一難”。知名學者錢穀融說:“我和賈植芳在1950年就認識了,他是我的朋友,是我最欣賞的朋友之一。在我看來,他是一個真率、風趣的人,這樣的人不多了。”他的學生、復旦大學中文系主任陳思和則說:“賈老師對我們的影響太大了,三言兩語實在無法說清。
由於天生傲骨,賈植芳一生曾經四進監獄,加上改造時間,前後達25年之久。
賈植芳
在日本期間的賈植芳,與郁達夫、郭沫若、李春潮、覃子豪等人交往,思想依然激進。到日本還不到一個月,就有警察登門“拜訪”說:“您以後在日本的生活就由我來照料,請多多關照!”後來日本警察甚至由對他暗中監視變為了明目張膽的搜房。在日本呆不下去之後,賈植芳就回國參加了當時國民黨政府的留日同學訓練班,後來在徐州搞策反時,終於被抓進了日偽的牢房。1947年,他又因為給進步學生刊物寫文章,被國民黨政府以“煽動學潮”的罪名關押了一年多。
當賈植芳第三次走出監獄大門的時候,外面已經換了天空,“人民已經翻身做了主人”,賈植芳拒絕了仕途的誘惑,選擇了回復旦大學教書,擔任中文系主任、專職教授,被譽為“革命作家”,那個時候,他沒有想到,自己還會第四次走進監獄。
第四次進監獄,是因為胡風。
賈植芳最早是在日本通過書信與胡風結交的。他在神田的內山書屋,看見了上海生活書店出版的《工人與學習叢刊》,賈植芳就將小說《人的悲哀》投給了叢刊,不久,他收到了30日元的稿費和主編胡風的來信,從此跟胡風有了書信往來。回國后,賈植芳輾轉各地,跟胡風始終緣慳一面,但書信從未斷過。直到1939年,賈植芳到重慶一家報館謀事時,胡風跑遍了重慶大大小小的報館,終於找上門來,並帶來了賈植芳在抗戰前線時所寫文章的稿費,兩人從此建立了友誼。
賈植芳
此後10年,賈植芳一直被關押在上海的第二看守所。直到1966年,形勢有所變化,賈植芳的問題才被當作了“人民內部矛盾”,但賈植芳自己並不知道。一天,賈植芳忽然被帶上警車駛向法院,在法院里他聽到法院宣判說“首犯胡風罪大惡極,已經伏法”,他不知道自己會被判幾年,也不想知道,甚至一個字都沒看,就在自己的判決書上籤了字。此後,賈植芳終於走出了監獄的大門,但還要在復旦的印刷廠改造,一改造就是13年。
賈植芳晚年回憶起這段經歷時說,當年的“胡風分子”都是些理想主義者,他們正直、真誠、善良,為了理想而活,“我是胡風的朋友,我覺得非常光榮。”
賈植芳與任敏
經歷了半世飄零,總算過了十多年安穩、幸福的生活之後,1997年,任敏突然患病,醫院診斷為腦中風。在任敏生病的5年裡,昂貴的醫藥費幾乎將賈植芳拖得山窮水盡,但這位老人沒有吐露過一句怨言,而是一聲不響地整理起了自己的舊稿、日記、書信、回憶錄以及各類散文,每天伏案,著述不已。出版社匯來的稿酬,看也不看就交給學生說,趕快,送到醫院裡去。
2008年的春天,賈植芳追隨任敏而去。“真正的知識分子往往是悲劇命運的承擔者,他們要提前預言一個時代的真理,就必須承擔時代落差造成的悲劇命運。”賈植芳的一生,也許就是對學者朱學勤這句話的最好註腳。
一生坎坷,幾度牢獄,一定程度上阻礙了賈植芳的文化建樹。他將自己定位是“大時代里的小角色”。然而,這個清醒而自謙的“小角色”,卻贏得了文化界的尊敬。他無兒無女,晚年卻有兒女繞膝般的幸福;無錢無勢,家裡卻總高朋滿座。
賈植芳
“沒有賈先生,我不會走上今天的道路。這是一種整體的影響,學術研究只是一小部分,更重要的是他待人處世的態度,對歷史和現實的深刻理解,他的堅持……”復旦大學中文系主任陳思和教授說。
20世紀90年代因重新編纂《中國文學史》而廣受關注的章培恆教授說:“當年,在賈植芳先生等人影響下,我才走上一條獨立思考的學術道路。”
“在上帝給我鋪設的坑坑窪窪的生活道路上,我總算活得還像一個人……生平最大的收穫,就是把‘人’這個字寫得比較端正。”賈植芳自我總結的這句話,四下傳播,成了常被人引用的名言。賈植芳的確做到了將“人”字寫得大氣而端正,直到最後一息,去得平靜無憾。有人評價說,這位老人見解深刻,達觀生死,像近年來陸續辭世的不少“文化老人”一樣。在許多人看淡文化的時代,實在需要這樣的文化典範,一些把“人”字寫得端端正正的人……所謂學術人格,是指能夠立足於學術本位,敢于堅持真理,不為現實得失所擾,不為名利所羈絆,乃至不惜為之獻身的殉道精神。賈植芳的一生彰顯了學術人格的意義。
《人的證據》、《人生賦》、《近代中國經濟社會》等,譯有《契訶夫手記》、《契訶夫戲劇藝術》、《俄國文學研究》
代表性論文:《人文視野下的“大文學”觀討論》
賈植芳文集
小時在家鄉讀小學,有一陣子的課本是《語文教科書》第一課課文是:“大狗跳,小狗叫,大狗跳一跳,小狗叫三叫,汪、汪、汪!”我老子雖然每七天趕一集都給我買一本新的《語文教科書》,但我把它拴在褲帶上,買一次,丟一次,又買一次。雖然只是跟著嚎叫,卻覺得這些話說得很好玩,引出興趣來了,但字還是不識。老師讓我背課文,我背得倒很流利:“大狗跳,小狗叫,大狗跳一跳。小狗叫三叫,汪汪汪汪汪……”明明是叫三叫,我卻一股勁兒地叫下去,不是老師拍桌子,我還會“汪汪”下去,叫得特別積極賣力。在“文化大革命”中,紅衛兵每每批鬥我時,我就往往想到我那份“‘汪汪汪汪……”的積極性。
(1955年,賈先生捲入胡風冤案,被捕入獄)
賈植芳
又一次提審時,審訓員問我:“賈植芳,你怎麼認識某某人的?”我說:“你說的這個人我不認識。”他似笑非笑地說;“你真會狡辯!你不認識他,他怎麼認識你,還給你送書?”說著,他拿出一本書來,上款寫著“賈植芳先生教正”,下款寫著“某某敬贈”。我說:“這是我們學術文化界的一種習慣和風氣,認識不認識的同行人總互相贈送著作。”我這麼一解釋。他就惱火了,拍著桌子大聲申斥說:“你還在繼續狡辯!這本書定價兩元多。他不認識你,平白無故地把兩元錢的東西送給你,這誰會相信?我們是幹什麼的?告訴你,騙不了人的!他這麼一發脾氣’,我只好自認晦氣,心裡只好說,這些同志是農民,上帝原諒他們吧!而因這類問題受審就有好幾次!
賈植芳
在“文化大革命”期間,他(指賈植芳先生)經過十多年的監禁和勞改生活的苦日子,反倒沒有了過去的文弱的書生氣,變得比過去更壯實了,他不像學校里那些被揪出來的“有問題”的人(當時稱為“牛鬼”——作者注)那樣的神情沮喪,畏首畏尾。他走起路來挺著胸脯,邁著堅定的步子,像個正常人。他沒有罪,問心無愧,所以雖然長期身處逆境,但能處之泰然,仍然保持著開朗樂觀的性格,面向恐怖陰暗的現實,無所畏懼。
——摘自任敏(賈植芳先生之妻)的《流放手記之一—山西》
賈植芳畫傳
賈植芳走得很平靜。他的一生,用他自己的說法就是,“出入於黑黑白白之間,周旋於人人鬼鬼之中,但心裡所嚮往、所追求的理想之光,從未熄止。所以合則留、不合則去,雖漂泊四方,心卻一念系之,問心無愧。”他的朋友胡風,曾經賦詩讚他說:“能生師俠盜,敢死學哀兵。懶測皇天闊,難疑厚土深。欣誇煤發火,恥贊水成冰。大笑嗤奸佞,高聲論古今。”
其實,對於生老病死這種事情,賈植芳向來都看得很超脫,他說他常常到火葬場參加告別儀式,“每當這種時候,一種幽默感就會在我心裡油然而生:火葬場里舊人換新人,唯獨牆上那顆釘子一成不變,今天掛了這張像,我們在底下低頭默哀,明天還不知道輪到誰在上面誰在下面。”
2002年11月末,他的妻子任敏病故,在妻子任敏的追悼會上,賈植芳突然跪下,朝著妻子的遺照一聲又一聲,“你等著吧,我會來看你的!”讓周圍所有人無不潸然淚下。如今,或許他只是在兌現當年對妻子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