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承烈

徐承烈

徐承烈(1730-1803),字紹家,一字悔堂,晚號清涼道人,浙江德清人。清代筆記小說家,著有筆記體小說聽雨軒筆記》、地方志《越中雜識》、詩文有《德輝堂集》,雜著則有《山莊叢話》、《委巷叢談》、《耄餘閑筆》、《病餘偶識》、《聽雨軒清言》等。

個人履歷


民國線裝版《聽雨軒筆記》
民國線裝版《聽雨軒筆記》
關於其生卒年,及其撰寫《越中雜識》之考證,參見陸林:《由稀見方誌〈越中雜識〉作者緣起》,《文獻》,2002年第2期,第180-183頁。
附:今人歐陽健著《徐承烈評傳》
徐承烈,字紹家,一字悔堂,晚號清涼道人,浙江德清人,生於雍正八年庚戌(1730),卒年不詳。祖父號退圃,性情曠達,不以窮通生死縈其心,性尤愛菊,少時有“菊癖”之稱。徐承烈對祖父十分愛敬,在性格和學識上都深受影響,《聽雨軒筆記》中的若干故事如《桃花源》等,即得自退圃的轉述。父號心齋,有《遺集》存世。徐氏至退圃中年,家道中落,事故變遷迭起,不可復振。親戚多以訓蒙為生,或有兼經商者。
徐承烈出生在這樣一個日趨衰落但仍不失舊有文化傳統的家庭中。對青少年時代的徐承烈影響較大的,除祖父退圃外,還有他的業師沈益川。沈益川號東涯,曾任嵊縣司訓之職,為人仁慈。徐承烈從沈益川游二十年,與其子沈瑋、沈玿兄弟交好,二人皆兄事之。乾隆十三年戊辰(1748)十九歲時,曾為參加院試至郡,可知其時已獲得秀才身分。院試那年,正碰上祖父謝世,遂因貧而廢學,訓童蒙於鄉曲,郁無所施。乾隆十九年甲戌(1754),與沈益川結伴遠遊粵西,尋求出路,其時徐承烈年二十五歲。
徐承烈首次出遊,依桂林知府商思敬為幕僚。商思敬字乾峰,宛平人,先任岳陽知府,曾為岳陽樓上層之呂仙像手書“放懷天際”匾,下層之屏門手書范仲淹岳陽樓記》,是個文雅之士。賓主間似頗為相得。在四、五年時間裡,徐承烈因公務之故,多次來往於全州、桂林一帶。乾隆二十四年己卯(1759)仲春,徐承烈忽生思鄉之念,俶裝旋里,由南雄梅嶺,回到浙江故鄉。在此後的幾年中,客於紹興嘉興一帶,大約仍以訓蒙為生計。乾隆三十一年丙戌(1756)夏,復結伴作粵游,於重九后自南安過梅嶺,由廣州至武緣,經理武緣鹺務。乾隆四十年乙未(1775)冬,徐承烈年四十六,已頭童發白矣,乃賦倦遊,自嶺南歸。
徐承烈品端學邃,懷經世之心,好談奇事,於史書方誌、詩詞書畫,莫不涉獵;他的興趣極為廣泛,對於戲曲小說,尤有獨特的見解。加之性耽好古,兼喜異聞,故征途所經,每於前人陳跡,必訪遺蹤之存否,以核今昔之異同,至於佚事奇談,亦必博採遐搜記而弆之,從而積累了大量的創作素材。迨倦遊歸來,負耒躬耕畎畝,乃杜門掃跡,坐矮窗,編削研摩,以消磨歲月,陶養性靈。所著詩文有《德輝堂集》,雜著則有《山莊叢話》、《委巷叢談》、《耄餘閑筆》、《病餘偶識》、《聽雨軒清言》、《聽雨軒雜記》。後者是徐承烈的小說作品集,自言是偶閱蒲柳泉《聊齋志異》,有觸於中,因以平日所目擊者撰成。書凡四卷,曰雜紀、續紀、餘記、贅記,計一百三十六篇(則)。后復以六種著作集為一書,曰《燕居瑣語》,分經史、歷代、本朝、山水、祠墓、碑銘、古迹、鄉乘、詩文、書畫、額聯、古物、雜技、稗乘、異聞、雜記、自述、補遺十八門,共四十卷,《續語》十六卷。因卷帙繁多,開雕不易,先以《聽雨軒雜記》四卷付諸剞劂,餘藏於家。

社會評價


獨特的神怪觀,是徐承烈萌生創作小說的動機並獲得成功的先決條件之一。徐承烈認為,天地本來就是一大奇境,日月之升沉、風雷之鼓盪、山川之流崎、草木之榮枯等等自然現象,由於頻繁地發生或出現,人們似乎已經熟視無睹了;但細細想來,“莫或使之,而按時而動,又若有使之者,豈非可驚而可愕歟?”至於孳生則胎卵濕化,庶物則鱗介羽毛,本來都可以算作是至奇極怪之事,然而由於日在見聞中,人便視以為固然者;反倒是《山海經》所載的諸物,由於詭僻離奇,出於人的經驗之外,人們卻懷疑它們是鑿空贗造。他於是得出結論說:“世之視以為常者,思之無一非怪;而驚以為怪者,考之無一非常。宇宙之理,類相似已。”清醒地意識到了“怪”與客觀存在的“物”之間的關係,“怪”首先是物,只是對於人來說,它們是異己的物,不熟悉、不了解的物而已。他發議道:“嗚呼,事物無窮,少所見則多所怪。人奈何守書生一隅之識,妄發議論也哉!”指出:“論物理人情,當以圓融為貴。”皆發前人所未發。他的《聽雨軒筆記》之能臻於圓熟之境界,就一點也不值得奇怪了。
沈瑋《〈聽雨軒筆記〉總序》云:“考古者十之二三,志怪者居其七八,而每於敘述中,間出庄論雄談,以寓微意。”《筆記小說大觀·提要》云:“其間迫懷陳跡,表彰忠烈,與夫述異志奇,評書品畫,一一俱有卓識,而記游諸篇,可補名山記中所未逮,讀之尤令人悠然神往。”都給此書以較高的評價。從小說創作的角度看,紀游與紀異之作,堪稱書中最具神採的部分,而其最出眾的才能,又體現在紀游與誌異的高度有機的結合。
《莊子·達生》云:“天地者,萬物之父母也。”天、地、人“三才”的協調統一,“天道”與”人道”的內在聯繫,構成了中國文化的核心。中國傳統的文學作品,一向十分重視反映人與自然之間的關係,歷代的神怪小說,更充分體現了關注外物的精神。徐承烈繼承了歷代神怪小說的優良傳統,對於大自然懷有無限熱愛之心,筆下呈現的多是祖國大好河山的優美景象。如卷一《吳松》,既以充滿詩意的筆調寫出了古松夾道的奇異美妙,更肯定了人類為保護這一美好環境所做的努力。卷二《畫山》,敘廣西畫山“色青碧紅黃相間,虯松古樹,遍生其間,壽藤狀如龍蛇,蜿蜒糾纏,垂垂而下,自江上遙望若圖畫然”的美好景色。然而,作者又提醒讀者:就在這靜謐和諧的環境里,卻潛藏著人對於野生動物的殺機:
其山多猿猴,每當風日晴美,輒各率其類,聯臂牽引而下飲於江,復循環相接而上。獵者每狙伏以伺,發火槍擬其半而擊之,皆中斷墮於江滸,悉為所獲。然跌仆崖石而死者,已過半矣。吁,人發殺機,物類失其咸若,亦慘毒矣哉!
對於人類這種為私利驅使,殘酷扼殺物類生機的行為,作者給予了深深的譴責。與無辜的猿猴相比,蛇是會給人類的生存造成威脅的,所以人與蛇的鬥爭,就更是在所不免。卷一《南屏山蛇》,敘西湖一丐,肥黑而短髯,率眾丐昂然往南山捕蛇,人蛇相互搏鬥的驚險場面,極富靈氣的生活場景,雖怪而實真焉:
至寺西山坳深處,得一洞焉,口約尺餘,四周光澤,似常有物出入者。髯丐於洞前禹步持咒,鼓氣嘬口,向洞噴之,聲隆隆然。眾丐左右雁行立,各探手於囊,取所貯草藥口嚼之。未幾,洞中之蛇,潮湧而出。先之以烏梢、青梢、時鰻,后皆赤鏈、虺蝮之類,其形有若蟹若鯉若履者,虎首而蛇身者,頭銳身闊、長止數寸者,細如秤梗、短類棒棰者,赤似硃砂、青同藍靛、綠若銅青、白猶傅粉及黑白相間者,可驚可愕之狀,不一而足。眾丐以所嚼之草汁塗其手,渣其鼻,各別蛇類而捉之,置諸竹籃,如拾常物者然。行將盡矣,忽聞洞中作風雨聲,髯丐謂眾曰:“蛇王來矣,汝輩速避!”亦探囊取草咀嚼,而高舉兩臂於空中,獨立候之。洞中風聲愈急,一蛇黃首青身,頭有短肉角,大如人股,隨風搶出,徑盤丐身,昂首向丐噴氣,其聲嗡嗡。丐閉目頻噴口中草汁以敵之。蛇首頓垂,而纏繞益緊。眾丐以草進,髯丐口嚼草而手作訣以向蛇,蛇復翹首鼓氣,丐仍噴汁與蛇,蛇首又委頓於地。如是者三,蛇不能支,解纏蜿蜒入洞去。當人蛇相敵時,眾丐檢拾餘蛇已盡,欣然而歸。至寺前,而髯丐之面漸腫,須臾耳目口鼻皆平,急呼眾丐嚼草齊噴之,隨噴而腫隨消矣。旁人問:巨蛇何故舍之?答曰:“此蛇王也。我若殺之,則四山蛇王畢至,吾輩無噍類矣。”
讀來真是驚心動魄。髯丐舍蛇王而不殺,大約也包含了不將蛇類斬盡殺絕的用意。
卷二《猴》,寫出了人與動物之間的不信任所釀成的悲劇。羅姓家蓄一猴,甚靈慧,因使承值書房,澆灌花木。其年盆中石榴結實,猴摘其一食之,適為主人所見,欲行撲責,猴叩頭哀求而止。不料到了次年,盆榴又結實而亡其一,主人復疑猴所為也,執而笞之,猴跳叫不已,主人怒其倔強,復重責之。猴出至所宿處,以爪畫地,作一蓬頭人手持石榴狀,遂自縊而死。後來方發現確實冤枉了這隻猴子,石榴乃牧牛小童所竊。
卷一《爐峰龍》風格卻迥然異樣,寫的是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明狀元張元汴少時,讀書於香爐峰,夢一老叟謂之曰:“吾此山之龍也,潛修已千餘年矣,去年某月日當出,以公坐處適壓吾上,公貴人也,吾若奮迅而出,則不利於公,必干天譴,故忍而俟之。後日午時,又應出矣。倘復失期,當再遲三百年。公何妨暫輟半日之功,俾吾得以沖霄昂壑乎?”張慨然諾之,且不要龍對他個人的報答,惟言此處恆苦乏水,請惠一泉,屆時請勿於出時水涌山崩、損壞禾麥田廬。龍曰:“公動此心,已增無限陰德,吾何敢不遵?然亦須公助我耳。”及期,陰雲四合,雷電交馳。有清水如線,自地而上,一蛇細若蚯蚓,隨之行至門旁,為閾所阻,張以物去其閾下之土,蛇遂隨流出。甫至階下,忽霹靂大震,急雨如傾,蛇頓長丈餘,頭角鱗甲,光焰赫然,掉尾於庭之東偏,直入於土者數尺,旋即拔起,向張點首數回,騰空而去,雷雨亦止,屋宇樹木,無一損者。而龍尾下注之處,遂成一泉,水甘而冽。人與龍就這樣達到了相互間的默契。
《聽雨軒筆記》的創作受到《聊齋志異》的啟迪,就中借神狐故事以寫人間世態,亦有佳作存焉。如卷一《保濟侯降乩》,寫出一位富有獻身精神的神的形象。戴繼元生前為拯溺而死,死後為人奉真身為神,他預知邑有大災,卻“固請於上帝求免,但願以身殉之”。果然,當後殿內火發,延及戴侯的真身,連同樓一概燒成灰燼,而殿東側道士的卧室,雖與之相距不及丈,檐際皆焦,而屋竟無恙。戴繼元死後為神,依然關心普通百姓的生命安全,不惜犧牲自我,堪稱是一個全新的神的形象。
卷一《新市狐仙》,敘江朴齋家口無多,空后樓以貯器物,忽有狐仙居之,老者自言姓鍾,陝人,因攜眷遊歷,其妻忽病,故暫借居,必當厚報,言談之間,辭氣溫雅,藹然可親。通篇絮絮道來,將江、鍾二家的和諧相處,寫得細膩入微。然世上偏多有好事者,惟以“除妖”為能,小說對此是殊不以為然的。先是有道人面黑而虯須,謂江仆曰:“汝家妖氣甚盛,吾能除之。然除妖之後,其皮囊須與我耳。”仆乃不告主母而引道人至庭中,道人自恃術高,右手仗劍向空划符,左手持水盞,口吸而噴之,不料卻自討沒趣。始寫其聞樓上狐語曰:“庭中演戲劇矣,盍往觀乎?”少頃,道人之劍忽離手躍起丈餘而墮於地,水盞亦碎。翁出而謂曰:“汝何為來此?”道人不覺屈膝伏地,翁命之出,遂舉袖蒙面踉蹌去。不寫狐術之高明而高明自見。鮮明地表達出了人狐之間的矛質,其曲實在人一邊的主旨。
徐承烈不獨是述異志奇的能手,摹寫人間世事的篇章,亦有極出色的文字。如卷三《神騙》,敘明織造太監孫隆為鄭貴姬祈福重修杭州西湖惠因寺,五十餘尊佛像皆長丈餘,衣服甲胄悉塗泥金,而珠嵌其額,惟因日久蒙塵,無人知之。袁某利用寺僧貪圖小利的心理,先以重金作餌,宛轉從容取其金珠而去,所得不下二萬餘金。最精彩的是,小說末了,寫袁某故意留下一珠未取,書其背曰:“留此珠及諸像身上餘金,用以裝修諸像,並完殿工,庶免吾之罪過”云云,既突出了佛像寶珠之價值連城,又為袁某的性格塗了斑駁的色調,可謂神來之筆。
卷二《跳白船》敘的是意外獲財的故事,但同樣寫出了人心的委宛曲折。紹興漁者張鳳翔,以獨特的捕魚之法——“跳白船”為業,甚樂之,其叔於杭州開綢緞店,屢招之而不往。一夕,發現有盜十餘人,將黃白物置於棺中,遂逐漸載之歸。他雖因此暴富,然仍執故業自如。及后船被橋柱撞破,不能捕魚,漸至日食不充,行乞度日。盜失金寶,疑為張所為,然見張傴僂行乞,蕭然四壁,景狀可憐,不疑而去。張復以行乞遠出,將物陸續運出。其叔自杭州歸,欲攜之去,張故作不肯狀,叔大罵,逼其同行,鄰人咸勸之,乃隨其叔而去,遂成富人。
卷四《夏開基》敘人情冷暖,亦極有特色。夏開基以業農自食,其岳父高麟昭鄙其貧寒,略不為周恤。歲暮,往岳家借貸不成,反遭惡語。夏毫無生路,遂投水求死,不意於泥淖中得元寶無算,驟成富戶。夏發跡后,自念若當時岳若貸以數金,則決無入水獲銀之事,其富貴實岳致之也。作者嘆道:“嗚呼,人當未遇時,雖至戚如妻父,亦且鄙而賤之。張延賞之於韋皋,其往鑒矣。后韋皋鎮蜀,延賞自北門宵遁,尚有羞愧之心;若今之人,則方且郊迎其婿,以謝前愆,安肯潛行而去哉!沈倫困抑,正天之玉汝於成,若夏開基者,可以與韋南康並類而觀耳。”可以說是寄託了作者自己的身世之慨的。
《筆記》亦有言武勇的故事,卷一《絕力》敘作者為武緣鹺務時,有給使人韋得道者有絕力,廉州鹽每簍重一百餘斤,自水次至鹽倉二里,例以兩人舁之,然岸高途窄,必於中路暫停,惟得道獨能挑四簍,逕至倉中交割,每言無好扁擔,否則五六千斤易易事耳。后因病傷寒而亡,作者嘆道:“嗚呼,此有用材也,僻居荒穢,無以表見,遂為所役下走之人,槁項黃馘而死,豈不惜哉。”表現了對於人才的愛惜之心。
《筆記》復記有精幹短小的典故,亦饒有意趣。卷三《趙文華軼事》敘有戲班演《鳴鳳記》,曲盡趙文華阿諛獻媚之醜態。趙之裔孫多顯達,命仆縛優人送諸官,縣令命其仍如戲裝而枷之,朱書其上曰:“不合扮演先朝大臣趙文華優人一名某人,枷號示眾。”使優人自言其罪。趙氏大慚,急挽人關說。令曰:“彼既送來,合當如此處法。今彼自肯求寬,我亦勉為釋之。我情已盡,慎勿以輕縱見譏也。”
《筆記》敘事筆法多變,如《桃花源》敘田立齋之女嫁張某,隨夫回雲南原籍,其兄西堂陪同赴滇,西堂於途墮於江,同行者欲救不能,沿江求其屍又不得,乃以舊衣冠葬之。二十年後,西堂忽回故鄉,其父驚喜交集,西堂乃述其桃花源二十年的經歷,整個故事純從倒敘寫出,是對陶潛《桃花源記》的發展,語言亦清新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