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館
驛館
驛館,讀作yì guǎn,釋義為驛站的客舍,供傳遞公文的人中途休息的地方。
元王惲《儀封道中》詩:“驛館殘釭曙色分,馬馱殘夢走踆踆。”《水滸傳》第一回:“風和日暖,時過野店山村;路直沙平,夜宿郵亭驛館。”清陳維崧《減字木蘭花·上巳后一日途次洧川》詞:“三春去半,半付郵亭和驛舘。秦洧潺湲,上巳無人出采蘭。”陳白塵《大風歌》第三幕:“曲周侯,請進驛館休息!”
“驛站”,查《現代漢語詞典》詞條,解釋為“古代供傳遞政府文書的人中途更換馬匹或休息、住宿的地方”;《說文》曰:“驛,置騎也,從馬,睾聲”,表示其交通工具是馬匹,通過的線路為驛道,而中轉的結點稱驛館(站),杜甫《瘦馬行》的“細看火印帶官字”,岑參《初過隴山途中呈宇文判官》之“
一驛過一驛,驛騎如星流;平明發威陽,暮及隴山頭。”韓愈曾形容“府西三百里,侯館同魚鱗。”依稀可見當年繁忙之盛唐驛館配備管理細節。
驛館不似別墅或豪華賓館那麼逍遙浪漫,文人墨客在此卻可一簾幽夢;史載東漢獻帝時,曹操破袁紹,得其兒媳甄氏。曹植見之,欲求為妻,操不允,而賜與長子丕。植甚不平,十分懷念甄氏。丕“被”禪位稱魏文帝后,植奉旨入朝,時甄氏已被郭后讒害而亡。帝取甄遺物玉鏤金帶枕給植看,植淚如泉湧,帝遂將枕贈植。植回封地,途經洛水之濱,夜宿驛館取枕而眠,忽夢甄女款款而來,對植曰:“妾身本托心於君,然不能如願,此枕是我陪嫁之物,今在君王之手,願薦枕席。”兩人情意纏綿……甄又告植云:“為郭后以糠塞口而亡,今披頭散髮,羞將此形貌重睹君王。”言罷不復見,植亦夢醒,悲喜不能自勝,遂作《感甄賦》。后明帝繼位,改稱《洛神賦》——驛館宛如避風塘,對曹植,則是揮之不去的傷心地。宋徽宗宣和三年(1121)李清照赴萊州投奔夫君途中宿昌樂縣驛館時,寫了《蝶戀花》一詞,不僅思念情同手足的姊妹,更為其難卜吉凶的萊州之行憂心忡忡。
驛館每每爆出新聞,唐天寶十四年(755)安祿山在范陽以“清君側”為名起兵叛亂,玄宗在華清池六日內就得到這一消息(合驛馬日速約五百里),倉皇間西狩蜀地,途中至必經的馬嵬驛休息(唐明浩《楊貴妃傳》),將士飢疲怨聲載道,誅(楊)國忠,殺……上(唐明皇)被迫乃命(高)力士引貴妃於驛館旁佛堂,縊殺之——可憐絕代佳人香消玉殞,葬於驛西道側(《舊唐書》),想當年,她被“三千寵愛於一身”,自幼好食荔枝,“南海所生,尤勝蜀者,故每歲飛馳以進……”(《唐國史補》)。
那麼,貶官是怎麼離京上任的呢?據《唐會要》卷四一載:“天寶五載(742)……敕(李林甫加速迫害異己),應流貶之人,皆負譴罪,如聞在路多作逗留,郡縣阿容許其停滯。自今以後,左降官量情狀稍重者,日馳十驛以上赴任。”張籍《傷歌行》稱:“黃門詔下促收捕,京兆尹系御史府。……郵夫防吏急喧驅,往往驚墮馬蹄下。”韓愈《赴江陵途中寄贈三學士》憶當年:“中使臨門遣,頃刻不得留。病妹(其十二歲女,在途中病逝)卧床褥,公知隔明幽。悲啼乞就別,百請不頷頭,弱妻抱稚子,出拜忘慚羞。”何等嚴苛酷烈驚心動魄!宋哲宗紹聖初年(1094),因反對恢復變法而遭貶謫的秦觀南遷,在湖南郴州的驛站里發牢騷:“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好在那時太祖趙匡胤有遺訓,對文人網開一面一律不殺,所以他還可以蹣跚地請上路的驛卒帶給遠方的舊友東坡居士、山谷(黃庭堅)道人等和昔日的青樓紅顏知己了;東坡居士貶官海南昌化軍挂名“別駕”,嘆息“此間食無肉,病無葯,居無室,出無友,冬無炭,夏無寒泉,然亦未易悉數,大率皆無耳。”(《答秦(觀)太虛書》),三年後遇赦北歸離開時感慨萬千(《澄邁驛站通潮閣二首》之一);南宋末宋帝等被虜北上,途中,曾身為度宗昭儀的王清惠在驛館壁上題《滿江紅》抒亡國之痛:“千古恨,憑誰說。對山河百二,淚盈襟血。客館夜驚塵土夢,宮車曉碾關山月。”而明萬曆二十年(1592),被貶的湯顯祖,回老家途中留宿蓮塘驛,卻受盛情接待倍感安慰,是夜,湯作《南恩道中》詩:“……入門問小吏,知是蓮塘驛。……惟余千里心,閑房眷幽客。”
風水輪流轉,當道奸臣亦有被貶之日,聲名狼藉的八十歲蔡京被貶,沿途民眾硬是不賣食物,還住不上驛站,奈何,終於在長沙荒廟凍餓斃命;南宋奸相賈似道被貶,在木棉庵遭押送的鄭虎臣所殺,不得善終;明崇禎(1628)帝朱由檢登位,閹奸魏忠賢遭到彈劾,被流放鳳陽去守皇陵,出京的時候竟然還帶著衛兵1000人、裝了滿滿40大車的金銀財寶招搖過市,這大大激怒了皇帝,導致他在途中住阜城尤家店客棧畏罪自盡,隨從亦作鳥獸散。
司馬遷在《報任安書中》說:“蓋西伯(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大抵聖賢發憤之所為作也。”余秋雨在《文化苦旅》《洞庭一角》感悟為:“中國文化中極其奪目的一個部位可稱之為‘貶官文化’”——誠然。如今驛站古迹已是華夏文化的一部分,所謂“夕陽、殘道、西風、枯藤、昏鴉、瘦馬、碑刻”,對遊子發思古之幽情,具有某種旅遊市場開發潛力。
在古代,驛館有點類似現在的招待所,或者賓館,供傳遞公文以及往來的官員下榻。傳遞信息者,可以在這裡喝口茶,換換馬。唐代的驛館系統已經非常發達了,數量眾多。高效的驛館運作,能夠確保信息及時準確地傳達,是戰爭勝利的重要保證。
郵驛網路—驛騎如流星
在唐代,“驛”的任務由通信、接待、運輸等各方面組成,“館”是在驛之外設置的主管接待的處所,有時沿用舊制的“亭”等。唐代驛館遍布天下,道三十里設一驛,按《通典》統計,唐玄宗時全國有驛1639個,唐肅宗時有驛1587個。“自京師四極,經啟十道。道列於亭,亭實以駟。而亭惟三十里,駟有上、中、下。豐屋美食,供億是為。人跡所窮,帝命流洽。用之遠者,莫若於斯矣”(高適《陳留郡上源新驛記》),描述的正是唐代驛館的建設制度。唐代實行兩京制,設長安、洛陽為東、西京,國內的驛路幹線以東、西兩京為軸線,向四面八方輻射。柳宗元在《館驛使壁記》描寫了長安周圍的幾條驛道:“自萬年至於渭南,其驛六,其蔽曰華州,其關曰潼關;自華而北界於櫟陽,其驛六,其蔽曰同州,其關曰蒲津;自灞而南至於藍田,其驛六,其蔽曰商州,其關曰武關;自長安至於,其驛十有一,其蔽曰洋州,其關曰華陽;自武功而西至於好田寺,其驛三,其蔽曰鳳翔府,其關曰隴關;自謂而北至於華原,其驛九,其蔽曰坊州;自咸陽而西至於奉天,其驛六,其蔽曰州。由四海之內,總而合之,以至於關;自關之內,束而會之,以至於王都。”位於全國中心的東都洛陽,不僅經濟非常繁榮,同時也是全國驛路的總樞紐,因此有“百官月月拜章表,驛使相續長安道”(張籍《洛陽行》)之說。兩京之間的驛路是唐代最繁榮的驛路,不僅設了數十個驛站,而且還有十幾個皇帝行宮[3]。唐王朝除了驛路幹線,還有大量的支線、偏路及各點的聯絡線,它們與以長江、運河為主幹的水驛線路,共同構成了唐王朝的郵驛網路(圖1)。從“四海日富庶,道途隘蹄輪。府西三百里,驛館同魚鱗”(韓愈《酬裴十六功曹巡府西驛途中見寄》)這句詩中,我們就可以知道沿路驛館設置的密集程度。較之於前代,唐代驛館的數量得到了大大的擴充,促進了唐代的政治、經濟與文化交流。
唐代開疆拓土,特別是開闢西域絲綢之路后,既要發展對外經濟貿易,又要保衛疆土,因此軍事情報的傳遞尤為重要。“白日登山望烽火,黃昏飲馬傍郊河”(李欣《古從軍行》)、“桔槔烽火晝不滅,客路迢迢信難越”(孟郊《樂府雜曲》)等詩句描述的正是唐代為抗擊北方突厥,在邊防線設置烽燧系統以傳軍情的場景。不僅如此,烽火也能一路傳至都城,如楊炯在《從軍行》中所說的“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烽燧傳遞消息雖然迅速,但是局限性也很大,一旦遇到天氣惡劣或軍情複雜便無能為力,正如王維《隴西行》所描寫的那樣:“十里一走馬,五里一揚鞭。都護軍書至,匈奴圍酒泉。關山雪正飛,烽戌斷無煙。”在烽燧失效的時候,驛館發揮了重要作用。例如,“一驛過一驛,驛騎如流星”(岑參《初過隴山途中呈宇文判官》)、“賀蘭山下陣如雲,羽檄交馳日夕聞”(王維《老將行》)等詩句描述的就是驛館的有關人員為傳遞消息而日夜奔忙的情景。
驛館高效的運轉速度是戰爭勝利的重要保證。韓愈在《鎮州路上謹酬裴司空相公重見寄》中就寫道:“銜命山東撫亂師,日馳三百自嫌遲。”岑參的《初過隴山途中呈宇文判官》亦有“平明發咸陽,暮及隴山頭”的詩句,從咸陽到隴山,距離大約為400里,可知驛速日程可達300里~400里,當然這是在“驛騎如流星”的緊急情況下。正常情況下是“乘馬日走六驛,傳馬日走四驛”,按平均每三十里一驛計算,驛速日程是120里~180里[2]254。例如,在“荊州又非遠,驛路半月程”(白居易《和思歸樂》)這句詩中,洛陽到荊州的距離大約為1600里,用15天的時間走完,由此可以推斷出驛速日程大約是110里。
驛館一般設在大道要衝,或傍依江河。“江畔百尺樓,樓前千里道”(白居易《望江樓上作》),“一路斜分古驛前,陰風切切晦秋煙”(權德輿《宮人斜絕句》),“江畔長沙驛,相逢纜客船”(韋迢《潭州留別杜員外院長》),“舊館分江口,凄然望落暉”(張說《還至端州驛前與高六別處》),這些詩句記述了驛館與道路、江河的關係。杜甫在《舟中》一詩中“風餐紅柳下,雨卧驛樓邊”的描述,更是生動地說明了驛館離水之近。
唐代除京師的四方館和鴻臚館設於城內之外,其他的驛館多設於城外。這是因為唐代是實行宵禁的,夜晚城門要關閉,驛館設於城內對於傳遞公文情報和接待往來多有不便。在劉禹錫的《管城新驛記》中就有這樣的記述:“先是,驛於城中,馬日遽不時,四門牡鍵,通夕弗禁。請更於外,遂永便安。制曰:可。”由此,驛館便逐漸地由城內移至城外。岑參在《題金城臨河驛樓》中寫道:“古戍依重險,高樓見五涼。山根盤驛道,河水浸城牆。”金城是古代蘭州城的名稱,從臨河驛可看到黃河水漫到蘭州城牆下,說明驛館離城很近。岑參在《虢州郡齋南池幽興,因與閻二侍御道別》中有這樣的描述:“夜眠驛樓月,曉發關城雞。”人在驛館里能與城中的雞犬相聞,說明驛館與城幾乎是相鄰的。“驛樓漲海,秋月寒城邊”(獨孤及《東平蓬萊驛夜宴平盧楊判官醉后贈別姚太守置酒留宴》)、“憑高試回首,一望豫章城”(韓愈《次石頭驛寄江西王十中丞閣老》)、“山川不記何年別,城郭應非昔所經”(武元衡《使次盤豆驛望永樂縣》),這些詩句所說的是城市的驛館,這類驛館一般設於城外不遠的驛道處。名稱為某縣在城驛的少數驛館,則會設於城內,如“新豐之邑,南鄰青綺,山川宮館,咫尺想望”(蘇《幸新豐及同州敕》)中描述的新豐縣在城驛、“峨峨華峰近,城郭生夕霧”(司馬扎《自渭南晚次華州》)中描述的渭南縣在城驛、岑參在《宿華陰東郭客舍憶閻防》所描述的華陰縣在城驛等。
古代驛路並不是坦途,而是充滿了險阻。當年白居易初出長安,自灞橋驛而南至藍田驛,翻越七盤嶺時,寫下了“停驂問前路,路在秋雲里。蒼蒼縣南道,險途從此始”(《初出藍田路作》)的詩句。岑參在去四川途中寫下了“千崖信縈折,一徑何盤紆。層冰滑征輪,密竹礙隼。深林迷昏旦,棧道凌空虛”(《酬成少尹駱谷行見呈》)的詩句,以其親身體會描述了驛路的艱險。驛道的開闢是很困難的,因此政府非常愛護,如為了保護驛道,在驛道兩旁種植各種各樣的驛樹。例如,在“官柳陰相連,桃花色如醉”(劉長卿《洛陽主簿叔知和驛承恩赴選伏辭一首》)、“閑想更逢知舊否,館前楊柳種初成”(薛能《雨霽宿望喜驛》)等詩中的驛樹是柳樹、桃樹;在“縣道橘花里,驛流江水濱”(韓《贈別成明府赴劍南》)詩中的驛樹是橘樹;在“青槐驛路長,白日離尊晚”(武元衡《送唐次》)詩中的驛樹是槐樹。多樣的驛樹,既保護了驛道,也對驛道景觀的營造起了重要作用。
關於驛館里的景觀與建築,可從劉禹錫的《管城新驛記》中有所了解:“門銜周道,牆蔭行栗,境勝於外也。遠購名材,旁延世工,既塗宣皙,瓴甓剛滑,求精於內也。廬有甲乙,床帳有冬夏,……內庖外廄,高倉邃庫,積薪就陽,……主吏有第,役夫有區,師行者有饗亭,行者有別邸。周以高墉,乃樓其門,勞迎展蠲潔之敬,餞別起登臨之思。”可見,唐代驛館傍依大道,圍以高牆,入口是門樓,內部既有供驛丞住的邸,有給驛夫住的房舍,有給使者住的廳堂,還有廚房、馬廄及倉庫;建築外觀雄偉、內部裝修精緻;整個驛館綠樹成蔭,景觀亦不錯。
唐代驛館有門樓、驛樓、廳堂、迴廊、軒、圍牆等。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驛樓。在驛館中,驛樓的作用是什麼呢?在後世的驛館中,樓多為鼓樓、譙樓,而在唐代,驛樓可能作為住宿的居所,如元稹在《使東川·江樓月》中寫道:“嘉陵江岸驛樓中,江在樓前月在空。月色滿床兼滿地,江聲如鼓復如風。”同樣是在嘉陵驛,雍陶的《宿嘉陵驛》寫道:“今宵難作刀州夢,月色江聲共一樓。”驛樓也可能是宴會場所,如李群玉在《廣江驛餞筵留別》詩中提及:“別筵欲盡秋,一醉海西樓”。然而,在多數詩文的描述中,驛樓大多成了登高眺望、思古懷鄉的佳處。例如,“淚盡江樓北望歸,田園已陷百重圍”(劉長卿《登松江驛樓北望故園》)、“流雲溶溶水悠悠,故鄉千里空回頭。三更猶憑闌干月,淚滿關山孤驛樓”(韓《驛樓》)、“明朝便是南荒路,更上層樓望故關”(李德裕《盤陀嶺驛樓》)等詩句,不僅生動地描述了唐時文人為功名所累離鄉奔波的複雜心態,也說明驛樓在周圍環境中高聳的形態。根據一些詩文的“朱樓”“赤闌”等字眼,驛樓的牆面與門窗欄桿似乎應是紅色的。一個驛館中可能不止一座驛樓,這可從詩文中的“南樓”“西樓”等詞中得到印證。另外,驛樓有可能就是門樓,《管城新驛記》中講得很明確,修建的門樓,能讓賓客來時感受到主人的歡迎之意,別時能登高望遠,敘別離之情。
驛館中驛丞用於日常的事務管理、呈報通信、物資轉運及接待來賓等的堂與供賓客、使者住宿、休息用的廳,是驛館中的主要建築。廳堂作為辦公之所與賓客下榻之處是很講究的。陳鴻在《廬州同食館記》中記道:“豐賓堂,峨前軒。怒桷虯虯,層櫨牙牙。中回洞深,高檐騰掀。階間容揖讓,楹間容賓盤。柱間容樂工,屏間容將吏,左右為寢食更衣之所。”廬州同食館的廳堂有弩張挺拔的飛檐,有重疊交錯的斗,有寬敞的室內空間,說明其規格很高,氣勢雄偉。關於滑亭新驛,崔佑甫在《滑亭新驛碑陰記》中是這樣描述的:“博敞高明,倬然其閎,沈深奧密,杳然其堂室。”杜甫在唐興縣的縣館中看到,廳堂“崇高廣大,越傳舍。通梁直走,嵬將墜壓。素柱上乘,安若泰山”(《唐興縣客館記》)。一個縣級客館尚且如此,更不用說號稱“天下第一驛”的褒城驛了。地處川陝通道褒斜道的重要地段的褒城驛,控制著兩個節度使的治所,一年來往的賓客、使者不下數百個,“由是崇侈其驛,以示雄大,蓋當時視他驛為壯”(孫樵《書褒城驛壁》)。
處於封建社會鼎盛時期的唐王朝,等級森嚴。驛館的功能之一是官方招待所,接待來往的大小官員,因此驛館中的諸種設施的使用也是有等級制度的。例如,作為住所的廳,有著上廳、別廳之分。根據《唐會要》卷六一“館驛使”中的記載,當職別相當的官員在同一驛館里相遇時,驛館是這樣安排的:“御使到館,已於上廳下了,有中使後到,即就別廳;如有中使先到上廳,御使亦就別廳”。這即是“廬有甲乙”之意。有的驛館,不僅根據住所的位置進行了功能布局,還根據地理氣候設置可供不同時段、氣候時使用的房間,如柳州的東亭,“乃取館之北宇,右辟以為夕室。取傳置之東宇,左辟之以為朝室。又北辟之以為陰室,作屋於北墉下以為陽室。作斯亭於中以為中室。朝室以夕居之,夕室以朝居之,中室日中而居之,陰室以違溫風焉,陽室以違凄風焉”(柳宗元《柳州東亭記》)。
為了取悅、奉承來往官員,很多驛館建有樓台亭閣,或因山就水,或鑿池植樹,營建有四時美景的內部景觀。例如,廬州同食館為了迎接江淮牧守、三台郎吏,不僅翻新、重建了館中建築,而且在“其下淤溝開導通水,因古岸,植竹樹,為風月晏游地”(陳鴻《廬州同食館記》);撫州南城縣客館建有新亭,大小賓朋可“登斯臨斯,釃酒以贈之。溪雲竹風,生於棟牖,而綠野青山為之屏障,三爵之後,可以送千里之目,可以道四方之志焉?茲又勝會之佳境也”(獨孤及《撫州南城縣客館新亭記》)。
號稱“天下第一驛”的褒城驛,有沼,有舟,有飛鶴,有戲魚。池沼能容舟船,可見其池沼之大,可見其游苑之大。關於褒城驛的美好環境,羊士諤在《褒城驛池塘玩月》中寫道:“夜長秋始半,圓景麗銀河。北渚清光溢,西山爽氣多。鶴飛聞墜露,魚戲見增波。千里家林望,涼飆換綠蘿”。元稹亦在《褒城驛》中寫道:“嚴秦修此驛,兼漲驛前池。已種千竿竹,又栽千樹梨。”千里奔波的行旅之人,到達驛館,可以在驛館的林叢蔭綠、水光爽氣之中得到休整,一洗風塵,有賓至如歸之感。
為保證功能的正常運轉,驛館必須配備一定的輔助設施,如廚房、倉庫、馬廄等。管城驛廚房設在館舍建築之間,馬廄設在館舍建築之外;糧倉高敞,庫房深密。柴火放在向陽之處,草料堆在乾燥的地方,可謂有條不紊。廬州同食館“廄屋宏大,中敞作南門,容旌旗駟馬”。馬嵬驛還設有佛堂,見羅隱《馬嵬坡》一詩:“佛屋前頭野草青,貴妃輕骨此為塵。”
以上這些描述,印證了明代顧炎武說的“廨舍之為唐舊治者,其基址必皆宏敞”[4]。然而,並不是所有的驛館都是這麼宏大豪華,許多偏僻道路上的驛館的配置是相對簡單的(圖2)。如“孤驛在重阻,雲根掩柴扉”(杜牧《將出關宿層峰驛,卻寄李諫議》),詩中的“孤驛”的門是柴門。又如“廢寺亂來為縣驛,荒松老柏不生煙”(王建《廢寺》),以廢寺為驛,想來也好不到哪裡去。
作為國之血脈、國之臉面的唐代郵驛系統,在政治昌明、經濟繁榮時期,高效率地運轉,發揮著積極的社會效應,如“舉今州縣皆驛也,吾聞開元中,天下富蕃,號為理平,踵千里者不裹糧,長子孫者不知兵”(孫樵《書褒城驛壁》);而在政權衰弱、吏治腐敗的時期,郵驛必然廢弛,弊端叢生,驛館的建設遭到破壞。唐中後期國力的衰弱,加上驛道的變遷,褒城驛已經破敗不堪,“視其沼,則淺混而茅,視其舟,則離敗而膠,庭除甚蕪,堂廡甚殘,烏其所謂宏麗者”(孫樵《書褒城驛壁》)。薛能看著褒城驛的凄涼景象感慨道:“池館通秦檻向衢,舊聞佳賞此踟躕。清涼不散亭猶在,事力何銷舫已無。釣客坐風臨島嶼,牧牛當雨食菰蒲。西川吟吏偏思葺,只恐歸尋水亦枯”(薛能《題褒城驛池》)。號稱“天下第一驛”的褒城驛都落得如此下場,其他驛館更不在話下了。
綜上所述,驛館作為官方建築,性質與平民的住宅不同;由於具有官方招待所的功能,驛館的布局與官署的布局也有所不同。那麼,一座規模較大、設施完備的典型的唐代驛館是如何布局的呢?根據對詩文文獻的分析,本文認為典型的唐代驛館的布局應與大官員的宅第布局相似。唐代的大宅第一般分為外宅和內宅,外宅為男主人的活動場所,內宅則處以女眷。外宅的最主要建築為堂,內宅的主要建築為寢,堂和寢通過廊院式布置形成前後兩進大院落[5]。一些唐代宅第的布局在敦煌壁畫中有所體現(圖3)。
驛館也分為前後院落,前院的主要建築為堂,堂前為前院入口,左右為兩廂。前院是辦理接待、通信、運輸等事務的場所;後院為賓客下榻之處,其主要建築為上廳,周圍環繞著別廳。院落也是廊院式布局,如唐興縣客館“廊南注,又為復廊,以容介行人,亦如正館,制度小劣。直左階而東,封殖修竹茂樹。挾右階而南,環廊又注,亦可以行步風雨”(杜甫《唐興縣客館記》),可見廊子環繞了整個客館,行走蔽風雨。
劉禹錫在《管城新驛記》中提到:“主吏有第,役夫有區。”從中可知,驛丞有自己單獨的宅第,與驛夫們的住所是分開的。驛丞是末品的低微小吏,在唐制中其第是很簡陋的。一座具有相當規模的驛館,驛夫有數十甚至百來個人,其住所應有一定面積;同時,考慮到驛夫隨時可能馳驛,驛夫住所的院落安排在靠近大門之處;考慮到馬匹的來往頻繁,馬廄安排在大門之旁;考慮到轉運物資的倉庫使用的方便,不宜太深入驛館之中,倉庫安排在馬廄的旁邊;考慮到廚房與糧食庫房的位置要靠近賓客宴飲之處,此院落安排在後院旁,這也符合《管城新驛記》中所說的“內庖外廄,高倉邃庫”。
為了美化驛內景觀,以及為行旅之人提供一個清涼的環境,驛館設有一個鑿池植樹的游苑。游苑位於後院的後面與側面,方便賓客游賞。在後院與游苑之間,設有一座驛樓,供賓客登臨眺望。整個驛館外圍築一道夯土圍牆,在正對前院入口處辟一門。
[注 釋]
①資料來源:李連祥.中國古代道路交通史[M].北京:人民交通出版社,1994.
②資料來源:王 圻.三才圖會[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③資料來源:傅熹年.中國古代建築史(第二卷)[M].北京:中國建築工業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