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崇拜
水崇拜
水崇拜,由於水與人生活、健康及生命的緊蜜關係,人們在長期利用和管理水資源的實踐中,基於對周圍自然環境的認知與調適而創造出來的一種文化現象。它通常包括一個民族對水資源、水環境的認識與信仰,利用水資源的技術,管理水資源的制度這樣三方面的內容,是信仰、技術、制度三元結構的有機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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彝族的水崇拜
人類的生存離不開水。生活於西雙版納的傣族,與水的聯繫更為緊密。著名傣學專家高立士先生指出:“只要一提起傣族的歷史與文化,人們就會很自然地首先聯想到水及與水有關的事物。”西雙版納傣族傍水而居,並以種植水稻為生。史書描繪其“一日十浴”, 或許並非誇張。另一位著名傣學專家黃惠 教授指出:“用水來形容傣族,是再恰當不過的了。”他還說:“在概括傣族文化總的氣質的時候,我曾用了‘水的文化’這一概念,現在也還沒有新的概念能夠替代。”
那麼,什麼是水文化? 傣族的水文化又具有怎樣的內涵和特徵呢? 我認為,所謂水文化,就是一個民族在長期利用和管理水資源的實踐中,基於對周圍自然環境的認知與調適而創造出來的一種文化現象。它通常包括一個民族對水資源、水環境的認識與信仰,利用水資源的技術,管理水資源的制度這樣三方面的內容,是信仰、技術、制度三元結構的有機整合。在這個有機整合的三元結構中,對水資源、水環境的認識與信仰處於核心地位,它是一個民族千百年實踐經驗的理性總結,或是通過神話、傳說等想像和幻想的形式折射出來的歷史真實,是一個民族宇宙觀和價值觀的重要組成部分。而利用水資源的技術和管理水資源的制度,則是在關於水的認識與信仰這一核心文化理念的指導下逐步形成的。本文以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景洪市勐罕鎮曼遠村這個典型的傣族村寨為例,在田野調查的基礎上,從環境生態史的視角,對其水文化的傳統與變遷做一初步探討。
(一)對水的重要性的認識
傣語稱水為“喃木”,稱雨水為“喃風”,稱井水為“喃播”,稱山箐水為“喃木慧”,稱熱水為“喃還”,稱冷水為“喃嘎”,稱洪水為“喃木老”,稱下雨為“風多”……。這些都表明,傣族對水有著很細緻的觀察和認知。傣語稱風為“壟”,稱氣也為“壟”,認為風和氣吹在人身上是涼的,是看不見的水,風和氣會在空中慢慢變化,從看不見摸不著變為看得見摸得著,變成霧和雨,最終變成了水,成為人類生存須臾不可缺少的東西。(注8)根據傣族傳說,傣族的創世神王以及地球、人類都起源於水。宇宙中原有7個太陽,把地球烤成一個萬物均不能生存的火球,是在天神的幫助下引來雨水,才把熊熊大火澆滅,拯救了地球,也為萬物的生長創造了條件。(注9)因此,傣族人民對水有一種天然的神聖感和崇敬感,並將水與土地、森林、糧食、生命等聯繫起來,形成了一系列對水的重要性的特殊認識。
傣族稱土地為“喃領”,其中“喃”為水,“領”為土,將水置於土之前,是因為傣族在長期的生產實踐中認識到,無水之土,植物不能生長;有水之土,才有利用價值。
傣族諺語說:“先有水溝後有田”;“建寨要有林和箐,建勐要有河與溝”;“樹美需有葉,地肥需有水”。這些都說明,傣族對水在農業生產和人們生活中的重要性有著充分的認識。
在曼遠村,通曉本民族歷史文化,同時又在人與神之間擔任中介角色的祭師“波章”告訴我:在傣族中,最受人們尊重的依次是:佛(即菩薩)、經書、佛爺、佛塔、大青樹。大青樹在所有傣族地區都是神樹,沒有人敢砍,人一旦觸犯了大青樹,非死即病;在傣族人民的觀念中,林、水、田、糧等自然物都有神靈,人必須保證與這些神靈和諧共處,才能在神靈的保佑下生存。如果對自然物施加破壞,就將觸犯神靈,不僅會受到自然的報復,還會受到神靈的懲罰。
(二)宗教信仰中的水崇拜與節慶活動中的用水習俗
這裡,先來介紹一下西雙版納傣族傳統宗教信仰中與水崇拜有關的祭祀禮儀。
在曼遠村傣族萬物有靈的傳統宗教信仰中,包含有多種神靈崇拜。其中,與水崇拜有關的祭祀禮儀主要是祭“寨神”活動中的“八月求雨”和“一月求晴”。“八月求雨”祭祀活動在傣歷的8月8日(公曆6月)舉行,此時正是稻田栽秧急需雨水的時節。祭祀當天清晨,全村男性成員要齊聚於寨神祭壇――村后的“壟山”,專司供奉寨神的巫師“召舍”敬酒獻肉后,率領全村男子磕頭禱告。禱詞大意是:“寨神請下來,我們準備了豐厚的祭品,請您下來吃。吃好后請您好好地照管我們曼遠,管好人、牛、豬、雞,不要得病,不要死;管好田中的穀子,讓雨水豐沛,不要遭災,不要得病,不要被蟲吃,糧食大豐收,家家有飯吃。所有危害人、畜和稻穀的災害,都請您攆走”。“一月求晴”祭祀活動在傣歷1月8日(公曆11月)舉行,此時正是稻穀收割急需天晴的時節。活動內容與第一次大體相同,不同的是此次祭祀的禱詞中換上了“求晴”的內容。
以下,著重介紹一下南傳上座部佛教信仰及其節慶活動中與水崇拜有關的祭祀禮儀。
每年傣歷的6月中旬(公曆4月中旬) ,傣族人民都要歡度傣歷新年,亦即潑水節。在曼遠村,潑水節前一天,全村人要挑清水到寺廟中為佛像洗浴。潑水節這一天,家家戶戶都要背上河沙,提上清水,在佛寺旁邊壘起一個沙堆,沙堆上插一根樹枝,並在沙堆前築一個沙台,供上竹筍、肉、飯等祭品。全村人先集中到佛寺拜佛,然後圍坐在沙堆周圍聽佛爺念經,人們一邊聽經一邊將清水滴灑在沙堆和樹枝上。賧佛儀式結束后,人們相互潑水祝福。人們認為,新年這天浴佛、賧佛、堆沙滴水和相互潑水,能夠求得風調雨順、稻穀豐收。
每年傣歷的9―12月(公曆7―10月) ,是傣族的關門節時期。關門節前一天,曼遠村的每一個老人都要準備一挑清水,並將當地特有的一種香竹浸泡在水中,直至清水變香,然後挑到寺院中為佛像洗浴。關門節這天凌晨三四點鐘,各家各戶都要派一個代表到水井裡打一瓶清水,與早已準備好的蜂蠟、肉、飯、山花等祭品一起放置在一個小篾桌上,早早地抬到佛寺門口去等著,誰去得最早,天神就會更垂青於誰。待全村家家戶戶的篾桌都圍著佛像支好,人也到齊后,祭師“波章”便宣布關門節儀式開始。首先由波章率全村人拜佛,接著由波章向大佛爺轉達群眾祈求風調雨順、清吉平安的世俗要求,再由大佛爺轉呈給佛。最後由大佛爺率全村人拜佛,全村人依次到佛像前敬水。關門節的第三天下午,老人們再次挑水到寺廟中,供大佛爺和小和尚洗澡用,僧侶們洗完澡后,即要“關門”,不能再外出或返家。
傣族還有洗塔求雨的習俗。曼遠村的波章老人對我講,根據佛經記載,很久很久以前,連續幾年天上都不下雨,於是,地上的人、螞蟻、蜜蜂等萬事萬物各自的主便聯合起來,上天去跟天神“帕雅天”談判。最後,達成了協議,天神要在每年的雨季降雨,而且要在夜裡下,白天不能下,否則人們就無法幹活兒。在曼遠村,如果已到稻穀栽插時節天仍不降雨,人們便認為這一定是天神疏忽所至,於是便要舉行洗塔求雨儀式。屆時,家家戶戶都要預先準備好遮雨的草帽和雨傘,然後每家挑一挑水到村子後山的佛塔上去。在塔前面放一大盆水,把寺廟中的菩薩“喃托臘尼”請來, (注13)用木頭做一條魚,用火炭畫上魚鱗,由大佛爺拿著魚沿水盆轉上幾圈並念誦經書,然後用水洗塔,佛塔便會將人們求雨的願望轉達給天神。據說,該村佛塔已有1000多年的歷史,非常靈驗,人們挑水洗塔后,通常便會降雨。
(三)人生禮儀中的用水習俗
基於對水的信仰、崇拜以及對水的重要性的認識,曼遠村傣族在人生的一系列重要關口,都形成了與水崇拜密切相關的用水習俗。以下分幾個方面進行說明。
第一,出生用水。嬰兒一旦脫離母體,呱呱墜地,接生婆和家人便要急忙用溫水給嬰兒洗澡,一方面洗去污垢,另一方面也祈求各方神靈保佑其清吉平安。如果產婦缺少奶水,人們就會去找一種名叫“帕賓”的長不大的小樹,將其樹皮、樹葉拿來用泡米水煮成藥水給產婦喝下,據說這種藥水能夠催奶,產婦喝下后,就能產生大量奶水。
第二,升和尚用水。20世紀50年代前,傣族男子一般都有一個入寺為僧,幾年後再還俗的過程。今天的曼遠村,大約還有50%的男子遵循傳統要當幾年和尚,因而升和尚儀式便成為傣族男子一道重要的人生禮儀。自願入寺為僧的小孩要在村中選擇一個中年男子,拜其為乾爹。舉行升和尚儀式的頭一天,乾爹就要將小孩接到家中,為其剃頭、洗澡。洗澡時,小孩站在涼台下面,乾爹乾媽站在涼台上面,用芭蕉葉搭成一個渡漕,讓水順著渡漕衝下來,小孩的家人和親戚則一起幫忙,把小孩洗得乾乾淨淨。然後,由乾爹將其背進家中最隱密的老人住房中,為其拴線祝福。第二天,全村人將小孩送入佛寺,舉行正式的拜佛和滴水儀式后,小孩就算正式當上了和尚,完成了傣族男子一生中的一道重要禮儀。
第三,治病用水。由於傣族傳統文化中存在水崇拜意識,因而人們普遍認為清水能治病,泡米水加草藥更能治病。
在曼遠村,如果有人感到身上無故疼痛,或皮膚搔癢,或眼睛疼痛,就請“摩雅”(傣族醫生)或懂行的老人,取一瓶清水,對著清水吹一口氣,然後用水抹於患處,據說就能管用。如果有人感到肚子疼,同樣也請摩雅或懂行的老人取一瓶清水,對著清水吹一口氣,再念一段口功,然後讓患者喝下去,據說也能管用。
如果有人不慎摔傷了手腳,摩雅就會抓一把紫糯米,再加少許松木屑、雞骨、甜筍葉等,一齊舂細,再倒入泡米水中,和上牛油,將其調勻,用芭蕉葉包起來放在火上慢慢熏烤。接著手持一杯清水或米酒坐到病人身邊,對著病人的傷處邊吹氣邊念口功,然後叫病人喝一口水或酒,摩雅接著口含一口水或酒噴灑在病人傷處,再把已經烤熱的紫米草藥包上去。據說這種方法對治療跌打傷非常有效。
有人得了瘧疾,如果是老人,摩雅就用清水泡一盆糯米,通常要泡10多個小時,直至泡米水完全混濁,才倒出一碗米水,加上蒜泥和鴉片煙垢,又浸泡幾小時后讓病人喝下去;如果是小孩,就用一種叫“哈和勒”的植物的根,將其用石頭擠壓出水來,加入石灰水攪拌均勻,待澄清后讓其喝下。據說這樣,病就會得到控制。
第四,蓋新房、賀新房用水。曼遠村傣族蓋新房的用水禮儀主要集中在男女兩根中柱的豎立上。男柱傣話叫“抄寬”,女柱傣話叫“抄喃”,必須選擇上好的“紅毛樹”,才能做中柱。立柱這天,男女主人要親自用清水把代表自己的柱子擦洗乾淨,然後用自己的衣服和芭蕉桿、甘蔗等象徵生命與甘甜、發達的東西將中柱包裹起來,以求清吉平安和萬事順遂。接著,要請波章在兩塊紅布和兩塊白布上寫上祈求安康、吉祥的文字。男女兩個中柱均用白布墊底,紅布頂頭。白布表示龍的肚子,寓意中柱立在龍肚子上;紅布表示龍頭,寓意用龍頭頂起了房子。波章老人對我說,龍生活在水中,有水才有這兩個中柱的生命。把這兩個中柱立在龍肚子上,就表示它的生命還在,白螞蟻就不敢侵襲;用龍頭頂起房子,就不怕颳風、打雷、下雨,這座房子就會穩穩噹噹地立在這裡。
新房建好后,正式入住前,要舉行賀新房儀式。此儀式要請4個大佛爺和若干小和尚,供奉一個用芭蕉桿做成的“神樹”,上插各色紙花,並用篾桌供奉著肉、飯、菜等祭品。在祭品後面約2米的距離,用一根芭蕉桿和兩根木棒搭成一個三角架,上面掛幾塊白布,用一根白色粗棉線把神樹和三角架連接起來。三角架象徵新房,寓意為請神保佑新房穩固,住新房的人家像樹木和山花一樣興旺發達。新房主人跪在三角架中,其子女和父母跪在三角架旁邊和後邊,村中的其他老人跪在周圍。
每人都手捧一對蜂臘,虔誠地聆聽大佛爺和小和尚念經祝福。每念一段,由波章講一段,再由一個大佛爺用一把樹枝向新房主人灑一回清水,祝福其平安吉祥,如此反覆四五次。然後,由新房主人在新房中間放置一盆清水,參加賀新房儀式的人們各自用杯子打一杯水,祈禱后又將水慢慢地倒入盆中。至此,賀新房儀式結束,人們便開始幫著主人將東西搬入新房。這時,波章老人手持一碗清水和一枝樹葉,給每一個搬東西上新房的人及其所搬物品洒水,含有既驅鬼又賜福的寓意。
第五,喪葬禮儀用水。在曼遠村,人斷氣后,家中親人就要立即用溫水給死者洗澡,讓其乾乾淨淨地到另一世界去。與此同時,要用一個臉盆盛上清水,放一把帶刺的樹枝,用一個小篾籮將其弔掛在庭院門口的樹上,以便前來弔唁和送葬的親友及村民,在到來和離開時都用樹枝蘸水灑在頭上,寓意為避邪驅鬼,求得清吉平安。
出殯這天,由4個人手持4根大大的芭蕉葉走在前面,一個小和尚手拉一根拴在棺材上的棉線, 4個人抬著棺材跟著小和尚前進。值得注意的是,專門有人手提一瓶泡過糯米的水,出殯之前先在死者床前灑一點,來到公共墓地后,當親友圍站在棺材周圍聆聽小和尚念經時,提水的這個人還要在棺材旁和棺材上洒水。我問波章老人此為何意,他告訴我,泡糯米的水是傣族的“洗髮香波”,它有清潔、護髮和滋養人體的功效,酷愛清潔的傣族人民經常用泡糯米的水洗頭。據說,經常用糯米水洗頭的人,生命力可以很強。既然一個人活著的時候要用糯米水洗頭,那麼死後進入鬼的世界,也需要用糯米水洗頭。所以,人死後都要用糯米水給他送葬。和尚念經結束后,即將屍體火化。
翌日上午,死者親友和村民們又敲鑼打鼓帶上肉、飯、菜、水果、清水等祭品到佛寺中為死去的老人過賧。過賧時,大佛爺帶一個小和尚靠佛像而坐,波章領著其他人面佛像而跪,祭品放置在小篾桌上,擺在佛像面前,大家點燃蜂臘供奉在佛像前。先由波章講話,他把人們祝死者升天和祝生者安康吉祥的願望告訴大佛爺,再由大佛爺轉呈給佛。如此三四次后,大家便把瓶子里的清水滴灑在篾桌上,意為讓死者在另一個世界上也有水喝。至此,整個喪葬儀式方告結束。
(四)水崇拜的變遷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特別是民主改革以後,由於大力開展破除迷信的運動,大力傳播無神論思想,傣族傳統的水崇拜及其相關禮儀受到很大衝擊。但據我在曼遠村的調查和觀察,改革開放以來,隨著黨的宗教信仰自由政策和尊重少數民族風俗習慣的政策的貫徹落實,根深蒂固地存在於傣族人民心靈深處的水崇拜意識又得以復活,並正在成為推動當代傣族地區可持續發展的重要資源。上述與水崇拜相關的關門節、賀新房及喪葬禮儀中的用水習俗,就是我在三次田野調查中的親眼所見。此外,還可以再舉兩個典型的實例予以說明。
實例之一,是曼遠村壟山森林植被的保護。曼遠村的壟山是人們在“八月求雨”和“一月求晴”活動中祭祀寨神的地方,這裡的森林植被是不允許任何人砍伐的。1958年的大鍊鋼鐵及以後的破除迷信運動,雖然對本村的森林造成了一定破壞,但在本村老人的共同努力下,本村的大片森林仍得以保存下來。據在村中有較高威望的波章老人對我說, 1958年,本村的一些年青人在外寨的影響下,準備把壟山上的樹木砍倒,辦一個木材加工廠,村中“老波濤”(男性老人)聞訊后齊聚到壟山上,用民族傳統對年輕人曉以利害,從而制止了砍伐,保住了壟山。1985年,為了重建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摧毀的佛寺,全村人不得已從壟山上砍了3棵百年老樹來做佛寺的柱子。然而,佛寺建好后不久,三個直接操斧砍樹的年青人中就有兩個人遭到了厄運:一個人不明原因地死了,另一個人不明原因地瘋了。此事一出,立刻震驚了全村人,全村人似乎又一次感受到了壟山和寨神的威力,此後就再也無人敢動壟山上的一草一木了。因此,儘管20世紀80年代以來橡膠種植業的大規模發展已對曼遠村的森林植被造成了嚴重的破壞,但位於村寨後面的壟山仍然鬱鬱蔥蔥,幾十棵上百年的老樹迎風招展,成為曼遠村的一道綠色景觀。
實例之二,是曼遠村一個現代“水神話”的誕生與流傳。曼遠村西部有一座山,是全村最高的山,山頂海拔900多米,越過山頂,便屬於基諾山的地界了。據老人們說,此山直到20世紀60年代仍然是古木參天,幾人抱不過來的大樹隨處可見。“文化大革命”時期,開始有人到這裡砍樹蓋房子,但直到20世紀80年代,這裡仍然為茂密的森林所覆蓋,還一直保存著一股碗口粗的水源,水流進村中的魚塘,又放進壩子的稻田中,成為每年降雨之前育秧保苗的重要水源。但是,自1983年“兩山一地”(注14)承包到戶后,山上的樹就被承包戶徹底砍光,種上了菠蘿,於是水源也就變得只有手指粗了。1994年5月,下了一場並不太大的雨,這裡卻暴發了泥石流,水夾帶著泥沙填滿了魚塘,又衝進稻田中,給承包戶造成了極大的損失。大自然的懲罰引起了村中老人會的重視,他們認為,砍樹觸犯了山神、樹神和水神,必須採取祭祀和保護措施才能免遭這些超自然神靈的再次懲罰。於是,在老人會四位領導的具體組織下,全村家家戶戶湊錢在山中水源出口處修建了兩條龍,引水從龍嘴中流下,並在旁邊修建了一個祭壇和一座亭子。工程落成這天,全村人到此舉行了隆重的祭祀儀式,並規定今後任何人都不準再砍水源附近的樹木。令人驚奇的是,祭祀儀式結束后不到半年時間,有關這股水的種種“神話”便四處傳播開來。據說,從龍嘴中流出的水變成了“葯”,能治頭疼、肚子疼、腳疼、耳聾、眼花、腳上生泡等病症;想要取水,需帶一對蜂蠟到波章老人處,由波章為其祈禱祝福,再親自為其去取水,這樣方可治病。“神話”傳開后,勐海、勐臘、景洪、勐罕鎮以及基諾山的很多人都來這裡取水治病,水源周圍的樹木自然也就再無人敢碰了。這一“神話”可被理解為傣族老人利用超自然的威懾力和傣族人民的水崇拜意識來保護水源的一種巧妙而高超的智慧。曼遠村傣族老人或許並未自覺地意識到這一點,但確實收到了保護水源的實際效果。
三、水利技術
(一)傳統水利技術
雖然西雙版納的年降雨量和地表水資源都很豐富,但由於分佈不均,因此傣族稻作農耕的發展對人工水利灌溉設施的依賴性仍然較大。在曼遠村,稻田灌溉一靠天然降雨,二靠從基諾山流下來的三條小河――“衛乃”、“衛達”和“衛蒙”,三靠本村農民自己修建的縱橫成網的人工溝渠。
20世紀50年代前,每年栽秧之前,都要由“召片領”(注15)直接領導的議事庭庭長下達一道修水溝的命令,要求各勐“召勐”(注16)派主管水利的官員到各村各寨組織並督促水利灌溉工程的歲修。(注17)曼遠村在接到命令后,便由村社頭人“帕雅”和村社水利管理員“板悶曼”(注18)組織村社各家各戶出工,在三條小河中用竹、木、石頭和泥土築壩蓄水,修理溝渠。曼遠村自己的山地及其背靠的基諾山區,當時仍為茂密的原始森林所覆蓋,林中堆積著厚厚的枯枝落葉和腐殖物,這些東西經過雨季的沖刷以及經由平時從高山上下來的潺潺流水,沿小溪河流和人工溝渠進入稻田中,成為上等的天然肥料。大雨還將村寨周圍的人畜糞便和泥土帶入田中淤積下來,既能肥田又能改良土壤。
(二)當代水利技術
過去,曼遠村傣族農民雖然每年都要定期修理水溝,以堵壩引水灌溉稻田,但由於沒有水庫,因此對水資源的調控能力較弱。每遇暴雨,大水便順山滾滾而下,人們往往只有毀堤拆壩任水順河流走。而到了栽插時節,一旦雨水不能及時下來,僅靠潺潺小溪又難以保證滿栽滿種的需要。儘管興修水利的傳統由來已久,但真正能夠旱澇保收的仍然只有靠山近水的少數田塊,所以才有傣族“八月求雨”和“一月求晴”的祭祀活動。
綜上所述,在傣族人民的宇宙觀和價值觀中,水佔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併發揮著十分重要的作用。在這一核心的文化理念指導下,西雙版納傣族形成了一系列與水密切相關的宗教禮儀和用水習俗,形成了一整套可持續利用和管理水資源的技術和制度,有力地保障了西雙版納數千年來人與自然的和諧發展,使西雙版納成為地球北回歸線上僅存的一塊綠洲。然而,隨著20世紀80年代以來橡膠種植業的大規模發展,西雙版納也出現了水土流失加劇、氣候異常、水源減少、生物多樣性遭到破壞等不利於可持續發展的嚴重問題。與此同時,隨著單純追求經濟增長的工業化、現代化模式向全球的擴展,水資源短缺、水環境惡化、水體污染日趨嚴重已成為全世界和全人類共同面臨的危機。面對共同的危機,我們應當深入發掘並系統總結傣族傳統水文化中所蘊涵的理性與智慧,用以指導今天可持續發展的實踐。
參考資料:原創:郭家驥先生,我辛苦找來的,鄙視複製我找的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