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燈謎
春燈謎
燈謎又名“春燈”、“文虎”,燈謎是一種中國傳統文字遊戲,作為中國特有的一種語言文化現象,源於漢末。與人們平時據說的“謎語”頗有不同,後者一般僅指口頭相傳的“民間謎語”,而燈謎則專指以文義別解相扣合的“文義謎”,是一種堪與楹聯、詩鐘、題額、酒令相媲美的文學小樣式,素有“知識小百科”、“文化大觀園”之稱。
其一(賈環)
大哥有角只八個,二哥有角只兩根。
大哥只在床上坐,二哥愛在房上蹲。
——枕頭、獸頭
其二(惜春)
前身色相總無成,不聽菱歌聽佛經。
莫道此生沉黑海,性中自有大光明。
《春燈謎》是阮大鋮的傳奇作品,全名為《十錯認春燈謎記》。創作於崇禎六年(1633)。由於作者能編、能導、能唱,是一個內行的劇作家,因此他創作的戲曲劇本藝術性較高。《春燈謎》是一部幽默戲,也是他的代表作之一。這裡就此談幾個問題。一《春燈謎》的幽默藝術是由作者的創作意圖所決定的。阮大鋮在第一出《提唱》中說:“大阮名高南舍,小兒竊比東方”。大阮是指阮籍,小兒是作者自比,東方是指愛說幽默話的東方朔。作者在這裡說,阮籍名聲很高,我是比不上了;但我可以同東方朔一比高低,寫出一部幽默藝術很高的戲來。因此在劇本的寫作過程中,他努力去創作幽默情節,甚至在出目的順序上去作文章,比如在第三十六齣之後,又寫了一個第閏三十六齣。人們常見的是時間上的閏年閏月,可是他卻來個戲曲上的閏出閏折,這充分說明他是在想盡一切辦法創作幽默成份,豐富幽默藝術。通過作者的苦心經營,他認為劇本的寫作達到了預期的效果,於是在全劇結尾的“下場詩”中,引用了一句唐人的詩句,“不開口笑是痴人”。就是說如果觀眾看了這個戲不能發笑的話,他必然是個傻子。
元春做了燈謎叫大家猜,命大家也做了送去。賈環沒有猜到元春的謎,自己所作的一個也被太監帶回,說是“三 爺所作這個不通,娘娘也沒猜,叫我帶回問三爺是什麼。”眾人看了他的謎,大發一笑。
1.有角只八個——古人枕頭兩端是方形的,所以共有八個角。
2.獸頭——指塑在屋檐角上的兩角怪獸。俗傳龍生九子,不成龍而為九種怪獸,“二曰螭(音痴)吻好望,今屋上獸頭是也。”見清代翟顥《通俗編》。
把枕頭、獸頭拉在一起,稱作“大哥”、“二哥”,有八個角還用“只”字,獸既然真長著兩角而蹲在房屋上,做謎語就不應該直說。凡此種種,都說明“不通”。賈環的形象常作為寶玉的襯托,又成為作者有所偏愛的探春的對照,這些都代表作者的思想傾向。從這首燈謎,可以看出作者出色的摹擬本領和詼諧風趣的文筆。
其一(賈母)
猴子身輕站樹梢。
——荔枝
[註釋]
1.站樹梢——與“立枝”同義。“立”與“荔”諧音,所以謎底是荔枝。
[鑒賞]
賈母燈謎的寓意在於暗示將來所謂“樹倒猢猻散”。這句在秦氏託夢、預言賈府後事時鄭重提到過的俗語,作者並非隨便拈來,而是以生活真實作為基礎的。這對稍知曹氏家世的人來說已不是什麼秘密,因為它曾是曹雪芹祖輩的一句口頭禪,在親友中幾乎無人不知。如施瑮就有“廿年樹倒西堂(曹寅的齋室)閉”的詩句,注云:“曹楝亭公(寅)時拈佛語,對坐客云:‘樹倒猢猻散’。今憶斯言,車輪腹轉。”(《隋村先生遺集》卷六《病中雜賦》)這當然只能證明小說取材於生活,而不能把小說看作家傳。在小說里用第一個謎(前面賈環的謎與此無關)來暗示這句俗語,正為了先點出整個賈府的命運。按我們理解,大樹,實際上就是靠朝廷庇護著的這個複雜的古式大家庭在政治上所取得的特權和地位。而在賈府上下層層宗法等級關係中,“老祖宗”賈母是處於最高地位的太上家長,如果用這句俗語來比喻,她恰似一隻站在樹梢頭的老猢猻。
其二(賈政)
身自端方,體自堅硬。
雖不能言,有言必應。
——硯台
[註釋]
1.必——諧音“筆”。
[鑒賞]
這個謎語十分切合賈政這一形象的思想性格特徵。所謂“端方”,與第二回冷子興說他“為人端方正直”相合,這就同說他“訓子有方”一樣,都不能實看,其實,也就是道貌岸然,滿口仁義,假裝一本正經。所謂“堅硬”,就是頭腦冬烘、頑固不化,好比花崗岩。雖說他“酷喜讀書”,信奉“詩云子曰”,卻口“不能言”,賦詩題對一開口就遭到寶玉的批駁。但如果“聖上”“有言”,那他當然“必應”無疑。這我們在十八回中已經看到了:只要“賈妃看畢,喜之不盡”的詩,“賈政等看了,都稱頌不已”。
其三(賈元春)
能使妖魔膽盡摧,身如束帛氣如雷。
一聲震得人心恐,回首相看已化灰。
——爆竹
[註釋]
1.“能使”句——迷信傳說爆竹能驅鬼辟邪。
2.身如束帛——形容爆竹象一束捲起來的絹帛。又合形容女子身材的話。
3.回首——既是回頭間、轉眼間之意,又隱死亡,因“回首”是佛教稱俗人死亡的婉詞(用吳世昌先生說)。
[鑒賞]
一響而散的爆竹恰好是賈元春富貴榮華瞬息即逝的命運的寫照,這已毋需多說。《紅樓夢曲》中元春曾以自己的死為鑒,勸父親趕快從官場中“退步抽身”,脫免即將臨頭的大禍。可見,她的早死實在與她所依仗的勢力在皇室權貴內部各派的勾心鬥角中失勢沒落有關,而並非像續書中所說的因“聖眷隆重,身體發福”,“偶沾風寒”遂成不起的。這樣,在她入宮為妃、顯赫飛騰之時,敵對政治勢力亦即所謂“妖魔”因賈家忽然得到皇親為靠山而曾震恐得“膽盡摧”,也就不難理解了。見到過後半部佚稿的脂硯齋說元春之死是“通部書之大過節、大關鍵”(庚辰本、戚序本第十八回批),正可幫助我們理解賈府“一敗塗地”的真正的原因。
其四(賈迎春)
天運人功理不窮,有功無運也難逢。
因何鎮日紛紛亂?只為陰陽數不同。
——算盤
[註釋]
1.“天運”二句——算盤上的子靠人手去撥,所以說“人功”;這些子或碰在一起,或分離,在沒有計算出“數”之前,誰也不知它是離是合,要看註定的結果是什麼,所以叫“天運”。結局明明是人撥出來的,但又不隨人的意志、不為人所預知,這道理很難懂得,所以說“理不窮”。如果“數”中註定兩子相離,任你怎麼撥算也是不會相逢的。這裡的雙關含義十分明顯。
2.鎮日——整天。“鎮”與“整”通。
3.陰陽——指奇數偶數,泛指數字。每次運算的數字既不一樣,算盤子所代表的一、五、十……數字又不相同,這就難怪進退上下,乘除加減,整天紛紛不止了。“陰陽”另一義可指男女、夫妻。“數”的另一義就是命運,命不好也叫“數奇”。程高本“只為”作“因為”,與第三句復字。“不同”作“不通”,也不對。
[鑒賞]
其五(賈探春)
階下兒童仰面時,清明妝點最堪宜。
遊絲一斷渾無力,莫向東風怨別離。
——風箏
[註釋]
1. 仰面——指抬頭看風箏。
2.“清明”句——春季多持續定向的東風,是最適宜放風箏的時候。妝點,指點綴清明佳節。
3.遊絲——本指春天飄蕩在空中的飛絲,由昆蟲吐出。這裡是說拉住風箏的線。渾,全。
[鑒賞]
這是以斷線風箏暗示探春遠嫁不歸。在她的“圖冊判詞”中說“清明涕送江邊望”,這裡又點“清明”,可見,清明是佚稿中她離家出嫁之時。這樣,“妝點”的隱義又是新娘的梳妝打扮。續書中把她的出嫁置於落葉紛紛的秋天,顯然沒有注意到詩中的暗示。
其六(賈惜春)
前身色相總無成,不聽菱歌聽佛經。
莫道此生沉黑海,性中自有大光明。
——佛前海燈
[註釋]
此首在夢覺主人序本《紅樓夢》(簡稱甲辰本)、夢稿本、程高本中被刪去。戚序本上狄葆賢曾作眉批說:“惜春一謎是書中要旨,今本刪去,謬極。”今據庚辰、戚序諸本。
1.色相——佛教名詞,指一切事物的形狀外貌,舊時亦用以指女子的聲容相貌,這裡是借燈說人,把人的空有姿色、不能享受歡樂歸於前世宿緣。佛前海燈,即長明燈,供於寺廟佛像前,燈內大量貯油,中燃一焰,長年不滅。從燈的堂皇外表(色相)來看,好像本該與其他燈一樣用於繁華行樂之處,現在偏偏相反,所以這樣說。
2.菱歌——樂府詩中菱歌蓮曲,內容多唱青年男女的愛情。“不聽菱歌”即“看破紅塵”意。
3.沉黑海——入佛門表示永遠與人間榮華歡樂隔絕,在世人看來,這無異於沉入到看不見一絲光明的海底。海燈懸於寂靜孤凄的佛殿,外觀也並不明亮,所以這樣說。“黑海”,戚序本作“墨海”。墨海是硯的代稱,今從庚辰本。
4.“性中”句——海燈看似暗淡無光,內中自有光焰在。藉以作宗教的說教。《六祖壇經·決疑品》第三:“性在身心存,性去身心壞。佛向性中作,莫向身外求。自性迷即是眾生,自性覺即是佛。”性,佛家認為人的自身中本來存在著一種所謂永恆不變的“性”,問題在於能不能覺悟到並保持住它。這是赤裸裸的唯心主義宣傳。大光明,又指佛。第二十五回寫賈母為寶玉捐香油事,馬道婆謂“西方有位大光明普照菩薩,專管照耀陰暗邪祟”,“這海燈便是菩薩現身法像,晝夜不敢息的”。
[鑒賞]
在這首謎詩中,作者雖然借用了一些佛教語,如“色相”、“性”等等,但其用意顯然並不在於勸人信佛,也不過是預示惜春的歸宿而已。從她同樣被歸於“薄命司”之列並在判詞中說她“可憐”來看,“性中自有大光明”之說,至多也只是擬寫惜春將來前途絕望時自身的念頭。難怪站在維護那大家庭利益的立場上的脂硯齋在讀此謎時,聯想到曹雪芹後半部原稿中所寫的惜春為尼的悲慘結局,禁不住嘆息道:“公府千金至緇衣乞食,豈不悲夫!”(庚辰本)實際上,她確是沉入了一點“光明”也見不到的“黑海”。
其七(薛寶釵)
朝罷誰攜兩袖煙?琴邊衾里總無緣。
曉籌不用雞人報,五夜無煩侍女添。
焦首朝朝還暮暮,煎心日日復年年。
光陰荏苒須當惜,風雨陰晴任變遷。
——更香
[註釋]
更香,是一種可用以計時的香。夜間打更報時者燃此香以定時,或一支為一更,或視香上的記號以定更數。
1.“朝罷”句——杜甫《和賈至早朝大明宮》詩:“朝罷香煙攜滿袖”。說早朝回來衣袖上尚有宮中的爐香味。現在稍加改動,說“兩袖煙”,是隱藏謎底“香”字。“兩袖煙”,等於說兩袖風、兩手空。設問“誰攜”,對杜詩作了翻新。謎外寓有榮華過後一無所得的意思。
2.“琴邊”句——承上句,解說這是什麼香,用排除法。香有多種,與琴、棋、書、畫為伴的是鼎爐之香,熏被褥、衣服用的則有熏爐、熏籠(古時豪門尚巧制“被中香爐”,見《西京雜記》),都用不著更香,所以說與這些“無緣”。寓意也承上句申述一無所得的含義。“琴邊衾里”說夫妻關係。以夜裡同寢、白天彈琴表示親近和樂。《詩·周南·關雎》:“窈窕淑女,琴瑟友之。”程高本“總”作“兩”。
3.“曉籌”句——這一聯正面說更香的特點。曉籌,早晨的時刻。籌,指古代計時報時用的竹籌。雞人,古代宮中掌管時間的衛士。宮中例不畜雞,有夜間不睡的專職衛士頭戴“絳幘”(象徵雄雞雞冠的紅布頭巾)候在宮門外,到了雞叫的時候向宮中報曉。唐代詩人王維《和賈至早朝大明宮》詩:“絳幘雞人報曉籌”。後來李商隱反其意說“無復雞人報曉籌”,用以諷刺死於馬嵬坡的楊貴妃。曹雪芹再翻新意,改“無復”為“不用”,用來說計時的更香,恰到好處。
4.五夜——即五更。古代計時,將一夜時間五等分,叫五夜、五更或五鼓。爐香要加添香料,更香只要點上就是了。這句用了“無煩”二字,又翻了唐人李頎《送司勛盧員外》詩“侍女新添五夜香”的案。上下兩句的寓意都是說人因愁緒而通宵失眠。
5.焦首——香是從頭上點燃的,所以說焦首。喻人的苦惱。俗語所謂焦頭爛額。
6.煎心——棒香有心,盤香由外往內燒,所以說煎心。佛家有“心香”(意為虔 誠)之語。又香有製成篆文“心”字形狀的,叫心字香。煎心,喻人的內心受煎熬。
7.“光陰”二句——更香同風雨陰晴的變化無關,卻隨著時間的消逝,不斷地消耗著自。荏苒(rěnrǎn忍染),時光漸漸過去。須當,應當。就寄寓來說,上句是紅顏漸老、青春堪惜的意思,下句則說雖世事變幻莫測,而自己卻已心灰意冷,只是聽之任之罷了。
[鑒賞]
細細體會謎語字裡行間的隱義,就不難看出,這是作者藉以暗示薛寶釵的結局。她在丈夫出家為僧后,將過著冷落孤凄、終生愁恨的孀居生活。後來續補者將這首詩謎的所有權給了林黛玉,大概以為寶釵既與寶玉結了親,就不應說“琴邊衾里總無緣”,倒不如用以指黛玉更像。其實,作者本意是指終至於“金玉成空”。黛玉病魔纏身,又多愁善感,中間兩聯似乎也用得上(仔細推敲起來當然有問題,如“日日復年年”,非三兩年之謂,而是漫長的歲月)。黛玉短命夭折,當然應惜華年,所以與“光陰”句也可適合。至於末句,既有“風雨陰晴”、“變遷”等字眼可表示變故,只要不執著於一個“任”字,倒也含混得過去。在原稿殘缺、又不能苛求續補者也具備曹雪芹同等才情的情況下,把這首做得很巧妙的謎詩歸屬於聰明靈巧的林黛玉,只要勉強可解,也並沒有什麼不好,是符合一般讀者心意的。但作為研究作者本意來說,知道它原非黛玉之謎倒有必要,它至少再一次證明寶釵最後並沒有獲得什麼精神安慰。可見,續書中寫薛寶釵得了“貴子”,將來還振興家業,等等,都是痴儒說夢。
其八(賈寶玉)(後人增)
南面而坐,北面而朝。
象憂亦憂,象喜亦喜。
——鏡子
[註釋]
1.“南面”二句——人照鏡時,人與鏡中影的方向相反,一個面向南,一個面朝北。寓意是寶玉婚後面對薛而心懷林。語用《孟子·萬章上》:“舜南面而立,堯帥諸侯北面而朝之。”孟軻的學生在問到傳說中堯讓帝位給舜一事時說的。皇帝的位子是向南的,臣子向北。現把出處中的“立”改為“坐”,因為在一般情況下,臣子“朝”見皇帝,皇帝是不會站著的。
2.“象憂”二句——即鏡中之形象是憂,人也一定是憂,形象是喜,人也一定是喜。寓意是另一種解說:說他好像有憂愁,也確是有憂愁;說他象有喜事,也確是有喜事。憂是因黛玉死,喜是指與寶釵結婚。這八個字也出在《孟子·萬章上》。原意“象”是人名,是舜的異母弟。傳說象曾謀害舜未遂,舜對象仍很親切。萬章問孟軻:是不是舜不知道象要謀殺自己呢?孟子說:並非不知道,只是“象憂亦憂,象喜亦喜”罷了。意思是兄弟友愛本“人情天理”,有時不能自制。藉此宣揚“孝悌仁愛”、以“忠恕”之心待人等儒家的道德。
[鑒賞]
這一首是後人據古鏡謎(馮夢龍《桂枝兒詠鏡》中曾引到)補的。
單看謎語本身,也算做得巧的。小說題名之一是“風月寶鑒”,《紅樓夢曲·枉凝眉》中有“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的話,小說中還有賈寶玉對鏡夢見甄寶玉的情節等等,都與“鏡子”有關,所以鏡子謎用於寶玉除了註解中說的寓意外,暗示其歸向空門也很切合。唯其如此,續補者特地通過看燈謎的賈政贊道:“好,好!如猜鏡子,妙極!”頗有點沾沾自喜。但是,他沒有發覺這面鏡子中所反映出來的寶玉形象卻是頭戴儒冠的:寶玉深惡“四書”,雖賈政一再督責,時到後面第七十三回“至上本《孟子》,就有一半是夾生的,若憑空提一句,斷不能背;至下本《孟子》,就有大半生的。”現在居然能“憑空”從最生疏的下半本《孟子》中斷章裂句,摘取其詞,得心應手地製成謎語,豈非大大的奇迹?這隻能證明續補者自己對《論》、《孟》之類的言論是很崇拜的,因此看到這個巧引“經”語的謎,就拿來添入,而對賈寶玉這一類的叛逆者形象所顯示的不喜道德文章卻沒有去注意到。問題還不止於此。戚序本中沒有寶玉的謎,所以賈政一走,鳳姐就對寶玉說:“剛才我忘了,為什麼不當著老爺,攛掇著叫你作詩謎兒?”續補者添加了這個謎后,卻忘了把鳳姐這句話也改一下,結果是剛說他詩謎做得“妙極”,接著就說他沒有作詩謎,形成了自相矛盾的局面。
其十(薛寶釵)(後人增)
有眼無珠腹內空,荷花出水喜相逢。
梧桐葉落分雖別,恩愛夫妻不到冬。
——竹夫人
[註釋]竹夫人,又稱竹几、竹夾膝,用竹篾編成,圓柱形,中空,有洞,可以通風,夏天睡時可抱著取涼。宋代詩人黃庭堅以為它不配稱作夫人,就名之為青奴,后又叫它竹奴。1.“有眼”句——說竹器是鏤空的。眼,即洞,藉此罵寶玉。2.“荷花”三句——說夏天相偎依取涼,秋冬被棄置不用。藉此說夫妻生活短暫。[鑒賞]這一首也是後人續補的。唐宋以來,詠竹夫人的詩極多,有說它“但隨秋扇”的,有嘆“愛憎情易遷”的,還有說“與君宿昔尚同床”、“只恐西風動別愁”的等等,不一而足。這首謎雖比“更香謎”淺俗,卻只襲用前人詩意,並沒有什麼創新,修辭上也有疵病,如“分離別”即硬湊足三字,但主要缺點還在於它完全不像是薛寶釵所作的,也就是說續作者沒有“按頭制帽”,而詩歌的性格化恰恰是《紅樓夢》詩詞不同於其它舊小說的最顯著的藝術特徵之一。薛寶釵為人虛偽,思想庸俗,但她很講究合乎大家閨秀身份的禮,涵養工夫極深,作詩以盛唐為宗,追求含蓄渾厚,言語行動處處謹慎,要顯出自己很有教養。一個矜持自己能“珍重芳姿晝掩門”的薛寶釵,現在居然破“門”而出,大罵“有眼無珠腹內空”,還把它寫了貼到春燈上讓大家觀賞,這能令人置信嗎?當然,薛寶釵也會罵人,但總不會用趙姨娘的口吻,何況做詩?這個傳統禮教的衛道者,平時見了姊妹們讀書吟詩,稍涉男女,就板起臉孔裝作正經教訓人家,怎麼現在自己竟毫無顧忌地寫出“恩愛夫妻不到冬”之類的話來呢?它與蔣玉函之流在狎妓的酒席上唱“女兒悲,丈夫一去不回歸……”的腔調又何其相似!所以,續補那種“千部一腔,千人一面”的淫濫小說容易,續補曹雪芹這部思想性和藝術性結合得最好的偉大的古典名著,如果思想庸俗、見識鄙陋,就難免不使自己的文字成為續貂的狗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