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王漢德森
雨王漢德森
《雨王漢德森》是美國作家 索爾·貝婁的代表作之一。作品講述主人公漢德森為了尋找精神危機的出路而深入非洲腹地,經過一系列的歷險最終完成了精神轉變。主人公漢德森是20世紀上半期美國“荒原觀念”的代表,受物質主義和自我中心思想影響他變成一個孤獨而自虐的人,由於不堪內心的焦慮對自己實施了流放,到相對落後的非洲索求生活的本質。《雨王漢德森》體現了索爾·貝婁的哲學思考,他回答了被異化的人面對各種迷惑應該如何生存的問題。
《雨王漢德森》小說分為三大部分:漢德森在美國的生活,到非洲之旅及回到美國。主人公漢德森出身名門,他的祖輩在政界學界都享有盛名。55歲的漢德森繼承了300美元的遺產,這在當時是一個天文數字,他本可以過一種物質優裕的世俗生活,但這個自稱二流子的壯年人從沒感到滿足過。在現實生活中,他製造無數麻煩,他行動粗魯無禮,因為他內心有很多怨氣。他的第一任妻子和他門當戶對,但是他只是為了討父親歡心而結婚;他愛好養豬,卻把產業搞得烏煙瘴氣,也和鄰居衝突。他試過用體力活來轉移或者消除他內心的呼喊,但是始終無效。粗暴產生粗暴,憤怒增加更大的憤怒。看不到生活意義的他逃離了原本的生活,踏上非洲大陸的旅程。在經歷了阿內維和瓦利利兩個部落的冒險與探索后,漢德森領悟到了生命的意義,懂得了人的價值,懷著對人生新的希望重新返回美國。
二戰后美國經濟發展迅速,進入了物質豐裕社會。隨著社會及現代科技的快速發展,人類享受著越來越多先進科技所帶來的福利。但是許多問題也開始威脅著人類的存在。由於戰爭和經濟危機,整個社會體系傾向於崩塌,人們開始迷失自我,渴望找到自我的存在位置。在這樣嘈雜混亂的社會下,沒有精神上的支持和指引,人們對周邊荒誕無序的生活感到困惑。這樣的困惑開始動搖著人們的存在。社會的繁榮富足使人們感受不到或者懶於感受潛在的危機。物質的增長並沒有和人的精神狀態提升成正比。金碧輝煌不過是海市蜃樓的幻影,尾隨而至的是不安、困惑、焦慮、孤獨、隔離感和陌生感。
存在主義者正是從這些現代人揮之不去的情緒中開始了關於存在的疑問。為了找到一種理論來印證自我存在,存在主義順應歷史要求而生。海德格爾和薩特等存在主義大師面對種種困惑,在著作中宣揚生死同一,自由選擇的存在哲學。
存在主義影響深遠,一直到20世紀50年代才流行開來,在美國的影響離不開美國國內危機的啟動作用。“荒誕派”、“垮掉的一代”“嬉皮士”等運動都受到存在主義的影響。存在主義文學以存在主義哲學作為思想基礎。存在主義又稱生存主義,旨在鼓勵人們獲得真實而有意義的存在。許多存在主義學者倡導自由選擇和責任,也相信薩特所說過的“存在先於本質。”
貝婁被看作是存在主義作家的代表之一。尋求真實的存在是貝婁小說中的不變主題。在存在主義的影響下,貝婁在他的作品中將當代美國社會的生存困境與現代人特有的苦痛緊密地聯繫了起來,其最終目的是想通過在現實世界中尋找到一種新的秩序來解決自我和現實之間的矛盾。在索爾貝婁看來,現代社會普遍的精神困頓以及傳統存在主義價值的失落,是與物質主義極度發展相聯繫的。
《雨王漢德森》作品背景:以剖析20世紀知識分子的心理為背景,其作品所反映的是一個生活在優裕環境里的知識分子自願放棄城市生活,走向荒原去完成心靈的自我救贖的過程。主人公漢德森是20世紀上半期美國“荒原觀念”的代表。
尤金·漢德森
漢德森,50多歲,身高6尺4寸,體重230磅,具有足球運動員體格、吉卜賽人的膚色、老愛罵人亂叫、對人張牙舞爪、點頭擺腦,參過軍,獲得過紫心勳章。他是一個在物質富裕的社會中卻備受精神折磨困惑的人。他從父親那裡繼承了300萬美元,這是納稅後的數字。他經常喝醉酒、和人打架,在公共場所大聲喧鬧。他也曾被警察逮捕過,在沙灘上瘋狂地扔瓶子。他的女兒和兒子都不喜歡和他交流。他愛他的女兒,卻不知道如何照顧她,而他的兒子也拒絕他提出的當醫生的建議。他開始懷疑自己的存在價值和意義。他覺得自己的精神生活出現嚴重危機。
莉莉
莉莉粗心大意、不愛清潔。與漢德森結婚後,莉莉竭力想擺出一付女主人的樣子,但實際上她對暴跳如雷的漢德森一點辦法也沒有,她不懂得如何去和漢德森進行正常的交流,她不了解漢德森的真正想法。更為重要的是,她的懶惰使得漢德森感覺不到家的溫馨。她會忘記洗她的衛生帶之類的東西。
《雨王漢德森》重現了索爾·貝婁的索求主題,小說的主人公漢德森是個表面妄自尊大,實則脆弱敏感的人,不堪於內心焦慮,他離開文明發達的美國到心中的凈地非洲索求生存的動力,緩解對死亡的恐懼,終於得以新生。
《雨王漢德森》主題思想:在現實焦慮的生活中,不斷地進行精神索求與超越。
漢德森出自名門望族,受過正式教育,還從父親那繼承了巨額財產。如此優越的條件卻使他一度陷入“兩難困境——充裕中的精神空虛:一種如同物質貧乏那樣可怕的精神空虛。”他這種不確定的情緒應被理解為焦慮,人焦慮的東西“是不確定的,但其不確定並不單純就是缺乏確定性,而是在本質上不可能加以確定。”在焦慮中,漢德森不顧任何人的情面發泄自己內心淤積的苦悶和煩惱,如在海灘上用彈弓打玻璃瓶引起旅客的極大不滿;蔑視猶太人的宗教禁忌,在祖先高貴的莊園里養滿了豬;還當著莉莉朋友的面,像陌生人一樣和她打招呼,裝出自己對前妻一片忠心等。然而這些叛逆行為使他內心的不滿卻更加嚴重,焦慮加速蔓延,這說明了焦慮是不能掩蓋也無法逃避的。
當他不能從周圍個體中獲得滿足時,他的不滿開始指向他自己。這首先通過他對自己外貌的噁心表現出來。
“噁心”和“焦慮”有相同之處,都揭示心靈的不安和索求。漢得森”有“多疑的眼睛”和“巨大的鼻子”,這完全“不是張普通的面孔,倒像一座尚未竣工的教堂。”木片擊中他的鼻樑后,他沒感到痛,卻只想到“真理是隨著打擊而來的。”為了獲得真理,他多次揚言要把自己的腦袋打開花。然而,對真理的執著激起了更深刻的焦慮和自我否定。其次,存在的現實使他一直處在一種懸置的狀態下,這主要是因為他無法接受現實中的他與想要成為的“他”之間以及周圍人們的實際生活情況與他幻想他們應該生活的狀況之間的驚人差距。
倫若克斯小姐的猝死不啻是使他不安的最佳證據。她生前是個性情古怪的老處女,死後除了平時收集起來堆得滿屋都是的破舊東西外,只剩一具被貼上“不許動”標籤的屍體。這提醒他生存本來就是荒謬的,“而今再也沒有人真正在生活中佔有一席地位啦,人們大都認為他們所佔的這一席地位按道理是屬於別人的。不得其位的人世上到處都是。”正因為這種格格不入的觀念,他有意把自己隔離起來。他的離經叛道即柯恩所說的“高度蓄意的粗俗”,他“堅持充滿敵意的貶斥與反叛姿態,瘋狂地發泄著他精神上受到的挫折,在那張荒誕不羈的面具和低俗的行為背後,漢德森深受一股他自己都無法肯定的慾望的折磨。”這就是那攪亂他生活,每天下午發作“我要”的聲音,他“越愈壓制它,這聲音就愈大。它只說一句話:我要,我要,我要!”當呼聲不能平息,索求得不到答案時,他內心的焦慮就愈加沉重,如同即將爆發的火山。
漢德森焦慮還原因他極度懼怕死亡。貝婁曾說:“漢德森真正尋求的是一劑克服死亡恐懼的良方,而他不能容忍的也是這種經久不衰的恐懼:一種我們大多數都將其視作生命的條件而他莽撞地抵抗的無從確定的無窮的恐懼。”
廚師倫諾克斯小姐被他的吼聲嚇死一事是他離開美國的最直接的原因,迪克被淹死,父親悲傷而死和莉莉的父親醉酒自殺身亡等都在他的精神上投下了陰影。一方面,死亡像水族館緊貼在玻璃上的章魚那樣,向他預示著末日必定降臨;另一方面,他發現既然物質充裕的環境不能撫慰內心的焦慮,死亡也無法避免,他可以選擇其他環境和生活方式勇敢地面對生存的挑戰。
漢德森對付焦慮的種種姿態和他對事物和道德價值的冗餘體驗都表明他已陷入到一場心理危機中,這將讀者帶入到他內心深處的衝突中。小說中漢德森旅非前的焦慮部分敘述十分緩慢,讀者的注意力僅僅被他要講清自己去非洲的原因吸引著,但它始終沒有變得更明晰。漢德森自言自語地反覆表達著同一個觀點(即他是焦慮的),有些是深刻的,但全部沒有推進情節。如第三章,它由他未加任何特殊提煉地說出來:他首先提到養豬的動機,突然發現自己這樣講根本沒有涉及到去非洲的原因,於是想講他的父親,但還沒開始他就止住了。接著就轉換到在部隊里曾被別人剝光衣服除虱,由此聯繫到被木片擊中發現真理隨打擊而來的事件。此後他不再停下來思考是否連貫,所有的片斷如同脫線的珍珠呈現在讀者面前:養豬、干苦活、學父親拉小提琴、和莉莉相遇相愛以及產生矛盾等事件並置,這些並置事情並沒有改變漢德森講敘的初衷,回憶時毫無順序地出現只不過重申了他的焦慮。
《雨王漢德森》的索求主題有如這條堅韌的莖,將漢德森的實際生活和心路歷程集中在一起。
漢德森身心疲憊地離開美國,開始在理想中的凈地非洲旅行以求回到人類原始的無憂無慮的狀態。這次非洲之行與其說是旅行,不如說是自我流放。他根本沒買返程票,所帶物品幾乎沒派上用場,最重要的是,這是次沒有目的地,沒有時間限制的流放,它不僅滌盪了他的心靈,也使他認清生存的本質,實現了真我的回歸。他的流放是自己施加的,這是他抵禦焦慮的惟一方式,也是他達到最終目標(像威拉塔莉那樣的超越時空永恆的存在)的途徑。
漢得森在安內維部落的經歷圍繞三個典型意象展開:打火機,雨衣和炸藥。它們被他當作炫耀的玩物或禮物都表明他對物質社會還保留了些許期待。但是,它們都象徵與水相對的火,給飽受旱災之苦的村民帶來了擔憂和恐懼。後來因為用炸藥炸死青蛙,他徹底破壞了整個部落,也使自己的努力毀於一旦,被趕出安內維。
從表面看,離開安內維部落後漢德森又退回到以前悲觀脆弱的狀態,實際上,他對人生有了許多新的看法。第一,格倫——多——莫拉尼(人要生存),這正是他索求的東西。威拉塔莉告訴他“世界對小孩來講是陌生而新奇的,可是他已經不是小孩了,”這些聽似模糊的語詞在他心裡掀起了波瀾,他“對這個奇幻的世界充滿的孩子般的幻想,正因為此他成為了一個不能真正面對現實的耽於想象的不成熟的孩子一樣的男人。”儘管當焦慮和死亡把他推向絕望的深淵時,對生命的執著和好奇激勵他再次振作起來,漢德森還是應該和其他成年人一樣肩負起必要的責任,認真地對待生活,不能一味退縮。第二,在前一點的基礎上,他開始思考自身價值。漢德森渴望能達到威拉塔莉的苦修(Being)的高度,但他還只在“變成”(Becoming)的路上徘徊。漢德森的焦慮和他對生活的熱情使他具備苦修的基礎,所以他毫不猶豫地決定要實現真正的存在。最後,隨著他不斷深入到非洲,和部落居民傾心交流后,他找到了歸屬感;忘記了屬於現代社會的自我之後,他自身逐漸散發出原始的美。雖然自我解嘲地認為這種姍姍來遲的美讓他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他還是個愛美的人,即愛生活的人。事實上,更讓他吃驚的是阿內維部落有著“源源不斷的美”。上述三點可以被理解為漢德森索求的結束。
漢德森曾在書中看到“對待罪孽要永遠寬大為懷,無須首先做到正直無私”這句話雖然老被他念叨著,但是他怎麼也找不到其出處,就像他心中呼聲,儘管他竭力想滿足,卻根本不知道什麼是他所索求的一樣,它們隱喻了小說的索求線索。只有當他積極探索生存的意義后胸中的呼聲才逐漸平息。
漢德森從流放經歷中汲取深刻的人生哲理及並轉變人生態度。首先,他接受了一直不敢正視的觀念:“人一死就完全死絕了。”倫若克斯小姐的死告訴他人死後不再有靈魂的復甦。在薇拉塔莉的熏陶下,他消除了自我中心思想和種族優越感,能理性地看待死亡了。他看到倒掛的屍體后體內高漲的異樣反應不僅有恐懼,還有同情與惋惜。
死亡是一切事物都無法逃避的最直接的現實,但是它並沒有限制人們的自由,而是把人們從對死亡恐懼的禁錮中解放出來。
漢德森開始實施拯救自己和他人的計劃。瓦利利部落的國王達孚認為人要恢復獸性,從高貴的野獸(如獅子)身上汲取能量來履行高尚的行為。但漢德森修正了他的觀點,因為即使他能和獅子和平相處,也能像獅子般行走吼叫,他發現獅子還少了一些東西,即“作為人所具有的渴望”。“即使說一頭野獸享有大自然賞賜的福分,那又怎麼樣?我們在孩提時代結束之前,也享有這種賜給生靈的部分。而現在,是不是我們應該完成另外一種事業——第二號工程計劃——第二次賜福呢?”因此人必須把握現在展望未來而不是退縮到過去,就他而言,當一名能救死扶傷的醫生是實現他第二號工程計劃的最佳選擇。
當漢德森經歷了火燒叢林、炸坍水庫和擔任瓦利利族的雨王等一系列的瘋狂舉動之後,漢德森完成了自我救贖的歷程,終於領悟到生活的真諦是要對人類有所貢獻。
心理描寫就是對人物內心的思想活動進行細緻刻畫,心理描寫能反映人物內心的活動,也能表現人物的性格,所
以,心理描寫是小說中刻畫人物思想性格的重要手段之一。
《雨王漢德森》是一部以剖析上世紀知識分子的心理為主題的小說,其所反映的其實是一個生活在優裕環境里的知識分子自願放棄城市生活,走向荒原去完成心靈的自我救贖的過程,所以對小說中的人物的心理剖析就成了重要組成部分。貝婁在講述美國富翁尤金·漢德森進入到非洲的荒蠻之地,與部族土著的交往中,經歷了從優越到困惑、從富足到貧窮、從百無聊賴到精神升華的過程,小說正是通過大量的心理描寫來揭示人物的內心活動,表現人物豐富而複雜的感情以及人物內心轉變的過程。如在小說的前一部分,生活於富裕中的漢德森精神極度空虛,又仗著自己人高馬大、當過野戰兵等經歷,到處與人打架鬥毆,這說明漢德森的內心非常空虛,因此,他的心底里老是有一個“我要,我要”的聲音在迴響著,讓漢德森愁腸百結,無法平靜下來:“我給它唱支歌,或者朗讀點什麼給它聽。可是毫無用處。我有時會換上一套工作服,爬上梯子,去塗抹天花板上的裂縫,或者去劈柴,到外面去開拖拉機,在豬舍里干點什麼。不行,都不行!在鄉下也好,在城裡也好,不管是打架,還是酗酒,還是勞動,這呼聲一直緊跟著我。”這種心理狀態表明了漢德森內心的糾結,說明他在衣食無憂、人人羨慕的生活里,並沒有得到心靈上的安寧,他一直是百無聊賴並無所適從,一直感到自己的靈魂沒有地方安放。55歲的他曾經想過要去學醫,但最終在家人的反對之下退縮了。因此他的內心便一直鼓噪不安,彷彿有一種內在的驅動力,驅使他對生活重新做出選擇。
在漢德森進入了瓦利利部落,與那裡的國王達孚成為朋友,聽到國王推心置腹的話語時,作品中又出現了一大段的心理描寫:“我(指漢德森)心裡感動到了這樣的程度,以致我感到我的臉越拉越長,直到像城市裡的一個街區那麼長。由於我們這談話非常高尚,我被狂熱和心情激動弄得渾身像著了火一樣。眼前我看到的東西,不僅成為雙重或者三重,而且帶著無數搖曳的光暈,有金色的、紅色的、綠色的、茄色的等等,都呈同心圓的形狀,環繞著每一件物體轉動著。”這是一段非常精彩的心理描寫,作者為了表現漢德森聽到知心話時的激動情緒,故意使用了誇張的手法,寫出了由於激烈的心理活動而引起的身體上的種種反映,把一種內心的活動轉化成了“臉越變越長”、眼前有“無數搖曳的光暈”的生理變化,這些精彩的句子真實地傳導出人物心底的感受,也讓讀者感受到漢德森心靈所受到的強烈震撼。
細節描寫
細節是文藝作品中描繪人物性格、事件發展、自然景物、社會環境等最小的組成單位。細節描寫要求真實、生動,並服從主題思想的表達。無疑,精彩的細節是小說中最誘人的部分,也是能給讀者留下深刻印象的部分。細節在塑造人物性格、表現人物的成長時起著既細緻入微又豐富多彩的作用,在這一點上,貝婁的小說語言表現得非常出色。在《雨王漢德森》一開頭,為了給讀者呈現漢德森富裕的家境和無聊的內心,貝婁特意安排了一個漢德森在父親留下的書房裡讀書這個極具諷刺意味的細節。漢德森的父親留下了幾千本書,其中還有不少書是他父親自己寫的,但漢德森打開父親留下的書本,展現在他眼前的情景卻是:“我父親老愛拿鈔票當書籤,從口袋裡隨手掏出什麼就用什麼,5元的,10元的,甚至還有20元一張的。有些現在已不通用的、30年前的黃色大鈔票也給翻出來了。看到這些舊鈔票,我懷著戀舊之情,心裡挺高興。於是我鎖上了書房門,免得小孩進來,便整整一個下午蹲在15級的樓梯上,把書一本本地抖來抖去,鈔票從書頁中打著轉地飄到地上。”
漢德森本想從父親留下的幾千本書里查詢一句哲學名言來勉勵自己,但結果卻查到了父親留在書籍里的一張張的舊鈔票。當這一張張發黃的舊鈔票從書頁里飄落出來時,這個細節的內涵是很豐富的:一是說明漢德森家族真是一個有錢的家族,他們可以毫不在意地把一張張的鈔票遺忘在書本里;二是漢德森的家族又是一個精神多麼空虛的家族,他們除了能看到手裡的鈔票之外,幾乎不再擁有什麼,即使當他們讀書的時候,他們仍然不能忘記把鈔票和書本聯繫在一起;三是漢德森的讀書其實也只是擺擺樣子,所以當他在書里發現了父親的遺物時,他馬上忘掉讀書而去專心地尋找這些舊鈔票,所以他讀書的最終結局只能是,“我翻閱了好幾十本,結果翻到的儘是錢。”
漢德森在瓦利利部族搬動木雕神像的描寫是小說里一個非常重要也非常有人文韻味的場景,作者花費了大量的篇幅來描寫這一時刻,因此產生了大量的精彩細節。貝婁先是細緻地描寫了木雕像門瑪的巨大:“她是如此的巨大,如此的鼓鼓囊囊和形狀怪異。她身上塗了油,在我眼前閃閃發亮。她身上爬著蒼蠅,這些空中的小怪物中有一隻站在她的嘴唇上,正在洗刷自己呢。一隻受驚的蒼蠅逃走時飛得多快呀!”而當漢德森即將抱起巨大的門瑪像時,漢德森內心是把神像當成一個女性去對待:“我肚皮緊貼著她,雙膝略略彎曲。她身上散發著一個有生命的老年婦女的氣味。說真的,對我來說,她是個活人,而不是偶像。我們是以挑戰者和應戰者的身份來交鋒的。”於是漢德森採用了和老年女性對話的方式,心裡懷著溫柔和感情去摟抱她:“我把臉頰貼在她的木雕胸部上。我彎下雙膝,對她說,‘起來走走吧,最親愛的。把自己弄得重一點是沒有用的。即使你再重一倍,我還是要把你舉起來的。”在這種奇特的對話之中,巨大的門瑪女神竟然聽話地移動了身體,漢德森成功地把她移動了20碼,贏得了瓦利利族眾人的歡呼。
小說中還有一個驚人的情節:得到了“森林雨王”稱號的漢德森,被國王達孚邀去和他馴養的獅子見面,毫無心理準備的漢德森突然看到一個可怕的猛獸出現在眼前,甚至還被達孚強拉著手去撫摸獅子時,他的心情簡直緊張到了極點:“這頭野獸一直在旁邊走來走去,國王情不自禁地抓住我的手腕,硬把我的手按在它的肋腔上。它身上的毛緩慢地在我的指尖下滑過,我感到指甲發熱,就像五根點燃著的蠟燭。我手上的骨頭也火辣辣的。接著,一陣恐怖的感覺像觸電似的,從手臂一直傳到了胸膛。”在貝婁精彩的筆觸之下,漢德森心裡那種驚恐萬狀的細微活動被形容成極其特別的“點燃著的蠟燭”和“觸電的感覺”,慢慢地向著全身傳送,也淋漓盡致地傳送給了觀眾。
風景描寫
因為《雨王漢德森》的故事主要發生在非洲腹地,所以對於非洲內地風景的描寫也成了該小說里很吸引人的部分。貝婁運用大量優美的辭彙來渲染非洲的美麗、荒蠻和壯觀,如剛剛進入非洲時,走進一片荒無人跡的地帶時,展現在漢德森眼前的山地景象是異常美麗的,而且是有生命狀態的,所以貝婁採用了一系列的精彩動詞來表現這一美景:
“你可以望見雲朵就在山坡上誕生。山岩上升起一股水汽,這水汽和常見的蒸汽不同,它投下了美麗奪目的影子。我們每呼出一口氣,風兒就把它朝我們吹回來。還有那靜悄悄的星星,轉著圈兒,唱著曲子。夜間歸巢的鳥兒,抱著沉重的身子,撲翼而過。”在這無人區里,不但群山是美麗而寂靜的,就連大地也都回到遠古時代,回蕩著野性的聲音:“我將耳朵貼在地面上,真像躺在鼓面上那樣。可能是一群野騾,也說不定是一群斑馬,在飛馳而過。”
置身於這樣的景色之中,漢德森似乎平靜了許多,心靈也變得異常敏感,他突然感悟到了人與自然之間的密不可分的關聯,這關聯是自地球誕生那天起就有的:
“我感到自己回到了古代——真正的古代,而不是歷史記載的那一套上所提到的古代。這是人類誕生以前的時期。我相信岩石和我之間,似乎存在著什麼關係。”
無論是在景色描寫或是人物的語言動作心理的描寫中,貝婁都會時時迸發出一些精彩的比喻句,這些比喻句以出人意料的才華向讀者展現著學院派的風範,以及貝婁駕馭語言的能力。如描寫瓦利利部落周圍的環境時,貝婁寫到:
“這裡多的是亂七八糟的白色岩石,看上去好像是造化無知地伸手從最沒有用的東西里挑出來似的。天堂里必然也有一些很無聊的地方,這些石頭就是從那兒直接掉下來的。”“太陽已經在落山了,好像在大聲宣布它的下墜。岩石上的洞大都張著嘴巴。”這些具有極大動感的比喻,在視覺圖像里增添了一種聽覺的元素,不但把異域風情準確地傳遞過來,也把漢德森心底的感受精細地傳遞出來。同時,這些珍珠般的比喻增加了長篇小說的文學意味,使小說更加具有語言本身的魅力,也使讀者能從語言欣賞的角度找到了閱讀的快樂。
動物意象
豬
豬在小說中極具象徵意義。貝婁在第三章里寫到:“我退伍回來的時候,心想搞個養豬場。這也許可以說明我當時對生活總的看法。”退伍回家后,他果真“聽從內心精靈的聲音”,把漂亮的農舍、穀倉、馬廄改成了豬圈,在草地上、花園裡、花房都蓋起了豬圈,而且“聽任那些豬把陳年的花草球莖都拱掉,整個地方都臭氣熏天”。養豬,讓豬佔據偌大的空間,聽任豬毀壞漂亮的花園草地,污染空氣。
豬的意象顯而易見,是污穢、骯髒、貪婪、懶散、愚蠢、低賤、卑微的代名詞,它們飽食終日、無所事事、坐享清福,且形象醜陋不堪,令人厭惡。漢德森也多次提及自己專橫、怪癖、任性、一意孤行。自己的外表形體也象豬:撅起來的顴骨,又粗又短的睫毛、大鼻子,身體是一個肥圓桶,體重連呼吸時也免不了像豬那樣嚎叫,漢德森不但形象醜陋而且過著一種酗酒打架、無事生非的生活。他曾警告自己的妻子不要動那些豬,因為他認為“那些畜生已經成為我的一部分了”。
漢德森之口,給出答案:“意識什麼樣,人就是什麼樣,一個人的肉體是隨著他的心靈而異的。人實際上是描繪自己的美術家,身體和面部是由各人自己的精神悄悄描繪而成的。”一個人如果沒有明確的人生目標,沒有崇高的人生理想,那麼他的生活就如同行屍走肉。而他內心的猥瑣、無聊和變態通過醜陋的外形彰顯出來。畸形的外表是內心潛意識活動的外在表現。
作者成功運用象徵主義寫作手法,用豬的意象暗示人的處境受到異化,人格被扭曲,人在物慾橫流的社會,孤獨的人們過著像豬一樣渾渾噩噩、麻木不仁、自私自利的生活。從而引發對人生價值的思考。漢德森感到自己活在世上卻一無所用。
作者通過漢德森養豬的情節描寫引發讀者對豬所代表的多重意象的思考,暗示了主人公百無聊賴、困惑迷茫、痛苦不堪的生存境況。
青蛙
《聖經·出埃及記》中記載了上帝通過“10災”來表達對埃及人的偶像和偽神的憤怒。其中,第2個災難就是蛙災。在《雨王漢德森》中,漢德森到達非洲偏僻的阿內維部落,發現他們唯一的水源里滿是青蛙,因此水塘里的水被禁止飲用。善良的阿內維人忍受著青蛙的禍害,被他們視為生命的牛也一個一個地渴死。漢德森為了解救他們,自製炸彈,準備炸死水裡的青蛙,為他們消除災禍,最後,青蛙雖然被消滅了,水塘同時也被毀了,阿內維人失去了唯一的水源。
這裡,青蛙是和災禍相連的,是不潔凈的動物,它代表一種污穢的影響力量,象徵著污穢、醜陋、煽動犯罪作惡,帶來災難和煩惱。
青蛙的意象暗示了人類生存的環境已經污穢不堪,而現代科學技術卻無法解救人們脫離苦難,反而變本加厲地製造破壞和毀滅。
獅子
獅子的意象在亨德森的精神復活歷程中具有重要的象徵意義。作為一名猶太作家,貝婁深受希伯來文化影響,他成功地將希伯來人崇拜的動物——獅子運用到小說中,作為勇敢、力量和智慧的象徵,代表了漢德森尋求精神救贖的成功。《聖經·但以理書》描寫了先知但以理遭人陷害而被居魯士王扔到獅子坑中,但因受到神的庇護,卻毫髮未損的故事。小說中,非洲部落的首領達浮國王把漢德森漢德森領到關著獅子的地下室,教他模仿獅子的姿勢、動作和吼叫,並堅持說“你一定要努力使自己更像一頭獅子。”
漢德森從第一次被領入獅穴時的恐懼、後來通過學習獅吼,釋放恐懼和憤怒,到模仿獅子的威嚴的姿勢和動作,幫助達孚國王捕獵象徵先王的獅子格米羅的整個過程中,他克服了內心鬱積的苦悶,找回了自信和勇氣,醫治了精神的病痛,獲得了精神的重生和生存的啟示,最後,漢德森從爾虞我詐的非洲部落逃出來,帶走了象徵國王靈魂的幼獅,完成里精神救贖的歷程。這裡,獅子是威猛、勇敢、力量和權威的象徵,代表著生命和活力。
人的命運和動物的命運存在著一種天然的類似性。人從動物身上更能看到自己的影子,人的思想、行動通過動物行為表現出來。
從豬到獅子,作者暗示的是一種道德選擇的結果。漢德森放棄了養豬,最終選擇了獅子,象徵了主人公以及他所代表的現代人從無所事事、苦悶彷徨的普通人成為隨時準備承擔責任,實施救贖的“超人”的精神超越過程。蘊藉著貝婁對美好人性的呼喚與褒揚。總之,在貝婁的話語系統中,動物已經走出了純生物的圈子,作為一種修辭或文化符號,走入了作品中人物的思維領域和情感世界,成為涵義深邃的隱喻。
作者通過隱喻和象徵的寫作手法刺激讀者的聯想和想象,從而構建起了作品中人物與這些動物的同構性暗示關係,更好地突出了主人公的性格特徵和精神狀態,使作品產生了豐富的審美意蘊。將艱深的哲學思辨生動地表現了出來。同時,也為讀者設置了閱讀障礙,營造了作品“陌生化”的藝術效果,從而使作品更具有引人入勝的魅力。
漢德森的非洲之旅實質上是一個關於追尋精神救贖的隱喻。貝婁把作品的現實主義內容與自然主義、象徵主義等現代主義藝術表現手法完美地結合起來,通過找到外部物象與人物潛意識活動的契合點,運用象徵、隱喻等藝術手法揭示人物內心隱秘和真實情感體驗,推動情節發展,為表達主題服務。
——趙曉紅(寧夏師範學院外國語學院教授)
——中國作家網
索爾·貝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