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耘春
中國書法家
蕭耘春,14歲時入張鵬翼先生之門學習古詩文和書法,中學階段兩次因病休學,解放后在當地做過鄉村教師,21歲時到平陽縣文化館工作,28歲時被錯划右派,遣回老家務農,做過食堂管理員,畜牧場管理員。“文革”期間創辦過社辦企業。到1978年48歲時落實工作,重新回到平陽縣文化館工作。此後政局穩定,國運日昌,蕭耘春得以安心工作,安心讀書。後來又在平陽縣文化館、文聯,蒼南縣黨史辦、文聯、《蒼南縣誌》等工作崗位上頻繁更迭,敬業奉公的他消耗了大量精力。
蕭耘春(1942.10--),又名蕭耕春,浙江平陽(原蒼南金鄉石坪)人,書法家。自學書法篆刻。16歲從事美術工作,因家境寒微兼體弱多病,初中畢業即輟學。20歲入方介堪門下,后又得陸維釗指授,於歷代書家和著名碑帖廣收博取,自成一家。
蕭先生人生經歷有三個特徵
一是命運雖有小的起伏但沒有大的跌宕,總算值得慶幸,但生活的磨礪總能讓他感今懷昔,命運給他的每一份賜予也總會當作福祉來珍惜,讓他常念厭足,安貧守道。
二是一直從事教書、搞文化、做編纂等文化傳承傳播工作,養成了安於精神層面追求的生活理想和以入世精神做事業的品性。
三是長期居守鄉梓,沒有離開過甌南山水,使得他把對外部世界的美好嚮往,轉移為對歷史文化傳統的縱向開掘,錘鍊出一種淡泊明志、寧靜致遠的美好雋永心境。所有這些,從生活哲學層面對他的書法觀念和書法藝術氣質確立,起到了良好的醞釀與催發作用。
蕭耘春,1931年出生在溫州蒼南縣(當時為平陽縣)石砰鄉外湖。對於蕭先生那一輩人來說,在那個年代命途多舛者不計其數,他所經歷的也算不上特別苦難,但對於一位立志於藝文、潛心書法者來講,生活給他的時間和平順還是太吝嗇了。
如果歷史上分“居”的藝術狀態和“游”的藝術狀態,那麼書法肯定偏重於“居”。因為守望,就有了更多的沉潛與開掘、耕耘與澆灌、期盼與遐想。蕭耘春守望鄉梓、守望文化、守望書法,把自然家園的守望與精神家園的守望交融得渾然一體。“處江湖之遠”的蕭耘春,思的是中國書法精神那座“廟堂之高”。
腹有詩書氣自華。書法是讀書人人格的外化,是讀書人胸襟、氣質、旨趣的自然表露。這是書法人文性的最核心特徵。蕭耘春先生把讀書當作最大的人生主題,把讀書之樂當作最大的人生樂趣。十四歲時,詩人、書法家張鵬翼先生是他的國文老師,因為作文《讀李密陳情表后》頗受先生青睞,遂拜張先生學習古詩文與書法。讓蕭耘春幾十年恪守不易、受用無盡的教誨,就是張鵬翼先生當年對他提到的兩個“讀”字。第一要讀書,特別是把古詩文學習好。“你跟我學,一是古文,二是古詩,書法慢慢來。”教導他字要寫得好,書要多讀,要在自己的心境上面提高起來,不讀書是寫不好字的。第二要讀帖,張先生認為學書法關鍵在能辨清濁,而學會清濁之辨的關鍵在於能將古代名家書法反覆細讀。這兩個“讀”字蕭先生銘記至今,用了六十多年時間去實踐,把生活邏輯、學習邏輯、審美邏輯通過讀書貫穿起來,鑄造了他富有內涵的人生閱歷與書法品格。
蕭耘春讀書領域十分寬泛,自幼在張先生指點下研讀了大量古代詩文,常常一個月有三個周末在張先生家,接受嚴格的文史訓練,打下了紮實的國學根柢。後來從事文化工作過程中,他結合工作需要,通讀了《魯迅全集》、錢鍾書著作、各類唐宋文史筆記、溫州鄉邦文獻、歷代書法文獻等。
蕭耘春年輕時根據民俗研究與民間採風,搜集出版了《野熊與老婆婆》民間故事集(1965年浙江人民出版社),在對宋代文獻閱讀研討基礎上,彙集出版了宋代文史研究集《男人簪花》(2000年中國文聯出版社),經過十多年積累擴充,又出版了《蘇東坡的帽子》(2011年浙江古籍出版社)。書法方面出版過《蕭耘春談章草》(2010年浙江古籍出版社)和幾種書法作品集,另外還主編或整理出版過《蒼南縣誌》(1997年浙江人民出版社)、《蒼南詩征》、《蒼南女詩人詩集》(2005年上海古籍出版社)等。
只要讀過《男人簪花》、《宋人避諱》、《說宋人的綽號》、《蘇東坡的帽子》、《蕭耘春談章草》等數文,就能對蕭先生讀書的專精、學問的細密和文風的趣味有切實的了解。其中如《說宋人的綽號》一文洋洋四萬餘言,徵引文獻三四百種,鉤沉稽古、爬梳剔抉、旁徵博引,把宋人綽號這一文化現象說盡、說透、說活。讀蕭先生的文章,能感受到宋人筆記的趣味、清人樸學的嚴謹和錢鍾書的淹博貫通。
在《蘇東坡的帽子》後記中他坦言:“我覺得需要找點樂趣,便把幾十年來的札記、卡片、索引、紙條兒翻出來,歸歸類,排排隊,開始試寫一些筆記。”讀書已經成為他自覺的生活方式,研究思考與寫作又是他讀書之樂的自然延伸。
蕭耘春系統的論書文字不多見,每當問及對自己書法的看法時,總是那麼謙讓,說自己始終沒有寫好過,也沒有什麼理論可說。當希望他給年輕人學書法有些提示的時候,也總是像當年張先生對他說的那樣:“我要他們一定多讀書,這點我念念不忘。”曾經滄海難為水。越有豐富的體驗,越會感覺不可名說。人文傳統中的書法未必沒有技巧、沒有概念、沒有理論,只是更加註重把對書法之道的參悟滲透於實踐之中,把實踐中得來的體悟與前人的經驗概括相印證。蕭先生對書法的看法,不作玄奧之語,都是大白話式的表達,謙恭儒雅是一個方面,而刪繁就簡之後的鞭辟入裡,是值得深入玩味思索的。
十 年前,蕭耘春在給自己的中學同學、書法家謝雲先生的一封信中,算是比較系統地談到了自己的書法經歷:“張先生主要精力寫今草,從《書譜》上溯二王,他不喜歡學生學他的字,我隨他學幾年二王,便喜歡章草了。凡是章草,不論大家小家都臨,或有偶爾寫幾個字的如蔡襄,也臨一臨。或很少有墨跡流傳,但確寫得好的如方方壺,我也不時臨寫。我的楷行轉學鍾繇。我較長時間學習的是皇象、鍾繇、索靖、黃道周、沈曾植。寫章草是頗為寂寞的,那就讓他寂寞吧。”從這一書法研習的軌跡可以看到,蕭耘春先生在把握中國書法正脈的前提下,把章草當作了自己的主攻方向。
章草作為字體現象只是在漢魏之際有過短暫存在,而作為書體的演繹,在整個書法史上沒有間斷過。儘管沒有像篆隸、今草、行楷等那麼普及,但書法精英們一直將它奉為高古的經典。近代以來,許多書家看到了章草園地的奇瑰景象與開墾價值,引發了不少人的探求熱情。由於章草作為字體的起源、匿跡情況比較複雜,名實之辯一直聚訟紛紜,加之字勢古奧、認讀繁難,也給一般觀者平添許多神秘色彩。所以蕭先生選擇章草作為一生書法主攻,既是取法高古,也是自我挑戰。
集大成,以學力勝,是蕭先生學習章草的策略定位。他把歷代草章經典網羅殆盡,逐家加以研習探究,比勘異同,吸取適應自己的藝術元素,鑄成自己的藝術風格。從書法歷史現象看,書家專精一體的少,諸體咸備的多。從臻造藝術高度去要求,前者難於後者。蕭先生的集大成,轉益多師,以諸體寫一體,以諸家融一家,在一個相對單一的書法形式品類中,灌注、彙集豐富的書法元素,挖深章草作為一個書法形式載體的藝術內涵,對其灌注豐富的文化信息和書法審美趣味,正好比顧炎武“采銅于山”的學術路數。與“諸體咸備”者不同的是,他們善於舉一反三,把一種書體上的經驗技法及藝術格調,推及到更多的書體形式上去,演繹出多元的形式外延。兩者相較各有長短。蕭先生的選擇,以學力勝,而不是以智巧勝,庶幾更接近《孟子·萬章》中所謂孔子的“集大成”也。
朝夕涵泳,潛修默進,是蕭耘春學習章草的基本途徑。他戲稱自己是“苦學派”,在學習章草的道路上不停滯、不知足。他經常自謙地說,“書法體會真不好講,自己始終沒有感覺到字寫得很好,應該還要再學、再學。有一個體會,永不滿足,已經八十多歲,但還要學習,如果覺得自己滿意了,那不行。為什麼?書法得不斷再臨,通過臨不斷發現自己不對的地方。有時一段時間裡總在那裡打圈,就得再臨。”“學書沒有什麼竅門,很平常,只有不斷學,不斷臨。”“我的東西不好,沒有什麼特別,我是這麼看的,因為自己沒有滿足的時候,天天在那裡學,如果不學我呆在這裡幹什麼呢?太無聊了,因此學習讓我自己忘記了無聊,就是這麼簡單的。”始終以敬畏的態度對待書法語言的掌握、書法精神的涵養,與把書法作為恣肆飈行、率爾操觚的筆墨工具,是傳統書法與當今書壇的本質不同。蕭先生看似處在書壇的邊緣,實質居於人文書法傳統的正脈。對書法社會空間定位與對書法歷史時間定位的選擇,是那麼的能夠說明一位書法人的傾向。蕭耘春書法對今天書壇的啟示價值,這點是應該看到的。
直抒胸臆,自成面目,是蕭先生學習章草的不懈追求。他的《論書》絕句“狂歌箕踞醉千觴,進退雍容書卷香。悟到古人精絕處,也無二爨也無王”,毫不掩飾地表達了對書法風格自出機杼的主動追求。蕭耘春取法古人,對上翻越隋唐直接漢魏六朝,對下接續黃道周、王鐸、沈曾植等。可能是因為唐宋兩代章草不盛,所以他學習書法的程序好比將一段書法史通過剪輯,把淳古雄健的漢魏六朝與神明變化的黃道周等進行對接,悉心熔鑄簡古、沉雄、寬博、圓融、險峻、奇崛、飄舉、跌宕、流轉的章草之美。
蕭耘春在與古為徒、陶鈞文思的過程中確立了書法個性,他的筆墨之間充盈著古淡虛靈、氣定神閑的書卷之氣。特別要看到,他不因為追求雍容古麗而沾染絲毫裘馬輕肥之氣,也不因為長年深居鄉梓而沉積些許村儒陬見的寒儉之氣。筆者認為這是蕭先生書法最值得稱賞的方面。
蕭耘春對人生的優遊,對古意的尊奉,對法度的敬畏,對韻致的研玩,成功地實現了書法與人生的循環交互,成功地實現了書法個體與書法歷史的循環交互。他能夠實現第一個自我循環,得益於寧靜淡泊的人生境界;他能夠實現第二個歷史循環,得益於良好的學養識見。兩種循環交互不斷推助他的書法走向爐火純青。一位志氣平和的老人,用他自己的書法經歷和書法品格,倔強地詮釋著人文書法傳統在不斷變革環境下的持守模式與演繹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