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行篇
五行篇
二十年前的研究已經指明,這個《五行》篇,正是荀子在《非十二子》中作為子思孟軻學派代表作來批判的那個“五行”說;二十年後它與《緇衣》等相傳為子思的著作相伴再次出土,並自名曰《五行》,於是多了一層內證,而使此前的斷案鐵證如山,永毋庸議。
二十多年的工夫化解了二千多年的疑案,使人們對早期儒家有個更切近的認識,著實是一件快事。
【經1】〖五行〗(1):仁形於內,謂之德之行(2);不形於內,謂之行(3)。
智(義)形於內,謂之德之行;不形於內,謂之行(4)。
義(禮)形於內,謂之德之行;不形於內,謂之行。
禮(智)形於內,謂之德之行;不形於內,謂之行。
聖形於內,謂之德之行;不形於內,謂之〖德之〗(5)行。
德之行五,和謂之德;四行和(6),謂之善。善、人道也(7);德、天道也。
【注】(1)行,heng二聲,讀如珩。五行(wu heng)為“仁義禮智聖”,與金木水火土之五行(wu xing)有別。仁義禮智聖之改為仁義禮智信,及其與金木水火土的配搭,是西漢時事;五行(wu heng)亦以避文帝劉恆諱而改稱五常。
(2)內,心中。形,成形。仁,在此被認為是一種無形的或形而上的天道;經人領悟而成形於人心,是為“德之行(heng)”或一種德行(heng)。下四句同此。又,【經28】即最末一章之【說】文謂,仁形於內之形為“悅”,義形於內之形為“畏”,禮形於內之形為“恭”。
(3)不形於內謂之行,謂若未經領悟而未能成形於心,只是體現於行動,則叫做“行(xing)”。
(4)帛本以“仁智義禮聖”為序,竹本作“仁義禮智聖”。查《管子·水地》九德為“仁知義行潔勇精容辭”,《荀子·法行》七德為“仁知義行勇情辭”,《禮記·聘義》十德為“仁知義禮樂忠信天地德”,皆以“仁、知、義”相連;而竹本《五行》篇的具體論述次序則為“仁義禮智”,《孟子》說四端亦為“仁義禮智”,郭店楚簡他篇亦多“仁義”並稱。由此似可推知竹本【經1】次序在先,帛本次序受到後來習慣影響。
(5)帛本無“德之”二字。當依竹本補。蓋“聖”乃一種德行(heng),不是善行(xing);只能形於內,不能“不形於內”。縱或有眾不能形聖德於內,亦無損其為“德之行”;故曰“不形於內,謂之德之行”。
(6)四行(si xing),即上列的不形於內的仁義禮智四者。
(7)仁義禮智四行為人道。參見《禮記·喪服四制》:“恩者仁也,理者義也,節者禮也,權者智也:仁義禮智,人道具矣。”
【經2】君子無(亡)中心之憂則無(亡)中心之智(1),無(亡)中心之智則無(亡)中心之悅(2),無(亡)中心之悅則不安(3),不安則不樂,不樂則無(亡)德(4)。
〔君子無中心之憂則無中心之聖(5),無中心之聖則無中心之悅,無中心之悅則不安,不安則不樂,不樂則無德。(6)〕
【注】(1)憂,非五行之一亦非四行之一,而是一種精神狀態,是五行四行的前提條件。《論語·述而》“子曰:不憤不啟,不悱不發”,《孟子·盡心上》“人之有德慧術智者,恆存乎×疾。獨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慮患也深,故達”,皆有以憂為智前提,無憂則無智之意。
(2)中心之悅,指形於內的仁。參見【說28】說悅。
(3)安,心安理得。【說13】曰:“安也者,言與其體偕安也。”與其體,當指心與其體。
(4)德始於憂,成於樂。
(5) 《孟子·離婁下》:“舜、人也,我、亦人也。舜為法於天下,可傳於後世,我猶未免為鄉人也,是則可憂也。憂之如何?如舜而已矣!”可視為“無中心之憂則無中心之聖”之一解。又,與帛書《五行》同卷之古佚書《德聖》篇有“知人道曰智,知天道曰聖”句,可知本章談“中心之智”“中心之聖”,乃分論人道天道,總括上章之“四行”“五行”者。
(6)竹本缺此節五句,當系誤奪,應據帛書補。
【經3】五行皆形於(於)〔厥〕內(1),〖而〗時行之,謂之君子。
士有志於君子道(2),謂之志士(3)。
【注】(1)厥、其。
(2)君子道,即天之道或天道,見【說17】“聞君子道而不知其君子道也”說。
【經4】善弗為無(亡)近,德弗志不成,智弗思不得(1)。
思〖不〗精(清)不察,思不長不〔得,思不輕不〕形(2)。
不形〔則〕不安(3),不安〔則〕不樂,不樂〔則〕無(亡)德。
【注】(1)善,仁義禮智四行之和。德,仁義禮智聖五行之和。善在為,德須志(即心響往之);為與志,必先知之;知則賴於思。儒者以思為人之五事之一,與貌言視聽並列;見《尚書·洪範》篇。
(2)竹帛本“清”“精”之異,以文義言,當從帛書作“精”。《孔叢子·說義》有云:“且君子之慮多,多慮則意不精。以不精之意,察難知之人,宜其有失也。”亦不精則不察之義。又,據【經5、6】,知思之精與察,指“仁”言;思之長與得,指“智”言;思之輕與形,指“聖”言。
(3)不形,五行不形於內也。
【經5】不仁,思不能精(清);不智,思不能長(1)。不仁不智(2)。未見君子,憂心不能〖××,既見君子,心不〗能悅(3)。〔《詩》曰:“未見君子,憂心××。〕亦既見之,亦既覯之,我心則悅。”(4)此之謂也。
不仁,思不能精(清);不聖,思不能輕。不仁不聖。未見君子,憂心〖不能忡忡〗,既見君子,心不〖能降〗(5)。
(2)不仁不智,據【說10】句法可推知,乃“不仁則不智”義。下段“不仁不聖”同。
(3)謂若未見君子時,並無中心之憂,則既見君子後,將亦無中心之悅。
(4) (5)《詩·召南·草蟲》之篇。詩曰:“未見君子,憂心忡忡。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降”,“未見君子,憂心啜啜。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悅”。
【經6】仁之思也精(清),精(清)則察,察則安,安則溫(1),溫則〖悅,悅則戚,戚則親,親則〗不憂(愛)(2),不憂(愛)則王(玉)色(3),王(玉)色則形(4),形則仁。
智之思也長,長則得,得則不忘,不忘則明,明則〖見賢人,見賢人則玉色,玉色〗則形,形則智(5)。
〔【說6】『聖之思也輕』。思也者,思天也(9);輕者尚矣(10)。
『輕則形』。形者,形其所思也。酉下子輕思<思輕>於翟,路人如斬;酉下子見其如斬也,路人如流。言其思之形也(11)。
『形則不忘』。不忘者,不忘其所□〈思〉也(12),聖之結於心者也。
『不忘則聰』。聰者,聖之藏於耳者也(13),猶孔子之聞輕者之鼓而得夏之盧也(14)。
『聰則聞君子道』。道者,天道也,聞君子道之志耳而知之也。
『聞君子道則玉音』。□□□□□□而美者也,聖者聞志耳而知其所以為□者也。
『玉音則聖<形>(15)』。□□□□
『〈形則聖〉(16)』。□□□□聖。〕
(2)不憂,當從竹本作“愛”,【經10】“不悅不戚,不戚不親,不親不愛,不愛不仁”可證。
(3)玉色,《韓詩外傳·一》有云:“古者天子入則撞蕤賓以冶容貌,容貌得則顏色齊,顏色齊則肌膚安。蕤賓有聲,鵠震馬鳴,及倮介之蟲,無不延頸以聽;在內者皆玉色,在外者皆金聲。”《尚書大傳》〈皋繇謨〉篇略同;又,〈洛誥〉篇有“見文武之屍者千七百七十三諸侯,皆莫不磬折玉音、金聲玉色”句。則玉色,溫而厲之色也。
(4)形,謂仁乃形於內也。
(5) 《文子·上仁》:“知賢之謂智。”《孟子·盡心下》:“智之與賢者也。”
(6) 《禮記·中庸》所謂的“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聖人也”及《荀子·不苟》:“夫誠者,君子之所守也,而政事之本也。唯所居以其類至,操之則得之,舍之則失之。操而得之則輕,輕則獨行;獨行而不舍,則濟矣。”可作“聖之思也輕”之解。又,自此句始,【經】文有【說】。
(7) “王言”當從竹本作“玉音”,【說】文可證。《荀子·法行》:“夫玉者……扣之,其聲清揚而遠聞,其止輟然。”《管子·水地》:“夫玉……叩之,氣音清搏澈遠,純而不殺。”又,陳奐《詩毛氏傳疏》疏《白駒》“毋金玉爾音”曰:“言賢者德音,如金如玉。”
(8)本章及前兩章皆以仁智聖並舉。智聖在此代表善、德即四行與五行或人道與天道(參【經2】【注5】引《德聖》);仁則代表六德即人倫道德。詳見本書《三重道德論》。
(9)天,指天道;思天,志於道也。
(10)尚,上也。《中庸》“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聖人也”,似可釋此處之“聖之思也輕”。
(12)思字以意補。
(13)《書·洪範》:“聽曰聰。”古佚書《德聖》:“聖者,聲也。……其謂之聖者,取諸聲也。”《文子》:“聞而知之,聖也。”(定縣漢簡1193)《白虎通·聖人》:“聖者,聲也。……聞聲知情。”又,郭沫若《卜辭通纂考釋·×游》:“古聽、聲、聖乃一字。其字即作×,從口耳會意。言口有所言,耳得之而為聲,其得聲動作則為聽。聖、聲、聽均後起之字也。聖從×壬聲,僅於×之初文符以聲符而已。”
(14)鼓,“七四本”釋擊。輕者,疑為輕呂之誤,《逸周書·克殷》有“擊之以輕呂,斬之以黃鉞”句;輕呂,劍名。夏之盧,《吳越春秋·闔閭內傳》謂歐冶子造劍五枚,其一名湛盧,《越絕書·越絕外傳記寶劍》亦謂歐冶造寶劍五:一曰湛盧,二曰純鈞,三曰聲邪,四曰魚腸,五曰巨闕。《九域志》雲建州有湛爐山,昔湛王鑄劍其上,因以為名。則夏之盧(爐)者,似可作夏地或夏王所鑄兵器解。查陶弘景《古今刀劍錄》有“夏禹子帝啟,在位十年,以庚戌八年鑄一銅劍,長三尺九寸;後藏之秦望山”等語,則夏之盧或為夏啟劍歟?(以上據殷孟倫教授說)據此,孔子之聞輕呂之擊而得夏之盧,譽其聰也。“八○本”“疑輕讀為磬,盧讀為×,×是懸磬的架子”,亦可並存。
(15)(16)據【經】文改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