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使者

民間使者

《民間使者》,是由當代先鋒小說家墨白創作的中篇小說。

目錄


一:基本信息
二:作者簡介
三:著作目錄
四:藝術成就
五:社會影響
六:關於《民間使者》的評論

一:基本信息


《民間使者》,由當代先鋒小說家墨白創作的中篇小說。
載《江南》1994年第4期。
收入2000年2月花山文藝出版社版《愛情的面孔》。

二:墨白簡介


墨白,本名孫郁,先鋒小說家,劇作家。1956年農曆十月初十齣生於河南省淮陽縣新站鎮。務農多年,並從事過裝卸、搬動、長途運輸、燒石灰、打石頭,油漆等各種工作。1978年考入淮陽師範藝術專業學習繪畫;1980年畢業后在鄉村小學任教十一年。1992年調入周口地區文聯《潁水》雜誌社任文學編輯,1998年調入河南省文學院專業創作、任副院長。
1984年開始在《收穫》《鐘山》《花城》《大家》《人民文學》《山花》《十月》《上海文學》等刊開始發表作品,其中短篇小說《失蹤》、《灰色時光》、《街道》、《夏日往事》、《秋日輝煌》、《某種自殺的方法》、《最後一節車廂》、《陽光下的海攤》、《一個做夢的人》等一百多篇;近百篇;中篇小說《黑房間》《告密者》《討債者》《風車》《白色病室》《光榮院》等四十餘部;出版長篇小說《夢遊症患者》《映在鏡子里的時光》《裸奔的年代》等六部;隨筆《〈洛麗塔〉的靈與肉》、《三個內容相關的夢境》、《博爾赫斯的宮殿》、訪談錄《有一個叫潁河鎮的地方》、《以夢境顛覆現實》等七十餘篇;出版中短小說集《孤獨者》《油菜花飄香的季節》《愛情的面孔》《重訪錦城》《事實真相》《懷念擁有陽光的日子》《墨白作品精選》《霍亂》等多種;創作電視劇、電影《船家現代情仇錄》《特警110》《特案a組》《當家人》《家園》《天河之戀》等多部;總計七百多萬字。作品被譯成英文、俄文日文等、曾獲第25屆電視劇“飛天獎”優秀中篇獎、第25屆電視劇“飛天獎”優秀編劇獎;

三:主要著作


長篇小說:
《夢遊症患者》,河南文藝出版社2002年3月版
來訪的陌生人》,河南文藝出版社2003年版
《映在鏡子里的時光》,群眾出版社2004年1月版
《裸奔的年代》,花城出版社2009年2月版
《手的十種語言》(長篇小說)2011年9月20日完成。作家出版社,2012年3月版。
中、短篇小說集:
《孤獨者》(短篇小說集)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1994年1月版
《愛情的面孔》(中篇小說集)花山文藝出版社2000年2月版
《重訪錦城》(中篇小說集)長江文藝出版社2000年11月
《事實真相》(中短篇小說集)四川文藝出版社2001年5月版
《霍亂》(中篇小說集)群眾出版社2004年7月版
《懷念擁有陽光的日子》(短篇小說集)河南文藝出版社2006年5月版
《墨白作品精選集》(中短篇小說集)長江文藝出版社2006年2月版
《神秘電話》(短篇小說集)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10年5月版
六十年間》(短篇小說集)四川文藝出版社,2012年4月版
電影·電視劇:
《船家現代情仇錄》(21集電視連續劇)·河南電視台1996年拍攝。
《特案A組》(20集電視連續劇)·河南電視台1997年拍攝。
《特警110》(18集電視連續劇)·河南電視台1998年拍攝。
《當家人》(8集電視連續劇·中央電視台2002年拍攝,2004年6月6日央視一套黃金時間首播。
老二黑結婚》(電影)中央電視台電影頻道2006年拍攝。
《天河之戀》(電影)長春電影製片廠,2009年7月拍攝。
《家園》(21集電視連續劇)·中央電視台中國電視製作中心2008年拍攝,2010年11月23日央視八套首播。

四:藝術成就


自20世紀九十年代始,墨白的小說創作就得到了國內批評界和眾多高校的廣泛關注和研究,批評家們普遍認為:墨白的小說堪稱中國當代文學“良知的聲音”,其價值體現在如下幾個方面:
一:敘事學:由文本建構及其敘事迷宮、對敘事語言的探索、形式與倫理的關係、民間敘事與詩學記憶、文本的荒誕性、象徵性、隱喻性和虛構的潁河鎮所構成;墨白經過多年的敘事實驗,成功地打破了“以事載道”的傳統,利用中國“以虛及虛“的思維方式,為文學開劈出一個“以氣載道”的新領域;
二:社會學:由城鄉二元對立、人性異化、精神疾病、歷史觀、對文革的反思、對國民性的批判,對人類生存困境的真實呈現等構成;
三:對人類精神的探索:由對人生意義的尋找、現實即夢境、生命的神秘性、人生的遊離性、命運的偶然性、對自我的審判,以及底層人物的失語自卑、夢遊等精神特徵及對精神苦難的剖析等所構成。
墨白的作品具有改變人們看待生活的方式的力量,他的小說以豐富的隱喻性揭示了這個時代的本質和特徵,並給當代人的慣性思維和混亂的價值觀帶來了顛覆性的衝擊。墨白是新時期以來通過對現代敘事的探索來深刻反映中國現實社會生活的少數成功範例之一。由他創造的文學意義上的“潁河鎮”是一個極其豐富的感性世界。他的小說無論在精神層面還是文體實驗上,都為中國當代小說的敘事學提供了研究的母本。

五:墨白的社會影響


評論界普遍認為,像福克納筆下的“約克納帕塔法”一樣,墨白也在眾多的小說里創造出一個文學王國“潁河鎮”。墨白的小說以對人類的精神的探索和文體的敘述試驗而著稱,西北大學高俊林博士認為,墨白是新時期以來在中國本土成長起來的既具有現代先鋒意識又包含著古典憂患意識的當代作家,因而他筆下的“潁河鎮”得到了國內文學界的廣泛關注。眾多的學者和評論家從不同的角度讀出了墨白小說中的不同的文本價值和社會意義:
上海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郝雨提出了墨白小說敘事的藝術迷宮、以及人生尋找與生命神秘的主題,在論及墨白的長篇小說《映在鏡子里的時光》時郝雨博士認為:在這部小說中,墨白對藝術形式的探索,在世紀之交的中國文壇上達到了一個不可忽略的高度;當代詩人藍藍在論及《映在鏡子里的時光》說,這部小說中的每個故事都會讓人深信不疑,但每個故事都是接下來的另一個真實故事的反對者和否定者。隨著小說的展開,小說中每個人物都開始感到了周圍事物的變幻莫測,那些有可能給人物自身提供生存確定性的事物變得撲朔迷離,人們漸漸進入神情恍惚的境地,最後導致每個人都感到自身的存在變得無法確定。通過這部小說,墨白髮明了一種冒險式的敘事方式,並使《映在鏡子里的時光》成為一部可以為敘事學提供研究的作品。
華東師大中文系副教授、文學博士李丹夢提出了墨白小說的形式與倫理關係的主題,她說,墨白的藝術感覺很特別,他擅長營造孤絕、荒謬的情境,其中篇小說《局部麻醉》是我所見到的最好的小說之一。她同時認為,墨白的文本形式具有不可忽視的內容意義;
上海大學教授、文學博士聶偉提出了墨白小說的民間敘事和詩學記憶的美學特徵;鄭州大學教授、博士后黃軼認為,獨立的先鋒精神是形成墨白敘事風格的根本;河南大學中國語言文學博士后、文學批評家張延文認為,墨白在中篇小說的創作上取得了矚目的成就,《重返錦城》本身所追尋的崇高的主題,作品所擁有的形而上的藝術特質,已經具備了作為一部偉大的藝術作品的內在品質,這些使這部作品列入當代中國最為優秀的中篇小說行列而當之無愧!他同時認為,墨白的另外一部中篇小說《光榮院》,應該說是當代漢語小說的經典之作;作家田中禾認為,現實即夢境的人生經歷構成了墨白小說的主題,而敘事的荒誕、象徵和隱喻風格則構成了他小說的美學特徵;
廣東外語外貿學院教授、文學博士張寧提出了墨白小說中城鄉二元對立和社會學的主題及其小說人物的失語、自卑、夢遊等精神特徵;洛陽師範學院教授、文學博士李少詠認為,虛構的潁河鎮構成了墨白小說人物的精神家園;井岡山大學龔奎林博士提出了墨白小說中人性的異化、疾病的隱喻以及歷史的宿命的社會學的主題;評論家方向真提出了墨白的小說對文革的審視及其國民性批判;鄭州大學講師、評論家劉宏志提出了墨白小說中的人類生存困境和生存苦難的社會學主題;同濟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張閎提出了墨白小說中的人生的遊離性和命運的偶然性的人生主題;周口師範教授、評論家米學軍提出了墨白小說的歷史觀;中州大學教授、評論家劉海燕提出了墨白小說里的對自我審叛的人生主題;
廈門集美大學中文系教授夏敏認為:閱讀墨白的小說,能給我們生活中那些蒙昧的心靈帶來強烈的震蕩;西北大學教授、高俊林博士認為:墨白創造的潁河鎮不再是某個人物的,而是用現代的文學觀念再現了本土社會生活的豐富圖景,現實與歷史、日常與幻想、瞬間與記憶、真實與夢境、美好與邪惡、世俗與宗教,等等這些,都在墨白潁河鎮小說的系列里再現出來,並構成了我們這個時代的精神載體。墨白筆下的潁河鎮是一個令人驚奇的世界,潁河鎮既像一面巨大的鏡子反映著一切,又像一個巨大的磁場吸引著一切。福克納將現實的世界、破碎不堪的世界拾撿到約克塔帕,而墨白在構造潁河鎮的時候同時選擇了福克納與卡夫卡:既有福克納的大氣,又有卡夫卡的精神渴求。當然,這是墨白自己的世界,潁河鎮構成了他的創作母體和精神家園;蘇州大學教授、文學博士林舟認為:墨白將具有濃郁的地方色彩和充分口語化的語言嫁接到西方現代小說敘述技巧的運用之中,將非常豐富、感性、印象鮮明的生活積累納入到現代觀念的闡釋框架中,這些構成瞭然改變我們看待生活方式的力量。
在論及墨白的小說敘事風格時,上海大學影視學院文學院康寧博士說,墨白的小說用詩歌一樣鮮活靈動的語言和獨特的結構,實現了小說敘事風格上的突破,用這樣語言來表現陰鬱和神秘的現代主義是一種大膽的探索和創新。墨白將電影的結構風格引入了小說這種只有文字作為載體的藝術,這樣的嘗試對於小說的發展和改革具有探索性的意義。墨白小說特殊的敘事風格決定了即使墨白小說的題材選擇的是現實主義,也不可避免的帶上了現代主義的特點,這種現代主義的彌散使得墨白的小說完全不同於余華蘇童等現實主義作品風格,而自成一派,完美的將兩種不同的風格結合在一起。
當代小說家、評論家汪淏認為:墨白是個真正來自於民間,而密切地關注著民間的作家,具有著一種寶貴的悲天憫人的民間精神。從墨白小說的這種對苦難的敘述與反抗里,你能夠隱約地感受到遙遠的陀斯妥也夫斯基的身影,以及令我們不得不敬畏的俄羅斯精神。
小說家、《百花園》雜誌社總編輯楊曉敏認為:墨白能夠把精英寫作、大眾寫作、甚至通俗寫作的不同質地進行兼容並蓄,把西方哲理思辯的、東方物化感性的不同特色巧妙合理地糅合在一起,在思想內涵、故事結構、人物塑造、敘事視角、語言表達等方面每有新意。他尤其看重那種令人詫異的思維方式,順向或逆向,立體或多維,講究謀篇布局,體現語言張力,追逐精緻,無論長短,幾乎每一篇作品都自覺攜帶一些閱讀誘因乃至宗教般的神秘色彩。墨白對小說結構迷戀且陶醉,能把一部作品設計的像迷宮或者魔方一樣讓令人著迷,通過形式和內容的相眏成趣,潛移默化地直抵閱讀者心靈。
小說家、文學理論家、河南大學教授劉恪在論及《夢遊症患者》時說,我們可以說《夢遊症患者》整個就是一個比喻叢生的文本。墨白的長句已經成為他文本的慣例,這種長句的特點:一是,連珠式的,一個從句接一個從句。二是,分句之間互相纏繞著,糾結為撕纏不清地滾動。三是,長句一定在一種底色中運動,或紅或黑,或白或藍,大抵顯示為憂鬱之色。四是,用多種比喻重疊,渾塗,浸染,刻意地展示為一種複合式意象。這種長句的優勢,發揮著能指的符號特徵,或並置,或交錯,或變形,這樣的系列性長句就造成了整個文本的某種巴洛克風格,有繁複,錯綜,細密,渾厚的文體特徵。
青年評論家孫青瑜認為,墨白經過多年的敘事實驗,成功地打破了“以事載道”的傳統,利用中國“以虛及虛“的思維方式,為文學開劈出一個“以氣載道”的新領域。因為“氣”本身就是一個意向構成,所以將“氣”作為新的附道載體,就意味著將文學的傳達和接受過程從“對象——意向”直接推到了從“意向——意向”的高度,不但衝破了“藝術還原”關,也打破了藝術傳達接受過程的二元對立關係,不但讓一直無法完全傳達的情感母題得以傳達,還實驗出一個真正“自顯”和“天人同構”的成功之路,解決了藝術在傳達和接受過程中無法接近“存在學”的難題,讓讀者這個“自我”進入了“純粹自我”或“先驗自我”的狀態,去體悟精神生命的自由性追求,以及自然生命的那個大宇宙,而不是作者的給予的那個只屬於小說人物的“個體化”外在世界和小世界。可以說,墨白的小說創作在當代文壇是一個獨立的存在,墨白的小說對中國哲學氣本論和文藝氣本論的推動,對存在學的推動,對小說敘事藝術的推動都是值得我們深入研究的。
綜上所述,由墨白小說構成的“潁河鎮”,是一個極其豐富的文學世界。2010年11月在鄭州召開的“堅守與突破——中原作家論壇”上,中國作家協會創研部主任胡平在他的《在堅守中突破——中國當代文學中的中原作家群》一文認為:墨白一直進行著對現代敘事的探索,他和很多新生代作家的不同之處,在於他用現代敘事深刻反映中國的社會生活,尤其體現在對文革的反思、對中國社會轉型期給人帶來的生存困境和精神裂變的剖析。墨白的小說可稱為中國當代文學“良知的聲音”,為當代小說的敘事學和社會學分析提供了研究的母本。

六:關於《民間使者》的評論


把藝術融進生命
——以《民間使者》為例談墨白筆下的藝術與生活
劉宏志
墨白是一個善於描寫苦難的作家。他出身於底層,長期的底層生活經歷,讓他那敏感的藝術心靈對苦難有著深刻的了解。所以,在墨白筆下,苦難不僅僅是是一種物質的匱乏,更重要的是精神的絕望。墨白筆下的人物多是底層小人物,因為他們社會地位的低下,苦難對於他們來說就是永遠無法超越的天塹鴻溝(詳見拙文《複雜的人性和人生的苦難》,見《芙蓉》2009年第6期),他筆下的人物往往都在承受物質壓力的同時承受著無邊的精神的重負。可是,墨白也許並不想就此向苦難投降,他的一些作品中,又提出了一些對抗苦難的方式,比如說,用藝術對抗苦難。在這方面,最為典型的作品就是《民間使者》。
從小說敘事的表層看,《民間使者》是一個關於叛逆與皈依的故事。父親對民間藝術情有獨鍾,也想讓兒子從事這個行當,可是或許是由於父親的要求太過於迫切,反而讓孩子,即小說中的敘事者感到了壓力,他反而更加討厭民間藝術。在父親死後,他進入了父親的房間,看到了整整一屋子的民間藝術作品,有皮影戲的道具,有剪紙,有桃人,還有泥玩具。此時的他對民間藝術仍然是討厭的,他甚至把父親珍藏的泥玩具全部摔碎。事情的轉折源於父親的日記,在父親的雜物中,他發現了父親的一本日記。發黃的日記本記載了父親幾十年前在潁河岸邊的一次經歷,裡面有愛情,有死亡還有民間藝術。這本日記讓他開始對父親當年走過的土地發生了興趣,於是,沿著父親當年走過的道路,他重新回到了潁河岸邊。通過這次行走,他和生活中的活生生的民間藝術有了近距離的接觸,在這個接觸中,他發現自己也不可遏制的愛上了民間藝術。小說的最後是,他在當下民間藝術的代表人物,當年父親的戀人冷的女兒琳的桃園裡住下了,他要等琳回來。這個結尾表明,敘事者我已經由原來的民間藝術的憎惡者完全轉變成了民間藝術的讚賞者。
小說敘事中,敘事者我對民間藝術前後態度的變化,當然也就表明了我對父親態度的變化,從開始的拒斥民間藝術,到最後的為民間藝術所俘虜,也表明了我由開始的某種程度上對父親而言的逆子轉變成為了父親的價值觀念的繼承者。從叛逆到皈依,這種敘事套路並不少見,因為青年本身就是叛逆的年齡,所以,在既往的小說敘事中,經常有父與子的矛盾的描寫,以及子最終向父代表的價值低頭的最終結果。但是,既往的這種父子矛盾,其矛盾的焦點多是指向社會、生活等實利性的價值理念,而在這部小說中,兒子對父親的叛逆源於父親企圖強加給青年某種藝術觀念,最終青年向老年的皈依,也是以全部接受父親的藝術觀念而告結束。這樣以藝術分歧作為最核心的價值理念的敘事,卻是比較少見的。從小說敘事來看,或者我們可以說,小說的主旨與其說是在說青年對父輩的叛逆與皈依,毋寧說是在強調藝術的力量。因為在青年轉變的過程中,父親並沒有再起到積極的作用,父親在這時已經去世了,完全是青年本人和民間藝術的近距離接觸,使他理解了父親,愛上了民間藝術。所以,這個小說的目的顯然是以叛逆——皈依故事模型來展示民間藝術的意義,事實上,從小說我們可以看得出來,也正是在民間藝術的感召之下,敘事者的精神發生了根本的變化,從中,我們當然也可以窺見民間藝術的魅力。
按照小說敘事,民間藝術在使兒子從叛逆走向皈依的過程中起到了關鍵的作用,可是,小說中並沒有對民間藝術品的美輪美奐的正面描寫,只是在敘事者整理父親的房間的時候,很簡單地敘述了一些民間藝術品,“在四周的牆壁上掛滿了各種形狀的來自民間的藝術品:各種各樣的風箏、塗著大紅大綠的面具、已經被歲月改變了顏色的布老虎,還有那些沒有一點生氣的用牛皮或驢皮製成的用來演皮影戲的單薄如片的人體……”。從小說敘事中,我們無法感受到這些藝術品的美,事實上,敘事者也並沒有感到他們的美,相反,他感受的是恐懼,“在我以往流失的歲月里,每當我走進這間儲藏室的時候,我的整個神經都被這些古怪的東西緊緊地箍著……更多的時候我都對這些東西懷著一種恐懼心理。”即便是作為小說主體被敘述的泥玩具,在敘事者最初的感受中,帶給他的也是恐懼,“面對這些泥玩具我的身子突然顫抖起來,這些周身全部染成黑底又被紅、黃、白、綠所塗染的各種圖案的怪模怪樣的泥玩具向我發出幽幽的光澤,它們的存在再次使我感到恐懼。”在這部小說中,剪紙藝術佔有極其重要的位置,從歷史中的女主人公冷,到現在的女主人公琳,都是首先作為剪紙藝術家而存在的,並且琳現在作為剪紙藝術家已經多次出國,進行藝術交流,但是小說卻一直沒有正面寫到剪紙藝術品的優美。我在整理父親遺物的時候,發現了剪紙,“我第一次看到那麼多讓我數不清的已經退去了本有的紅色的各種各樣的剪紙,這些敘說著各種各樣的民間故事的剪紙,”可是,這些剪紙如同其他藝術品一樣,“同樣沒能引起我太大的興趣。”從這段敘述中,我們大致可以知道剪紙的一些藝術特點,比如說,可以用剪紙表達民間故事內容,但是,卻並沒有其藝術魅力的描寫。在對歷史的追憶中,正面描寫了父親見到的剪紙。當時父親正在畫一株奇異的桃花,冷和兩個軍人從這裡過,在軍人的要求下,冷剪了一副桃花,父親並沒有因為這些剪紙藝術品而驚艷,“在他正常的視力下他看到了一張滿是對稱的桃花的剪紙,剪紙在三月的微風下慢慢飄動,如同一塊紅色的手帕。”讓父親驚艷的不是剪紙藝術品,而是剪紙人,“他看到那個姑娘回過頭來朝他微笑,父親一下子驚呆了,那才是一株剛剛綻開的粉濃濃的桃花。”就上面的小說分析,我們會發現,民間藝術雖然在敘事者我的轉變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但是,顯然並非是藝術品的美輪美奐打動了我,而是有另外其他的東西。
雖然民間藝術團在敘事者我的眼中,並沒有呈現出驚艷,但是,這些民間藝術品對於民間生活來說,卻顯然有著極為重要的意義。歷史中的父親是因為追尋一個名叫面人梁的捏麵人民間藝人而遇到了剪紙藝人冷。在幾十年後,當兒子重走當年父親走過的道路的時候,他又遇到了面人梁,這一個面人梁也許已經不是當年的面人梁,而是他的傳人,但是,面人梁深受民間民眾喜歡這一點卻沒有絲毫的改變。小說是這樣描述我第一次看到面人梁的狀況的:
在一處燈光下,我看到了一位白髮蒼蒼民間藝人,那個時候他正在為一群圍觀者捏麵人。……那些圍觀者是一群孩子,他們有的手裡已經拿到了造型生動的面人,有的正在耐心地等待著。
那位白髮老人穩穩地坐在那裡,他一邊敘敘叨叨地和孩子們說著話,一邊從一個不大的面板上捏起一根根彩色的細長圓形的麵條,那些彩條在他的手中飛快地走動,在很短的時間裡就有一個面人捏了出來,他一邊把捏好的面人遞給身邊那群孩子當中的其中一個,一邊說,別慌別慌,都有都有……
那些饑渴如等待母親臨巢的雛鳥的小手,又都收了回去。每當老人捏出一個面人,那群小手又像鳥嘴一樣伸了出來,他們一齊叫道,我的我的。
老人說,別慌別慌,都有都有……[1]
老人只是一個普通的以捏麵人為生的民間藝人,可是這個民間藝人卻豐富了無數兒童的生活,帶給無數兒童快樂。小說中的面人梁慈祥而溫和,達觀而淡泊,雖然是一個民間藝人,靠民間手藝為生,但是卻沒有任何商賈的勢利之氣,以自己的手藝豐富、裝點著民間鄉土的生活。小說中重點描述的剪紙藝術也是如此。雖然在敘事者我和歷史中的父親的第一眼中,剪紙藝術品並沒有驚艷之處,或者說,從藝術層面,並不能帶給父親這個畫家以某種震撼,可是,作為一種民間藝術,它對於中國民間來說卻有著重要的意義。小說中冷當年就是在一個軍閥團長結婚的時候被請過去給軍閥團長剪窗花的,軍閥團長也說,“你知道不貼窗花我這個婚結得就不痛快……”。由此,可見冷的剪紙在當時民間的重要性。當我沿著父親當年的足跡,來到這個小鎮,找琳的時候,發現琳很難找到,因為琳在這裡是個大忙人,所有人結婚都要找琳去剪窗花,所有人都需要琳。琳因此也在這個小鎮有著崇高的位置,在我到達這個小鎮乘船的時候,擺渡者甚至差點因為我是琳的親戚而免除我的船票錢。從這裡我們可以看出,琳在民間對於大家來說的重要性。顯然,民間藝術作為一種從民間生髮出來的藝術,更多的還是服務民間,並且受到民間的廣泛認可,而民間藝人在從事民間藝術,服務大眾過程中,也並沒有把自己當做一個商人,一直展現出了民間樸質單純的一面。
是的,無論是琳的剪紙,還是面人梁的面人,單純從藝術角度,恐怕難以說得上美輪美奐,可是這些民間藝人都豁達而沖淡,簡樸而謙遜地過著自己的生活,並且用自己的藝術給民間生活增添美和快樂,恐怕這才是敘事者我在追尋民間藝術過程中從一個民間藝術的反對者轉變成一個民間藝術擁護者的原因所在。改變敘事者觀念的,首先不是民間藝術本身,而是貫穿在民間藝術中的精神。
《民間使者》故事的主線是父親和我追尋各自的藝術之夢和人生之夢的過程。父子兩人尋夢的地點都是在潁河岸邊的這個小鎮,尋夢的對象都是剪紙、泥玩具等這樣一些民間藝術,這樣,雖然父子兩人的尋夢隔了幾十年的時間,可是卻又常常能在一個點上交叉。小說以兩條敘事線索交叉敘事,也就把幾十年的歷史滄桑展示了出來。在小說中,剪紙、泥玩具這樣一些民間藝術都是和冷的家庭有關,小說把這個家庭的歷史追溯到了冷的父母,從冷的父母開始,到冷,到冷的女兒琳,小說展示了一家三代民間藝人的生命流程。這是對一個家庭的歷史的敘述,可是這個敘述絕非空洞的說教,因為那些穿越時空靜靜躺在柜子里的民間藝術品都可以作為這些歷史的佐證。小說特彆強調了一個泥塤。這個泥塤是在冷的母親去世之後,在冷懷孕期間,冷的父親給她做的。這個泥塤造型古樸,可是在它的身上也有著一段歷史。在冷臨產的時候,因為難產,她痛苦萬分,甚至有生命的危險。父親焦急萬分,但是他不是醫生,他也沒有什麼辦法。他寄希望於冷的父親,希望他能有什麼方法,可是冷的父親“沒有抬頭看我的父親,他只是用手翻動著那隻泥塤”。在父親絕望地看著冷似乎要難產而死的時候:
不知什麼時候,父親和冷姨同時聽到從外面傳來一種樂聲。那聲音彷彿來自土地的腹部,又彷彿走了很遠很遠的路途;那樂聲如同在雨季里滑過枝頭的水絲,洗滌著冬季殘留著的塵土,一切都在那樂聲中變得清新起來。冷姨在那樂聲里慢慢地穩定下來,她仰望著低矮的草庵子淚流滿面,她知道那樂聲來自姥爺為她做的泥塤,那種來自土地腹部的聲音使她得到了力量,她在那泥塤的樂聲里產下了一男嬰。[2]
小說的這段敘述因為泥塤的存在而增加了動人的力量。正是在民間藝術品的照耀之下,往昔的歷史顯得生動和感人。歷史因為這些民間藝術品的存在而平添了瑰麗和神奇。
民間藝術更為重要的價值在於,它賦予了民間藝人一種內在的精神。在這種精神的照耀之下,苦難、死亡都不再是不可征服,民間藝人可以用平淡的姿態面對生活中的一切。小說中琳的家庭屬於民間藝術世家,琳的奶奶擅長用桃核雕刻小人,在當地號稱桃人劉,琳的外祖父擅長用泥做各種玩具、人物,在當地號稱泥人楊,琳的媽媽冷,以及外婆暖,都是剪紙藝術高手,琳的父親也擅長做泥玩具,這個家庭中的每一個成員,都是某種民間藝術的高手。可是,這個家庭也是迭遭厄運的家庭,冷本人在遇到敘事者的父親后,在的他注視下,遭到了軍閥的侮辱。冷的母親被掉隊的軍閥部隊槍殺,冷的父親和她的第一個兒子,則死於雷劈,冷的丈夫是在取膠泥的時候,被突然塌方的土埋到了地下。這種不斷來臨的厄運自然有歷史的因素,因為歷史的動亂,在動蕩的年代中,人無法有尊嚴的生存,經常面臨死亡的威脅,也有天災,或者意想不到的災禍的因素,“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每一個普通人都無法選擇自己生存的年代,自然也無法知道所謂的“天意”,無法知道如何趨利避害。事實上,通過對冷的一家人命運的敘述,我們可以看到人生中種種無法抗拒的苦難和死亡。當人生中所有的一切都是無法抗拒的時候,我們作為普通人命中注定無法改變外部狀況的時候,對我們來說,重要的就是如何去面對這一切。小說通過對冷的一家人的敘述,顯示了這個家庭的人是如何面對苦難的。當冷被軍閥士兵污染的時候,冷遭到沉重打擊,她一連昏迷了幾天,但是幾天之後,她仍然堅強的生存,並且和父親戀愛。當冷的母親被掉隊士兵槍殺之後,冷的父親顯然極為悲痛,可是他卻把生命的熱情都投入到了做泥玩具中,“在那個遙遠的夏季里,在那一聲槍響過後,他幾乎變成了一個啞巴。有些時候他會在我的姥姥的墳前久坐不動,在回到桃園之後他就不停地捶打膠泥,捶打膠泥的聲音幾乎成了他的語言。”面對外部世界的苦難和打擊,民間藝人並非無動於衷,可是當他們沒有能力來對抗這種苦難的時候,他們選擇的就是沉浸於藝術中,用藝術對抗苦難。正如上文所引的,在冷生孩子難產的時候,當父親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亂作一團的時候,冷的父親卻只是翻動他的泥塤。冷的父親並非醫生,對於女兒的難產他顯然也是沒有什麼實際的辦法的,可是,他有藝術,他有泥塤。他用泥塤讓自己冷靜,他用泥塤的音樂讓冷冷靜,並且平安產下孩子,如同小說所說,“冷姨在那樂聲里慢慢地穩定下來,她仰望著低矮的草庵子淚流滿面,她知道那樂聲來自姥爺為她做的泥塤,那種來自土地腹部的聲音使她得到了力量,她在那泥塤的樂聲里產下了一男嬰。”冷的父親的音樂,他的泥塤,他的藝術讓冷在難產的時候獲得力量,從而平安度過難關。在小說敘事中,我們可以看到,當這個民間藝人家庭遇到無法抗拒的災難的時候,他們採用的唯一方法就是寄情於藝術,通過把自己的生命和藝術緊密連接,來對抗生命的苦難。
對於這個民間藝人家庭來說,對於這些民間藝人來說,藝術不僅僅是藝術,藝術已經成為他們的生命,或者說,生命的某種方式。小說中描述,當我見到冷的時候,冷已經是一個老太太了,可是在和我說話的同時,冷還在刻桃人,“老人說著又拿起放在她腿上的桃核和刻刀,一邊和我說著話一邊刻著桃核,她幾乎連看也不看,那刻刀就在她手上走動,沒想到她這麼大年紀手勁還這麼好。”這段敘述並非閑筆,它展示了對於冷來說,對於民間藝人來說,藝術並非單純是他們對抗苦難的方式,事實上,藝術已經成為他們生命中的每一部分,幾乎他們生命中的每一時刻都已經被民間藝術佔據了。正是通過對民間藝術的切身追尋和體驗,通過對這些民間藝術內在精神的了解,敘事者我改變了自己的對民間藝術的立場,從一個民間藝術的反抗者,成了民間藝術的愛好者,或者說,樂意把自己的生命融入到民間藝術中的人。在了解了冷的家庭與藝術的關係之後,在了解了冷的家庭的苦難之後,敘事者我眼中的原本古怪、神秘的民間藝術在我的眼中發生了變化,“其初,我被這些泥玩具所表現的內容所迷惑,我不得不把它們一層又一層地移到地上來,排成九個層面,我一個層面又一個層面的去審讀它們,後來我突然發現這些全部被染成黑底,又被紅色、黃色、白色、綠色塗染成各種圖案的怪模怪樣的泥玩具,其實是向我展示了一個民族的社會圖騰,在它們之中隱含著一個族類漫長的延續過程。這個發現幾乎使我忘記了時間的存在。現在我突然明白我的父親為什麼會一天又一天地待在那間光線不足的屋子裡,父親用泥塤吹奏出來的幽深的曲調又在我耳邊響起。”[3]而且,他能夠更深刻地解讀這些民間藝術了。他曾經因為討厭把父親珍藏的一柜子的泥玩具全部摔壞,可是在了解了民間藝術的精髓之後,在重新看到泥玩具之後,敘事者我對這些泥玩具的看法發生了變化,這些泥玩具不再是簡單的玩具,而是一種生活理念、生活精神的表達,如同小說中所理解的:
我一邊吹一邊去看那九個層面的泥玩具,那些泥玩具在樂聲里彷彿在一瞬之間現出了靈性,它們開始在我的樂聲里,在我的思想里舞蹈,一次又一次地變換著他們組合的各層意義:
A:
第一層面
生命的死亡和生命的潛伏
第二層面
第三層面
土地和水
第四層面
生命的延續——第五層面
第六層面
時間和空間
第七層面
第八層面
永恆的象徵和精神的象徵
第九層面
B:
第一層面
地獄 第二層面
第三層面
第四層面
人間 第五層面
第六層面
第七層面
天堂 第八層面
第九層面
……[4]
顯然,藉此作者表達出了這樣的觀點,泥玩具,也即民間藝術,不僅僅是玩具,它其實還是一種哲學精神的表達。這些民間藝人們用自己的藝術表述著這些哲學精神,又通過把自己的藝術和生活結合,實踐著這種哲學精神。此時,民間藝術不僅僅是藝術,更是一種精神,是一種生命存在的方式。
墨白是一個作家,還曾經是一個畫家,這種職業身份或許能夠能夠解釋墨白為何選取藝術作為對抗苦難的方式。墨白小說寫作中對寫作藝術的孜孜不倦的尋找和探索其實已經說明了藝術對於他的重要性,作為一個藝術家,他也許能夠真正體會藝術的價值和力量。所以,他才在《民間使者》中塑造了這麼一批平凡然而堅韌的民間藝人,展示了藝術在生活中的力量。這些民間藝人們把生命融入藝術,用藝術點亮自己和鄉鄰的生活,點亮黯淡蒼白的歷史,同時又用藝術對抗自己生命中的苦難。正是在民間藝人的手中和生活中,民間藝術呈現出瑰麗的色彩,才成為一種不朽的存在。
註釋:
[1]墨白:《民間使者》,見《愛情的面孔》,華山文藝出版社2000年版,第207頁
[2]墨白:《民間使者》,見《愛情的面孔》,華山文藝出版社2000年版,第226頁
[3]墨白:《民間使者》,見《愛情的面孔》,華山文藝出版社2000年版,第224頁
[4]墨白:《民間使者》,見《愛情的面孔》,華山文藝出版社2000年版,第22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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