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鷹
唐代杜甫的詩作
徠此詩通過描繪畫鷹的威猛姿態和躍躍欲試的神情,抒發了詩人自負不凡、痛恨庸碌的壯志豪情。詩人以細膩傳神的筆觸,再現了畫鷹圖:白絹畫布騰起一片風霜肅殺之氣,令人不寒而慄,是因為畫家筆下的蒼鷹栩栩如生。它一竦勁身要攫獲狡兔,雙目側視威猛下馴。絲絛環軸逼真可摘,畫懸廊間,如真鷹呼之欲出。這樣的雄鷹,應當早日放飛搏擊凡鳥,血戰除庸。全詩不僅章法謹嚴,而且形象生動,寓意深遠,是題畫詩的傑作。
畫鷹
素練風霜起,蒼鷹畫作殊。
㧐身思狡兔,側目似愁胡。
絛鏇光堪擿,軒楹勢可呼。
何當擊凡鳥,毛血灑平蕪。
⑴素練:作畫用的白絹。風霜:指秋冬肅殺之氣。這裡形容畫鷹神態兇猛如挾風霜。風:一作“如”。
⑵作:徠創作,寫生。殊:特異,不同凡俗。
⑶㧐(sǒng)身:即竦身,收斂軀體準備搏擊的樣子。思狡免:想捕獲狡兔。
⑷側目:斜視。《漢書·李廣傳》:“側目而視,號曰蒼鷹。”似愁胡:形容鷹的眼睛色碧而銳利。因胡人(指西域人)碧眼,故以此為喻。愁胡,指發愁神態的胡人。晉孫楚《鷹賦》:“深目峨眉,狀如愁胡。”
⑸絛(tāo):絲繩,指系鷹用的絲繩。鏇(xuàn):金屬轉軸,指鷹繩另一端所系的金屬環。光堪擿(zhāi):言絛鏇之色鮮明可愛。堪,可以。擿,同“摘”。
⑹軒楹:堂前廊柱,指畫鷹所在地點。勢可呼:樣子似乎可以呼之去打獵。
⑺何當:何時;哪得。這裡有假如的意思。擊凡鳥:捕捉凡庸的鳥。
⑻平蕪:荒原。
潔白的畫絹上騰起了一片風霜肅殺之氣,原來是畫鷹矯健不凡彷彿挾風帶霜而起。
聳起身子好像是在想攫取狡猾兔子似的,蒼鷹的眼睛側目而視和猢猻的眼睛相似。
蒼鷹神采飛揚可摘除系著絲繩的金屬環,懸掛在軒楹上的畫鷹氣勢靈動呼之欲出。
何時能讓這樣卓然不凡的蒼鷹展翅搏擊,將那些凡庸之鳥的毛血灑落在荒原之野。
畫上題詩,是中國繪畫藝術特有的一種民族風格。古代文人畫家,為了闡發畫意,寄託感慨,往往於作品完成以後,在畫面上題詩,收到了詩情畫意相得益彰的效果。題畫詩自唐代始,但當時只是以詩讚畫,真正把詩題在畫上,是宋代以後的事。不過,唐代的題畫詩,對後世產生了極大影響。其中,杜甫的題畫詩數量之多與影響之大,為整個唐代之最。
這首題畫詩作於開元(唐玄宗年號,713—741年)末期,與《房兵曹胡馬》約作於同時,是杜甫早期的作品。此時詩人正當年少,富於理想,也過著“快意”的生活,充滿著青春活力,富有積極進取之心。
這是一首題畫詩。作者借鷹言志,通過描繪畫中雄鷹的威猛姿態和飛動的神情,以及搏擊的激情,“曲盡其妙”(《瀛奎律髓》),從而表現了作者青年時代昂揚奮發的心志和鄙視平庸的性情。
全詩共八句,可分三層意思:一、二兩句為第一層,點明題目。起用驚訝的口氣說,在潔白的畫絹上,突然騰起了一片風霜肅殺之氣。這種肅殺之氣,第二句隨即點明:原來是矯健不凡的畫鷹彷彿挾風帶霜而起,極贊繪畫的特殊技巧所產生的藝術效果。這首詩起筆是倒插法。杜甫《姜楚公畫角鷹歌》的起筆說:“楚公畫鷹鷹戴角,殺氣森森到幽朔。”先從畫鷹之人所畫的角鷹寫起,然後描寫出畫面上所產生的肅殺之氣,這是正起。而此詩則先寫“素練風霜起”,然後再點明“畫鷹”,所以叫作倒插法。這種手法,一起筆就有力地刻畫出畫鷹的氣勢,吸引著讀者。杜甫的題畫詩善用此種手法,如《奉先劉少府新畫山水障歌》的起筆說:“堂上不合生楓樹,怪底江山起煙霧。”《畫鶻行》的起筆說:“高堂見生鶻,颯爽動秋骨。”《奉觀嚴鄭公廳事岷山沱江畫圖十韻》的起筆說:“沱水臨中座,岷山到北堂。”這些起筆詩句都能起到先聲奪人的藝術效果。
中間四句為第二層,描寫畫面上蒼鷹的神態,是正面文章。頷聯兩句是說蒼鷹的眼睛和猢猻的眼睛相似,聳起身子的樣子,好像是在想攫取狡猾的兔子似的,從而刻畫出蒼鷹搏擊前的動作及其心理狀態,是傳神之筆,把畫鷹一下子寫活了,宛如真鷹。頸聯兩句是說系著金屬圓軸的蒼鷹,光彩照人,只要把絲繩解掉,即可展翅飛翔;懸掛在軒楹上的畫鷹,神采飛動,氣雄萬夫,好像呼之即出,去追逐狡兔,從而描寫出畫鷹躍躍欲試的氣勢。作者用真鷹來作比擬,以這兩聯詩句,把畫鷹描寫得栩栩如生。
以上這兩聯中,“思”與“似”、“擿”與“呼”兩對詞,把畫鷹刻畫得極為傳神。“思”寫其動態,“似”寫其靜態,“擿”寫其情態,“呼”寫其神態。詩人用字精工,頗見匠心。通過這些富有表現力的字眼,把畫鷹描寫得同真鷹一樣。是真鷹,還是畫鷹,幾難分辨。但從“堪”與“可”這兩個推論之詞來玩味,畢竟仍是畫鷹。
最後兩句進到第三層,承上收結,直把畫鷹當成真鷹,寄託著作者的思想。“何當”含有希幸之意,就是希望畫鷹能夠變成真鷹,奮飛碧霄去搏擊凡鳥。“毛血”句,見班固《西都賦》:“風毛雨血,灑野蔽天。”至於“凡鳥”,張上若說:“天下事皆庸人誤之,末有深意。”這是把“凡鳥”喻為誤國的庸人,似有鋤惡之意。由此看來,此詩借詠《畫鷹》以表現作者嫉惡如仇之心,奮發向上之志。作者在《楊監又出畫鷹十二扇》一詩的結尾,同樣寄寓著他自己的感慨:“為君除狡兔,會是翻韝上。”
總起來看,這首詩起筆突兀,先勾勒出畫鷹的氣勢,從“畫作殊”興起中間兩聯對畫鷹神態的具體描繪,而又從“勢可呼”順勢轉入收結,寄託著作者的思想,揭示主題。
方回《瀛奎律髓》:此詠畫鷹,極其飛動。“㧐身”、“側目”一聯已曲盡其妙。“堪擿”、“可呼”一聯,又足見為畫而非真。王介甫《虎圖行》亦出於此耳。“目光夾鏡當坐隅”,即第五句也。“此物安可來庭除”,即第六句也。“何當擊凡鳥,毛血灑平蕪”,子美胸中憤世嫉邪,又以寓見深意,謂焉得烈士有如真鷹,能搏掃庸謬之流也。蓋亦以譏夫貌之似而無能為者也,詩至此神矣。
張謙宜《繭齋詩談》:首句未畫先襯,言下便有活鷹欲出;次點“畫”字以存題,以下俱就生鷹摹寫,其畫之妙可知。運題入神,此百代之法也。一結有千筋力,須學此種筆勢。
金人瑞《杜詩解》:句句是鷹,句句是畫,猶是常家所講。至於起句之未是畫已先是鷹,此真庄生所云“鬼工”矣。“絛旋”、“軒楹”是畫鷹者所補畫,則亦詠畫鷹者所必補詠也。看“堪擿”、“可呼”語勢,亦全為起下“何當”字,故知後人中四句,實填之丑。“擊凡鳥”妙。不擊惡鳥而擊凡鳥,甚矣!凡鳥之為禍,有百倍於惡鳥也。有家國者,不日誦斯言乎!“毛血”五字,擊得恁快暢。蓋親睹凡鳥壞事,理合如此。
仇兆鰲《杜詩詳註》:曰“㧐”、曰“側”,搴鷹之狀;曰“擿”、曰“呼”,繪鷹之神。末又從畫鷹想出真鷹,幾於寫生欲活。每詠一物,必以全副精神入之。老筆蒼勁中,時見靈氣飛舞。律詩八句,須分起承轉合。若中間甲鋪四語,則堆垛而不靈。此詩三、四承上,固也;五、六仍是轉下語,欲擿去絛旋,而呼之使擊,語氣卻緊注末聯。知此,可以類推矣。
屈復《唐詩成法》:起即“堂上不合生楓樹”句意。此較精警。
李鍈《詩法易簡錄》:“風霜起”三字,真寫出秋高欲擊之神,已貫至結二句矣。“素練”本無“風霜”,而忽若風霜起於素練者,以所畫之鷹殊也。如此用筆,方有突兀凌空之勢。若一倒轉,便平衍無力。
黃生《唐詩矩》:尾聯寓意格。未說蒼鷹,突從素練上說一句“起”,使人陡然一驚。然後接入次句,定睛細看,方知是畫工神妙所至,筆法稍一倒置,便失其神理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