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星堂雪
聚星堂雪
《聚星堂雪》是北宋文學家蘇軾創作的一首七言古詩。這首詩詠雪而不使前人用得俗濫的形容語及代字,脫去故常,以生新的畫筆採用白描手法,細膩地摹寫飛雪的種種姿態、神韻,並著意寫出賓客與詩人由雪引發的豪邁的酒意詩情,以及無限喜悅的心情。詩中又描寫了宴會散去、詩人歸來后,終夜關注下雪的深淺程度,並寫他一清早就出外觀賞雪景的情景。儘管只不過是一場小雪,由於旱情稍稍得到緩解,憂國愛民的詩人由衷地感到驚喜。篇末點明本詩的特點是“白戰不許持寸鐵”,照應詩序所定避俗就新的寫作方法。全詩句句關合小雪,體物入微,達到了物與神遊的境界。
聚星堂雪
窗前暗響鳴枯葉,龍公試手行初雪。
映空先集疑有無,作態斜飛正愁絕。
眾賓起舞風竹亂,老守先醉霜松折。
恨無翠袖點橫斜,只有微燈照明滅。
歸來尚喜更鼓永,晨起不待鈴索掣。
未嫌長夜作衣棱,卻怕初陽生眼纈。
欲浮大白追余賞,幸有回飆驚落屑。
模糊檜頂獨多時,歷亂瓦溝裁一瞥。
當時號令君聽取,白戰不許持寸鐵。
⑵張龍公:張路斯,潁上人。歐陽修《集古跋尾》卷十《張龍公碑》:“趙耕撰,云:君諱路斯,潁上百社人也。······景龍中為宣城令······公罷令歸,每夕出,自戌至丑歸,體常冷且澀。砥異而詢之,公曰:‘吾龍也。’”“余嘗以事至百社村,過其祠下······歲時禱雨,屢獲其應,汝陰人尤以為神也。”
⑶禁體物語:歐陽修於仁宗皇祐二年作《雪中會客賦詩》詩,題下有云:“在潁州作,玉、月、梨、梅、練、絮、白、舞、鵝、鶴、銀等字皆請勿用。”又,歐陽修《六一詩話》云:“國朝浮圖,以詩名於世者九人······當時有進士許洞者,善為詞章,俊逸之士也。因會諸詩僧分題,出一紙,約曰:‘不得犯此一字。’其字乃山、水、風、雲、竹、石、花、草、雪、霜、星、月、禽、鳥之類,於是諸僧皆擱筆。”據此,則此體創自許洞。體物,鋪陳描摹事物的形態。
⑸初行雪:一作“行初雪”。
⑹風竹亂:形容舞姿。
⑺老守:蘇軾時為潁州知州,故自謂老守。霜松折:形容醉態。
⑼更鼓永:指夜深沉。一作“更鼓暗”。
⑽鈴索掣(chè):宋制,州府衙門有鈴閣,吏人掣鈴索以報時。
⑾作衣棱(léng):謂衣服上生出摺痕。
⒁回飆(biāo):旋風。落屑:指雪。
⒂模糊:指雪。白居易《雪中即事》詩:“連夜江雲黃慘淡,平明山雪白模糊。”檜(guì):樹名。
⒄“汝南”句:指詩序中所說歐陽修作《雪中會客賦詩》詩禁用體物語事。汝南先賢,指歐陽修,因其曾任潁州知州,晚年復歸老於此,故云。
⒅醉翁詩話:指《六一詩話》。
⒆白戰:徒手戰,比喻不加形容、不用“體物語”的白描手法。白戰,一作“百戰”。
前枯葉蕭蕭作響,是龍公小試身手降落初雪,它們在空中映隱聚集,似有若無,故作姿態斜斜飄飛令人魂消意絕。賓客歡欣起舞如青竹風中搖曳,我這老邁的太守先醉,彷彿霜松摧折,遺憾席前沒有佳人裝點梅花,只有微燈照空中小雪忽明忽滅。飲罷歸來高興夜還深沉,清早起身等不及吏人把鈴索拉扯。長夜未眠並不怕衣上生褶,倒怕耀人眼花的朝陽映雪。想要豪飲乘興追賞余景,驚喜旋風還吹落點點未化的雪屑。檜樹頂上多時見模糊的白色,瓦溝中雪花爛漫才不過一息。汝南先前的賢士曾經有過舊例,醉翁詩話如今由誰來繼續?當時約定的規矩請你聽取,徒手戰鬥不許拿起一寸武器。
哲宗元祐六年(1091)八月,蘇軾罷去翰林學士承旨兼侍讀,出為潁州知州,這首詩作於當年十一月。此詩寫作緣起詩序中已說得十分詳盡。
這首詩在形式上的特點是“禁體”,即序中說的“禁用體物語”。所謂“禁用體物語”,歐陽修的《雪中會客賦詩》的序說:“玉、月、梨、梅、練、絮、白、舞、鵝、鶴,銀等事,皆請勿用。”這並不是作者故意出難題,以便“於艱難中特出奇麗”。
李商隱《對雪》詩說:“旋撲珠簾過粉牆,輕於柳絮重於霜。已隨江令誇瓊樹,又入盧家妒玉堂。侵夜可能爭桂魄,忍寒應欲試梅妝。關河凍合東西路,腸斷斑騅送陸郎。”此詩堆砌詞藻,“多用故事”,寫出一支“雪”的謎語,看不出有什麼詩意。宋初“西昆派”詩人學李商隱,就專學這一類。由此可見,“禁用體物語”,正是要矯正“西尾體”流弊,使詩歌面向現實,以白描代替藻飾。歐陽修詩中說:“脫遺前言笑塵雜,搜索萬象窺冥漠。”即有“力去陳言”,注意寫實的意思。蘇軾此詩,用白描語言,翔畫喜愛雪的心情,尤為細膩。
起句寫“窗前”“枯葉”在“暗響”,再寫“映空先集”,疑“有”疑“無”,純屬白描,正是初雪。欲落未落,“作態斜飛”,使人待之焦急,刻畫尤為入神。這不僅把雪寫活,而且寫出望雪心情。久旱得雪,大家歡喜,“眾賓起舞”,“老守先醉”,便是這種心情的生動表現。其中,“風竹亂”是舞姿,“霜松折”是醉態,但也是雪景。“恨無翠袖”,即《醉翁亭記》“宴酣之樂,非絲非竹”的意思。“橫斜”是梅態也是舞姿,亦復語含雙關。“微燈”寫宴罷之後,燈光微淡,才能見雪;微雪時止時降,故望去若明若滅。紀昀說,此詩“體物神妙”是不錯的。但此詩之妙,主要還在於寫出心情。
“歸來”卧聽“更鼓”,因更鼓知夜永,由夜永推知雪勢(一般說來,雪多落於夜間,蘇軾詩即有“夜靜無風勢轉嚴”句)未停,所以歡喜。即使冷到衣裳像長了棱,也不以為嫌。人雖就寢,心在雪上,急欲了解雪下了多少,故第二天清晨不待鈴索喚醒,而已起床。這時最怕是雪晴“初陽”出。但事實上只是一場小雪。可是他還想對“余雪”再賞一下。從檜樹頂上到瓦溝,一一注視;對疾風吹落下來的“余屑”也感到驚喜。這就加倍刻畫出望雪、喜雪的心情。杜甫說“憂國望年豐”。“雪兆半年”,望雪即望豐年。這種心情正是憂國、憂民的表現。歐陽修詩中說:“乃知一雪萬人喜”,這種憂喜是與廣大人民一致的。
結處收到題目。“聚星堂”是歐陽修為知州時所建,“聚客賦詩”詠雪,“禁用體物語”是以前歐陽修的事。潁水在汝水之南,故說“汝南”。“故事”即指詠雪事,“白戰不許持寸鐵”,指“禁用體物語”,“白戰”用作比喻生動形象。
把此詩與上面所引的李商隱的詩相比,同為詠雪,而寫法與內容迥不相同。李商隱那首詩,儘管詞采藻麗,用典雅贍,究其思想,卻很貧乏。蘇軾洗去鉛華,純用白描,不惟“句句是小雪”,寫出特徵,且著重心理刻畫,描寫入微,寫出“樂以天下、憂以天下”的與萬人同憂、同喜的心情,實踐了歐陽修講的“搜索萬象窺冥漠”的主張。清代翁方綱說:“詩至宋而益加細密,蓋刻抉入里,非唐人所能囿。”(《石洲詩話》)蘇軾此詩正可為其代表。黃庭堅的“夜聽疏疏還密密,曉著整整復斜斜”(《詠雪呈廣平公》),雖亦用白描,但中無寄託,仍近謎語,相較一下,有助賞鑒。
紀昀《紀評蘇詩》:“句句恰是小雪,體物神妙,不愧名篇。”
陳衍《宋詩精華錄》:“畫龍最後點晴,結不落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