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南亭夜還敘志七十韻
游南亭夜還敘志七十韻
這是柳宗元詩歌集中篇幅最長作品之一。正如詩題那樣,前半為“游南亭夜還”,後半為“敘志”,兩部分通過遭貶出遊聯繫起來,因遭貶謫,不意實現了游遨山水的夙好,卻不得實現回歸家園的心志。前者將悲痛強壓於自嘲自慰之中,借觀游而排遣,後者則將悲苦轉化為望宥求救之辭,終因絕望而轉添苦惱。
【名稱】《游南亭夜還敘志七十韻》
【年代】中唐
【作者】柳宗元
【體裁】五言古詩
游南亭夜還敘志七十韻[1]
夙抱丘壑尚[2],率性恣游遨[3]。
中為吏役牽[4],十祀空悁勞[5]。
外曲徇塵轍[6],私心寄英髦[7]。
進乏廊廟器[8],退非鄉曲豪[9]。
天命斯不易[10],鬼責將安逃[11]。
屯難果見凌[12],剝喪宜所遭[13]。
神明固浩浩[14],眾口徒嗷嗷[15]。
投跡山水地[16],放情詠離騷[17]。
再懷曩歲期[18],容與馳輕舠[19]。
虛館背山郭[20],前軒面江皋[21]。
重疊間浦漵[22],邐迤驅岩嶅[23]。
積翠浮澹灧[24],始疑負靈鰲[25]。
叢林留沖飆[26],石礫迎飛濤[27]。
曠朗天景霽[28],樵蘇遠相號[29]。
澄潭涌沉鷗[30],半壁跳懸猱[31]。
鹿鳴驗食野[32],魚樂知觀濠[33]。
孤賞誠所悼[34],暫欣良足褒[35]。
留連俯欞檻[36],注我壺中醪[37]。
朵頤進芰實[38],擢手持蟹螯[39]。
炊稻視爨鼎[40],鱠鮮聞操刀[41]。
野蔬盈頃筐[42],頗雜池沼芼[43]。
緬慕鼓枻翁[44],嘯詠哺其糟[45]。
退想於陵子[46],三咽資李螬[47]。
斯道難為偕[48],沉憂安所韜[49]。
曲渚怨鴻鵠[50],環洲雕蘭皋[51]。
暮景回西岑[52],北流逝滔滔。
徘徊遂昏黑[53],遠火明連艘[54]。
木落寒山靜,江空秋月高。
斂袂戒還徒[55],善游矜所操[56]。
趣淺戢長枻[57],乘深屏輕篙[58]。
曠望援深竿[59],哀歌叩鳴艚[60]。
中川恣超忽[61],漫若翔且翱[62]。
淹泊遂所止[63],野風自颾颾[64]。
澗急驚鱗奔[65],蹊荒飢獸嘷。
入門守拘縶[66],凄戚憎鬱陶[67]。
慕士情未忘[68],懷人首徒搔[69]。
內顧乃無有[70],德輶甚鴻毛[71]。
名竊久自欺[72],食浮固雲叨[73]。
問牛悲釁鐘[74],說彘驚臨牢[75]。
永遁刀筆吏[76],寧期簿書曹[77]。
中興遂群物[78],裂壤分鞬櫜[79]。
岷凶既雲捕[80],吳虜亦已鏖[81]。
扞禦盛方虎[82 ],謨明富伊咎[83]。
披山窮木禾[84],駕海逾蟠桃[85]。
重來越裳雉[86],再返西旅獒[87]。
左右抗槐棘[88],縱橫羅雁羔[89]。
五辟咸肆宥[90],眾生均覆燾[91]。
安得奉皇靈[92],在宥解天弢[93]。
歸誠慰松梓[94],陳力開蓬蒿[95]。
卜室有鄠杜[96],名田占灃澇[97]。
磻溪近餘基[98],阿城連故濠[99]。
螟蛑願親燎[100],荼堇甘自薅[101]。
飢食期農耕[102],寒衣俟蠶繰[103],
及骭足為溫[104],滿腹寧復饕[105]。
安將蒯及菅[106],誰慕梁與膏[107]。
弋林驅雀鷃[108],漁澤從鰌魛[109]。
觀象嘉素履[110],陳詩謝干旄[111]。
方托麋鹿群[112],敢同騏驥槽[113]。
處賤無溷濁[114],固窮匪淫慆[115]。
踉蹌辭束縛[116],悅懌換煎熬[117]。
登年徒負版[118],興役趨伐鼛[119]。
目眩絕渾渾[120],耳喧息嘈嘈[121]。
茲焉畢餘命[122],富貴非吾曹[123]。
長沙哀糾纆[124],漢陰嗤桔槔[125]。
苟伸擊壤情[126],機事息秋毫[127]。
海霧多蓊鬱[128],越風饒腥臊[129]。
寧唯迫魑魅[130],所懼齊焄藨[131]。
知罃懷褚中[132],范叔戀綈袍[133]。
伊人不可期[134],慷慨徒忉忉[135]。
[1]南亭:永州城南某處的亭台。其遺址今未詳何處。敘志:陳述情懷。志,心志。指思想、情感、心愿等。七十韻:詩題為七十韻,應為一百四十句,而實際上只有六十九韻,一百三十八句,未知何故。
[2]夙(sù):平素,素來。抱:心中懷有。丘壑:山水。壑,溪谷。尚:崇尚,嚮往,喜好。
[3]率性:順著天性,由著性情。率,循,順著。性,天性,性情。恣(cì):任意的、盡情盡興的。
[4]中:指人生半途之中。吏役:官務,官府差使。牽:羈絆。這裡指被牽絆而脫不開身。
[5]祀:年,歲。悁(juàn):憂。
[6]外曲:外表上身子屈曲著。指遵守君臣之禮而屈身。外,外表。指內心之外,即身體。《莊子·人世間》:“然則我內直而外曲。……內直者,與天為徒;……外曲者,與人為徒也。擎跽曲拳,人臣之禮也。人皆為之,吾敢不為邪?”徇:屈服而順從。塵轍:世俗的道路。指社會中追求入仕做官的風氣。塵:世俗。轍,車跡。指道路。
[7]私心:自己的內心。私,個人,自己。寄:依託,隨附。英髦(máo):俊傑,英豪。髦,長發,喻傑出人才。
[8]進:指進入仕途。廊廟器:能輔佐帝王,善於處理朝廷國事的才幹。廊,殿廊。廟,太廟。這都是古代帝王議事的場所,故“廊廟”借指朝廷。器,才幹。
[9]退:指退出仕途。鄉曲:鄉里。曲,曲折處,角落。借指偏僻處。
[10]天命:天性。《禮記·中庸》:“天命之謂性。”斯:這。
[11]鬼責:鬼神的斥責。指災禍。安:何,哪兒,怎麼。
[12]屯:卦名,象徵艱難。見凌:蒙受凌辱。見,被,蒙受。
[13]剝:卦名,象徵厄運。喪:不利,災厄。宜:理當,應該。
[14]神明:神靈。這兒指帝王的神聖賢明。固:通“故”,原本。浩浩:廣闊寬宏的樣子。
[15]徒:空,白白地。嗷嗷(aoao):眾聲噪雜。
[16]投跡:止步不前。這兒指徘徊、徜徉。
[18]曩(nǎng)歲:往年,早年。曩,昔,從前。期:期望,願望。
[19]容與:閑逸自得的樣子,自由自在的。馳:趕馬快跑。這兒指駕船。舠(dāo),小船。
[20]虛:空的,空寂的。背:背靠。山郭:山城,如城郭一樣高陡的山帶。郭,外城,城牆。
[21]軒:檻欄。皋(gāo):水邊高地,河岸。
[22]間:隔斷。浦漵(xù):水邊。漵,與浦同義。
[23]邐迤(lǐyǐ):綿延不斷的樣子。驅:馬快跑。這兒指山勢起伏不斷,給人以奔躍的動感。嶅(ào):石山。
[24]積翠:堆疊的翠綠。這兒指高出於江面的綠島。澹灧(dànyàn):水面微微波動的樣子。
[25]負:載。這兒是被動的用法,被……載起。靈鰲(áo):神龜。鰲,海中的大龜。《列子·湯問》:“渤海東……有五山焉。一曰岱輿,二曰員嶠,三曰方壺,四曰瀛州,五曰蓬萊。……而五山之根無所連著,常隨潮波上下往還,不得暫峙焉。……天帝恐流於西極,失仙聖之居,乃命禺疆使巨鰲十五舉首而戴之,六萬歲一交焉,五山始峙而不動。”
[26]留:存留,保持不散。沖飆(biāo):上旋的大風。沖,直著向上。飆,暴風,旋風。
[27]礫(lì):小石子。
[28]天景:天光,天氣。景,日光。霽:雨雪雲霧消散。
[29]樵蘇:打柴打草。這兒指打柴草的村民。樵,打柴。蘇,打草。
[30]涌:水騰冒而上。這兒指大群的沙鷗如波浪一樣從水中騰飛而起。
[31]懸:懸空。這兒指猿猴翻空時離開了山崖或樹枝。猱(náo):獼猴。
[32]鹿鳴驗食野:鹿群在野外吃著草,它們互相鳴叫召喚,十分友善,這從叫聲中可以證實。《詩經·小雅·鹿鳴》:“呦呦鹿鳴,食野之苹。”
[34]誠:確實。悼:哀。
[35]暫:片刻。良:很,極。足:可,值得。褒:讚美,稱道。
[36]留連:捨不得離開。欞(líng)檻:欄桿。欞,欄桿或窗上雕花的格子。
[37]註:倒入。醪(láo):濁酒。
[38]朵頤:嚼食。朵,動。頤,腮,頰。芰(jì):菱角。
[39]擢(zhuó)手:伸手。擢,抽,拔。蟹螯(áo):螃蟹的鉗狀前足。
[40]爨(cuàn):在灶中燒火。鼎:古代一種烹飪器,多為三足兩耳。這兒指鍋子一類炊器。
[41]鱠(kuài)鮮:細切魚肉。鱠,細切。鮮,活魚。
[42]頃筐:斜口筐。這兒就指籮筐之類竹器。《詩經·周南·卷耳》:“采采卷耳,不盈頃筐。”頃,通傾,斜。
[43]頗:很,多。芼(mào):水草。
[44]緬慕:深深仰慕。緬,遙遠,深長。鼓枻(yì)翁:划漿的漁翁。《楚辭·漁夫》:“漁夫曰:‘聖人不凝滯於物,而能與世推移。世人皆濁,何不淈(gŭ攪拌)其泥而揚其波?眾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啜其釃?何故深思高舉,自令放為?’……漁夫莞爾而笑,鼓枻而去。”鼓,動,划動。枻,槳。
[45]。嘯詠:長歌。嘯,發音悠長。哺其糟:吃那些酒糟。參見上注。
[46]退想:後來想到,又想到。退,后,再。於陵子:戰國時代齊國的廉士陳仲子。他認為其兄食祿萬鍾為不義,去了楚國,居於於陵。楚王欲用他為相,不去就職,與妻逃走,替別人澆園。《孟子·滕文公下》:“陳仲子豈不誠廉士哉!處於於陵。三日不食,井上有李,螬食實者過半矣,匍匐往將食之,三咽,然後耳有聞、目有見也。”
[48]資:藉助,憑藉。這兒指靠著……才活下來。李螬(cáo):即螬李,因押韻而變動詞序。螬,蟲蛀。參見上注。
[48]斯道:這樣的處世方式。斯,這。道,道路,方式。為:與。偕(xié):一起,共同。
[49]沉:深。安:何,那裡。韜(táo):掩藏不露。
[50]怨:哀。這兒指哀叫,悲鳴。鴻鵠(hú):天鵝。
[51]環:圓的。雕:通凋,凋謝、凋零。皋(gāo):花。
[52]景:日光。岑(cén):小而高的山。
[53]遂:終於。
[54]火:漁火,漁船上的燈光。艘:船。
[55]斂袂(mèi):整理衣袖。這是古人表示莊重肅敬的禮儀。斂,收聚,收攏。袂,袖子,袖口。戒:通“誡”,告誡,提醒注意。徒:眾人。
[56]矜(jīn):慎重,小心。
[57]趣:通趨,往。戢(jí):收起。
[58]乘:乘坐車船。這兒指駕船。屏(bĭng):除去,去掉。
[59]曠望:開闊地遠望。
[60]叩:敲打。艚:船。
[61]中川:河中。超忽:輕快的樣子。
[62]漫:隨意,任由。這兒指聽由小船漂行。
[63]淹泊:滯留,停留。遂:順著,就著。
[64]颾颾(sāosāo):風聲,猶如“颼颼”。
[65]鱗:魚。
[66]入門:進入住處房門。守:坐守,安守。指不違犯放逐期間的規定。拘縶(zhí):束縛。指對放逐官員的限制。
[67]凄戚:悲慘。戚,憂,悲。鬱陶(táo):憂思積聚的樣子。
[68]慕士:仰慕英豪之士。
[69]懷人:懷念親人。首徒搔:白白地抓撓頭皮。指白白地苦思而毫無辦法。搔首,抓頭,撓發。借指心中憂思焦慮。
[70]內顧:在內心中審視自己。顧,回視,反視。乃:卻。無有:沒有。這兒指沒有才德。
[71]輶(yóu):輕。甚:超過,比……更……。
[72]竊:不當據有而據有。這兒指不是憑自己的真實才德而獲得。
[73]食浮:食祿過多。食,俸祿。浮,在上,超過。固:實,確實。云:說,稱為。叨,通饕,貪食,貪婪。
[74]問牛悲釁鐘:詢問牛被牽到什麼地方去,而後可憐它將被殺來釁鐘。《孟子·梁惠王上》:“王坐於堂上,有牽牛而過堂下者。王見之,曰:‘牛何之?’對曰:‘將以釁鐘。’王曰:‘舍之,吾不忍見其觳觫,若無罪而就死地。’”悲,哀憫,可憐。釁,用牲血塗器祭祀。
[75]說彘(zhì)驚臨牢:來到豬欄因為豬怕死而感到驚異,於是就對豬加以勸說。《莊子·達生》:“祝宗人玄端以臨牢筴說彘,曰:‘汝奚惡死?吾將三月豢汝,十日戒,三日齋,藉白茅,加汝肩尻乎雕俎之上,則汝為之乎?”為彘謀曰:“不如食以糟糠而錯之牢筴之中。”說,勸說。牢,豬欄。臨,來到。
[77]寧:豈,怎麼。期:期望,希望。簿書曹:掌管文書的官吏。簿書,公文冊籍。
[78]中興:在衰落走下坡路時又興盛起來。這兒指唐代經安史之亂后再次興盛。遂:順,順利。這兒指順利地生存發展。群物:萬物,所有的人和事物。
[79]裂壤:分封土地。裂,分割。鞬櫜(jiāngāo):盛弓箭的器具。這兒借指武將的裝束或武將。鞬,盛弓的革囊。櫜,盛箭的口袋。
[82]扞(hàn)御:抵禦。扞,抵抗、衛護。盛:強,強過。方虎:周宣王時著名的戰將。
[84]披山:砍伐草木而開闢山路。窮:一直通到盡頭。木禾:神話傳說中高大如同樹木一般的禾稻。產於昆崙山,這兒借指昆崙山。
[85]蟠桃:神話傳說中樹枝蟠屈幾千里的大桃樹。產於東海島中,故這兒借指東海。
[86]越裳:周代海國名,在交阯郡以南。雉:野雞。這兒指越棠國進貢的白色野雞。
[88]抗:抗衡,並列。槐棘:眾公卿。周代,朝廷種三槐九棘,公卿分坐其下。故以槐棘指代公卿或公卿之位。
[89]羅:羅列,分佈。雁羔:卿大夫。周代卿大夫相見時所持的禮品,卿為羔,大夫為雁。故以雁羔指稱卿大夫。
[90]五辟:五種刑罰。唐代為笞、杖、徒、流、死五種。這兒泛指各種犯罪受刑的人。咸:都。肆宥:寬赦罪人。這兒指大赦。肆,寬縱。宥,寬恕。
[91]覆燾(tāo):遮蓋。喻恩澤庇蔭。燾,通幬,覆蓋,遮蔽。
[92]靈:福。這兒指恩澤。
[93]在宥:處在被寬宥的隊列中。解天弢(tāo):從朝廷的法網中解脫出來。天,上天,指皇上、朝廷。弢,弓袋。喻束縛、法網。
[94]誠:確實。松梓:祖先的故里。這兒指家族親人。
[95]陳力:施展才力。這兒指使盡氣力。蓬蒿:荒草叢。這兒指荒蕪的田園。
[97]名田:以私人名義領有田地。名,姓名。這兒用作動詞,使……歸於私人名下。灃澇:灃水和澇水。皆為渭水支流。
[98]磻(pán)溪:渭水支流。相傳姜子牙釣魚處。
[100]螟蛑(móu):危害莊稼的害蟲。
[101]荼堇(tújĭn):田中雜草。
[102]期:期待。
[103]寒衣:寒於衣,因衣單而寒冷。俟:等待。蠶繰(sāo):養蠶繰絲。這兒指紡織。
[104]及骭(gàn):衣長達到小腿。及,達到。骭,脛骨,小腿。為:算作,算得上。
[105]寧:豈,那裡,怎麼。饕(tāo):貪食無厭。厭,滿足,飽足。
[106]安:安心,滿足。將:用,享用。蒯(kuăi)及菅(jiān):蒯草和菅草。都是茅草之類,可用來編織。這兒指粗劣的衣服、鞋履、席墊等草織品。
[107]梁與膏:小米和肥美的肉。這兒泛指美味佳肴。
[108]弋(yì):射獵。驅:驅趕,追打。雀鷃(yàn):麻雀和鵪鶉。這兒泛指各種鳥雀。
[109]從:追逐,追捕。鰌魛(qiúdāo):江鰌和刀魚。這兒泛指各類小魚。
[110]觀象:察看卦象。嘉:讚美,欣賞。素履:樸素無華的鞋子。這兒指樸實無華因而無災無禍的卦辭。《易·履》:“素履往,無咎。”
[111]陳《詩》:講述《詩經》。陳,陳述,講說。謝:辭謝,推辭不能。這兒指不能講述,懂不了。《干旄》:《詩經·鄘風》中的一首詩歌。詩意是讚美喜愛善道的大臣。《詩經·鄘風·干旄》序:“《干旄》,美好善也。衛文公臣子多好善,賢者樂告以善道也。”干旄,旌旗的一種。用氂牛尾裝飾旗竿,樹立在車後作為儀仗。“干”通“竿”,旄,氂牛尾。
[112]方:正,正在。托:寄,寓於其中。麋鹿:指代山林或山野草民。
[113]敢:怎敢。騏驥:千里馬。這兒指有才幹而飛黃騰達的俊傑高官。
[114]無:沒有。這兒指心目中沒有,不在乎。溷(hùn)濁:污穢。溷,混濁。
[115]固窮:安守窮困。固:安穩,安守。匪:通非,無,不。淫慆(tāo),逸樂,過分享樂。淫,過分。慆,悅樂。
[116]踉蹌(liàngqiàng):行路急促的樣子。辭:別,離開。
[117]換:改換,替換。
[118]登年:多年。登,盛,高,多。徒:白白的,無益地。負版:背負著國家的圖籍。這兒指帶著官府的公文任狀而奔波。
[119]興役:發動官府役事。趨:快步走,趕過去。伐鼛(gāo):擊鼓。鼛,一種長鼓,古代官府用來鼓動役事。
[120]絕:斷開。這兒指看不到。渾渾:混濁紛亂的樣子。這兒指混濁的世俗情景。
[121]喧:鬧。這兒指耳膜聊鳴失聰。息:停息。這兒指聽不到。嘈嘈:眾聲雜亂的樣子。這兒指鬧哄哄的世俗聲音。
[122]茲:此,這樣。焉:乃,就。畢:完結,了結。餘命:殘餘的生命,殘生。
[123]吾曹:我們這班人。曹:班、輩、批。
[124]長沙哀糾纆(mò):賈誼因為禍福無常如同絞纏繞結的繩索而悲哀。《史記·屈原賈誼列傳》:“賈生既以謫居長沙,長沙卑濕,自以為壽不得長,傷悼之,乃為賦以自廣。其辭曰:‘……夫禍之與福兮,何異糾纆。’”糾,絞纏。纆,繩索。
[125]漢陰嗤桔槔(jiēgāo):漢陰丈人以為機械將誘發人們的機巧心思而鄙棄桔槔。事見《莊子·天地》。桔槔,古代一種從井中汲水的器具。嗤,恥笑,譏諷。
[126]苟:假如,只要。伸:伸張,發揚。擊壤:古代一種遊戲。用手中土石塊拋擊若干步之遠的地上土石塊,中者為勝。相傳堯帝時有老人一邊玩擊壤的遊戲一邊唱歌,歌詞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何於我哉?”因而後來成為歌頌太平盛世的典故。其中還包含著嚮往上古質樸無詐,逍遙自在,無與國事的道家思想色彩。擊壤情就是指這種社會風情。
[127]機事:機巧的心事。息:消除。秋毫:秋天時細長的獸毛,比喻細微的事物。
[128]蓊(wěng)郁:濃密的樣子。
[129]饒:豐,多。腥臊(sāo):魚類和鳥獸等散發出來的那種難聞的穢氣。
[130]寧:豈,難道,那裡。迫:威脅。魑魅(chīmè):山神鬼怪。為山林異氣所生,害人。
[131]齊:等同,一樣。焄藨(xūnbiāo):香氣散發,比喻死亡。焄,香氣。藨,通蒿,氣耗散蒸發。
[132]知罃(yīng)懷褚(zhŭ)中:知罃懷念別人的救援之情。《左傳·成公三年》:“知罃之在楚也,鄭賈人有將置諸褚中以出。既謀之,未行,而楚人歸之。賈人如晉,知罃善視之,如實出己。”知罃,晉國將領,與楚作戰時被俘,兩國交換戰俘而被放歸。褚,囊袋。
[133]范叔戀綈(tí)袍:范睢顧念故人所贈綈袍的情誼。《史記·范睢、蔡澤列傳》載,范睢曾受辱於魏中大夫須賈,逃至秦國而為相。后須賈出使秦國,范睢喬裝穿破衣去見須賈。須賈可憐他,留他飲食,並贈送一件綈袍。不久須賈知道範睢竟然是秦國丞相,大驚請罪。范睢因為須賈贈送綈袍,有故舊的情誼,寬宏大量而赦免了他。戀,眷顧,顧念。綈,厚繒。
[134]伊:此,這樣的。期:期望。
[135]慷慨:情緒憤激。忉忉(dāodāo):憂煩的樣子。
我素來嚮往於自然的山水,
真想由著自己的性情盡興地游遨。
可惜半途中被官務所牽絆,
十年來都在白白地憂思勞累。
外表上我屈身循禮,隨俗而進入仕途,
而內心是想追隨那些有為的英豪。
然而進入朝廷,我缺乏做宰輔大臣的才幹,
退出仕途,連鄉間的豪士也做不了。
上天賦予的稟性已無法改變,
鬼神的斥責又那裡可以躲逃?
屯卦預言艱難,果真蒙受凌辱,
剝卦警示災厄,當然已經遇到。
幸好神明的君王從來是胸襟寬宏,
眾人的讒毀,才算是徒然的亂噪。
我得以徜徉于山水勝地,
縱情歌詠著屈原的《離騷》。
重又懷著往昔未了的夙願,
閑逸地駕一葉輕舟浮漂。
空寂的房舍背靠著山郭,
前面的軒窗正對著江皋。
重疊的山嶺隔斷了河岸,
綿延的石峰像群馬在奔跑。
綠洲浮在微微波動的水面,
起初真疑心是負載在神鰲背上的仙島。
叢林中不斷地刮著旋風,
江邊的石塊迎對著飛濺的波濤。
空闊晴朗的天光一絲無雲,
砍柴打草的村民在遠處相互呼號。
清澈的水潭猛然湧出大群的沙鷗,
半山陡壁上,嬉鬧的猿猴在騰空縱跳。
鹿群友愛,從叫聲中得到了體驗,
魚兒歡樂,到溪溝邊觀看就自然知曉。
孤單一人欣賞景緻,誠然是悲哀的事情,
但確實值得欣慰,有了片刻的歡笑。
我俯身憑靠著欄檻留連不舍,
將壺裡的濁酒往杯中不停的傾倒。
一邊把甘脆的菱角大口嚼食,
又伸手拿起肥美的蟹螯。
煮飯時,不時看看柴灶上的鼎鑊,
切魚時,聽到的是那悅耳的霍霍刀聲。
采來的野菜裝滿了一隻大筐,
其中還夾雜有不少沼澤的水藻。
不由得深切地思慕那搖槳的漁翁,
他長嘯而歌,還能隨眾同醉飲食酒糟。
又想到廉士陳仲子棄祿不取,
靠咽食蟲蛀的杏李,才未化作餓殍。
這樣的處世之道,很難與他們一起同行,
深深的憂憤又哪裡能夠隱韜?
彎彎的江島邊天鵝正在哀鳴,
圓圓的沙洲上蘭花已經殘凋。
夕陽的光輝返照著西邊的山峰,
北去的瀟湘,飛逝的浪花滔滔。
我徘徊不舍,無奈天色終於昏黑,
遠遠的漁火照亮了一隊隊船艚。
樹木零落之後,寒山更加寂靜,
江面空闊之處,秋月越發孤高。
我斂起衣袖,莊重地告誡回歸的眾人,
善於漂游,還得把舵槳小心地持操。
進入淺灘,長槳該要收起不用,
駛入深潭,那就放下輕便的竹篙。
寬闊的視野下,我拿起長長的竹竿,
悲傷地歌唱時,大家齊把船舷拍打輕敲。
船兒在江中輕快地飛駛,
又隨意的滑行,如同鳥兒在翱翔逍遙。
在水勢靜止的地方,船兒就勢滯停下來,
兀自江上的陣風嗖嗖,秋氣蕭蕭。
山澗水急,驚慌的魚兒東奔西竄,
小路草荒,飢餓的野獸低吼長嗥。
入門感到壓抑,要安於精神牢籠,
凄慘悲切時,最恨苦悶困擾。
仰慕高士的情懷至今尚未忘卻,
懷念親友,卻只能空把頭皮抓撓。
反思自身,內在稟賦一無所有,
才德低微,輕過一羽鴻毛。
竊有虛名,長期來在矇騙自己,
俸祿過高,真可謂素餐老饕。
關問牽牛,梁惠王哀憐它將被殺來釁鐘,
勸說豬豚,祝宗人驚訝它怕死來到籠牢。
最好是永遠能躲開刀筆吏,
怎麼還期盼簿書官曹?
大唐中興,萬事一切順利,
裂土封侯,獎勵有功雄梟。
岷地頑凶劉辟已經緝拿歸案,
吳地叛虜李錡也已斬決不饒。
武將捍衛朝廷,強過了周代的方虎,
文臣謀略高明,勝過了遠古的伊尹、皋陶。
劈開山嶺,大唐聲威西達仙山崑崙。
航行海域,我朝名望東過神島蟠桃,
重新使得越棠族獻來白雉,
再次讓西旅國貢上猛獒。
朝廷左右分列著三公九卿,
殿下縱橫羅列著一隊隊賢臣俊僚。
各種罪人都徼幸獲得大赦,
眾百姓都被浩蕩的皇恩籠罩。
我何時能夠承受皇上的福澤,
處在寬宥之列而能解除鐐銬?
如能回歸故里,讓親人真心寬慰,
將儘力農耕,開墾家園的蓬蒿。
選址安家在鄠杜兩縣之間,
名下幾畝土地位於灃澇。
磻溪邊,房舍靠近姜太公遺留的宅基,
還連通著阿房宮原先的溝濠。
我樂意親手焚燒莊稼的害蟲,
也甘願自己去田地中耕耘除草。
飢餓缺食時,能盼到自己農耕的穀物,
寒冷少衣時,期待著自家紡織的衣袍。
衣裳能夠遮到膝下就夠了,已經暖和,
食物填飽肚子就行了,那裡還會貪要?
安心地享用茅草編成的粗席,
誰還會貪羨黃梁肥膏?
追趕鳥雀,進入山林去射獵,
追逐魚群,到湖澤捕撈。
觀察卦象,因為無災無咎而高興,
誦讀《詩經》,但卻不敢妄言《干旄》。
既然已託身於山林麋鹿群中,
又怎敢與千里騏驥同食共槽?
處於微賤,已不在乎什麼污濁,
安守窮困,就該把逸樂忘掉。
擺脫了世俗的束縛,可以輕行快步,
心情愉悅,取代了痛苦煎熬。
多年來,我白白地在官場奔波,
不過是興動差役時,才趕去把長鼓急敲。
如今日光昏眩,已看不到渾濁的世事,
而且耳膜轟響,再聽不到外界的喧鬧。
從此就這樣終了下半世殘生,
富貴終非我們這種人的祈禱。
賈誼謫居長沙,曾為福禍糾纏而悲哀,
漢陰丈人則以為機械誘發機巧,而鄙棄桔槔。
如果堯帝時代純樸的民風能夠發揚,
巧詐的心計就消隱得不見絲毫。
南海茫茫,霧氣瀰漫,
越地荒蠻,風中充滿了穢氣腥臊。
這兒處境險惡,並非僅僅被魑魅威脅,
天荒地老,更怕自己將會精散魂消。
救援之計雖然未行,知瑩永記心懷,
贈袍之情即便已晚,范睢念舊怨拋。
這樣重情義的人,如今已不能抱有期望,
慷慨激憤,只能是更加憂愁苦惱。
此詩當作於公元808年(元和三年)秋。理由有三,其一,詩中有“中為吏役牽,十祀空悁勞”之句,柳宗元於公元798年(貞元十四年)及第博學宏詞科,任集賢殿書院正字,開始步入仕途,十年後即是公元808年(元和三年)。其二,詩中提及“岷凶既雲捕,吳虜亦已鏖”,據《舊唐書·憲宗紀》,浙西李錡誅於公元807年(元和二年)舊曆十一月,已過秋季。而詩中卻有“江空秋月高”之句,應為第二年秋。其三,詩中有“三辟咸肆宥,眾生均覆燾”之句,據《舊唐書·憲宗紀》,公元808年(元和三年)春正月群臣上尊號,曰睿聖文武皇帝,曾大赦天下。
第一部分“游南亭夜還”分三層來寫。第一層是說,早年喜好山水的夙願由於官務牽絆而耽擱了,又因為不才而遭受貶謫,卻來到了山水勝地。這時柳宗元心中雖然悲憤,卻有所慰藉,可謂不幸之幸。其實,柳宗元被貶,真正原因是權貴對革新派的仇視和摧殘,詩中對自己的譏嘲,對天命、鬼責、卦辭、神明的認可都是憤疾不平之辭,而內心則以屈原自比。第二層寫觀游南亭所見美景和野炊的情趣。寫景突出了山川的幽靜和動物的自在,幽靜流露出內心深處的孤寂和愁苦,自在則反襯自己的拘情和無奈。寫野炊的情趣,暗示自己避開塵世,回歸田園的志向,突出了其個性的清高和品德的正直。第三層寫乘舟夜還的感受。主要突出操舟的體會和入門后的幽郁。對於操舟,柳宗元十分小心,深淺寬急應付得當,實際上借喻人生道路上要走好,保持正確的態度。貶永初期,柳宗元的心情一直是沉痛壓抑的,所以一進門就感到拘束,心情鬱悶,勾起了對親友的思念。
第二部分“敘志”,分四層來寫。第一層又說到自己無才無德,不堪為官而蒙罪,這實際上又是對自己遭貶原因的自解自嘲,與此詩開頭相應。第二層則極力推頌朝廷中興景象,希望能得到皇上寬赦。事實上,憲宗即位后,朝廷確有所振興,平定了藩鎮劉辟、楊惠琳、李錡等人的謀反,入相當權的李吉甫、裴、李藩、權德輿、李絳等人也較為幹練得力,在整頓財政,改善政治上做了一些切實的工作。柳宗元儘力歌頌中興景象,當然是為了獲取寬宥,但卻沒有過分的阿諛奉承。而渴望從政,施展才華,也是柳宗元希望遇赦復出的重要原因。但由於革新派一方面多為少年速進,政治根基不牢,一方面又樹敵太多,積怨較深,更重要的是由於永貞革新涉及到皇位繼承的矛盾,憲宗李純對柳宗元等很難原諒,曾發過三次詔命,一再重申“八司馬”不僅不在寬宥之列,而且不得“量移”,所以柳宗元的希望顯得很不現實,很可笑也很可悲。第三層寫自己如果歸返將安心務農,過平淡的田園生活。這裡突出了自耕自足的低微要求和不羨富貴的安分思想。一方面顯示出柳宗元的清高品質,一方面又透露出柳宗元遭受打擊后的心灰意冷。從寫法上看,則與第一部分第二層所寫野炊的情趣相關聯。第四層,寫自己所處環境的兇險而將喪命,期盼有人救援,然而,他自己也明白這是不切實際的,於是,感到絕望。這裡,寫南蠻之地的兇險,既與第一部分第一層遭貶而投跡山水地相照應,又與第一部分第二層寫景的心情相反相成,一樂一悲,或親或懼,皆由貶謫而起。蒙恩遇赦希望渺茫,回家務農的最低要求也難以實現,因而陷入了極度痛苦、矛盾和怨憤之中。
柳宗元像
(773—819)唐代文學家、哲學家和政治家,唐宋八大家之一。字子厚。祖籍河東(今山西永濟)。出生於京都長安(今陝西西安)。與韓愈共同倡導唐代古文運動,並稱“韓柳”。與劉禹錫並稱“劉柳”。王維、孟浩然、韋應物與之並稱“王孟韋柳”。世稱柳河東或柳柳州。少有才名,早有大志。公元793年(貞元九年)進士及第,后登博學鴻詞科,授集賢殿正字。一度為藍田尉,后入朝為官,積極參與王叔文集團政治革新,遷禮部員外郎。革新失敗后貶邵州刺史,再貶永州司馬。后回京師,又出為柳州刺史,政績卓著。卒於柳州任所。一生留詩文作品達600餘篇,其文成就大於詩。駢文有近百篇,散文論說性強,富於戰鬥性,遊記寫景狀物,多所寄託。哲學著作有《天說》、《封建論》等。其作品由劉禹錫保存並編成集。有《柳河東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