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擬行路難
南朝宋詩人鮑照創作的樂府詩
(共十八首)
一
七彩芙蓉之羽帳,九華蒲萄之錦衾。
紅顏零落歲將暮,寒光宛轉時欲沉。
願君裁悲且減思,聽我扺節行路吟。
二
洛陽名工鑄為金博山,千斫復萬鏤,上刻秦女攜手仙。
承君清夜之歡娛,列置帳里明燭前。
外發龍鱗之丹彩,內含麝芬之紫煙。
如今君心一朝異,對此長嘆終百年。
三
璇閨玉墀上椒閣,文窗繡戶垂羅幕。
中有一人字金蘭,被服纖羅采芳藿。
春燕差池風散梅,開幃對景弄禽爵。
含歌攬涕恆抱愁,人生幾時得為樂。
寧作野中之雙鳧,不願雲間之別鶴。
四
瀉水置平地,各自東西南北流。
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嘆復坐愁?
酌酒以自寬,舉杯斷絕歌路難。
心非木石豈無感,吞聲躑躅不敢言。
五
君不見河邊草,冬時枯死春滿道。
君不見城上日,今暝沒盡去,明朝復更出。
今我何時當得然,一去永滅入黃泉。
人生苦多歡樂少,意氣敷腴在盛年。
且願得志數相就,床頭恆有沽酒錢。
功名竹帛非我事,存亡貴賤付皇天。
六
對案不能食,拔劍擊柱長嘆息。
丈夫生世會幾時,安能蹀躞垂羽翼?
棄置罷官去,還家自休息。
朝出與親辭,暮還在親側。
弄兒床前戲,看婦機中織。
自古聖賢盡貧賤,何況我輩孤且直!
七
愁思忽而至,跨馬出北門。
舉頭四顧望,但見松柏荊棘郁樽樽。
中有一鳥名杜鵑,言是古時蜀帝魂。
聲音哀苦鳴不息,羽毛憔悴似人髠。
飛走樹間啄蟲蟻,豈憶往日天子尊。
念此死生變化非常理,中心惻愴不能言。
八
中庭五株桃,一株先作花。
陽春妖冶二三月,從風簸蕩落西家。
西家思婦見悲惋,零淚沾衣撫心嘆。
初送我君出戶時,何言淹留節回換。
床席生塵明鏡垢,纖腰瘦削髮蓬亂。
人生不得恆稱悲,惆悵徙倚至夜半。
九
銼櫱染黃絲,黃絲歷亂不可治。
昔我與君始相值,爾時自謂可君意。
結帶與我言,死生好惡不相置。
今日見我顏色衰,意中索寞與先異。
還君金釵瑇瑁簪,不忍見之益愁思。
十
君不見蕣華不終朝,須臾淹冉零落銷。
盛年妖艷浮華輩,不久亦當詣冢頭。
一去無還期,千秋萬歲無音詞。
孤魂煢煢空隴間,獨魄徘徊遶墳基。
但聞風聲野鳥吟,憶平生盛年時。
為此令人多悲悒,君當縱意自熙怡。
十一
君不見枯籜走階庭,何時復青著故莖。
君不見亡靈蒙享祀,何時傾杯竭壺罄。
君當見此起憂思,寧及得與時人爭。
人生倏忽如絕電,華年盛德幾時見。
但令縱意存高尚,旨酒嘉肴相胥讌。
持此從朝竟夕暮,差得亡憂消愁怖。
胡為惆悵不得已,難盡此曲令君忤。
十二
今年陽初花滿林,明年冬末雪盈岑。
推移代謝紛交轉,我君邊戍獨稽沉。
執袂分別已三載,邇來寂淹無分音。
朝悲慘慘遂成滴,暮思遶遶最傷心。
膏沐芳余久不御,蓬首亂鬢不設簪。
徒飛輕埃舞空帷,粉筐黛器靡復遺。
自生留世苦不幸,心中惕惕恆懷悲。
十三
春禽喈喈旦暮鳴,最傷君子憂思情。
我初辭家從軍僑,榮志溢氣干雲霄。
流浪漸冉經三齡,忽有白髮素髭生。
今暮臨水拔已盡,明日對鏡復已盈。
但恐羈死為鬼客,客思寄滅生空精。
每懷舊鄉野,念我舊人多悲聲。
忽見過客問何我,寧知我家在南城。
答雲我曾居君鄉,知君遊宦在此城。
我行離邑已萬里,今方羈役去遠征。
來時聞君婦,閨中孀居獨宿有貞名。
亦云悲朝泣閑房,又聞暮思淚沾裳。
形容憔悴非昔悅,蓬鬢衰顏不復妝。
見此令人有餘悲,當願君懷不暫忘。
十四
君不見少壯從軍去,白首流離不得還。
故鄉窅窅日夜隔,音塵斷絕阻河關。
朔風蕭條白雲飛,胡笳哀急邊氣寒。
聽此愁人兮奈何,登山遠望得留顏。
將死胡馬跡,寧見妻子難。
男兒生世轗軻欲何道,綿憂摧抑起長嘆。
十五
君不見阿房宮,寒雲澤雉棲其中。
歌妓舞女今誰在,高墳壘壘滿山隅。
長袖紛紛徒競世,非我昔時千金軀。
隨酒逐樂任意去,莫令含嘆下黃壚。
十六
君不見冰上霜,表裡陰且寒。
雖蒙朝日照,信得幾時安。
民生故如此,誰令摧折強相看。
年去年來自如削,白髮零落不勝冠。
十七
君不見春鳥初至時,百草含青俱作花。
寒風蕭索一旦至,竟得幾時保光華。
日月流邁不相饒,令我愁思怨恨多。
十八
諸君莫嘆貧,富貴不由人。
丈夫四十強而仕,余當二十弱冠辰。
對酒敘長篇,窮途運命委皇天。
但願樽中酒醞滿,莫惜床頭百個錢。
直得優遊卒一歲,何勞辛苦事百年。
①我:為代言體虛擬人物。但聯繫下面“我家在南城”的貫屬,則有意把這個“我”與作者自身溝通起來。
②向:原作‘何’,從錢振倫校。
其一
即使為你獻上裝在金杯里的美酒,鑲嵌玳瑁的玉匣里的雕琴,綉著多彩的芙蓉花和羽毛裝飾的帳幔,織著各種葡萄的錦緞被子。也擋不住年歲將老紅顏衰,月光流逝夜深沉的凄涼。希望你節制悲傷減少憂愁,聽我側擊行路難的歌調。君不見漢時的柏梁台,魏時的銅雀樓都早已灰飛煙滅,難道有誰還能夠聽到古時候的清音管樂?
其四
在平地上傾倒杯水(介賓後置),水向四處分流(比喻人生際遇不同)。人生是即定的,怎麼能成天自怨自艾。舉杯飲酒來寬慰自己,歌唱<行路難>。(這句說,歌唱聲因舉杯飲酒愈益悲愁而中斷.)人心又不是草木,怎麼會沒有感情?欲說還休,徘徊不前,不再多說什麼不敢表達自已的思想.。悲愁深沉,鬱結在胸,酌酒難以自寬,長歌為之斷絕。滿腹感慨吞聲不能言,(其內心痛苦可想而知。)
其六
對著席案上的美食卻難以下咽,拔出寶劍對柱揮舞發出長長的嘆息。大丈夫一輩子能有多長時間,怎麼能小步走路的失意喪氣?放棄官銜辭職離開,回到家中休養生息。早上出家門與家人道別,傍晚回家依然在親人身邊。在床前與孩子玩耍,看妻子在織布機前織布。自古以來聖賢的人都生活得貧賤,更何況我這樣的清高孤寒又正直的人呢?
其十三
這是《擬行路難十八首》的第十三首,寫遊子思歸之情。
“春禽喈喈旦暮鳴,最傷君子憂思情。”以春禽起興極佳。春禽的和鳴確實最易引動遊子的羈愁,這就是後來杜甫所說的“恨別鳥驚心”。鳥兒一般都是群飛群居,春天的鳥又顯得特別活躍,鳴聲特別歡快,自然引起孤獨者種種聯想。這裡又是“旦暮鳴”,從早到晚鳴聲不斷,這於遊子心理的刺激就更大了。下面他就自述他的愁情了。 “我初辭家從軍僑,榮志溢氣干雲霄。”“軍僑”即“僑軍”,南北朝時由僑居南方的北方人編成的軍隊。“榮”、“溢”皆興盛之狀。這兩句說他初從軍時抱負很大,情緒很高。“流浪漸冉經三齡,忽有白髮素髭生。”“漸冉”,逐漸。看來他從軍很不得意,所以有“流浪”之感,他感到年華虛度,看到白髮白鬚生出,十分驚心。“忽”字傳出了他的驚懼。“今暮臨水拔已盡,明日對鏡忽已盈。”這裡寫他拔白髮白須,晚上拔盡,第二天又長滿了,這是誇張,類似後來李白的“朝如青絲暮成雪”,寫他憂愁之深。“但恐羈死為鬼客,客思寄滅生空精。”“寄滅”,歸於消滅。“空精”,化為烏有的意思。這兩句意思是,只是擔心長期居留在外,變為他鄉之鬼。“每懷舊鄉野,念我舊人多悲聲。”因此他常常懷念故鄉,一想起家鄉親人就失聲痛哭。上面是此詩的第一部分,自述從軍無成、思念家鄉親人的心情。 “忽見過客問向我,‘寧知我家在南城?’”“南城”,指南武縣,在東海郡。“問向我”,打聽“我”,尋找“我”。所以“我”便反問他:“你怎麼知道我是南城地方的人?”這就引出了下面一番話來。“答云:‘我曾居君鄉,知君遊宦在此城。”果然是從家鄉來的人。“我行離邑已萬里,方今羈役去遠征。”“邑”,鄉邑。這人看來也是投軍服役,途中尋訪早已來此的鄉人,是有話要說。“來時聞君婦,閨中孀居獨宿有貞名。”“孀居”即獨居。這是說妻子在家中對他仍然情愛如昔。這裡有一個“聞”字,說明這情況是這位鄉人聽說的,下句的“亦云”、“又聞”也是這樣的意思。說她“朝悲”、“暮思”,又說她“形容憔悴非昔悅,蓬鬢衰顏不復妝。”極寫婦人對丈夫的思念、對丈夫的忠貞,正如組詩第十二首《擬行路難·今年陽初花滿林》所寫:“朝悲慘慘遂成滴,暮思繞繞最傷心。膏沐芳余久不御,蓬首亂鬢不設簪。”鬢髮亂也不想梳理,因丈夫不在身邊,打扮又有什麼意思呢。“見此令人有餘悲,當願君懷不暫忘!”“見此”的“見”,依上當亦聽說的意思。鄉人這一番話一方面可以起慰解愁情的作用,因為這個遊子急於想知道家人的消息,鄉人的“忽見”,可謂空谷足音了。另一方面又會撩亂他的鄉愁,妻子在家中那般痛苦,時刻望他歸去,會使他更加思念了。還有一層情況,這個鄉人敘說的情事都是得之聽聞,並非親見,這對於久別相思的人來說又有些不滿足,更會有進一步的心理要求了。這一部分差不多都是寫鄉人的告語,通過鄉人的告語表現他的思歸之情,這是“從對面寫來”的方法,正與第一部分自述相映襯。
《擬行路難》多數篇章寫得豪快淋漓,而這首辭氣甚是紆徐和婉,通篇行以敘事之筆,問答之語,絮絮道來,看似平淺的話語,情味頗多。用問話方式寫思鄉之情,鮑照還有《代門有車馬客行》,王夫之評之曰:“鮑有極琢極麗之作。……惟此種不琢不麗之篇,特以聲情相輝映,而率不入鄙,朴自有韻,則天才固為卓爾,非一往人所望見也。”(《古詩評選》)王夫之對《代門有車馬客行》的贊評亦可移之於這首《擬行路難》。
《擬行路難十八首》是鮑照擬漢樂府雜曲《行路難》而作的組詩作品,《行路難》原辭已不傳,鮑照這十八首擬作是今傳此曲的最早作品。
這十八首詩題材不盡相同,當非一時一地之作。元嘉二十八年(451)到元嘉三十年(453)間,鮑照先是自解侍郎,后離開始興王任永安令,接著劉劭謀反,自己又被“禁止”,蒙受株連。仕途坎坷,幾度沉浮,對照組詩的內容,有許多與這個時期景況暗合之處。《擬行路難十八首》當作於這個時期。
鑒賞一
擬行路難(其四)鮑照
瀉水置平地,各自東西南北流。
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嘆復坐愁!
酌酒以自寬,舉杯斷絕歌路難。
心非木石豈無感,吞聲躑躅不敢言!
這首“瀉水置平地”是鮑照《擬行路難》中的第四篇,抒寫詩人在門閥制度重壓下,深感世路艱難激發起的憤慨不平之情,其思想內容與原題妙合無垠。
詩歌起筆陡然,入手便寫水瀉地面,四方流淌的現象。既沒有波濤萬頃的壯闊場面,也不見澄靜如練的幽美意境。然而,就在這既不神奇又不玄妙的普通自然現象里,詩人卻頓悟出了與之相似相通的某種人生哲理。作者運用的是以“水”喻人的比興手法,那流向“東西南北”不同方位的“水”,恰好比喻了社會生活中高低貴賤不同處境的人。“水”的流向,是地勢造成的;人的處境,是門第決定的。因此說,這起首兩句,通過瀉水的尋常現象的描寫,形象地揭示出了現實社會裡門閥制度的不合理性。詩人借水“瀉”和“流”的動態描繪,造成了一種令人驚疑的氣勢。正如沈確士(沈德潛)所說:“起手萬端下,如黃河落天走東海也。”如此筆法,正好曲折地表達了詩人由於激憤不平而一瀉無餘的悲憤抑鬱心情。
接下四句,詩人轉向自己的心態剖白。他並沒有直面人間的不平去歌呼吶喊,而是首先以“人生亦有命”的宿命論觀點,來解釋社會與人生的錯位現象,並渴望藉此從“行嘆復坐愁”的苦悶之中求得解脫。繼而又以“酌酒以自寬”來慰藉心態失去的平衡。然而,“舉杯銷愁愁更愁”,就連藉以傾吐心中悲憤的《行路難》歌聲,也因“舉杯”如鯁在喉而“斷絕”了。這裡詩人有意迴避了正面訴說自己的悲哀和苦悶,胸中鬱積的塊壘,已無法借酒澆除,他便著筆於如何從悵惘中求得解脫,在煩憂中獲得寬慰了。這口吻,這筆調,反倒愈加透露出那深沉濃重的愁苦悲憤的情感,這就造成了一種含蓄不露,蘊藉深厚的藝術效果。
詩的結尾,才吐出真情。“心非木石豈無感”,是呵,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面對社會的黑暗,遭遇人間的不平,豈能無動於衷,無所感慨?應當說,此刻詩人心中的憤懣,已鬱積成最大密度,似乎達到了隨時都可能爆炸的程度。不盡情渲瀉,不放聲歌唱,已不足以傾吐滿懷的愁苦了。然而,出人意料,下面出現的竟是一聲低沉的哀嘆:“吞聲躑躅不敢言!”到了嘴邊的呼喊,卻突然“吞聲”強忍,“躑躅”克制住了。社會政治的黑暗,殘酷無情的統治,窒息著人們的靈魂。不難想見,對於寒微士人的壓抑,已經到了敢怒而不敢言,令人道路以目的地步!人們要呼不能呼,要喊不得喊,只能忍氣吞聲,默默地把憤怒和痛苦強咽到肚裡,該是人間多麼大的不幸呵!作者有著正確的感知,讀者亦有正確的感應。這不幸從何而來,已盡在言外,全可理喻的了。所以,回顧前文,那“人生亦有命”的話題,也只能看作是詩人在忍氣吞氣,無可奈何之下的一句憤激之詞罷了。
從讀者的審美心理角度來說,這首詩托物寓意,比興遙深,而又明白曉暢,使讀者心領神會,從而達到了啟人思索、耐人品味的藝術境界。從作者的表達情感方式來說,全篇構思迂曲婉轉,蘊藉深厚。前人王船山(王夫之)曾評論此詩說:“先破除,后申理,一俯一仰,神情無限。”沈確士(沈德潛)曾說:“妙在不曾說破”。這都準確地指明了本詩的藝術特點。伴隨感情曲折婉轉的流露,五、七言詩句錯落有致地相互搭配,韻腳由“流”、“愁”到“難”、“言”靈活的變換,這一切,便自然形成了全詩起伏跌宕的氣勢格調。鍾嶸《詩品》曾批評鮑照“不避危仄,頗傷清雅之調”,豈不知,這恰是鮑照詩作獨具藝術特色之所在。
鑒賞二
南朝宋著名詩人鮑照的《擬行路難》詩共有十八首,這裡所選的是其中的第十四首(以下簡稱《擬行路難》).此詩寫一個出征在外的老兵,反映其遭遇,抒發其情感,從而揭露戰亂給平民百姓造成的沉重災難.
開頭兩句,直言老兵"少壯從軍",直至"白首"仍流離在外,不得回家。此處,"白首"與"少壯"想對照;"不得還"與"從軍去"相對應。這與漢樂府《十五從軍征》的開頭兩句同中有異,異中有同。說同,這兩首詩中的兩個老兵,都是年少時就從軍了。對此,《十五從軍征》直言"十五從軍征",《擬行路難》則明說"君不見少壯從軍去".而且,二者均採用了對照與呼應的表現手法。說異,一個老兵在年老時得以回家:"八十始得歸";而另一個老兵則仍流離在外,不得回家:"白首流離不得還".但這異中也有同,也就是兩個老兵的命運都是凄慘的.
正因為"少壯從軍","白首流離不得還",老兵對故鄉與親人的思念是刻骨銘心的.《擬行路難》從第三句開始對此作了集中的描繪."故鄉"兩句,寫老兵日夜思念故鄉。詩人先以"窅窅"二字形容老兵的故鄉與老兵從軍所到之處相距遙遠,突出一個"遠"字;又以"日夜隔"三字突出一個"隔"字,一方面表明老兵與故鄉的離別時間之久,另一方面暗示老兵對故鄉的思念時間之久;再以"河關"二字比喻路途阻隔,續寫一個"隔"字,突出一個"難"字;而"音塵斷絕"四字則寫足了老兵日思夜念故鄉的原因。這兩句有景有情,情景交融.
"朔風"四句,訴諸視覺、聽覺、觸覺,以意象組合來續寫其思念故鄉的愁情."朔風"與"白雲",兩個意象分別訴諸觸覺與視覺,各以"蕭條"與"飛"加以描繪,以此襯托老兵的愁情,恰到好處."胡笳"與"邊氣",兩個意象分別訴諸聽覺與觸覺。詩人以"哀急"狀寫"胡笳"之聲,當是以哀景襯托哀情;以"寒"反映"邊氣",既實寫"邊氣"給人的肌體之寒,又映襯老兵思念故鄉卻"不得歸"的心頭之寒。唯其如此,老兵才感到無可奈何。詩中的"聽此愁人兮奈何",直接引用屈原詩句"愁人兮奈何,願若今兮無虧"(《楚辭·九歌·大司命》)中的前一句,狀寫老兵的無奈,如同己出,不著痕迹。無奈之下,老兵只得"登山遠望",希望能藉此排解心頭之愁,保留好自己的容顏,所謂"得留顏".可"此情無計可消除",又豈是"登山遠望"所能解決的?這幾句,視線由天上轉至地上,內容由寫景抒情轉為描寫人物的動作抒情,化無形為有形,從中可看出詩人運用寫作技法的嫻熟.
"將死"兩句,由上文寫老兵對故鄉的思念歸結為對妻子的懷戀。此處,寫老兵設想自己將死在"胡馬跡",也即他從軍所到之處,究竟將死於何種原因,並未明言,但讀者完全可以推斷出其原因不外乎兩種:一是老死,一是戰死。一方面是老兵"將死胡馬跡",另一方面是他"能見妻子難",二者對比強烈。老兵對妻子的懷戀未隨時光的流逝而淡化,而是與日俱增。他推想自己將客死異鄉,卻無法在死前與妻子再見上一面。這是多麼悲哀的事啊!
於是,詩的結句直抒胸臆:"男兒生世坎坷欲何道?綿憂摧抑起長嘆.""綿憂":連綿不斷的憂愁."摧抑":悲痛壓抑。老兵面對自己坎坷的生世無可奈何,只能將心頭無盡的邊愁鄉思化成長長的慨嘆!弦外之音:身處如此社會,遭遇無休止的戰亂,即便是熱血男兒又能怎樣?何況是"白首不得還"的老兵呢?悲哀之中分明蘊涵著老兵與詩人對社會現實的不滿!
不難看出,此詩主題思想與漢樂府《十五從軍征》是一脈相承的,但其著眼點、寫法等,與《十五從軍征》相比,有不同之處.《十五從軍征》寫老兵,由"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寫起,著眼於他返鄉途中與到家后的情景,主要採用以哀景寫哀情的寫法,重在抒發其家破人亡、舉目無親的悲哀。而鮑照的《擬行路難》寫老兵,則著眼於他"少壯從軍",直至"白首"仍流離在外,不得回家,運用多種寫法,通過意象組合,層層推進詩意,重在抒發其無法回故鄉與親人團聚的悲哀。兩首詩中的兩個老兵,都是少小從軍,其中,一個在年老時得以回家,而另一個在年老時則仍流離在外,但無論他們最終能否回家,其命運都是凄慘的,心中也都是極其悲哀的。所有這些,都是當時的戰亂造成的,而戰亂又是由當時的統治者一手挑起的。因而,描敘老兵的悲慘遭遇,抒發其真情實感,便有力地揭露了當時黑暗的社會現實。因而,鮑照的這首《擬行路難》與漢樂府《十五從軍征》一樣流傳至今,令人難忘 .
鑒賞三
《擬行路難·其六》 鑒賞
這首詩也是反映的仕途失意與坎坷。和《擬行路難·瀉水置平地》相比,表現形式上純用賦體,抒述情懷似亦更為直切。
全詩分三層。前四句集中寫自己仕宦生涯中倍受摧抑的悲憤心情。一上來先刻畫憤激的神態,從“不能食”、“拔劍擊柱”、“長嘆息”這樣三個緊相連結的行為動作中,充分展示了內心的憤懣不平。詩篇這一開頭劈空而來,猶如巨石投江,轟地激起百丈波瀾,一下子抓住了讀者的關注。接著便敘說憤激的內容,從“蹀躞”、“垂羽翼”的形象化比喻中,表明了自己在重重束縛下有志難伸、有懷難展的處境。再聯想到生命短促、歲月不居,更叫人心焦神躁,急迫難忍。整個心情的表達,都採取十分亢奮的語調;反問句式的運用,也加強了語言的感情色彩。
中間六句是個轉折。退一步著想,既然在政治上不能有所作為,不如丟開自己的志向,罷官回家休息,還得與親人朝夕團聚,共敘天倫之樂。於是適當鋪寫了家庭日常生活的場景,雖則寥寥幾筆,卻見得情趣盎然,跟前述官場生活的苦厄與不自由,構成了強烈的反差。當然,這裡寫的不必儘是事實,也可能為詩人想象之辭。如果根據這幾句話,徑自考斷此詩作於詩人三十來歲一度辭官之時,不免過於拘泥。
然而,閑居家園畢竟是不得已的做法,並不符合作者一貫企求伸展抱負的本意,自亦不可能真正解決其思想上的矛盾。故而結末兩句又由寧靜的家庭生活的敘寫,一躍而為牢騷愁怨的迸發。這兩句詩表面上引證古聖賢的貧賤以自嘲自解,實質上是將個人的失意擴大、深化到整個歷史的層面——懷才不遇並非個別人的現象,而是自古皆然,連大聖大賢在所不免,這足以證明現實生活本身的不合理。於是詩篇的主旨便由抒寫個人失意情懷,提升到了揭發、控訴時世不公道的新的高度,這是一次有重大意義的升華。還可注意的是,詩篇終了用“孤且直”三個字,具體點明了像作者一類的志士才人坎坷凜冽、抱恨終身的社會根源。所謂“孤”,就是指的“孤門細族”(亦稱“寒門庶族”),這是跟當時占統治地位的“世家大族”相對講的一個社會階層。六朝門閥制度盛行,世族壟斷政權,寒門士子很少有仕進升遷的機會。出身孤寒,又以“直”道相標榜,自然為世所不容了。鍾嶸《詩品》慨嘆其“才秀人微,故取湮當代”,是完全有根據的。他的詩里不時迸響著的那種近乎絕望的抗爭與哀嘆之音,也不難於此得到解答。
前面說過,同為詩人抗議人生的哀歌,此詩較之《擬行路難·瀉水置平地》的正言若反、半吐半吞,寫法上要直露得多,但此詩也並非一瀉到底。起調的高亢,轉為中間的平和,再翻出結語的峭拔,照樣是有張有弛,波瀾頓挫。音節安排上由開首時七言長調為主,過渡到中間行雲流水式的五言短句,而繼以奇峰突出的兩個長句作收煞,其節奏的高下抗墜也正相應於情感旋律的變化。所以兩首雜言體樂府仍有許多共同之處。再進一步,拿這兩首感憤言志之作,來同前面那些借思婦口吻言情的篇什相比較,風格上又有不少異同。前詩婉曲達意,這裡直抒胸臆;前詩節拍舒徐,這裡律動緊促;前詩情辭華美,這裡文氣樸拙——隨物賦形,各有勝境。不過無論哪一類題材,都能顯現出作者特有的那種奇思煥發、筆力健勁的色調,這正是鮑照詩歌最能打動人心的所在。《南史》本傳用“遒麗”二字評論他的樂府創作,後來也以“俊逸”概括其詩風,其實“俊”和“麗”還只標示出它的體貌,“逸”和“遒”才真正攝得它的神理。從鮑照的“俊逸”到的“飄逸”,是有著一脈相承的關係的。
《鮑參軍集》書影
鮑照(公元415-470年)字明遠,南朝宋著名作家,主要成就在詩歌創作方面,尤其是樂府詩。他的作品在我國詩歌發展史具有重要地位,被稱為“上挽曹、劉之逸步、下開李、杜之先鞭”的詩人。他的駢文亦佳。
《隋書·經籍志》著錄《鮑照集》10卷。今傳有明代毛校宋本《鮑氏集》10卷,薛應旂刻《鮑氏集》8卷本,汪士賢刻10卷本《鮑明遠集》。張溥刻《鮑參軍集》2卷本。清末同治年間錢振倫撰《鮑參軍集注》6卷。近人黃節撰《鮑參軍詩注》4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年出版。今人錢仲聯在錢本和黃本基礎上加以補訂,作6卷,標點改為新式的,是現在最好的本子,1980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較有參考價值。
鮑照(414年-466年),南朝宋文學家。字明遠。東海郡人(今屬山東臨沂市蘭陵縣長城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