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世家
出自《史記》
楚之先祖出自帝顓頊高陽。高陽者,黃帝之孫,昌意之子也。高陽生稱,稱生卷章,卷章生重黎。重黎為帝嚳高辛居火正,甚有功,能光融天下,帝嚳命曰祝融。共工氏作亂,帝嚳使重黎誅之而不盡。帝乃以庚寅日誅重黎,而以其弟吳回為重黎後,復居火正,為祝融。
吳回生陸終。陸終生子六人,坼剖而產焉。其長一曰昆吾;二曰參胡;三曰彭祖;四曰會人;五曰曹姓;六曰季連,羋姓,楚其後也。昆吾氏,夏之時嘗為侯伯,桀之時湯滅之。彭祖氏,殷之時嘗為侯伯,殷之末世滅彭祖氏。季連生附沮,附沮生穴熊。其後中微,或在中國,或在蠻夷,弗能紀其世。
周文王之時,季連之苗裔曰鬻熊。鬻熊子事文王,蚤卒。其子曰熊麗。熊麗生熊狂,熊狂生熊繹。熊繹當周成王之時,舉文、武勤勞之後嗣,而封熊繹於楚蠻,封以子男之田,姓羋氏,居丹陽。楚子熊繹與魯公伯禽、衛康叔子牟、晉侯燮、齊太公子呂伋俱事成王。
熊繹生熊艾,熊艾生熊亶,熊亶生熊勝。熊勝以弟熊楊為後。熊楊生熊渠。
熊渠生子三年。當周夷王之時,王室微,諸侯或不朝,相伐。熊渠甚得江漢閑民和,乃興兵伐庸、楊蠆,至於鄂。熊渠曰:“我蠻夷也,不與中國之號謚。”乃立其長子康為句亶王,中子紅為鄂王,少子執疵為越章王,皆在江上楚蠻之地。及周厲王之時,暴虐,熊渠畏其伐楚,亦去其王。
後為熊毋康,毋康蚤死。熊渠卒,子熊摯紅立。摯紅卒,其弟弒而代立,曰熊延。熊延生熊勇。
熊勇六年,而周人作亂,攻厲王,厲王出奔彘。熊勇十年,卒,弟熊嚴為後。
熊嚴十年,卒。有子四人,長子伯霜,中子仲雪,次子叔堪,少子季徇。熊嚴卒,長子伯霜代立,是為熊霜。
二十七年,若敖卒,子熊坎立,是為霄敖。霄敖六年,卒,子熊眴立,是為蚡冒。蚡冒十三年,晉始亂,以曲沃之故。蚡冒十七年,卒。蚡冒弟熊通弒蚡冒子而代立,是為楚武王。
武王十七年,晉之曲沃庄伯弒主國晉孝侯。十九年,鄭伯弟段作亂。二十一年,鄭侵天子之田。二十三年,衛弒其君桓公。二十九年,魯弒其君隱公。三十一年,宋太宰華督弒其君殤公。
三十五年,楚伐隨。隨曰:“我無罪。”楚曰:“我蠻夷也。今諸侯皆為叛相侵,或相殺。我有敝甲,欲以觀中國之政,請王室尊吾號。”隨人為之周,請尊楚,王室不聽,還報楚。三十七年,楚熊通怒曰:“吾先鬻熊,文王之師也,蚤終。成王舉我先公,乃以子男田令居楚,蠻夷皆率服,而王不加位,我自尊耳。”乃自立為武王,與隨人盟而去。於是始開濮地而有之。
十二年,伐鄧,滅之。十三年,卒,子熊艱立,是為庄敖。庄敖五年,欲殺其弟熊惲,惲奔隨,與隨襲弒庄敖代立,是為成王。
成王惲元年,初即位,布德施惠,結舊好於諸侯。使人獻天子,天子賜胙,曰:“鎮爾南方夷越之亂,無侵中國。”於是楚地千里。
十六年,齊桓公以兵侵楚,至陘山。楚成王使將軍屈完以兵御之,與桓公盟。桓公數以周之賦不入王室,楚許之,乃去。
十八年,成王以兵北伐許,許君肉袒謝,乃釋之。二十二年,伐黃。二十六年,滅英。
三十五年,晉公子重耳過楚,成王以諸侯客禮饗,而厚送之於秦。
三十九年,魯僖公來請兵以伐齊,楚使申侯將兵伐齊,取谷,置齊桓公子雍焉。齊桓公七子皆奔楚,楚盡以為上大夫。滅夔,夔不祀祝融、鬻熊故也。
夏,伐宋,宋告急於晉,晉救宋,成王罷歸。將軍子玉請戰,成王曰:“重耳亡居外久,卒得反國,天之所開,不可當。”子玉固請,乃與之少師而去。晉果敗子玉於城濮。成王怒,誅子玉。
四十六年,初,成王將以商臣為太子,語令尹子上。子上曰:“君之齒未也,而又多內寵,絀乃亂也。楚國之舉常在少者。且商臣蜂目而豺聲,忍人也,不可立也。”王不聽,立之。后又欲立子職而絀太子商臣。商臣聞而未審也,告其傅潘崇曰:“何以得其實?”崇曰:“饗王之寵姬江羋而勿敬也。”商臣從之。江羋怒曰:“宜乎王之欲殺若而立職也。”商臣告潘崇曰:“信矣。”崇曰:“能事之乎?”曰:“不能。”“能亡去乎?”曰:“不能。”“能行大事乎?”曰:“能。”冬十月,商臣以宮衛兵圍成王。成王請食熊蹯而死,不聽。丁未,成王自絞殺。商臣代立,是為穆王。
穆王立,以其太子宮予潘崇,使為太師,掌國事。穆王三年,滅江。四年,滅六、蓼。六、蓼,皋陶之後。八年,伐陳。十二年,卒。子庄王侶立。
庄王即位三年,不出號令,日夜為樂,令國中曰:“有敢諫者死無赦!”伍舉入諫。庄王左抱鄭姬,右抱越女,坐鐘鼓之閑。伍舉曰:“願有進隱。”曰:“有鳥在於阜,三年不蜚不鳴,是何鳥也?”庄王曰:“三年不蜚,蜚將衝天;三年不鳴,鳴將驚人。舉退矣,吾知之矣。”居數月,淫益甚。大夫蘇從乃入諫。王曰:“若不聞令乎?”對曰:“殺身以明君,臣之願也。”於是乃罷淫樂,聽政,所誅者數百人,所進者數百人,任伍舉、蘇從以政,國人大說。是歲滅庸。六年,伐宋,獲五百乘。
八年,伐陸渾戎,遂至洛,觀兵於周郊。周定王使王孫滿勞楚王。楚王問鼎小大輕重,對曰:“在德不在鼎。”庄王曰:“子無阻九鼎!楚國折鉤之喙,足以為九鼎。”王孫滿曰:“嗚呼!君王其忘之乎?昔虞夏之盛,遠方皆至,貢金九牧,鑄鼎象物,百物而為之備,使民知神奸。桀有亂德,鼎遷於殷,載祀六百。殷紂暴虐,鼎遷於周。德之休明,雖小必重;其奸回昏亂,雖大必輕。昔成王定鼎於郟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周德雖衰,天命未改。鼎之輕重,未可問也。”楚王乃歸。
九年,相若敖氏。人或讒之王,恐誅,反攻王,王擊滅若敖氏之族。十三年,滅舒。
十六年,伐陳,殺夏徵舒。徵舒弒其君,故誅之也。已破陳,即縣之。群臣皆賀,申叔時使齊來,不賀。王問,對曰:“鄙語曰,牽牛徑人田,田主取其牛。徑者則不直矣,取之牛不亦甚乎?且王以陳之亂而率諸侯伐之,以義伐之而貪其縣,亦何以復令於天下!”庄王乃復國陳后。
十七年春,楚莊王圍鄭,三月克之。入自皇門,鄭伯肉袒牽羊以逆,曰:“孤不天,不能事君,君用懷怒,以及敝邑,孤之罪也。敢不惟命是聽!賓之南海,若以臣妾賜諸侯,亦惟命是聽。若君不忘厲、宣、桓、武,不絕其社稷,使改事君,孤之願也,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楚群臣曰:“王勿許。”庄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庸可絕乎!”庄王自手旗,左右麾軍,引兵去三十里而舍,遂許之平。潘尪入盟,子良出質。夏六月,晉救鄭,與楚戰,大敗晉師河上,遂至衡雍而歸。
二十年,圍宋,以殺楚使也。圍宋五月,城中食盡,易子而食,析骨而炊。宋華元出告以情。庄王曰:“君子哉!”遂罷兵去。
二十三年,庄王卒,子共王審立。
共王十六年,晉伐鄭。鄭告急,共王救鄭。與晉兵戰鄢陵,晉敗楚,射中共王目。共王召將軍子反。子反嗜酒,從者豎陽谷進酒醉。王怒,射殺子反,遂罷兵歸。
三十一年,共王卒,子康王招立。康王立十五年卒,子員立,是為郟敖。
康王寵弟公子圍、子比、子皙、棄疾。郟敖三年,以其季父康王弟公子圍為令尹,主兵事。四年,圍使鄭,道聞王疾而還。十二月己酉,圍入問王疾,絞而弒之,遂殺其子莫及平夏。使使赴於鄭。伍舉問曰:“誰為後?”對曰:“寡大夫圍。”伍舉更曰:“共王之子圍為長。”子比奔晉,而圍立,是為靈王。
靈王三年六月,楚使使告晉,欲會諸侯。諸侯皆會楚於申。伍舉曰:“昔夏啟有鈞台之饗,商湯有景亳之命,周武王有盟津之誓,成王有岐陽之蒐,康王有豐宮之朝,穆王有塗山之會,齊桓有召陵之師,晉文有踐土之盟,君其何用?”靈王曰:“用桓公。”時鄭子產在焉。於是晉、宋、魯、衛不往。靈王已盟,有驕色。伍舉曰:“桀為有仍之會,有緡叛之。紂為黎山之會,東夷叛之。幽王為太室之盟,戎、翟叛之。君其慎終!”
七月,楚以諸侯兵伐吳,圍朱方。八月,克之,囚慶封,滅其族。以封徇,曰:“無效齊慶封弒其君而弱其孤,以盟諸大夫!”封反曰:“莫如楚共王庶子圍弒其君兄之子員而代之立!”於是靈王使疾殺之。
七年,就章華台,下令內亡人實之。
八年,使公子棄疾將兵滅陳。十年,召蔡侯,醉而殺之。使棄疾定蔡,因為陳蔡公。
十一年,伐徐以恐吳。靈王次於乾豀以待之。王曰:“齊、晉、魯、衛,其封皆受寶器,我獨不。今吾使使周求鼎以為分,其予我乎?”析父對曰:“其予君王哉!昔我先王熊繹辟在荊山,蓽露藍蔞以處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王事。齊,王舅也;晉及魯、衛,王母弟也:楚是以無分而彼皆有。周今與四國服事君王,將惟命是從,豈敢愛鼎?”靈王曰:“昔我皇祖伯父昆吾舊許是宅,今鄭人貪其田,不我予,今我求之,其予我乎?”對曰:“周不愛鼎,鄭安敢愛田?”靈王曰:“昔諸侯遠我而畏晉,今吾大城陳、蔡、不羹,賦皆千乘,諸侯畏我乎?”對曰:“畏哉!”靈王喜曰:“析父善言古事焉。”
十二年春,楚靈王樂乾豀,不能去也。國人苦役。初,靈王會兵於申,僇越大夫常壽過,殺蔡大夫觀起。起子從亡在吳,乃勸吳王伐楚,為閑越大夫常壽過而作亂,為吳閑。使矯公子棄疾命召公子比於晉,至蔡,與吳、越兵欲襲蔡。令公子比見棄疾,與盟於鄧。遂入殺靈王太子祿,立子比為王,公子子皙為令尹,棄疾為司馬。先除王宮,觀從從師於乾豀,令楚眾曰:「國有王矣。先歸,復爵邑田室。後者遷之。」楚眾皆潰,去靈王而歸。
靈王聞太子祿之死也,自投車下,而曰:“人之愛子亦如是乎?”侍者曰:“甚是。”王曰:“余殺人之子多矣,能無及此乎?”右尹曰:“請待於郊以聽國人。”王曰:“眾怒不可犯。”曰:“且入大縣而乞師於諸侯。”王曰:“皆叛矣。”又曰:“且奔諸侯以聽大國之慮。”王曰:“大福不再,祗取辱耳。”於是王乘舟將欲入鄢。右尹度王不用其計,懼俱死,亦去王亡。
靈王於是獨傍偟山中,野人莫敢入王。王行遇其故鋗人,謂曰:“為我求食,我已不食三日矣。”鋗人曰:“新王下法,有敢閑王從王者,罪及三族,且又無所得食。”王因枕其股而卧。鋗人又以土自代,逃去。王覺而弗見,遂飢弗能起。芋尹申無宇之子申亥曰:“吾父再犯王命,王弗誅,恩孰大焉!”乃求王,遇王飢於釐澤,奉之以歸。夏五月癸丑,王死申亥家,申亥以二女從死,並葬之。
是時楚國雖已立比為王,畏靈王復來,又不聞靈王死,故觀從謂初王比曰:“不殺棄疾,雖得國猶受禍。”王曰:“余不忍。”從曰:“人將忍王。”王不聽,乃去。棄疾歸。國人每夜驚,曰:“靈王入矣?!”乙卯夜,棄疾使船人從江 上走呼曰:“靈王至矣!”國人愈驚。又使曼成然告初王比及令尹子晳曰:“王至矣!國人將殺君,司馬將至矣!君蚤自圖,無取辱焉。眾怒如水火,不可救也。”初王及子晳遂自殺。丙辰,棄疾即位為王,改名熊居,是為平王。
平王以詐弒兩王而自立,恐國人及諸侯叛之,乃施惠百姓。復陳蔡之地而立其後如故,歸鄭之侵地。存恤國中,修政教。吳以楚亂故,獲五率以歸。平王謂觀從:“恣爾所欲。”欲為卜尹,王許之。
初,共王有寵子五人,無適立,乃望祭群神,請神決之,使主社稷,而陰與巴姬埋璧於室內,召五公子齋而入。康王跨之,靈王肘加之,子比、子皙皆遠之。平王幼,抱其上而拜,壓紐。故康王以長立,至其子失之;圍為靈王,及身而弒;子比為王十餘日,子皙不得立,又俱誅。四子皆絕無後。唯獨棄疾后立,為平王,竟續楚祀,如其神符。
初,子比自晉歸,韓宣子問叔向曰:“子比其濟乎?”對曰:“不就。”宣子曰:“同惡相求,如市賈焉,何為不就?”對曰:“無與同好,誰與同惡?取國有五難:有寵無人,一也;有人無主,二也;有主無謀,三也;有謀而無民,四也;有民而無德,五也。子比在晉十三年矣,晉、楚之從不聞通者,可謂無人矣;族盡親叛,可謂無主矣;無釁而動,可謂無謀矣;為羈終世,可謂無民矣;亡無愛徵,可謂無德矣。王虐而不忌,子比涉五難以弒君,誰能濟之!有楚國者,其棄疾乎?君陳、蔡,方城外屬焉。苛慝不作,盜賊\伏隱,私慾不違,民無怨心。先神命之,國民信之。羋姓有亂,必季實立,楚之常也。子比之官,則右尹也;數其貴寵,則庶子也;以神所命,則又遠之;民無懷焉,將何以立?”宣子曰:“齊桓、晉文不亦是乎?”對曰:“齊桓,衛姬之子也,有寵於釐公。有鮑叔牙、賓須無、隰朋以為輔,有莒、衛以為外主,有高、國以為內主。從善如流,施惠不倦。有國,不亦宜乎?昔我文公,狐季姬之子也,有寵於獻公。好學不倦。生十七年,有士五人,有先大夫子餘、子犯以為腹心,有魏犫、賈佗以為股肱,有齊、宋、秦、楚以為外主,有欒、郄、狐、先以為內主。亡十九年,守志彌篤。惠、懷棄民,民從而與之。故文公有國,不亦宜乎?子比無施於民,無援於外,去晉,晉不送;歸楚,楚不迎。何以有國?棺穎裙?恢昭桑?淞⒄咂?玻?縭逑蜓砸病?
平王二年,使費無忌如秦為太子建取婦。婦好,來,未至,無忌先歸,說平王曰:“秦女好,可自娶,為太子更求。”平王聽之,卒自娶秦女,生熊珍。更為太子娶。是時伍奢為太子太傅,無忌為少傅。無忌無寵於太子,常讒惡太子建。建時年十五矣,其母蔡女也,無寵於王,王稍益疏外建也。
六年,使太子建居城父,守邊。無忌又日夜讒太子建於王曰:“自無忌入秦女,太子怨,亦不能無望於王,王少自備焉。且太子居城父,擅兵,外交諸侯,且欲入矣。”平王召其傅伍奢責之。伍奢知無忌讒,乃曰:“王柰何以小臣疏骨肉?”無忌曰:“今不制,後悔也。”於是王遂囚伍奢。[而召其二子而告以免父死]乃令司馬奮揚召太子建,欲誅之。太子聞之,亡奔宋。
無忌曰:“伍奢有二子,不殺者為楚國患。盍以免其父召之,必至。”於是王使使謂奢:“能致二子則生,不能將死。”奢曰:“尚至,胥不至。”王曰:“何也?”奢曰:“尚之為人,廉,死節,慈孝而仁,聞召而免父,必至,不顧其死。胥之為人,智而好謀,勇而矜功,知來必死,必不來。然為楚國憂者必此子。”於是王使人召之,曰:“來,吾免爾父。”伍尚謂伍胥曰:“聞父免而莫奔,不孝也;父戮莫報,無謀也;度能任事,知也。子其行矣,我其歸死。”伍尚遂歸。伍胥彎弓屬矢,出見使者,曰:“父有罪,何以召其子為?”將射,使者還走,遂出奔吳。伍奢聞之,曰:“胥亡,楚國危哉。”楚人遂殺伍奢及尚。
十年,楚太子建母在居巢,開吳。吳使公子光伐楚,遂敗陳、蔡,取太子建母而去。楚恐,城郢。初,吳之邊邑卑梁與楚邊邑鍾離小童爭桑,兩家交怒相攻,滅卑梁人。卑梁大夫怒,發邑兵攻鍾離。楚王聞之怒,發國兵滅卑梁。吳王聞之大怒,亦發兵,使公子光因建母家攻楚,遂滅鍾離、居巢。楚乃恐而城郢。
十三年,平王卒。將軍子常曰:“太子珍少,且其母乃前太子建所當娶也。”欲立令尹子西。子西,平王之庶弟也,有義。子西曰:“國有常法,更立則亂,言之則致誅。”乃立太子珍,是為昭王。
昭王元年,楚眾不說費無忌,以其讒亡太子建,殺伍奢子父與郄宛。宛之宗姓伯氏子及子胥皆奔吳,吳兵數侵楚,楚人怨無忌甚。楚令尹子常誅無忌以說眾,眾乃喜。
四年,吳三公子奔楚,楚封之以捍吳。五年,吳伐取楚之六、潛。七年,楚使子常伐吳,吳大敗楚於豫章。
十年冬,吳王闔閭、伍子胥、伯與唐、蔡俱伐楚,楚大敗,吳兵遂入郢,辱平王之墓,以伍子胥故也。吳兵之來,楚使子常以兵迎之,夾漢水陣。吳伐敗子常,子常亡奔鄭。楚兵走,吳乘勝逐之,五戰及郢。己卯,昭王出奔。庚辰,吳人入郢。
昭王亡也至雲夢。雲夢不知其王也,射傷王。王走鄖。鄖公之弟懷曰:“平王殺吾父,今我殺其子,不亦可乎?”鄖公止之,然恐其弒昭王,乃與王出奔隨。吳王聞昭王往,即進擊隨,謂隨人曰:“周之子孫封於江漢之閑者,楚盡滅之。”欲殺昭王。王從臣子綦乃深匿王,自以為王,謂隨人曰:“以我予吳。”隨人卜予吳,不吉,乃謝吳王曰:“昭王亡,不在隨。”吳請入自索之,隨不聽,吳亦罷去。
昭王之出郢也,使申鮑胥請救於秦。秦以車五百乘救楚,楚亦收餘散兵,與秦擊吳。十一年六月,敗吳於稷。會吳王弟夫概見吳王兵傷敗,乃亡歸,自立為王。闔閭聞之,引兵去楚,歸擊夫概。夫概敗,奔楚,楚封之堂溪,號為堂溪氏。
楚昭王滅唐九月,歸入郢。十二年,吳復伐楚,取番。楚恐,去郢,北徙都鄀。
十六年,孔子相魯。二十年,楚滅頓,滅胡。二十一年,吳王闔閭伐越。越王句踐射傷吳王,遂死。吳由此怨越而不西伐楚。
二十七年春,吳伐陳,楚昭王救之,軍城父。十月,昭王病於軍中,有赤雲如鳥,夾日而蜚。昭王問周太史,太史曰:「是害於楚王,然可移於將相。」將相聞是言,乃請自以身禱於神。昭王曰:「將相,孤之股肱也,今移禍,庸去是身乎!」弗聽。卜而河為祟,大夫請禱\河。昭王曰:「自吾先王受封,望不過江、漢,而河非所獲罪也。」止不許。孔子在陳,聞是言,曰:「楚昭王通大道矣。其不失國,宜哉!」
昭王病甚,乃召諸公子大夫曰:「孤不佞,再辱楚國之師,今乃得以天壽終,孤之幸也。」讓其弟公子申為王,不可。又讓次弟公子結,亦不可。乃又讓次弟公子閭,五讓,乃后許為王。將戰,庚寅,昭王卒於軍中。子閭曰:「王病甚,舍其子讓群臣,臣所以許王,以廣王意也。今君王卒,臣豈敢忘君王之意乎?鼓擻胱游鰲⒆郁肽盶,伏師閉塗,迎越女之子章立之,是為惠王。然後罷兵歸,葬昭王。
惠王二年,子西召故平王太子建之子勝於吳,以為巢大夫,號曰白公。白公好兵而下士,欲報仇。六年,白公請兵令尹子西伐鄭。初,白公父建亡在鄭,鄭殺之,白公亡走吳,子西復召之,故以此怨鄭,欲伐之。子西許而未為發兵。八年,晉伐鄭,鄭告急楚,楚使子西救鄭,受賂而去。白公勝怒,乃遂與勇力死士石乞等襲殺令尹子西、子綦於朝,因劫惠王,置之高府,欲弒之。惠王從者屈固負王亡走昭王夫人宮。白公自立為王。月餘,會葉公來救楚,楚惠王之徒與共攻白公,殺之。惠王乃複位。是歲也,滅陳而縣之。
十三年,吳王夫差彊,陵齊、晉,來伐楚。十六年,越滅吳。四十二年,楚滅蔡。四十四年,楚滅杞。與秦平。是時越已滅吳而不能正江、淮北;楚東侵,廣地至泗上。
五十七年,惠王卒,子簡王中立。
二十四年,簡王卒,子聲王當立。聲王六年,盜殺聲王,子悼王熊疑立。悼王二年,三晉來伐楚,至乘丘而還。四年,楚伐周。鄭殺子陽。九年,伐韓,取負黍。十一年,三晉伐楚,敗我大梁、榆關。楚厚賂秦,與之平。二十一年,悼王卒,子肅王臧立。
肅王四年,蜀伐楚,取茲方。於是楚為捍關以距之。十年,魏取我魯陽。十一年,肅王卒,無子,立其弟熊良夫,是為宣王。
七年,齊孟嘗君父田嬰欺楚,楚威王伐齊,敗之於徐州,而令齊必逐田嬰。田嬰恐,張丑偽謂楚王曰:「王所以戰勝於徐州者,田盼子不用也。盼子者,有功於國,而百姓為之用。嬰子弗善而用申紀。申紀者,大臣不附,百姓不為用,故王勝之也。今王逐嬰子,嬰子逐,盼子必用矣。復搏其士卒以與王遇,必不便於王矣。」楚王因弗逐也。
十一年,威王卒,子懷王熊槐立。魏聞楚喪,伐楚,取我陘山。
懷王元年,張儀始相秦惠王。四年,秦惠王初稱王。
六年,楚使柱國昭陽將兵而攻魏,破之於襄陵,得八邑。又移兵而攻齊,齊王患之。陳軫適為秦使齊,齊王曰:「為之柰何?」陳軫曰:「王勿憂,請令罷之。」即往見昭陽軍中,曰:「願聞楚國之法,破軍殺將者何以貴之?」昭陽曰:「其官為上柱國,封上爵執珪。」陳軫曰:「其有貴於此者乎?」昭陽曰:「令尹。」陳軫曰:「今君已為令尹矣,此國冠之上。臣請得譬之。人有遺其舍人一卮酒者,舍人相謂曰:『數人飲此,不足以遍,請遂畫地為蛇,蛇先成者獨飲之。』一人曰:『吾蛇先成。』舉酒而起,曰:『吾能為之足。』及其為之足,而後成人奪之酒而飲之,曰:『蛇固無足,今為之足,是非蛇也。』今君相楚而攻魏,破軍殺將,功莫大焉,冠之上不可以加矣。今又移兵而攻齊,攻齊勝之,官爵不加於此;攻之不勝,身死爵奪,有毀於楚:此為蛇為足之說也。不若引兵而去以德齊,此持滿之術也。」昭陽曰:「善。」引兵而去。
燕、韓君初稱王。秦使張儀與楚、齊、魏相會,盟嚙桑。
十六年,秦欲伐齊,而楚與齊從親,秦惠王患之,乃宣言張儀免相,使張儀南見楚王,謂楚王曰:「敝邑之王所甚說者無先大王,雖儀之所甚願為門闌之廝者亦無先大王。敝邑之王所甚憎者無先齊王,雖儀之所甚憎者亦無先齊王。而大王和之,是以敝邑之王不得事王,而令儀亦不得為門闌之廝也。王為儀閉關而絕齊,今使使者從儀西取故秦所分楚商於之地方六百里,如是則齊弱矣。是北弱齊,西德於秦,私商於以為富,此一計而三利俱至也。」懷王大悅,乃置相璽於張儀,日與置酒,宣言「吾復得吾商於之地」。群臣皆賀,而陳軫獨吊。懷王曰:「何故?」陳軫對曰:「秦之所為重王者,以王之有齊也。今地未可得而齊交先絕,是楚孤也。夫秦又何重孤國哉,必輕楚矣。且先出地而後絕齊,則秦計不為。先絕齊而後責地,則必見欺於張儀。見欺於張儀,則王必怨之。怨之,是西起秦患,北絕齊交。西起秦患,北絕齊交,則兩國之兵必至。臣故吊。」楚王弗聽,因使一將軍西受封地。
張儀至秦,詳醉墜車,稱病不出三月,地不可得。楚王曰:「儀以吾絕齊為尚薄邪?」乃使勇士宋遺北辱齊王。齊王大怒,折楚符而合於秦。秦齊交合,張儀乃起朝,謂楚將軍曰:「子何不受地?從某至某,廣袤六里。」楚將軍曰:「臣之所以見命者六百里,不聞六里。」即以歸報懷王。懷王大怒,興師將伐秦。陳軫又曰:「伐秦非計也。不如因賂之一名都,與之伐齊,是我亡於秦,取償於齊也,吾國尚可全。今王已絕於齊而責欺於秦,是吾合秦齊之交而來天下之兵也,國必大傷矣。」楚王不聽,遂絕和於秦,發兵西攻秦。秦亦發兵擊之。
十七年春,與秦戰丹陽,秦大敗我軍,斬甲士八萬,虜我大將軍屈丐、裨將軍逢侯丑等七十餘人,遂取漢中之郡。楚懷王大怒,乃悉國兵復襲秦,戰於藍田,大敗楚軍。韓、魏聞楚之困,乃南襲楚,至於鄧。楚聞,乃引兵歸。
十八年,秦使使約復與楚親,分漢中之半以和楚。楚王曰:「願得張儀,不願得地。」張儀聞之,請之楚。秦王曰:「楚且甘心於子,柰何?」張儀曰:「臣善其左右靳尚,靳尚又能得事於楚王幸姬鄭袖,袖所言無不從者。且儀以前使負楚以商於之約,今秦楚大戰,有惡,臣非面自謝楚不解。且大王在,楚不宜敢取儀。誠殺儀以便國,臣之願也。」儀遂使楚。
至,懷王不見,因而囚張儀,欲殺之。儀私於靳尚,靳尚為請懷王曰:「拘張儀,秦王必怒。天下見楚無秦,必輕王矣。」又謂夫人鄭袖曰:「秦王甚愛張儀,而王欲殺之,今將以上庸之地六縣賂楚,以美人聘楚王,以宮中善歌者為之媵。楚王重地,秦女必貴,而夫人必斥矣。夫人不若言而出之。」鄭袖卒言張儀於王而出之。儀出,懷王因善遇儀,儀因說楚王以叛從約而與秦合親,約婚姻。張儀已去,屈原使從齊來,諫王曰:「何不誅張儀?」懷王悔,使人追儀,弗及。是歲,秦惠王卒。
二十[六]年,齊愍王欲為從長,惡楚之與秦合,乃使使遺楚王書曰:「寡人患楚之不察於尊名也。今秦惠王死,武王立,張儀走魏,樗里疾、公孫衍用,而楚事秦。夫樗里疾善乎韓,而公孫衍善乎魏;楚必事秦,韓、魏恐,必因二人求合於秦,則燕、趙亦宜事秦。四國爭事秦,則楚為郡縣矣。王何不與寡人并力收韓、魏、燕、趙,與為從而尊周室,以案兵息民,令於天下?莫敢不樂聽,則王名成矣。王率諸侯並伐,破秦必矣。王取武關、蜀、漢之地,私吳、越之富而擅江海之利,韓、魏割上黨,西薄函谷,則楚之彊百萬也。且王欺於張儀,亡地漢中,兵銼藍田,天下莫不代王懷怒。今乃欲先事秦!願大王孰計之。」
楚王業已欲和於秦,見齊王書,猶豫不決,下其議群臣。群臣或言和秦,或曰聽齊。昭雎曰:「王雖東取地於越,不足以刷恥;必且取地於秦,而後足以刷恥於諸侯。王不如深善齊、韓以重樗里疾,如是則王得韓、齊之重以求地矣。秦破韓宜陽,而韓猶復事秦者,以先王墓在平陽,而秦之武遂去之七十里,以故尤畏秦。不然,秦攻三川,趙攻上黨,楚攻河外,韓必亡。楚之救韓,不能使韓不亡,然存韓者楚也。韓已得武遂於秦,以河山為塞,所報德莫如楚厚,臣以為其事王必疾。齊之所信於韓者,以韓公子眛為齊相也。韓已得武遂於秦,王甚善之,使之以齊、韓重樗里疾,疾得齊、韓之重,其主弗敢棄疾也。今又益之以楚之重,樗裡子必言秦,復與楚之侵地矣。」於是懷王許之,竟不合秦,而合齊以善韓。
二十四年,倍齊而合秦。秦昭王初立,乃厚賂於楚。楚往迎婦。二十五年,懷王入與秦昭王盟,約於黃棘。秦復與楚上庸。二十六年,齊、韓、魏為楚負其從親而合於秦,三國共伐楚。楚使太子入質於秦而請救。秦乃遣客卿通將兵救楚,三國引兵去。
二十七年,秦大夫有私與楚太子鬬,楚太子殺之而亡歸。二十八年,秦乃與齊、韓、魏共攻楚,殺楚將唐眛,取我重丘而去。二十九年,秦復攻楚,大破楚,楚軍死者二萬,殺我將軍景缺。懷王恐,乃使太子為質於齊以求平。三十年,秦復伐楚,取八城。秦昭王遺楚王書曰:「始寡人與王約為弟兄,盟於黃棘,太子為質,至驩也。太子陵殺寡人之重臣,不謝而亡去,寡人誠不勝怒,使兵侵君王之邊。今聞君王乃令太子質於齊以求平。寡人與楚接境壤界,故為婚姻,所從相親久矣。而今秦楚不驩,則無以令諸侯。寡人願與君王會武關,面相約,結盟而去,寡人之願也。敢以聞下執事。」楚懷王見秦王書,患之。欲往,恐見欺;無往,恐秦怒。昭雎曰:「王毋行,而發兵自守耳。秦虎狼,不可信,有並諸侯之心。」懷王子子蘭勸王行,曰:「柰何絕秦之驩心!」於是往會秦昭王。昭王詐令一將軍伏兵武關,號為秦王。楚王至,則閉武關,遂與西至咸陽,朝章台,如蕃臣,不與亢禮。楚懷王大怒,悔不用昭子言。秦因留楚王,要以割巫、黔中之郡。楚王欲盟,秦欲先得地。楚王怒曰:「秦詐我而又彊要我以地!」不復許秦。秦因留之。
楚大臣患之,乃相與謀曰:「吾王在秦不得還,要以割地,而太子為質於齊,齊、秦合謀\,則楚無國矣。」乃欲立懷王子在國者。昭雎曰:「王與太子俱困於諸侯,而今又倍王命而立其庶子,不宜。」乃詐赴於齊,齊愍王謂其相曰:「不若留太子以求楚之淮北。」相曰:「不可,郢中立王,是吾抱空質而行不義於天下也。」或曰:「不然。郢中立王,因與其新王市曰『予我下東國,吾為王殺太子,不然,將與三國共立之』,然則東國必可得矣。」齊王卒用其相計而歸楚太子。太子橫至,立為王,是為頃襄王。乃告於秦曰:「賴社稷神靈,國有王矣。」
頃襄王橫元年,秦要懷王不可得地,楚立王以應秦,秦昭王怒,發兵出武關攻楚,大敗楚軍,斬首五萬,取析十五城而去。二年,楚懷王亡逃歸,秦覺之,遮楚道,懷王恐,乃從閑道走趙以求歸。趙主父在代,其子惠王初立,行王事,恐,不敢入楚王。楚王欲走魏,秦追至,遂與秦使復之秦。懷王遂發病。頃襄王三年,懷王卒於秦,秦歸其喪於楚。楚人皆憐之,如悲親戚。諸侯由是不直秦。秦楚絕。
六年,秦使白起伐韓於伊闕,大勝,斬首二十四萬。秦乃遺楚王書曰:「楚倍秦,秦且率諸侯伐楚,爭一旦之命。願王之飭士卒,得一樂戰。」楚頃襄王患之,乃謀復與秦平。七年,楚迎婦於秦,秦楚復平。
十一年,齊秦各自稱為帝;月餘,復歸帝為王。
十四年,楚頃襄王與秦昭王好會於宛,結和親。十五年,楚王與秦、三晉、燕共伐齊,取淮北。十六年,與秦昭王好會於鄢。其秋,復與秦王會穰。
十八年,楚人有好以弱弓微繳加歸鴈之上者,頃襄王聞,召而問之。對曰:「小臣之好射鶀鴈,羅鸗,小矢之發也,何足為大王道也。且稱楚之大,因大王之賢,所弋非直此也。昔者三王以弋道德,五霸以弋戰國。故秦、魏、燕、趙者,鶀鴈也;齊、魯、韓、衛者,青首也;騶、費、郯、邳者,羅鸗也。外其餘則不足射者。見鳥六雙,以王何取?王何不以聖人為弓,以勇士為繳,時張而射之?此六雙者,可得而囊載也。其樂非特朝昔之樂也,其獲非特鳧鴈之實也。王朝張弓而射魏之大梁之南,加其右臂而徑屬之於韓,則中國之路絕而上蔡之郡壞矣。還射圉之東,解魏左肘而外擊定陶,則魏之東外棄而大宋、方與二郡者舉矣。且魏斷二臂,顛越矣;膺擊郯國,大梁可得而有也。王綪繳蘭台,飲馬西河,定魏大梁,此一發之樂也。若王之於弋誠好而不厭,則出寶弓,碆新繳,射噣鳥於東海,還蓋長城以為防,朝射東莒,夕發浿丘,夜加即墨,顧據午道,則長城之東收而太山之北舉矣。西結境於趙而北達於燕,三國布鶴,則從不待約而可成也。北游目於燕之遼東而南登望於越之會稽,此再發之樂也。若夫泗上十二諸侯,左縈而右拂之,可一旦而盡也。今秦破韓以為長憂,得列城而不敢守也;伐魏而無功,擊趙而顧病,則秦魏之勇力屈矣,楚之故地漢中、析、酈可得而復有也。王出寶弓,碆新繳,涉鄳塞,而待秦之倦也,山東、河內可得而一也。勞民休眾,南面稱王矣。故曰秦為大鳥,負海內而處,東面而立,左臂據趙之西南,右臂傅楚鄢郢,膺擊韓魏,垂頭中國,處既形便,勢有地利,奮翼鼓鶴,方三千里,則秦未可得獨招而夜射也。」欲以激怒襄王,故對以此言。襄王因召與語,遂言曰:「夫先王為秦所欺而客死於外,怨莫大焉。今以匹夫有怨,尚有報萬乘,白公、子胥是也。今楚之地方五千里,帶甲百萬,猶足以踴躍中野也,而坐受困,臣竊為大王弗取也。」於是頃襄王遣使於諸侯,復為從,欲以伐秦。秦聞之,發兵來伐楚。
楚欲與齊韓連和伐秦,因欲圖周。周王赧使武公謂楚相昭子曰:「三國以兵割周郊地以便輸,而南器以尊楚,臣以為不然。夫弒共主,臣世君,大國不親;以眾脅寡,小國不附。大國不親,小國不附,不可以致名實。名實不得,不足以傷民。夫有圖周之聲,非所以為號也。」昭子曰:「乃圖周則無之。雖然,周何故不可圖也?」對曰:「軍不五不攻,城不十不圍。夫一周為二十晉,公之所知也。韓嘗以二十萬之眾辱於晉之城下,銳士死,中士傷,而晉不拔。公之無百韓以圖周,此天下之所知也。夫怨結兩周以塞騶魯之心,交絕於齊,聲失天下,其為事危矣。夫危兩周以厚三川,方城之外必為韓弱矣。何以知其然也?西周之地,絕長補短,不過百里。名為天下共主,裂其地不足以肥國,得其眾不足以勁兵。雖無攻之,名為弒君。然而好事之君,喜攻之臣,發號用兵,未嘗不以周為終始。是何也?見祭器在焉,欲器之至而忘弒君之亂。今韓以器之在楚,臣恐天下以器讎楚也。臣請譬之。夫虎肉臊,其兵利身,人猶攻之也。若使澤中之麋蒙虎之皮,人之攻之必萬於虎矣。裂楚之地,足以肥國;詘楚之名,足以尊主。今子將以欲誅殘天下之共主,居三代之傳器,吞三翮六翼,以高世主,非貪而何?周書曰『欲起無先』,故器南則兵至矣。」於是楚計輟不行。
二十三年,襄王乃收東地兵,得十餘萬,復西取秦所拔我江旁十五邑以為郡,距秦。二十七年,使三萬人助三晉伐燕。復與秦平,而入太子為質於秦。楚使左徒侍太子於秦。
三十六年,頃襄王病,太子亡歸。秋,頃襄王卒,太子熊元代立,是為考烈王。考烈王以左徒為令尹,封以吳,號春申君。
考烈王元年,納州於秦以平。是時楚益弱。
六年,秦圍邯鄲,趙告急楚,楚遣將軍景陽救趙。七年,至新中。秦兵去。十二年,秦昭王卒,楚王使春申君吊祠於秦。十六年,秦庄襄王卒,秦王趙政立。二十二年,與諸侯共伐秦,不利而去。楚東徙都壽春,命曰郢。
二十五年,考烈王卒,子幽王悍立。李園殺春申君。幽王三年,秦、魏伐楚。秦相呂不韋卒。九年,秦滅韓。十年,幽王卒,同母弟猶代立,是為哀王。哀王立二月餘,哀王庶兄負芻之徒襲殺哀王而立負芻為王。是歲,秦虜趙王遷。
五年,秦將王翦、蒙武遂破楚國,虜楚王負芻,滅楚名為[楚]郡雲。
太史公曰:楚靈王方會諸侯於申,誅齊慶封,作章華台,求周九鼎之時,志小天下;及餓死於申亥之家,為天下笑。操行之不得,悲夫!勢之於人也,可不慎與?棄疾以亂立,嬖淫秦女,甚乎哉,幾再亡國!
楚國的祖先出自顓頊帝高陽。高陽是黃帝的孫子,昌意的兒子。高陽生下了稱,稱生下了卷章,卷章生下了重黎。重黎成為帝嚳(kù)高辛氏的火正,很有功績,能使光照天下,帝嚳賜予他祝融的稱號。共工氏發動內亂,帝嚳讓重黎誅殺作亂者但未殺盡。帝嚳就在庚寅那一天殺死了重黎,讓他的弟弟吳回接替重黎,也去任火正之職,仍稱之為祝融。
吳回生下陸終。陸終有六個兒子,都是母親腹裂而生。長子叫昆吾,次子叫參胡,三子叫彭祖,四子叫會人,五子叫曹姓,六子叫季連,季連姓羋,是楚國王族的祖先。昆吾在夏商時曾經做侯伯,桀時被湯滅亡。彭祖在殷朝時曾經做侯伯,殷朝末年,彭祖被滅。季連生下了附沮,附沮生下了穴熊。他的後代中途衰落。有的在中原,有的在蠻夷,史書未能記載下他們的世系。
周文王的時候,季連的後代有一支叫鬻熊。鬻熊如同兒子般侍奉文王,早死。他的兒子叫熊麗。熊麗生下了熊狂,熊狂生下了熊繹。
熊繹處在周成王時代,成王要舉用文王、武王功臣的後代,於是把熊繹封到楚蠻,封給他子男爵位的田地,姓羋,住在丹陽。楚子熊繹和魯公伯禽、衛康叔子牟、晉侯燮、齊太公子呂伋共同侍奉成王。
熊繹生下了熊艾,熊艾生下了熊黵(dàn),熊黵生下了熊勝。熊勝讓弟弟熊楊作繼承者。熊楊生下了熊渠。
熊渠有三個兒子。在周夷王的時候,周王室衰落,有的諸侯不肯朝覲(jìn)天子,諸侯間互相攻伐。熊渠很得長江、漢水一帶民眾的擁戴,就出兵攻打庸、楊粵,一直打到鄂地。熊渠說:“我在蠻夷地區,不必和中原各國的名稱謚號一樣。”於是他就封自己的長子熊康作句(gōu)亶(dàn)王,二兒子熊紅作鄂王,小兒子熊執疵做越章王,都在長江沿岸楚蠻地區。等到周厲王時,由於厲王暴躁狂虐,熊渠擔心他來攻打楚國,也就去掉了自己的王號。
熊渠的繼承者是長子熊毋康,毋康早死。熊渠逝世后,次子熊摯紅即位。摯紅死,他的弟弟殺了他即位,這就是熊延。熊延生下了熊勇。
熊勇(前841),周人挑起內亂,攻打厲王,厲王逃到彘。熊勇於十年(前837),逝世,弟弟熊嚴繼承王位。
熊嚴於十年(前828),逝世。熊延有四個兒子,長子叫伯霜,二子叫仲雪,次子叫叔堪,小兒子叫季徇。熊嚴逝世。長子伯霜即位,這是熊霜。
熊霜元年(前827),周宣王剛即位。熊霜於六年(前822)逝世,三個弟弟爭著即位。仲雪死了,叔堪逃亡,到濮避難,小弟弟季徇即位,這是熊徇。熊徇十六年(前806),鄭桓公剛剛被封到鄭。二十二年(前800),熊徇逝世,兒子熊咢即位。熊咢於九年(前791)逝世,兒子熊儀即位,這就是若敖。
若敖二十年(前771),周幽王被犬戎所殺,周都向東遷移,秦襄公開始成為諸侯。
二十七年(前764),若敖逝世,兒子熊坎即位,這就是霄敖。霄敖於六年(前758)逝世,兒子熊眴(xùn)即位,這是蚡(fén)冒。蚡冒十三年(前745),晉國開始動亂,因為曲沃的緣故。蚡冒於十七年(前741)逝世。蚡冒的弟弟熊通殺死蚡冒的兒子即位,這就是楚武王。
武王十七年(前724),晉國曲沃庄伯殺死了宗主國國君晉孝侯。十九年(前722),鄭伯的弟弟段挑起內亂。二十一年(前720),鄭國侵佔天子的田地。二十三年(前718),衛國人殺死了自己的國君桓公。二十九年(前712),魯國人殺死了自己的國君隱公。三十一年(前710),宋國的太宰華督殺死了自己的國君殤公。
三十五年(前706),楚國討伐隨國。隨國君說:“我沒有罪過。”楚王說:“我處在蠻夷地區。今天諸侯們都背叛王室互相侵伐,互相攻殺。我有軍隊,想憑此參與中原的政事,請求周王室尊奉我的名號。”隨國人替他到周王室請求尊號,周王室不答應,隨國人回來向楚國報告。三十七年(前704),楚熊通大怒說:“我的祖先鬻熊是文王的老師,很早死去。周成王提拔我的先公,竟只賜予子男爵位的田地,讓他住在楚地,蠻夷部族都順服,可是周王不加封爵位,我只好自稱尊號了!”於是他自稱武王,和隨國人訂立盟約后才撤軍。從此便開始墾殖濮地並佔有它。
五十一年(前690),周王召見隨侯,責備他讓楚國君稱王。楚武王很生氣,認為是隨侯背叛了自己,便攻打隨國。武王在行軍路上病死,楚國才停止進軍。武王的兒子文王熊貲即位,楚國開始遷都到郢。
文王二年(前688),楚國攻伐申國經過鄧,鄧人說:“楚王很容易捕獲。”鄧侯沒有答應。六年,楚國討伐蔡國,俘虜了蔡哀侯后回國,不久又釋放了他。楚國強盛起來,欺凌長江、漢水流域的小國,小國都很畏懼楚國。十一年(前679),齊桓公開始稱霸,楚國也開始強大。
十二年(前678),楚國討伐鄧國,滅亡了鄧國。十三年(前677),文王逝世,兒子熊艱即位,這是庄敖。庄敖於五年(前672),想殺死自己的弟弟熊惲,熊惲逃到隨國,與隨人襲擊殺死了庄敖即位,這就是成王。
成王惲於元年(前671),剛剛即位就向百姓布施恩惠道德,在諸侯中恢復舊時的友好關係。派人向天子進貢,天子賞賜給他祭祀的肉。說:“鎮撫你們南方夷越地區的動亂,不要侵犯中原。”於是楚國擴地到方圓千里。
十六年(前656),齊桓公派軍侵犯楚國,一直到陘山。楚成王讓將軍屈完率軍抵禦,與桓公結盟。桓公責備楚成王沒有向周王室交納貢品,楚成王答應了他,他才撤軍離楚。
十八年(前654),成王率軍向北討伐許國,許國國君脫去上衣露出胳膊請罪,楚成王才釋放了他。二十二年(前650),楚國討伐黃國。二十六年(前646),楚國滅亡了英國。
三十二年(前639),宋襄公想與諸侯結盟相會,叫楚國參加。楚王生氣地說:“叫我去,我將以友好的態度前往,趁機襲擊侮辱他。”於是,楚王出兵到了盂,逮捕侮辱了宋公,不久又讓他回國。三十四年(前638),鄭文公南下朝拜楚王。楚成王向北攻打宋國,在泓水打敗宋軍,射傷了宋襄公,襄公不久便因傷而死。
三十五年(前637)晉公子重耳經過楚國,成王按招待諸侯客的禮節款待了重耳,並贈送重耳很多禮物,又把他護送到秦國。
三十九年(前633),魯僖公向楚國請求出兵討伐齊國,楚國派申侯率軍攻打齊國,奪下谷邑,把齊桓公的兒子雍安置在谷地。齊桓公的七個兒子都逃到楚國,楚國全部拜他們為上大夫。楚國滅亡了夔,因為夔不祭祀祝融、鬻熊的緣故。
夏天,楚國攻打宋國,宋國向晉國告急,晉國救援宋國,楚成王只好作罷回歸楚國。將軍子玉請求繼續作戰,成王說:“重耳在外逃亡多年,終於能夠回到晉國,是上天在興發他,不能阻擋。”子玉堅決請戰,於是楚成王只給他很少的軍隊就離去了。晉國果然在城濮打敗子玉。楚成王很生氣,殺死了子玉。
四十六年(前626),起初,成王打算確立商臣為太子,告訴了令尹子上。子上說:“國君你還年輕,又有很多龐愛的妻妾,如果確立了再廢棄,國家將會發生亂子,楚國立的太子常常在年少的。況且商臣毒蜂眼豺狼音,是很殘忍的人,不宜立他為太子。”楚王不聽,終於立了商臣。後來楚王又想立兒子職,而廢棄太子商臣。商臣聽到一點兒風聲可是還沒有證實,便告訴自己的老師潘崇說:“怎麼才能得到確實的情況呢?”潘崇說:“款待成王寵愛的江羋姬,但不要尊敬她。”商臣聽從了他的計謀。江羋生氣地說:“君王想殺掉你立職為太子是應該的。”商臣告訴潘崇說:“確實了。”潘崇問:“您能侍奉職嗎?”商臣回答:“不能!”“能逃跑嗎?”商臣又回答:“不能。”“能殺死君王嗎?”商臣回答道:“能。”冬季十月,商臣讓宮裡的衛兵包圍了成王,成王請求吃過熊掌后再死,商臣不答應,丁未這一天,成王上吊自殺。商臣即位,這就是穆王。
穆王即位后,把自己的太子宮賜予潘崇,讓他作太師,主持國家事務。穆王三年(前623),滅亡了江國。四年(前622),滅亡了六國、蓼國。六、蓼國君是皋陶的後裔。八年(前618),楚討伐陳國。十二年(前614),穆王逝世。兒子庄王侶即位。
庄王即位三年,從未向國內發布過任何政令,日日夜夜尋歡作樂,還向國內下了道詔令:“有敢進諫的格殺勿論!”伍舉入宮進諫。庄王左手懷抱鄭姬,右手懷抱越女,坐在歌舞樂人中間。伍舉說:“希望向您進獻一個隱語。”接著又說:“有一隻鳥落在土山上,三年不飛不鳴,這是什麼鳥呢?”庄王說:“三年不飛,一飛衝天;三年不鳴,一鳴驚人。你下去吧,我知道你的意思了。”過了幾個月,庄王更加淫佚放縱。蘇從大夫就入宮進諫。楚莊王說:“你沒有聽到我的詔令嗎?”蘇從回答說:“捨身而使您賢明,這是我的夙願。”楚王於是就停止淫佚作樂,開始處理政務,殺死了幾百個罪人,擢升了幾百個有功之臣,任用伍舉、蘇從管理政務,舉國上下十分擁護。當年楚國滅亡庸國。六年(前608),楚國討伐宋國,得到五百輛戰車。
八年(前606),楚國討伐陸渾戎,到達洛,在周都郊外閱兵。周定王派王孫滿犒勞楚王。楚王向王孫滿詢問鼎的大小輕重,王孫滿加答說:“統治國家在於道德不在於寶鼎。”庄王說:“你不要倚仗九鼎!楚國只要銷毀刀劍上的刃尖便可以鑄成九鼎。”王孫滿說:“啊呀!君王忘記這些了嗎?過去虞夏昌盛時,邊遠的國家都來朝貢,讓九州的長官進貢金屬,鑄成九鼎,其上繪了許多山川物體,各種怪異之物都具備,好讓百姓知道怪異為害情況。桀道德敗壞,鼎便被遷到殷朝,殷延續了六百年。殷紂王殘暴狂虐,鼎又被遷到周朝。如果天子道德美好,鼎雖然很小卻重得移不動;如果天子道德敗壞,鼎即使再重也容易移動。過去,周成王把九鼎安置在郟鄏(jiá rǔ),占卜說可以傳世三十代,立國七百年,這是上天的意旨。如今周王室雖然衰微,但上天的意旨難以改變。問鼎輕重,確實不可以啊。”楚王這才撤軍回國。
九年(前605),楚莊王讓若敖氏做宰相。有人在庄王面前中傷他,他怕被殺,反而攻擊庄王,庄王殺死了若敖氏整個家族。十三年(前603),楚國滅亡了舒國。
十六年(前598),楚國討伐陳國,殺了夏征舒。因為征舒殺死了自己的國君,所以楚國殺死了他。攻下陳國后,楚國就把它划作自己的縣。群臣都慶賀勝利,只有申叔時剛從齊國出使歸來不慶賀。庄王問他為什麼,申叔時回答說:“俗語說,牽著牛筆直地走到人家田裡,田的主人搶走了牛。牽牛走入人家田裡確實不對,但搶走牛不也太過分了嗎?當然,庄王您是因為陳國動亂才率領諸侯們攻伐它,明明是有理攻伐它,但貪婪地把它劃歸為自己的一個縣,這怎麼能在天下發布命令呢!”庄王於是又恢復了陳國後代的地位。
十七年(前597),春天,楚莊王包圍了鄭國,三個月攻下它。從皇門進入鄭都,鄭伯脫去上衣露出胳膊牽著羊迎接庄王說:“我不為上天所保佑,不能侍奉您,您因此發怒,來到我國,這是我的罪過。我怎敢不唯命是聽!您把我遺棄到南海吧,或者把我當奴隸賞賜給諸侯,我也唯命是聽。假若您不忘記周厲王、宣王、鄭桓公、武公,不斷絕他們國家的祭祀,讓我侍奉您,這是我的心愿,我也不敢有如此的奢望。只是大膽地向您表白一下。”楚國的大臣們都說:“君王不要答應他。”庄王說:“鄭國君能這樣謙卑,就一定能任用自己的百姓,怎麼可以斷絕他的祭祀呢!”說完,庄王親自舉起軍旗,左右的人指揮軍隊,率軍退後三十里駐紮下來,於是答應與鄭國國君講和。鄭大夫潘尫(wāng)來訂立盟約,子良到楚國當人質。夏季六月,晉國救助鄭國,與楚國大戰,在黃河畔楚國大敗晉軍,楚國一直打到衡雍才回國。
二十年(前594),楚國包圍了宋都,因為宋國殺死了楚國使者。楚國包圍宋都達五個月之久,都城內糧食吃盡,人們互換親子骨肉而食,劈開人骨當些燒。宋國的華元出城向楚軍講明實情。庄王說:“這是君子啊!”於是撤軍離去。
二十三年(前591),庄王逝世,兒子共王審即位。
共王十六年(前575),晉國討伐鄭國。鄭國向楚國求救,共王救援鄭國。楚軍與晉軍在鄢陵交戰,晉軍打敗楚軍,射中共王的眼晴。共王傳呼將軍子反。子反貪杯、隨從陽谷向子反勸酒,子反竟喝得酩酊大醉。共王生氣了,射死子反,撤軍回國。
三十一年(前560),共王逝世,兒子康王招即位。康王即位十五年(前545)逝世,兒子員即位,這是郟敖。
康王有寵愛的弟弟公子圍、子比、子皙、棄疾。郟敖於三年(前542),讓自己的叔父、康王弟弟公子圍做令尹,主管軍事。四年(前541),公子圍出使鄭國,途中聽說楚王生病就返回楚國。十二月己酉這一天,公子圍進宮詢問楚王病情,竟用帽帶勒死楚王,又殺死楚王的兒子莫和平夏,派使者到鄭國報喪。伍舉問使者道:“誰將即位?”使者回答:“寡大夫公子圍。”伍舉更正說:“共王的兒子公子圍是長者。”子比逃到晉國,公子圍即位,這是靈王。
靈王三年(前538)六月,楚國派使者通知晉國,想與諸侯相會。諸侯都到楚國的申邑聚會。伍舉說:“從前夏啟有鈞台宴饗,商湯有景亳誥命,周武王有盟津誓師,成王有岐陽會獵,康王有豐宮朝覲,穆王有塗山相會,齊桓公有召陵會師,晉文公有踐土結盟,您打算使用哪種禮儀?”靈王說:“使用齊桓公的。”當時鄭國的子產在場,而晉、宋、魯、衛都未參與申之會。靈王與諸侯訂立盟約后,面露驕色。伍舉說:“桀因有仍相會,有緡背叛他。紂王因黎山相會,東夷背叛他。幽王因太室盟約,戎、翟背叛他。您要慎重思慮結局呀!”
七月,楚國率諸侯軍討伐吳國,包圍了朱方。八月,攻下朱方,囚禁了慶封,殺盡慶封家族。楚國拿慶封示眾說:“大家不要仿效齊國慶封殺死自己的國君,欺凌自己的幼君。挾制各位大夫與自己盟誓。”慶封反唇相譏說:“不要學習楚共王的庶出之子公子圍殺死自己的國君——哥哥的兒子員卻代替員即位!”於是靈王派人立即殺死了慶封。
七年(前534),靈王建成了章華台,下令安置逃亡者在裡面服役。
八年(前533),楚王派公子棄疾率軍滅亡了陳國。十年(前531),楚王召來蔡侯,灌醉后殺死了他。讓棄疾平定蔡國,令他作陳、蔡的地方官。
根據司馬遷的說法,楚國是黃帝之子昌意之後。楚人的祖先之一重黎曾為帝嚳的火正,因有功,被命為祝融。以後其弟吳回繼之。吳回第六子季連,羋(mǐ,米)姓,是楚人的直接祖先。季連的後裔熊繹被周成王封於楚蠻,給予子男之田的爵位,定都在丹陽,是周初重要的異姓諸侯,與周之同姓諸侯魯、衛、晉、齊等共事周成王。周夷王時,周王室衰微,而楚國卻有發展,其首領熊渠借口為蠻夷,不用中國之號謚,便稱自己的兒子為王。進入春秋之後,各諸侯國的統治者依然稱“公”之時,熊通不顧周王的反對,亦自稱武王,即楚武王,楚國的叛逆性格比較突出。春秋末年孔子修《春秋》,不容忍這種離經叛道的行為,在《春秋左傳》中將楚王皆貶稱“子”。
楚國的發展也並非一帆風順。春秋時,與吳、越關係緊張,曾一度被吳國打敗,進入戰國后,雖有吳起相楚悼王的改革(見《吳起列傳》),但由於舊貴族勢力強大,不久即夭折。楚國的發展道路是很曲折的,最終為秦國所滅。《楚世家》記述了楚國從興盛到滅亡的完整歷史。從文化方面講,楚國產生了象屈原、宋玉那樣的大文學家,也產生了象老子、莊子那樣博大精深的思想家,為後人留下了豐富的文化遺產。從政治方面講,楚國對人們有啟發、有借鑒的也比較多。楚莊王的改革就是其中之一。
“庄王即位三年,不出號令,日夜為樂”,還“令國中曰:‘有敢諫者死無赦!’”即使如此,伍舉也入諫了。庄王居然左手懷抱鄭國美女,右手懷抱越國美女,置座於歌妓舞女之中。伍舉說:“有一隻鳥,三年不飛不鳴,是什麼鳥?”庄王答:“三年不飛,飛將衝天;三年不鳴,鳴將驚人。”但庄王仍舊習不改,淫樂更甚。於是蘇從又冒死進諫,他視“殺身以明君”為自己的夙願,終使庄王受到教育,幡然悔悟,竟“罷淫樂,聽政”,實行一系列改革政策,殺死幾百罪 人,擢升數百賢人,任用良臣伍舉、蘇從,“國人大悅”。
楚莊王聽取忠良的正面進諫而使國家強盛了,楚平王卻輕信謠言,疏遠骨肉、殘害忠良。可見,在集權專制的封建時代,儘管君主具有至高無上的權力,但其左右也能發揮作用。而在無健全法律、無強大機構制約君主權力的封建社會,左右發揮作用的好壞、正誤便完全決於君主及其左右人的個人品質、德行的好壞了。賢明的君主能勤奮聽政、結交賢才、集思廣益、兼聽兼信、實行改革,國家政治自然清明,百姓安居樂業,封建社會因此而出現過盛世。反之,昏庸的君主無視政事、尋歡作樂、暴虐無道、偏聽偏信,國家政治自然昏暗,百姓遭殃。認真清除封建時代這種腐朽思想和專制行為,仍然是思想文化戰線上不忽視的一個工作。
晉國的叔向曾分析楚共王太子子比有五難:一沒有賢才輔佐,二沒有主要力量支持,三沒有長遠謀划,四沒有人民擁護,五沒有崇高品德,因此不能享有國家。果如叔向言,子比為王才十餘日。相反,晉文公是賢君,具備好的德行,“從善如流、施惠不倦”,“好學不倦”,能結交賢才作為心腹、左膀右臂,愛到國內外力量的支持,百姓相從而歸附他。這樣,他不僅享有國家,且在治國中也獲得突出的成功,終於稱霸於諸侯。叔向所言的五難,從反面給歷代統治者治國安邦獻出了計策,對今人來講,也具有主啟迪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