砥柱銘
北宋黃庭堅的手書作品
天津美術學院美術史系教授劉金庫指出,《砥柱銘》在宋代時為王厚之、南宋權相賈似道收藏,是賈似道收藏的“黃庭堅雙璧”之一;入明則為著名收藏家項元汴所藏,在明代鑒賞家張丑的《真跡日錄》中著錄,明天順年間歸黃庭堅十一世族孫黃洵(字公直)所藏;入清則為項源、伍元蕙、羅天池等有名藏家所藏,后從廣東流入日本,為日本有鄰館收藏,此後被一個台灣收藏家購得,最終,在時隔915年之後,現身於北京。並於2010年6月3日被拍出了中國藝術品成交記錄——3.9億元,加上12%的傭金,總成交價4.368億元。
維十有一年,皇帝御天下之十二載也。道被域中,威加海外;六和同軓(軌),八荒有截;功成名定,時和歲阜。越二月,東巡狩至於洛邑,肆覲禮畢,玉鑾旋軫;度崤函之險,踐分陝之地;緬維列聖,降望大河;砥柱之峰桀立,大禹之廟斯在;冕弁端委,遠契劉子;禹無閑然,玄符仲尼之嘆,皇情乃睠,載懷仰止。爰命有司勒銘茲石祝之,其詞曰:
大哉伯禹!水土是職;掛冠莫顧,過門不息;讓德夔龍,推功益稷;櫛風沐雨,卑宮菲食;湯湯方割,襄陵伊始;事極名正,圖窮地里;興利除害,為綱為紀;寢廟為新,盛德必祀;傍臨砥柱,北眺龍門;茫茫舊跡,浩浩長源;勒斯銘以紀績,與山河而永存!
魏公有愛君之仁,有責難之義。其智足以經世,其德足以服物,平生欣慕焉。時為好學者書之,忘其文之工拙,我但見其嫵媚者也。吾友楊明州,知經術,能詩,喜屬文,吏干公家如己事。持身清潔,不以諛言以奉於上智;亦不以驕慢以誑於下愚。可告以鄭公之事業者也。或者謂:世道極頹,吾心如砥柱。
夫世道交喪,若水上之浮漚;既不可以為人之師表,又不可以為人臣之優則。砥柱之文座傍,並得兩師焉。雖然,持砥柱之節以奉身;上智之所喜悅,下愚之所畏懼。明州亦安能病此而改節哉?
唐·魏徵
八荒有截;功成名定,時和歲阜。越二月,東巡狩至於洛邑,肆覲禮畢,玉鑾旋軫;度崤函之險,踐分陝之地;緬維列聖,降望大河;砥柱之峰桀立,大禹之廟斯在;冕弁端委,遠契劉子;禹無閑然,玄符仲尼之嘆,皇情乃睠,載懷仰止。爰命有司勒銘茲石祝之,其詞曰:
大哉伯禹!水土是職;掛冠莫顧,過門不息;讓德夔龍,推功益稷;櫛風沐雨,卑宮菲食;湯湯方割,襄陵伊始;事極名正,圖窮地里;興利除害,為綱為紀;寢廟為新,盛德必祀;傍臨砥柱,北眺龍門;茫茫舊跡,浩浩長源;勒斯銘以紀績,與山河而永存!
黃庭堅《砥柱銘》局部
■2005年7月12日倫敦佳士得拍賣會上的一件《元青花鬼谷下山圖罐》以1568.8萬英鎊(約合2.3億元人民幣)的價格拍出,這一價格創下了中國藝術品的最高價格。
■2009年10月17日中貿聖佳推出的清代徐揚畫作《平定西域獻俘禮圖》以1.34億元成交。
■2009年11月22日北京保利中國繪畫夜場中,明代吳彬的《十八應真圖卷》拍出1.69億元,當時創下了中國書畫的最高價格。
■2009年11月23日中國嘉德秋拍的《宋名賢題徐常侍篆書之跡》以1.008億元成交。
■2010年5月17日中國嘉德拍賣的張大千《愛痕湖》以人民幣1.008億元成交,這也是中國近現代書畫首次突破億元大關。
■2010年6月3日晚舉行的保利5周年春拍會上,北宋書法家黃庭堅大字行楷書《砥柱銘卷》以3.9億元落槌,加上傭金4.368億元成交,創造了中國書畫拍賣史新紀錄。
■2010年11月英國拍賣行上拍清乾隆粉彩鏤空瓷瓶,以5160萬英鎊成交,再次刷新中國最貴藝術品紀錄。
北宋大書法家黃庭堅
引文如下:
從遲疑到肯定——黃庭堅書〈砥柱銘卷〉研究
作者:傅申
引言
筆者在三十五年前的黃庭堅研究論文中,對有鄰館墨跡本《砥柱銘卷》的真偽不能遽斷而存疑,此疑一直有人懷疑,主要是沒有時間盡全力去解疑。
有疑而不解,風吹草動,莫不驚心,因此不論是對做學問或人生態度而言,是不健康的。因為“疑心生暗鬼”。
因《砥柱銘卷》易手之際,引起了眾多的關注,故而重溫舊題,較為細心地爬梳了此卷中的有關數據,以及參考手頭已有的學者意見,一再地反覆思考並自我辨正,得出了結論,如本文之標題所示,肯定此卷為山谷書風轉換期的真跡。
此卷的書法風格,雖與晚年的幾件基準作品略異,但從吾人理解,每位書家的發展過程而言,無不具有其歷史價值,正如同早期有人存疑的山穀草書《廉頗藺相如傳》至今已被公認為重要真跡,其草書成就雖不及《諸上座》及《李白憶舊遊》等,但無損於其價值,其實只要是黃庭堅這樣與東坡齊名的詩人,及書史上宋四大家的地位,其片言隻字,皆屬可珍!更何況此卷長達824公分,從南宋初到清末的題跋長達621公分,其總長為1445公分,內容豐富,歷經南宋二大藏家王厚之及賈似道的收藏,雖非山谷存世作品之最,但較之蔡、蘇、米諸家作品,實屬罕見,較之曾鞏的短紙,更屬大巫!吾人能不珍重之耶?
研究緣起
一九六五年,當筆者整理蘇東坡、黃庭堅及米芾三家的畫論文字成《宋代文人之書畫評鑒》之碩士論文之際,台北外雙溪的故宮博物院新館落成,有幸被薦與江兆申兄同入故宮書畫處,三年之間得親手展閱書畫名跡,其中有黃庭堅書跡多件,大字行、楷書中,自以《松風閣詩卷》最為公認的名跡,其次有《寒山子龐居士詩卷》,雖然乾隆皇帝晚年題此卷為:
“雙鉤既偽詩更誤,向謂上等實誤!”
但經筆者細觀原跡,絕無雙鉤跡象,且一片神行,比《松風閣》卷更生動自然!最後有林氏蘭千山館寄存故宮的《發願文》卷,相較之下,不論用筆和結字均大為遜色,墨色亦不及前二卷光彩發越,因而耽之心中疑不能決。
一九六八年有機會赴美國普林斯頓大學進修,兩年後,當地藏家在方聞教授的指導下,從香港購入張大千舊藏黃庭堅《張大同卷》(全名:《為張大同書韓愈贈孟郊序後記》)寄存於普林斯頓大學美術館中,筆者得不時入庫房中手自展卷觀賞研究。其前,黃庭堅的草書最長卷《廉頗藺相如傳》卷,已入距普城車程僅一小時余的紐約大收藏家顧洛阜(美籍猶太人John M.Crawford)收藏,也曾親手展卷研賞。亦在上海博物館的舊館觀賞了《華嚴疏》。由於以上的機緣,就選擇了以黃庭堅《贈張大同卷》為中心的黃庭堅書法作為筆者的博士論文。(原名:Huang T’ing-chien’s Calligraohy and His Scroll for Chang Ta-ting:A Masterpiece written in Exile.中譯為:黃庭堅的書法及其貶謫時期的傑作《張大同卷》)並於一九七六年通過論文口試。
在研究期間曾專程赴日本私人藏家請觀了黃庭堅名跡:《經伏波神祠詩卷》、東京博物館的《王長者、史詩老墓誌銘稿》以及藤井有鄰館的《砥柱銘卷》。一九七七年又有幸因美國科學院邀請參加與中國交換訪問的學術交流,在北京的中國歷史博物館中,史樹青先生為我們展開了中國書史上的第一大字卷,長十米的擘窠大行楷:《懶殘和尚歌後記語卷》。雖然在每次展觀以上各別的卷子時,都有不能言傳的激動,但以這一卷的一行一字的渾重筆力最為驚心動魄,嘆為觀止!
有了以上的經驗,在研究過程及撰寫論文時,對今天的主題:《砥柱銘卷》的定位遇到難題,一再的來回推敲而不能決,最後在論文中,將其他各卷定位為黃庭堅的基準作,而將《發願文》及此《砥柱銘》兩卷定位為疑而不能下定語的“問題作品”。問題究竟在哪裡呢?當時的疑問有一是用筆,筆者當年的感覺是有鄰館墨跡本的《砥柱銘》(以後簡稱為《有鄰館本》),雖然全卷筆法和結字都與其他山谷各卷都有相通符合之處,而且一片神行,毫無一般假或偽仿書跡的遲疑、膽怯或誇張的神態,但是在用筆速度比其他行楷都要快速,出鋒尤為爽利迅疾,多縱而少擒,絕無代表性的戰顫波折,線質偏於扁薄,在筆法的比較上,雖然三點水及系字的偏旁,其特殊的結構和慣性都與標準品一致,而最明顯的不同是在捺筆的出鋒與造型都似利刃一般,而且時常在重按后提筆出鋒的形成有稜角的三角形,例如:天、之、合等字。另外是在:也、軌、荒、邑等字的末筆上拋鉤,也出現在橫筆末端,往往先重壓後上挑,有分段性的用筆,往往形成三角形。
這些特徵是在基準作品中少見的。
二是風格的早晚:從風格來看,《有鄰館本》是比較年青而有俊氣灑脫的氣象,卻與《山谷題跋》卷六中寫給楊明叔的《題魏鄭公砥柱銘后》本,末后的紀年為晚年的“建中靖國元年(1101)”有不相合之處。
砥柱銘
三是文具內容:兩兩對照《山谷題跋本》與《有鄰館本》雖大同而有小異,前者詳而後者略,茲以見其異同,而最大的不同是《山谷題跋本》有紀年:
以A本黑體字代表《山谷題跋本》,B本用標楷體代表《有鄰館本》:
A.余平生喜觀正觀政要,見魏鄭公之事太宗有愛君之仁,
B.魏公有愛君之仁
A.有責難之義,其智足以經世,其德足以服物,平生欣慕焉!
B.有責難之義,其智足以經世,其德足以服物,平生欣慕焉!
A.時為好學者書之,忘其文之工拙,所謂我但見其嫵媚
B.時為好學者書之,忘其文之工拙,我但見其嫵媚
A.者也。吾友楊明叔之經術,能詩、喜屬文,為吏干
B.者也。吾友楊明叔之經術,能詩、喜屬文,吏干
A.公家如己事,持身潔清,不以憂畦之面事上官,不以得
B.公家如己事,持身清潔,不以諛言以奉於上智,亦不以驕
A.上官之面陵其下,可告以魏鄭公之事業者也。故書此銘
B.慢以誑於下愚,可告以鄭公之事業者也。
A.遺之,置砥柱於座旁,亦自有味,劉禹錫云:世道劇
B.或者謂:世道極
A.頹波,我心如砥柱。夫隨波上下若水中之鳧,既不可
B.頹吾心如砥柱。夫世道交喪若水上之浮漚,既不可
A.以為人之師表,又不可以為人臣作則砥柱之文在旁,並
B.以為人師表,又不可以為人臣之佐,則砥柱之文座傍,並
A.得兩師焉,雖然,持砥柱之節以事人,上官之所不悅
B.得兩師焉,雖然,持砥柱之節以奉身,上智之所喜悅
A.下官之所不附,明叔亦安能病此而改其節哉!
B.下愚之所畏懼,明叔亦安能病此而改節哉!
A.建中靖國元年正月庚寅,系船王市,山谷老人燭下書,
B.(空)
A.瀘洲史子山請鑱諸石(右有石刻)
B.(空)
從以上的對照本,讀者佷容易見出兩本之不同,筆者當年的感覺是:〈有鄰館本)可能是節錄(山谷題跋本),因為偽仿效者由繁變簡易,而難於無中生有,因而對墨跡本增加了疑點。但是此本雖省略多句,但也有改句之處。這對於偽仿者而言卻是增加了難度,並且消除了末句的紀年及山谷老人款字,乃是因為當時收藏者,在山谷再度貶謫時為了保護此卷而割去的疑慮,(吾人可見甚多蘇軾及山谷的書跡為無款作品),也就是說此卷可能是無款或割款后的真跡。因此在當時從以上各方面來考慮,並沒有明確判定是真或偽的證據,無從遽斷,故而存疑,以待未來的繼續求證。
以上是筆者三十五年前的結論,在大陸的學者著作中找到兩位有相近的看法,一是2004年徐傳旭著的《黃庭堅??中國書法家全書》(河北敎育出版社)所附年表的1101年正月條,有:〈題魏鄭公砥柱銘后)(疑偽),又有黃君寄贈的大著《山谷書法鉤沉錄》在其附表(傳世黃庭堅書法)(作品簡表)中的第81號:紙本墨跡的(砥柱銘卷),將創作年月定於「靖國元年(1101年)正月」,知黃君兄當時將墨跡本與〈.山谷題跋本)認為是同一件作品,並與其他真跡並列;但在附表三〈偽托黃庭堅書法作品簡表)的52號,列有:
魏元成砥柱銘卷,海山仙館藏真續刻,有墨跡在日本,疑是臨本
黃君將日本(即〈有鄰館本〉)墨跡本「疑是臨本」,張君「疑偽」,兩位的看法都與筆者當年的觀點相同或類似。
而經過近兩月的密集研究,對三十多年來的疑問得出了解釋,其結論為山谷真跡,雖與中田勇次郎及水賚佑二先生相同,但並不同意二位套用〈山谷題跋本)的紀年,而將〈有鄰館本〉定為「建中靖國元年(1101年)」,筆者仍認為墨跡本是稍早的另一本。
這一新的結論,不但更正了筆者自己的舊說,也有別於上述張、黃二位的觀點。筆者對〈有鄰館本)的正面且肯定為真跡的結論,對並未懷疑過的讀者來說,或可譏為後知后覺,但不懷疑並不代表真懂得。而本文主要的目的,除了表達筆者自己的求真過程之外,也期待能說服過去的持疑者,如張、黃二位,藉此機會共同來重新並更全面地來了解山谷書法的發展過程中的各種面貌,使吾人盡量減少誤判、誤鑒,更避免造成「寃案」、「寃獄」,這是作為史論或鑒定者的基本態度。
解疑
筆者認為要解除原先的疑點,一是要從重新認識山谷的筆法結字著手,二是如何解讀〈有鄰館本〉與〈山谷題跋本〉的關係,究竟是一是二?三是重新排比及認知〈有鄰館本〉的書寫年代:
1.從筆法結字來看
筆者在三十五年前的筆法比較時,就採用剪字排比法,甚至更進一步用雙鉤個別筆法,如撇、捺、長橫及三點水、糹等的部首寫法(當時沒有計算機的幫助,純用手工剪貼鉤描),來尋找、排比各件代表作名跡之間的差異和慣性。
經筆者將〈有鄰館本〉逐字仿寫比觀各基準作品,極多的字或同一筆都能找到相似的寫法。甚至筆者認為最突出礙眼或可詬病的筆法如上述的「也」、「之」及其他捺筆等字,也可以在諸名作中找到神似的字例,舉例如下:
首紙上「也」、「荒」二字的上拋鉤,在〈寒食帖跋〉的末一字中,更為誇張,又如〈范滂傳〉的「也」字,上挑的一鉤極為銳利,可見這本是時有的用筆法,只是〈砥柱銘〉的「也」字重壓過度,其次在同卷中的許多字如:「軌」、「地」、「冠」、「紀」、「己」、「悅」等字,沒有這樣的病筆,都合乎其他的山谷作品。第42行的「山」字,起首時下筆重按向右突出的習慣使人不適,也非好字,也見於〈寒山子龐居士〉卷及〈苦筍帖〉中。
又〈砥柱銘〉中許多在橫畫連接豎畫的肩部,其折筆有稜角且單薄,不如其他作品圓厚,如下列諸字:「同」、「月」、「禹」、「司」、「詞」、「風」、「雨」、「為」、「門」、「驕」、「明」等,但在〈松風閣〉卷中,雖然比較渾厚,但也有方棱的折角出現,如:「閣」、「風」、「眼」、「眠」等字,〈寒山子龐居士卷〉中的直字,〈諸上座卷〉中的「事」、「盲」、「見」、「明」等字也有類似的折角。反觀〈砥柱銘〉卷中,也有不少折角並無此病的字。
當吾人對〈砥柱銘〉起疑,固然可以挑出個人覺得最礙眼或不滿意的筆畫或字跡來,並指出與其他書跡相比之下的特殊性而加以排斥;但不要忘了,在同時也要去尋找跟其他基準作品群的相似之處,最後再來衡量究竟是相異之處多,抑或相合之處多?這樣才能得到較為公允的結論。
又部首「糹」,其習慣將起首為兩筆作斷開兩條并行線來處理,筆斷而意連,是他中期形成延續到老年的習慣,如〈松風閣〉卷中的「纏」、「蠻」,〈經伏波神祠詩〉卷中的「經」、「蠻」、「溪」等等都有這種特有的寫法。〈砥柱銘〉卷中捺筆的末尾,如「天」、「之」、「合」、「巡」、「水」、「永」、「干」等字,都較長而銳利,甚至在末尾重按之後,不是緩緩漸次的提筆,而是較快速甚至突然提筆,所以在出鋒之前會形成一個有稜角且內收的捺尾。這與他作品中常見較豐腴的捺尾似有差異,但是細尋公認為真跡的山谷作品,也有或多或少類似的筆法,在小行書作品中以〈致景道十七使君帖〉為例,捺比出鋒甚多,特別以「今」、「天」、「人」三字與〈砥柱銘〉相近。
在早期的大字作品,〈發願文〉中的「食」、「足」等字,以及在晚期名作〈明瓚詩后題卷〉榜書中的「衣」、「廖」、「令」、「之」各字,〈伏波神祠〉卷中的「波」、「人」、「敬」各字捺筆,雖較渾厚遲重,甚至最晚的名作〈范滂傳〉中,類似的長捺所在都有,如:「人」、「眾」、「之」、「及」、「會」、「故」、「合」、「客」、「舍」、「令」、「敬」等字;但是回過頭來,再看〈砥柱銘〉卷中,也有一些捺筆沒有那麼尖削的,如:「之」、「遠」、「夫」、「又」、「交」等字。
舉其他古人的例子:
「此詩是吾四十年前所書,今人觀之,未必以為吾書也。」
若以同一人而相差四十年的照片並列,當然相去甚遠。趙氏另外一件藏於台北故宮的小楷〈禊帖源流〉,子昂在二十年後再見此卷時已「恍然如夢」,又說:
「余往時作小楷規模鍾元常、蕭子云,爾來自覺稍進,故見者者悉以為偽!不知年有不同,又乖合異也!」
這以上兩件趙孟頫的早年作品,如果不是有子昂自我鑒定的重題,在今天也必定成為聚訟的對象,且永無終了,即使有人提出種種證據,但根據個人的經驗以及長期觀察辯論的結果往往是:信者恆信,疑者常疑。只有要求自我,拋棄成見,重新來全盤認識一個人書風發展的種種,尤其像黃庭堅存世書跡雖不及其生前書寫的千百分之ㄧ,但總算是有跡可尋。
今天筆者有機會將三十五年來不能盡解而存疑的作品,重新排比並研讀文獻,終於肯定了這一件有鄰館本的〈砥柱銘〉墨跡卷乃是黃庭堅書風轉變期的真跡。
又部首「戈」,山谷往往省去第二筆末尾的鉤挑,而且將長筆末尾直接截斷,抽筆離紙,如「載」、「域」、「截」、「成」、「歲」、「踐」、「職」、「我」、「或」、「哉」等字,幾無例外。這一習慣性筆法往早期的〈發願文〉、〈華嚴疏〉到較晚的〈寒山子龐居士詩〉、〈贈張大同卷〉、〈明瓚詩后跋卷〉、〈經伏波神祠詩卷〉、〈寒食帖跋〉一直延續到〈松風閣卷〉及〈范滂傳〉全是一致的。
另有「為」字頂部從「爪」的寫法,也常見於山谷以上諸跡中,且結字大同小異,如果要挑剔第36行「為」字從「爪」的第一筆,似乎太嚴苛,不容其偶然失神或不順,那樣的挑法,即使〈蘭亭序〉或其他任何名跡中都可以挑出自以為較差的用筆和結字來。
此外,在筆法之外,筆者相信不少人注意到〈砥柱銘〉中有兩個「示」部的字:「祝」、「禮」,卻寫成了「衣」部,而多了一個點。這又從何解釋?二字不應從「衣」,多了一點就成了「錯字」,以黃庭堅的學問,不應出錯,從筆者極力搜索,至今還未發現相同的例子,倒是在唐代釋大雅所集王羲之書〈興福寺〉半截碑中的〈祉〉字,是從「衣」部,有兩點;又在元代書家楊維楨所寫的「祝」字也有兩點。楊維楨的「鐵崖體」,吾人尚可置啄,但王羲之既有此例,則山谷偶有此寫法,即使是真的寫錯了,我們就不能允許他偶然失神寫錯了嗎?
被我們尊敬的任何古人,就不能允許他們出錯嗎?我們要追究的不是錯不錯的問題,我們是要問這一篇字是不是黃庭堅寫的。反過來看這兩個字的問題:如果這一卷是出於山谷的學生或粉絲臨寫的,能臨到這麼形神並似,那末其根據的原跡也一定是從衣有兩點的,也就是說山谷的原跡本來就寫成如此。如果這是偽造的,難道偽造者是故意要留下這馬腳讓人來識破嗎?因此,吾人都不能因這兩字的「異寫」,作為否定此卷乃偽跡的鐵證,反而成了〈砥柱銘〉為真跡的有力輔證。
此卷的書寫,一片神行自然,並無遲疑猶豫的局促或窘態,但是大部分書家在書寫時對於偶然不能心手相應,或工具不稱時,會寫出不如己意的筆畫,而實時或過後加以補筆修改的情形,這是筆者三十五年前就為此製作一圖,明示補筆修改之處。
詳觀此卷,修改添筆之處實不明顯,其中要以第22行的「乃」字較為明顯。並且說:這是山谷運筆時手肘的慣性失控,這種失控,嚴格來說,每個人都會有,但對那一種筆法容易失控,則每個人必定不同。其實每個人的運筆習慣與肌肉、指腕、手肘的運行掌握都有關係,也是各人寫出不同筆法風格的先天性生理條件,就是因為如此,這就成了吾人筆跡鑒定的重要依據,也就是說,習慣性的相似失控和補筆,構成為同一書寫者的重要證據,因為仿寫或偽作者,不會有相同的失控或敗筆。
此卷的22行第二字「乃」字,其長撇末尾分叉,因而為人詬病為「描成燕尾,如此拙劣!」,顯然是第一筆(較短的)太過纖細,故另加較粗較長的一筆蓋於其上,但筆梢的運行不能一致,故造成分叉。如果將此缺點放大銓釋,成了拙劣的描筆,以為真跡中絕不可能發生。殊不知〈張大同卷〉、〈伏波神祠傳〉及〈范滂傳〉中都出現描筆,甚至在小行書中也有多處,如〈致立之承奉帖〉中的「乃」(第7行),描得更是離譜!同一行又描改了「若」字,但帖中其他的字皆流暢自然,因此這兩字的描補,絕不影響此帖的真偽,而且更是說明了此帖的隨機性和真實性。故而〈砥柱銘〉中「乃」字的描筆,反而幫助證明了這是黃庭堅的真跡!
以上是選擇性的為個人也為部份讀者觀眾(見原跡者)對某些筆法結字解疑,其實在比較的過程中,發現絕大部分的字都能與其他的山谷真跡是一貫的,只有老少時間上的差異,若從字距行間的習慣,也合乎其一生的風格,因此,個人三十五年前的存疑,至此撥雲見日,不知前述同樣存疑的張、黃兩位,在閱讀本文後,是否也已解疑?實企蹺以待!
宋明人的題跋與收藏
此卷題跋與收藏印之多與豐富,相較於傳世的多件黃庭堅名跡,甚難與之匹敵。今依時序略論其重要者如下:
1.曲肱寮(?-1168前卒)無紀年跋,論山谷書:「晚年落研為枯,嗇豐為癯」,並對此山谷書的年代作出這樣的結論:
此猶是蘇公在翰林,諸君翱翔下上於道山冊府時作也。
意思是指從書風來論,這是山谷在元佑年間,與東坡同時在朝時的作品。
對此跋的作者,「曲肱寮」至今尚無定論,明末張丑《真跡日錄》(卷四)著錄此卷時有考證:
按寮姓張氏,即山谷諸題云:題宛陵張待舉曲肱亭記,見年譜元末甲子歲,時年四十矣!
查元末甲子當為1084年,山谷確是四十歲,可見二人交往甚早,若真是張待舉的題跋,其實當在北宋,自是可珍!然張待舉的是「曲肱亭」,不是「曲肱寮」。張丑說成是姓張名寮,但宋代查無張寮,依南宋周紫芝《太倉稊米集》卷六十六,有〈書張待舉詩集后〉中有句云:「張公名賁,待舉字也,官至忠州司戶而死。」何人則是指明:張賁,字待舉,家有「曲肱亭」。至於「曲肱寮」在宋代有可能:樂洪,衡山人,自號曲肱先生,著有《周易卦氣圖》,從汪應辰游。又有魏衍,彭城人,自號曲肱居士,名所居室曰:曲肱軒,不事舉業,見異書必手自鈔寫。從山谷弟子陳師道游。觀二人生平,一從汪應辰游,一從陳師道游,很難遽斷究是何人,但是魏衍的居室既是「曲肱軒」,軒、聊稍異,或者是,又因為他與第二跋的汪應辰有交往,志此以待其他數據來證實。至於筆者定曲肱先生卒於前道四年(1168)之前,這是從本卷第四跋梁竑有:「曲肱先生之遺意」一語而來,和他是陳雪溪與梁竑的共同友人,故此跋仍當在南宋初,並去世未久。此跋的另外一個價值,是提供了少見的宋代隸書佳例,筆勢開闊。
2.第二跋是紀年紹興辛未(1151)的汪應辰(1119-1176)。他是信州玉山人,故署名「玉山汪應辰」;字聖錫,紹興五年(1135)進士第一,曾忤權相秦檜而外放,剛正方直,敢言不避,好賢樂善,學者稱玉山先生,著有《玉山集》、《石林燕語》等。由於他去黃山谷未遠,對其書風有深度的認識,並直言所感:
此魯直元佑間字也,晚年筆畫始成就,每每追悔少作。此如蒹葭蒼蒼,非不茂盛,要須白露為霜,落其英華,然後為材之成耳。
這是他以個人鍾愛的黃庭堅晚年大成時期的作品來評比此卷,所以略有微詞,正是表現了他正直敢言的個性,最重要的還是他肯定了此卷是黃魯直的真跡,是比較早年的作品,至於是否一定是元佑年間(1086-1093)的字,倒並不重要。不過,從這一句話,吾人可以肯定的是,此卷原無紀年,既不是紀有建中靖國元年(1101)的《山谷題跋》那一本,也不是因故將這1101年的晚年本的年款切除之後的本子,所以可以旁證這「有鄰館本」與「建中靖國元年本」是兩個不同的本子。
3.劉芮(1108-1178)的觀款一行,紀年「幹道元年(1165)正月戊辰」。劉芮字子駒,號順寧,著有《順寧集》,為哲宗朝御史劉摯之曾孫,師胡安國,所造粹然。《式古堂書畫匯考》中紀有〈劉刑部和敬夫詩帖〉,紀年戊戌(1178),則是晚年絕筆了。
4.梁竑為當時藏者陳雪溪跋,紀年幹道四年(1168)九月,雪溪陳氏不知何人,此跋款字只署「竑」一字,未識姓氏。但跋中有云:「且致曲肱先生之遺意曰:他日梁子必見此,要當令跋…」故此處「梁子」即為跋者「竑」之姓氏。因而署款時不加姓氏。(按:《真跡日錄》作「杜竑」,容庚《叢帖目》作「汪竑」,請參考。)並由此跋知「曲肱寮」的卒年是在幹道四年(1168)之前。且知梁氏為曲肱先生賞識之晚輩,乃是因為梁氏「平生展玩涪翁翰墨不少!」是鑒識山谷書法的行家,而梁竑對此卷的評價與汪應辰頗為不同:
砥柱銘
5.王厚之(1121-1204年)雖無題跋,但在此卷的騎縫收藏印中,鈐蓋了一方稀見的十六字小白文印:「臨川王厚之順伯復齋…金石刻永寶」由於字小,印色不清,且有裁切,故難於識其全文。后又在「秋壑圖書」左下角發現王氏二印,其上為「臨川」王□之□□父印」,其下雖為十六字印的完整版,但仍有三不可識。此印在高士奇《江邨銷夏錄》卷二及《式左堂書畫匯考》二書中均僅識讀九字作:
砥柱銘
王厚之為南宋第一鑒賞家,字順伯,世本臨川人,左丞王安禮的四世孫,王安禮曾在元豐庚申(1080年)與黃慶基同閱〈神龍本蘭亭〉題有觀款,所以蘭亭版本的研究是其家學,淳熙戊戌(1178年)曾題〈定武本蘭亭〉,慶元丁巳(1197年)曾跋〈唐摹本蘭亭〉。王厚之祖王和父徙居諸暨,故於紹興二十六年(1156年)以越鄉薦為舉首,尋入太學。登幹道三年(1167年)進士第,好古博雅富藏先代彝器及金石刻,以博古知名於時,因藏有趙明誠《金石錄》故著有《復齋金石錄》三十卷,《考異》四卷,《考古印章》四卷,《漢晉印章圖譜》一卷。王氏的收藏,除了此卷之外,又有范仲淹〈與尹師魯二帖〉,元人柳貫跋語有云:
「前帖銜縫有王厚之順伯陰文十六字印,知為順伯所藏…好古博物,為中興第一。」
查此范仲淹書二帖,亦見於高士奇《江邨銷夏錄》卷一,但此印只識出「臨川王厚之…」
趙孟頫〈蘭亭十三跋〉亦云:
「宋南渡時,士大夫精於鑒賞者,為王順伯,尤延之二公。」
可見對王氏也傾服備至!
6.謝采伯觀款,記有時地:「嘉定庚午中秋,郡丞謝采伯觀於四明貢院。」
楷書兩行,用筆挺俊,是必為知書者。查謝氏為書道史上有功之人,因為眾人熟知的南宋姜白石(夔)所著的《續書譜》一卷,在姜氏著后並未有刊本行世,是謝氏欣賞姜氏的書法筆力遒勁,波瀾老成在先,又得其所著《續書譜》一卷,覺得「議論精到,三讀三嘆,因為鋟木。」
謝采伯是臨海人,其父乃宰相謝深甫,他也是宋理宗皇后謝氏的伯叔輩。謝氏題跋另有跋東坡〈乞居常州奏狀〉,年款與此跋大致相同:「嘉定庚午中秋天台謝采伯元若輸於四明貢院。」(《清河書畫舫》卷八。)他的著作有:《密齋筆記》,援據史傳,足以考鏡得失。
以上是六則南宋人題跋,雖然不是大家熟悉的書畫史上的大家,但都各有其重要性,皆是當時的佼佼者。
砥柱銘
謹就宋代的題跋和收藏史而言,此卷的旁證數據之豐富已遠勝於其他所有的傳世黃庭堅書作。卷后雖然沒有元人題跋的蹤跡,但尚有十餘則明、清人題跋,文字較長,提供若干史料。茲擇要簡述於後:
(1)俞僴(字弘毅)的身分是「賜進士中順大夫知汀州致仕」,其楷書跋是為當時收藏者黃璂——黃庭堅的第十一世族孫所書,紀年為「天順元年(明代英宗年號,1457年)春正月」
(2)黃洵(字叔允,號聵翁)也是山谷的族孫,是為黃公直(璂)題,未紀年。但前後二跋均在天順元年,故當在是年。
(3)陳洙跋在天順改元(1457年)五月,自署「眷生」,似為黃璂之姻親。但此跋稱「黃君公直,視山谷則八世族祖」與俞僴跋中的「十一世」相差三世,既是姻親,似當以「八世」為正確。又此跋中一語:「汪、梁諸君子題志,猶周鼎在望。」可以輔證筆者考訂卷前幹道四年款書「竑」者,當是「梁竑」不誤。
(4)何濱,亦是黃公直眷生。詩跋無紀年。
以下一紙(在十四、十五縫之間)的兩跋,其一之紀年早於前紙兩年,故知裝裱時誤接,當是項元汴之前的事,因筆者認為騎縫的編號乃出自項氏手筆。
(5)張肅,自署「庚午(1450年)科鄉貢進士」,紀年「皇明景泰六年(1455年)春」,行書甚佳,論山谷書:「公筆法高古,夐然一家,信可貴也。」讀其釋意,其時已為黃璂珍藏。
(6)鄭熜(字允然),浦陽人,亦為黃公直題,自雲其伯父醇翁先生亦善書,與宋仲珩齊名。
(7)申屠環,會稽人,無紀年。
(8)黃應宸,山谷族孫,黃璂為其高祖,長跋紀年「隆慶庚午(1570年)」並述及「嘉靖辛亥(1551年),家遭回祿,室宇貲蓄,焚盪一空,而伯父棣獨出是卷於煨燼之中。」益可見吾人於今日猶能觀賞此卷,當更覺珍惜。
(9)酈希范,自署「眷晚生」,當是黃應宸的姻親跋於同年同月,為此卷明代題跋中的最後一跋。
(10)項元汴(1525-1590年),為中國書畫鑒藏史上的大家,得此卷后,項氏於卷前卷后及騎縫處鈐印六十餘方。
在第十四紙后均為清代人題跋:
(1)章貢金,觀於道光元年(1821年),並錄元周密所抄謝采伯之著作。
(2)吳修,於道光壬年(1822年)觀於揚州,並錄入其《銘心絕品》一書中。
(3)屠倬,觀於秦淮水閣。
(4)羅天池,道光丙午年(1846年)在觀於葉氏耕霞溪館。(小行楷)跋中述及廣東番禺潘德畲(仕成)先借摹入石,再購得此卷。
(5)上元人伍福(號詒堂)收藏,先在後隔水錄山谷書可息風浪故事一則,並在卷尾抄錄有關此卷的相關資料數則:
書畫舫真跡目錄(隸書)。
汪應辰資料一則(行書)。
王厚之數據數則,包括:洪容齋隨筆、陳思寶刻叢編、子昂蘭亭十三跋及柳貫題跋等。
綜觀〈砥柱銘〉卷諸跋,最早者距山谷下世不到半世紀,不但肯定了他們對此卷為黃庭堅書寫真跡的看法,也提供了對此卷為山谷早年書風的觀點,也增加了五件南宋人的書法作品,使吾人對南宋士大夫的書風有更全面的認識。故僅就此南宋五人的題跋而言,就是書史研究的重要資料。
更有甚者,在鑒藏史上的兩件南宋大家:中期的王厚之(1121-1204)和後期的賈似道(1213-1275)曾先後將此卷鑒定珍藏,更保證了此卷的真實性。因為他們二位的印章,一在山谷卷中的多處騎縫上,一在卷尾本紙上,這不像卷后寫在別紙上的題跋,有可能被狡猾者拆換的!而王厚之的十六字白文印,更屬稀有的存世實例;賈似道的「秋壑圖書」雖所見甚多,但是此卷在賈氏的寶庫中,此卷是與黃庭堅的其他的六件名跡同被肯定和珍藏的。
本來有了這樣的保證已經是足夠了,而後半段的明人題跋中,不僅補充了史料,更令人慶幸此卷曾經為山谷的八世孫及其族人題跋保存,凡經歷一百餘年(至少自1457到1570年)之久,最後又入明代最重要的鑒藏家項元汴之手。
北宋大書法家黃庭堅
《砥柱銘卷》在南宋時曾經為王厚之(字順伯1121-1204)和賈似道(號秋壑,1213-1275)先後收藏,在晚明也曾為大收藏家項元汴收藏。在清代晚期,此卷一直在廣東地區遞藏流傳,當時嶺南許多的收藏家都曾鑒藏和著錄過此卷。後來流出國內為日本有鄰館收藏。曾著錄於明末張丑《真跡日錄》四集、清人方濬賾《夢園書畫錄》卷三。也出版於今人劉正成主編的《中國書法全集·黃庭堅卷》中(榮寶齋出版社2001年),但是它的真偽性卻引起了學術界較大的爭議。保利公司於2010年5月24日至25日,在上海延安飯店二樓舉辦預展,預展拍品中有《砥柱銘卷》。我特意於25日下午冒著高溫前往觀賞。我對它的成交價格沒有絲毫的興趣,但我想要鑒賞它的真偽。
《砥柱銘卷》陳列在長案之上,用厚玻璃紙罩護。未全卷展開,只有引首《黃文節公小像》和“曲耾寮”隸書黃庭堅小傳。卷后拖尾紙上題跋未能鑒閱。每字高約六七至十厘米左右不等,墨色蒼古。捲紙為淡栗淺紫色,不知是否就是宋代的熏染紙。而裝裱似為有鄰館入藏期間所裱,竊疑非明清時原裱。再仔細鑒賞,筆墨無廓填或搨摹痕迹,雖然其中有幾字在最後的筆劃上有“復筆”和“描筆”的痕迹,比如“也”字或“執”字等的最後一筆中的“上勾”,往往形成一個小三角形,在視覺上非常的“刺眼”,但應似書寫時的原筆。細審長閱,有些字在結體或局部細節上與黃庭堅傳世行楷書跡迥異。就我的鑒賞拙眼來看,此卷的筆墨功力應該是那些“學黃”、“仿黃”者難以達到的,就算是學黃第一人的文徵明也無此“造詣”。但是不解疑慮,仍然揮之不去。
我轉回到展廳門口的接待處,見長案上陳放有許多本此次拍賣的圖錄,其中有一本專題介紹《砥柱銘卷》的圖錄。我即欲購買此書,但接待人員卻說此是非賣品,僅供參觀者閱覽。遂仔細閱讀,見書中有傅申先生的長文《從遲疑到肯定——黃庭堅書〈砥柱銘卷〉研究》,約有一萬餘字。傅先生在文章里對《砥柱銘卷》詳盡的考證,認為此卷應該是黃庭堅早期(約四十歲左右)時的作品。
但是,有一個問題還是沒有解決:就是日本有鄰館所藏的《砥柱銘卷》與黃庭堅《山谷題跋》中所刊入的寫給楊明叔的《題魏鄭公砥柱銘卷后》本,在文字上有多處不同。《題魏鄭公砥柱銘卷后》本末後有紀年為“建中靖國元年(1101年)正月庚寅,系船王市,山谷老人燭下書。”這應該一件是黃庭堅晚年五十一歲時的作品。而如果將此同年的《經伏波神祠詩卷》與有鄰館《砥柱銘卷》相比較,書風明顯的格格不入。如果在排除了這兩件作品均非偽作的前提下,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這兩件文字內容相近的作品,是同一個人在不同時期所寫。因為一個人不可能同一年的同樣書體,竟然會有如此大的“反差”,否則就實在無法自圓其說。所以傅先生應該認為有鄰館本,是比“建中靖國元年(1101年)”本(即《山谷題跋》本)“稍早的另一本”。
傅先生在文章里,從有鄰館本《砥柱銘卷》的許多筆法結字上進行了分析比對,解釋為什麼有鄰館本的許多字體在局部筆劃上,比如捺、撇、長橫和三點水,以及字的部首寫法上與黃庭堅其他的行楷書有著較明顯的差異?傅先生通過比較、排比,得出自己的結論:“《砥柱銘》所表現的是一個青壯時期的黃庭堅書風.”並認為:“這一件有鄰館本的《砥柱銘》墨跡卷,乃是黃庭堅書風轉變期的真跡。”最後,傅先生再從歷代題跋、收藏印鑒、藏家生平等方面進一步論證自己的觀點,但是稍有些牽強。在通常情況下,後人的題跋和鑒藏印,只是鑒定一件作品真偽的重要“旁證”,而絕非是唯一的“鐵證”。難道有唐太宗“貞觀”印的王羲之書跡,就應該都是無可質疑的“真跡”?
我仍存有一個疑問:“既然有鄰館本《砥柱銘卷》是黃庭堅‘山谷體”的初創時期之作,那他為什麼在十多年以後還要再一次為楊明叔寫一篇文字內容不同的《砥柱銘卷》?”所以傅先生也曾經懷疑:“有鄰館本可能是節錄《山谷題跋本》,因為仿效者由繁變簡易,而難於無中生有,因而對墨跡本(有鄰館本)增加了疑點。”但是,如果有鄰館本《砥柱銘卷》是《山谷題跋本》的臨摹本,那為什麼臨摹者不順手再臨摹年款和名號?另外,《砥柱銘卷》從南宋賈似道(1213-1275)到明英宗朝“天順元年”(1457)的一百八十年左右,有一段收藏“空白期”。為什麼居然沒有一個元代人和明初人的題跋或印鑒?此卷在此期間曾被何人收藏?如果此卷上的王厚之和賈似道(“秋壑圖書”)兩人的鑒藏印確實為真跡,那就可以排除《砥柱銘卷》是元人摹本的可能。否則,就極有可能是元人臨摹本,而引首和南宋人題跋則有可能從真本“移套”而來。
《砥柱銘卷》在明中期為黃庭堅後裔所藏。嘉靖辛亥(1551)曾遭“回祿”之災,黃家室宇資蓄焚盪一空,唯此卷猶存於煨燼之中,冥冥之中似有神靈護祐。故黃應宸在隆慶庚午(1570)的題跋中感慨云:“譬之七雄戰爭,中原幾遭兵燹而魯之靈光巍然獨存,物之顯晦,豈非甚歟?”這也是《砥柱銘卷》流傳史中的一斷“傳奇”故事,不得不令人倍加珍秘。但我未見此捲紙縑上有燼后痕迹。後來此卷可能是由黃庭堅後裔售讓於項元汴收藏的。
雖然有鄰館本《砥柱銘卷》還存有一些待解之疑,也無法斷鑒為是百分之一百的黃庭堅真跡,但我仍然想說它至少是一件北宋或南宋初人的至善摹本。在《山谷題跋本》的《砥柱銘卷》已不存的情況下,它也堪稱是一件“下一等真跡”作品,具有唐摹《蘭亭序》諸本一樣的價值。而那些質疑《砥柱銘卷》為“拙劣偽本”者,其實大多沒有見到過此卷的原作。在中國書畫史上,不乏有許多至善精良的臨摹本和搨摹本,真跡固然珍貴,而至善搨摹本也不可予以輕視,因為它們都是古人的心血所聚和藝脈傳承。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如果沒有那些搨摹本的話,那也就沒有中國的書畫史和鑒藏史。”北宋黃庭堅書法《砥柱銘》拍出4.368億天價(圖) 6月3日晚11點12分,經過近70輪競價,中國藝術品拍賣成交價的世界紀錄首次在國內誕生——北宋黃庭堅書法《砥柱銘》卷以3.9億元落槌,加上12%的傭金,總成交價達到了4.368億元。這一成交價遠遠超過了2005年倫敦佳士得拍賣會上《元青花鬼谷下山圖罐》創造的約2.3億元中國藝術品成交紀錄。截至昨晚9點45分,當晚7點開始的保利春拍中國近現代、當代書畫夜場已有12件過千萬作品,其中,徐悲鴻的《十二生肖》和《春山驢背圖》分別以6500萬和6000萬落槌。隨著《砥柱銘》專場的臨近,更多的人開始進入拍賣現場,準備見證這件國寶花落誰家。
在昨晚落槌之前,北宋黃庭堅《砥柱銘》已被業內人士認為是保利春拍乃至今年整個春拍市場最重要的中國藝術品。該卷長達8.24米,計82行407字,僅次於現藏於美國的18.22米草書《廉頗藺相如列傳》卷和藏於台北故宮的10米長大行楷《明瓚詩卷后跋》,比著名的《伏波帖》(8.20米)、《諸上座帖》(7.29米)還長。加上歷代題跋,總長近15米。
此前,這件手卷因為文字內容、書法風格等方面與黃庭堅其他作品存在差異,早在乾隆時期曾經被認為是贗品,有諸多猜疑。經台北故宮博物院指導委員、台南大學藝術史研究所博碩士導師傅申先生研究,最終確定為黃庭堅的真跡,而且是黃庭堅書風轉換期的真跡,他還為此卷專門書寫了一份近兩萬字的研究報告。
裴光輝:4.3億《砥柱銘》非黃庭堅真跡,而是明末后贗品!
東南網-海峽都市報6月13日訊(本網記者:李賢斌、謝向明、文/圖)北宋名家黃庭堅的書法長卷作品《砥柱銘》,6月3日晚在北京拍出4.368億元人民幣的天價。但家在泉州的著名文物鑒定家裴光輝,卻列出八點理由,認為“這非黃庭堅真跡,而是明末后的贗品”!
“我的質疑是有依據的,並非草率的結論。”昨日,裴光輝在他的工作室對記者說,他正在寫一篇3萬多字的論文,對傅申等專家的論據進行逐一切磋。據了解,這件藝術品是經過台北故宮博物院指導委員傅申先生等專家鑒定的。裴光輝提出了8點疑問,如果有一處存在,必將轟動業界。
據傅申等專家介紹,《砥柱銘》卷作於1095年前後,作品經王厚之、賈似道、項元汴等收藏,長期流傳於中國民間,20世紀上半葉從廣東流往日本,為日本有鄰館收藏。直到數年前,為台灣藏家購得,最終被一名中國買家拍走。
裴光輝提出的“八大疑點”
裴光輝說,他3月份就在北京見過這幅作品,當時對它並不看好。這次拍賣前,北京的朋友打來電話透露,拍賣行很有信心將其拍到4億,這引起他深入研究的興趣。通過對數百張高清數碼圖的反覆鑒定,他認為該作品有“八大疑點”。
疑點1
鑒藏印章乃偽章?
經鑒定,他得出,手卷上被傅申等專家和拍賣行視為重要鑒定依據的三大收藏名家之鑒藏印章,經研究比對,發現實乃偽章。
所謂南宋中期大鑒藏家王厚之的十六字白文印章,經研究發現,其鈐(qián)蓋時間竟然在明末項元汴鑒藏章之後。
所謂南宋後期權相、大收藏家賈似道的“秋壑圖書”章,經與故宮藏《蘭亭序》等公認名跡上的賈似道“秋壑圖書”章比對,發現明顯不符。
所謂明代大鑒藏家項元汴鑒藏章,經與其他公認名跡上之項元汴鑒藏章比對,發現至少有18枚印章與真印章明顯不符,其餘則大多模糊不清或筆畫殘缺,無法確認為真印章。
疑點2
水印章與年代不符?
裴光輝說,手卷上所鈐“項元汴”鑒藏章多數為水印,此與明代普遍使用油印的情況不符,更與項元汴在其他書畫藏品中一概使用油印的情況嚴重不符。
他介紹,水印、蜜印用於宋代,南宋末已出現油印,元代以後普遍使用油印,水印則在明代基本絕跡,“此手卷項元汴鑒藏章使用水印,看似古老,實則弄巧成拙。”裴光輝說。
疑點3
印章有挖補痕迹?
裴光輝認為,卷首“項元汴”鑒藏章“天籟閣”、“宮保世家”、“項子京秘笈之印”,皆有明顯挖補痕迹,是從別處移植於此,非原卷所有。
疑點4
墨色淡不合宋代風尚?
另外,裴光輝認為手卷墨色偏淡,與黃庭堅其他作品皆使用濃墨的習慣不符,也有違宋人喜用濃墨之風尚。
疑點5
題跋是元代后偽托?
被傅申等專家和拍賣行視為重要鑒定依據而津津樂道的“五則南宋人題跋”,也被裴光輝懷疑係元代以後偽托。
手卷主體之後共有26段歷代題跋,其中后隔水綾上之題跋(第一跋),首句曰“宋王榮老嘗官於觀州龍觀渡”,此言“宋”而不言“皇宋”或“大宋”,可見此第一跋乃元代以後所題。然而在其後拖尾的跋文中卻出現四段有南宋年號紀年的題跋:“紹興辛未三月一日,玉山汪應辰書”(第三跋)、“乾道元年正月戊辰,河間劉芮觀”(第四跋)、“乾道四年九月二十有六日,竑題”(第五跋)、“嘉定庚午中秋,郡丞謝采伯觀於四明貢院”(第六跋)。后出的題跋位置竟然在前,先出的題跋位置竟然在後。
疑點6
兩處錯字泄露天機?
手卷“祝”、“禮”二字之“示”部寫成“衣”部(多了一點)。裴光輝稱,他遍查黃庭堅傳世書跡,沒有一例是這樣寫法。裴光輝認為,重複出現兩次這樣的“筆誤”,可視為作偽者將自己的錯寫習慣在不經意中帶到偽品中,從而“泄露天機”。
疑點7
用筆之疑
裴光輝還說,手卷捺筆出鋒犀利、殺筆往內回護形成“燕尾”等筆法,是所有傳世黃庭堅書跡所不見的,這種具有強烈個人用筆慣性的細節也應視為作偽者“天機泄露”之處。
疑點8
風格之疑
裴光輝還認為,黃庭堅真跡用筆頓挫奇崛,中鋒內斂,極具篆籀味之特徵,結體雖長槍大戟、縱橫捭闔,但擒縱有度,體現一種情意盎然、內美充盈、書卷味十足之神韻。而此手卷點畫稚嫩,線條偏鋒為主,扁薄峭利,鋒芒畢露,缺乏含蓄凝重之致,缺乏黃書應有之書卷味。
裴光輝:書畫家、文物鑒定家。原文化部藝術品評估委員會委員,北大客座文物教授。
天價《砥柱銘》買家懸賞200萬元求駁“裴八疑”專家
本月13日,裴光輝對4.3億天價成交的黃庭堅《砥柱銘》提出八點質疑,收藏界一片嘩然。今受藏家委託,發布如下重金懸賞公告:
茲在海內外公開徵集可針對“裴八疑”提出令人信服駁議之專家學者、鑒定家及網上資深網友。若駁其一條成功,願出10萬元人民幣酬勞,駁其二條成功,願出20萬元人民幣酬勞,依此類推。若八條全駁成功者,加倍酬謝!(可共付酬金200萬元人民幣)
為國寶護航,是每個國民的光榮使命;清除航線上的暗礁,也是鑒定家的神聖職責!
愛國情懷,體現在文物上,就是珍惜國寶,竭盡您的智慧和心力為國寶驗明真身!
盛世收藏遭遇亂雲飛渡,是非顛倒國寶蒙塵!
期待卓越而有正義感的文物鑒定家能撥亂反正,還國寶應有之身份和歷史地位。
藏家還鄭重承諾:一旦駁議圓滿成功,此黃庭堅《砥柱銘》手卷將無償獻給國家博物館永久收藏。
有此意願的專家學者以及資深網友請將論文發到本人郵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