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龍·辨騷

文心雕龍·辨騷

《辨騷》是《文心雕龍》的第五篇,是全書第一部分的最後一篇,這部分主要闡述作者的文學總體觀念,即劉勰所言“文之樞紐”。

內容提要


本篇主要論“騷”,但不限於屈原的《離騷》,也評論了《楚辭》中的大部分作品。所謂“辨”,首先是過去評論家對《楚辭》有不同評價,應該辨其是非;更重要的是《楚辭》的主要作品《離騷》是否符合儒家經典,需要辨其異同;再就是《楚辭》中屈、宋以後的作品,成就不一,需要辨其高下。這也就是本篇的主要內容。
全篇共三個部分。第一部分引證漢代劉安、王逸等各家對《離騷》的評論,認為其稱讚和指責都不盡合實際。第二部分提出自己對《楚辭》的意見。劉勰比較了《楚辭》和儒家經書的異同,從而肯定了《楚辭》的巨大成就。第三部分講《楚辭》對後代作者的不同影響,進而總結出騷體寫作的基本原則。
《辨騷》是在漢人評論《離騷》的基礎上,對《楚辭》所作較為全面的總結。劉勰的評論,因受到“宗經”思想的束縛,並不完全正確。但總的來看,他給《楚辭》以《詩經》之下、漢賦之上的歷史地位,這是正確的。特別是他提出了《楚辭》浪漫主義表現方法的特點,認為這方面雖然在內容上有“異於經典”的地方,但它是“自鑄偉辭”,有一定的創造性和可取之處。根據《楚辭》的特點及其影響,劉勰最後提出“酌奇而不失其貞,玩華而不墜其實”的創作原則,要求在作品中做到奇與正、華與實的統一,這是他的卓見。

原文譯註


(一)
自《風》、《雅》寢聲1,莫或抽緒2;奇文郁起3,其《離騷》哉!固已軒翥詩人之後4,奮飛辭家之前5;豈去聖之未遠6,而楚人之多才乎?昔漢武愛《騷》7,而淮南作《傳》8,以為:“《國風》好色而不淫9,《小雅》怨誹而不亂10,若《離騷》者,可謂兼之;蟬蛻穢濁之中11,浮遊塵埃之外,皭然涅而不緇12,雖與日月爭光可也。”13班固以為14:露才揚己,忿懟沉江15;羿、澆、二姚16,與《左氏》不合17;崑崙、懸圃18,非經義所載。然其文辭麗雅,為詞賦之宗19,雖非明哲,可謂妙才。王逸以為20:詩人提耳21,屈原婉順22。《離騷》之文,依經立義;駟虯、乘翳23,則時乘六龍24;崑崙、流沙25,則《禹貢》敷土26;名儒辭賦27,莫不擬其儀錶28;所謂“金相玉質29,百世無匹”者也30。及漢宣嗟嘆31,以為皆合經術32;揚雄諷味33,亦言體同《詩·雅》34。四家舉以方經35,而孟堅謂不合傳36。褒貶任聲37,抑揚過實38,可謂鑒而弗精39,玩而未核者也40。
〔譯文〕
自從《國風》、《小雅》、《大雅》以後,不大有人繼續寫《詩經》那樣的詩了。後來湧現出一些奇特的妙文,那就是《離騷》一類的作品了。這是興起在《詩經》作者之後,活躍在辭賦家之前,大概由於離聖人還不遠,而楚國人又大都富有才華的原因吧?從前漢武帝喜愛《離騷》等篇,讓淮南王劉安作《離騷傳》。劉安認為:《國風》言情並不過分,《小雅》諷刺也很得體,而《離騷》等篇正好兼有二者的長處。屈原能像蟬脫殼那樣擺脫污濁的環境,能夠消遙於塵俗以外,其清白是染也染不黑的,簡直可以和太陽、月亮比光明了。但是班固卻認為:屈原喜歡誇耀自己的才學,懷著怨恨而投水自殺;他在作品中講到后羿、過澆、二姚的故事,與《左傳》中的有關記載不符合;講到崑崙和懸圃,又是儒家經書所不曾記載的。不過他的文辭很華麗、雅正,是辭賦的創始者。所以,屈原雖然算不上賢明的人,但可以說是個了不起的人才。後來,王逸卻以為:《詩經》的作者說什麼曾提著耳朵警告,屈原就比這和緩得多。《離騷》裡邊常有根據經書來寫的,例如說駕龍乘鳳,是根據《易經》中關於乘龍的比喻;說崑崙和流沙,是根據《禹貢》中關於土地的記載。所以,後代著名學者們所寫的辭賦,都以他為榜樣;的確是和金玉一樣值得珍貴,歷史上沒有可以和他並稱的。此外,如漢宣帝稱讚《楚辭》,以為都合於儒家學說;揚雄讀了,也說和《詩經》相近。劉安等四人都拿《楚辭》比經書,只有班固說與經書不合。這些稱讚或指責都著眼於表面,常常不符合實際,那就是鑒別不精當,玩味而沒有查考。
〔註釋〕
1.《風》、《雅》寢(qǐn侵上)聲:指從《詩經》出現(公元前6世紀)以後。寢:止息。
2.抽緒:指繼續寫作。抽:延引。緒:餘緒。
3.郁:繁盛。這裡指新起作品之多。
4.軒翥(zhù注):飛舉的樣子。這裡形容作家積極從事創作活動。
5.奮飛:和上句“軒翥”意近。辭家:辭賦作家。
6.聖:指孔子。未遠:自孔子的死(公元前479年)到屈原的生(公元前343—前339年間),不過一個多世紀。
7.漢武:西漢武帝。
8.淮南:劉安。他是漢帝宗室,襲封淮南王,劉安所寫有關《離騷》的作品,這裡稱為《傳》;劉勰在《神思》篇又說是《賦》。過去本來有不同的說法(如《漢紀·孝武紀》和高誘《淮南鴻烈解敘》都說作《離騷賦》),劉勰對它們似乎同樣採用。這篇《傳》或《賦》早已失傳。
9.色:指女色。淫:過度,無節制。
10.誹(fěi匪):譏諷。亂:指失了秩序。
11.蛻(tuì退):脫皮。
12.皭(jiào叫):潔白。涅(niè聶):染黑。緇(zī資):黑色。
13.“《國風》好色”以下七句:據班固《離騷序》,這段話是劉安《離騷傳序》中的話。
14.班固:字孟堅,東漢初年文學家,《漢書》的作者。他的話見其《離騷序》。
15.懟(duì對):怨恨。
16.羿(yì義):后羿,傳說是夏代有窮國的君長,以善射著名。曾廢夏帝太康,取得夏的政權。後為其臣寒浞(zhuó濁)所殺。澆:寒浞的兒子(寒浞殺羿,奪其妻,生澆)。澆封地叫過,又稱過澆。他曾滅夏帝相,后被相的兒子少康所滅。二姚:夏代有虞國君的兩個女兒。過澆滅相后,相的兒子少康逃到有虞國,虞君把兩個女兒嫁給少康。“姚”是其姓。
17.《左氏》:指《左傳》,又稱《左氏春秋》,作者是左丘明。不合:屈原在《離騷》中所寫羿的過分遊獵、澆的逞強縱慾(參見本篇第二段注5),以及少康、二姚(“及少康之未家兮,留有虞之二姚。”)的事,和《左傳·襄公四年)所載羿、澆的事迹,《哀公元年》所載二姚的事迹,基本一致,只詳略不同,角度稍異。班固說《離騷》中寫這些“未得其正”,是過苛的責備。
18.崑崙:《離騷》和《天問》中都曾講到昆崙山。懸圃:是昆崙山巔。
19.宗:祖,指開創者。
20.王逸:字叔師,東漢學者,著《楚辭章句》,下面的話見於其序。
21.提耳:《詩經·大雅·抑》中曾說:“言提其耳。”《抑》相傳為衛武公諷刺周平王,同時也勉勵自己的詩,裡邊強調教訓,所以說要提耳朵,免得忘掉。言:語詞。
22.婉順:即順從。婉:順。《楚辭章句序》中說:“屈原之辭,優遊婉順,寧以其君不智之故,欲提攜其耳乎?”
23.駟(sì寺)虯(qiú求)乘翳(yì意):《離騷》中曾說:“駟玉虯以乘翳兮。”(郭沫若《屈原賦今譯》譯此句為:“我要以鳳皇為車而以玉虯為馬。”)駟:四匹馬拉的車,這裡作動詞用,和下面“乘”字意同。虯:龍的一種,翳:即翳(yì醫),是鳳的一種。
24.時乘六龍:《周易·乾卦彖(tuàn團去)辭》中有“時乘六龍”的話。乾卦的六爻(yáo搖)都用龍來象徵,或潛或飛,依時升降。王逸認為《離騷》中的“駟玉虯”就是根據《周易》中的“乘六龍”寫的。
25.流沙:《離騷》中曾說:“忽吾行此流沙兮。”流沙指西方的沙漠。
26.《禹貢》:《尚書》中的《禹貢》篇。敷,分佈治理。《禹貢》中講到崑崙和流沙。
27.儒:這裡泛指一般學者,不限於儒家。
28.儀錶:法則。
29.相:也是“質”的意思。
30.匹:相等。《楚辭章句序》中說:“屈原之辭,誠博遠矣。自終沒以來,名儒博達之士,著造辭賦,莫不擬則其儀錶,祖式其模範,取其要妙,竊其華藻,所謂金相玉質,百世無匹,名垂罔極,永不刊滅者矣。”
31.漢宣:西漢宣帝。《漢書·王褒傳》中說宣帝喜愛《楚辭》,並說:“辭賦大者與古詩同義。”這裡“大者”指屈原的作品,“古詩”指《詩經》。嗟嘆:稱讚。
32.經術:即經學。經:指儒家經典。
33.揚雄:字子云,西漢末年作家,著有《太玄》、《法言》、《方言》等。王逸《〈楚辭·天問〉後序》中說,揚雄曾解說過《楚辭》,今已失傳。
34.體:主體。
35.方:比。
36.孟堅:即班固。傳:經的註解,這裡也指經。
37.聲:名聲,引申指事物的外表,和下句的“實”相反。
38.抑:貶抑,指責。揚:褒揚,稱讚。
39.鑒:照,鑒別。
40.玩:玩味領會。核:查考,核實。
(二)
將核其論,必征言焉。故其陳堯、舜之耿介1,稱湯、武之祗敬2:典誥之體也3。譏桀、紂之猖披4,傷羿、澆之顛隕5:規諷之旨也6。虯龍以喻君子7,雲蜺以譬讒邪8:比興之義也9。每一顧而掩涕10,嘆君門之九重11:忠怨之辭也12。觀茲四事,同於《風》、《雅》者也13。至於托雲龍14,說迂怪15,豐隆求宓妃16,鴆鳥媒娀女17:詭異之辭也18。康回傾地19,夷弄彃日20,木夫九首21,土伯三目22:譎怪之談也23。依彭咸之遺則24,從子胥以自適25:狷狹之志也26。士女雜坐,亂而不分27,指以為樂;娛酒不廢,沉湎日夜28,舉以為歡:荒淫之意也。摘此四事,異乎經典者也。故論其典誥則如彼29,語其誇誕則如此。固知《楚辭》者,體慢於三代30,而風雅於戰國31;乃《雅》、《頌》之博徒32,而詞賦之英傑也33。觀其骨鯁所樹34,肌膚所附35,雖取熔經意,亦自鑄偉辭。故《騷經》、《九章》36,朗麗以哀志;《九歌》、《九辯》37,綺靡以傷情38;《遠遊》、《天問》39,瑰詭而惠巧40;《招魂》、《招隱》41,耀艷而深華;《卜居》標放言之致42,《漁父》寄獨往之才43。故能氣往轢古44,辭來切今45,驚采絕艷,難與並能矣。
〔譯文〕
要考查這些評論的是非,必須核對一下《楚辭》本身。像《離騷》裡邊陳述唐堯和虞舜的光明偉大,讚美夏禹商湯的敬戒,那就近於《尚書》中的典誥的內容。《離騷》裡邊又諷刺夏桀和商紂的狂妄偏邪,痛心於后羿和過澆的滅亡,那是勸戒諷刺的意思。《涉江》里拿虯和龍來比喻好人,《離騷》里拿雲和虹來比喻壞人,那是《詩經》里的“比”和“興”的表現方法。《哀郢》里說回顧祖國便忍不住流淚,《九辯》里慨嘆楚王在深宮裡,難於接近,那是忠君愛國的言辭。察看這四點,是《楚辭》和經書相同的。此外,在《離騷》里假託什麼龍和雲旗,講些怪誕的事,請雲神去求洛神,請鴆鳥到有娀氏去保媒,那是離奇的說法。在《天問》里說什麼共工觸倒了地柱,后羿射掉了九個太陽;在《招魂》里說,一個拔樹木的人有九個頭,地神有三隻眼睛,那是神怪的傳說。《離騷》中說要學習殷代賢大夫彭鹹的榜樣,《悲迴風》中也說要跟著伍子胥來順適自己的心意,那是急躁而狹隘的心胸。《招魂》里還把男女雜坐調笑當作樂事,把日夜狂飲不止算是歡娛,那是荒淫的意思。以上所舉四點,是和經書不同的。總之,講《楚辭》中和經書相同的有這樣一些內容,說它誇張虛誕的描寫也有這樣一些地方。由此可知它基本上是學習古人的著作,但裡邊包含的內容已雜有戰國時的東西了。拿《楚辭》和《詩經》相比,是要差一些;但和後代辭賦相比,那就好得多了。從各篇中的基本內容和附加上去的詞藻來看,雖然也採取了經書中一些內容,但在文辭上卻是自己獨創的。因此,《離騷》和《九章》是明朗、華麗而能哀感地自抒意志,《九歌》和《九辯》則辭句美妙而表情動人,《遠遊》和《天問》的內容奇偉而文辭機巧,《招魂》和《大招》的外觀華艷而又有內在的美,《卜居》顯示出曠達的旨趣,《漁父》寄託著不同流合污的才情。所以,《楚辭》的氣概能超越古人,而辭藻又橫絕後世。這種驚人的文采和高度的藝術,是很難有人比得上了。
〔註釋〕
1.堯舜之耿(gěng梗)介:《離騷》中說:“彼堯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郭沫若《屈原賦今譯》譯這兩句為:“想唐堯和虞舜真是偉大光明,他們已經是得著了正當軌道。”)耿:光明。介:大。
2.湯武之祗(zhī知)敬:湯武,唐寫本作“禹湯”,譯文據“禹湯”。《離騷》中說:“湯禹伊而祗敬兮。”(《屈原賦今譯》譯此句為:“商湯和夏禹都謹嚴而又敬戒。”)祗:也是敬。
3.典:指《尚書》中的《堯典》等篇。誥:指《尚書》中的《湯誥》等篇。體:主體。
4.桀紂之猖披:《離騷》中說:“何桀紂之猖披兮,夫唯捷徑以窘步。”(《屈原賦今譯》譯這兩句為:“而夏桀和殷紂怎那樣地胡塗,總愛貪走著捷徑而屢自跌跤。”)猖:狂妄。披:借做“詖”(bì閉),邪僻的意思。
5.羿、澆之顛隕(yǔn允):《離騷》中說:“羿淫游以佚(yì義)畋(tián田)兮,又好射夫封狐;固亂流其鮮終兮,浞又貪夫厥家。澆身被服強圉(yǔ語)兮,縱慾而不忍;日康娛而自忘兮,厥首用乎顛隕。”(《屈原賦今譯》譯這幾句為:“有窮氏的后羿淫於游觀而好田獵,他所歡喜的是在山野外射殺封狐。本來是淫亂之徒該當得沒有結果,他的相臣寒浞更佔取了他的妻孥。寒浞的兒子過澆又肆行霸道,放縱著自己的情慾不能忍耐,他每日里歡樂得忘乎其形,終久又失掉了他自己的腦袋。”)顛隕:墜落。
6.規:勸正。
7.虯龍:《九章·涉江》中說:“駕青虯兮驂(cān餐)白螭(chī痴)。”(《屈原賦今譯》譯此句為:“駕著兩條有角的青龍,配上兩條無角的白龍。”)王逸註:“虯、螭:神獸,宜於駕乘,以喻賢人清白,宜可信任也。”驂:駕在車前兩側的馬。
8.雲蜺(ní尼):《離騷》中說:“飄風屯其相離兮,帥雲霓(ní尼)而來御。”(《屈原賦今譯》譯這兩句為:“飄風聚集著都在恐后爭先,率領著雲和霓來表示歡迎。”)王逸註:“雲霓:惡氣,以喻佞(nìng濘)人。”霓:即蜺,副虹。讒邪:即佞人,花言巧語說人壞話的不正派的人。
9.比興:《詩經》中的兩種表現方法。比是以甲比喻乙,興是以甲引起乙。(參看本書《比興》篇。)
10.一顧而掩涕:《九章·哀郢(yǐng影)》中說:“望長楸(qiū秋)而太息兮,涕淫淫其若霰(xiàn獻);過夏首而西浮兮,顧龍門而不見。”(《屈原賦今譯》譯這幾句為:“望著高大的梓樹不禁長嘆,眼淚淋漓如像水雪一般,船過夏口而心依戀著西邊,回顧龍門已經不能看見。”)
11.君門之九重:宋玉在《九辯》中說:“豈不鬱陶而思君兮,君之門以九重。”鬱陶:憂思的樣子。九重:九層的門,諷刺君門深閉難入。
12.忠怨:是說因忠於君的抱負不能施展而有所怨恨。
13.《風》、《雅》:指《詩經》,但也兼指一切經書,正如下文“論其典誥則如彼”的“典誥”二字不專指《尚書》一樣,所以譯為“經書”。
14.托雲龍:《離騷》中說:“駕八龍之婉婉兮,載雲旗之委蛇(yí姨)。”(《屈原賦今譯》譯這兩句為:“各駕著八頭的駿馬蹻蹻(qiāo敲)如龍,載著有雲彩的旗幟隨風委移。”)
15.迂:不切事理。
16.豐隆求宓(fú扶)妃:《離騷》中說:“吾令豐隆乘雲兮,求宓妃之所在。”(《屈原賦今譯》)譯這兩句為:“雲師的豐隆,我叫他駕著雲彩,為我去找尋宓妃的住址所在。”)豐隆:有雲神、雷神二說。宓妃:傳為洛水的神。
17.鴆(zhèn振)鳥媒娀(sōng松)女:《離騷》中說:“望瑤台之偃蹇(jiǎn簡)兮,見有娀之佚女;吾令鴆為媒兮,鴆告余以不好。”(《屈原賦今譯》譯這幾句為:“我望見了有娀氏的佳人簡狄,她居住在那巍峨的一座瑤台。我吩咐鴆鳥,叫她去替我做媒,鴆鳥告訴我,說道,她去可不對。”)鴆:羽毛有毒的鳥。娀:古國名,在今山西省;也叫“有娀”。
18.詭(guǐ軌):反常。
19.康回傾地:《天問》中說:“康回憑怒,地何故以東南傾?”(《屈原賦今譯》譯這兩句為:“共工怒觸不周山,大地為什麼傾陷了東南?)康回,共工的名字。關於他的傳說,也見於《淮南子·天文訓》等。
20.夷羿彃(bì必)日:《天問》中說:“羿焉彃日?烏焉解羽?”(《屈原賦今譯》譯這兩句為:“后羿在哪兒射了太陽?何處落下了金烏羽毛?”)夷:是羿的姓。彃:射。這個神話傳說也見於《淮南子·本經訓》。
21.木夫九首:《招魂》(王逸認為是宋玉所作,一說為屈原所作,尚無定論)中說:“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屈原賦今譯》譯這兩句為:“有人一個身子九個頭,一天要拔九千根木頭。”)
22.土伯三目:《招魂》中又說:“土伯九約,其角觺觺(yí宜)些;……叄目虎首,其身若牛些。”(《屈原賦今譯》譯這幾句為:“地神九位,手拿著繩索,頭像老虎身像牛,三隻眼睛兩隻角。”)土伯:土地的神。約:曲折。觺觺:角尖銳的樣子。
23.譎(jué決):變化不測。
24.彭咸之遺則:《離騷》中說:“願依彭咸之遺則。”(《屈原賦今譯》譯這句為:“而我所願效法的是殷代的彭咸。”)彭咸:相傳為殷商時的賢大夫,因諫君不聽而投水自殺。遺則:留下來的榜樣,指投水自殺。
25.子胥(xū需)以自適:《九章·悲迴風》中說:“從子胥而自適。”(《屈原賦今譯》譯為:“去追隨那吳國的子胥。”)子胥:伍子胥,春秋時楚國人,幫助吳王夫差打敗越國,越王句踐請和,伍子胥反對,被迫而死,夫差投其屍於江。自適:順適自己的心意。
26.狷(juàn倦):急躁。
27.“士女雜坐”二句:《招魂》中說:“士女雜坐,亂而不分些。”(《屈原賦今譯》譯這兩句為:“男女雜坐,相依在懷抱。”)
28.“娛酒不廢”二句:《招魂》中說:“娛酒不廢,沈日夜些。”(《屈原賦今譯》譯這兩句為:“喝酒,喝得酒罈空,日以繼夜昏蒙蒙。”)不廢:不停止。湎(miǎn免):沈迷的意思。
29.典誥:“同於典誥”的意思。“典誥”雖屬《尚書》,這裡也兼指其他經書,和上文“同於風雅”的“風雅”二字不專指《詩經》一樣。
30.體:主體。慢:唐寫本作“憲”,“憲”是效法的意思。譯文據“憲”字。三代:指夏、商、周三代的著作,主要是儒家經典。
31.風:指作品給予讀者的啟發和影響,所以主要是指內容方面。雅:唐寫本作“雜”,譯文據“雜”字。
32.《雅》、《頌》之博徒:意指《楚辭》比《詩經》差一些。博徒:賭徒,這裡指賤者。
33.詞賦之英傑:意為《楚辭》比其他作品為高。詞賦:指漢以後的作品。
34.骨鯁(gěng耿):這二字和本書其他地方所用“骨髓”的意義略異,主要用來指作品中的主要成分,和“風骨”的“骨”字不同。(參看《風骨》篇的註釋)
35.肌膚:指作品中的次要成分。
36.《騷經》:即《離騷》。從前人因為尊重《離騷》,所以稱之為“經”。
37.《九歌》:是楚國民間祭歌,可能經過屈原的加工。
38.綺(qǐ起)靡:唐寫本作“靡妙”,譯文據“靡妙”。靡:美。
39.《遠遊》:舊傳為屈原所作,近人多疑為漢代的作品。
40.瑰(guī規):奇偉。惠:即“慧”,有機智的意思。
41.《招隱》:唐寫本作“大招”。《招隱》是漢代淮南小山的作品,《大招》舊傳為屈原或景差所作,景差是與宋玉同時的楚國作家。
42.《卜居》:舊傳為屈原所作。標:顯出。放:曠放。
43.《漁父》:也傳為屈原所作。獨往:獨自隱居,不顧世人之意。
44.氣:這個詞的含意比較廣泛,這裡和下句“辭”字對舉,主要指內容方面所體現的氣勢、氣概。(轢lì利):踐踏,這裡有超過的意思。
45.切:割斷。切今:和“空前絕後”的“絕後”二字意義相近。
(三)
自《九懷》以下1,遽躡其跡2;而屈、宋逸步3,莫之能追。故其敘情怨,則鬱伊而易感4;述離居5,則愴怏而難懷6;論山水,則循聲而得貌7;言節候,則披文而見時8。是以枚、賈追風以入麗9,馬、揚沿波而得奇10;其衣被詞人11,非一代也。故才高者菀其鴻裁12,中巧者獵其艷辭13,吟諷者銜其山川14,童蒙者拾其香草15。若能憑軾以倚《雅》、《頌》16,懸轡以馭楚篇17,酌奇而不失其真18,玩華而不墜其實19;則顧盼可以驅辭力20,欬唾可以窮文致21,亦不復乞靈於長卿22,假寵於子淵矣23。
〔譯文〕
從王褒《九懷》以後,許多作品都學習《楚辭》,但屈原和宋玉的好榜樣總是趕不上。屈、宋所抒寫的怨抑的情感,使讀者為之痛苦而深深地感動;他們敘述的離情別緒,也使讀者感到悲哀而難以忍受。他們談到山水的時候,人們可以從文章音節懸想到岩壑的形貌;他們講到四季氣節的地方,人們可以從文章辭采看到時光的變遷。以後枚乘、賈誼追隨他們的遺風,使作品寫得華麗絢爛;司馬相如、揚雄循著他們的餘波,因而作品具有奇偉動人的優點。可見屈、宋對後人的啟發,並不限於某一個時期而已。後來寫作才能較高的人,就從中吸取重大的思想內容;具有小聰明的人,就學到些美麗的文辭;一般閱讀的人,喜歡其中關於山水的描寫;比較幼稚的人,只留連于美人芳草的比喻。如果我們在寫作的時候,一方面依靠著《詩經》,一方面又掌握著《楚辭》,吸取奇偉的東西而能保持正常,玩味華艷的事物而不違背實際;那麼剎那間就可以發揮文辭的作用,不費什麼力就能夠窮究文章的情趣,也就無須乎向司馬相如和王褒借光叨(tāo滔)教了。
〔註釋〕
1.《九懷》以下:《九懷》是西漢作家王褒的作品。根據《楚辭釋文》的次序,《九懷》以下是指東方朔的《七諫》、劉向的《九嘆》、庄忌的《哀時命》、賈誼的《惜誓》等篇,大都是西漢人模仿《楚辭》而作。
2.遽(jù巨)躡(niè聶):急追。追《楚辭》的“跡”,即向《楚辭》學習。
3.逸步:快步,指《楚辭》的好榜樣。
4.鬱伊:心情不舒暢。
5.離居:這裡指屈原被流放而離開國都。
6.愴怏(chuàngyāng創樣):失意的樣子。難懷:難以為懷,就是受不了的意思。
7.聲:指作品的聲調音節。
8.披:翻閱。
9.枚:枚乘,字叔,西漢初年辭賦家。賈:賈誼,也是西漢初年辭賦家,曾做長沙王太傅和梁王太傅,世稱賈長沙或賈太傅。
10.馬:司馬相如,字長卿,西漢辭賦家。揚:揚雄。沿:循,循屈、宋的餘波,即學習屈、宋。
11.衣被,加惠於人,這裡是給人以影響的意思。
12.菀(wǎn宛):借做“捥”(wǎn宛),取的意思。鴻裁:大義。
13.中巧:心巧。既說心巧者只著眼於文辭方面,可見只是小巧而已。獵:採取。
14.吟諷:指吟詠誦讀。銜:含在口中,這裡是指經常誦讀。
15.蒙:暗昧無知。香草:《離騷》等篇中常常用美人和香草來象徵理想中的人和品德。
16.憑軾:駕馬奔走,這裡指在文壇上馳騁。軾:車前橫木。
17.轡(pèi配):馬韁繩。馭(yù預):駕馭,控制。
18.真:唐寫本作“貞”。“貞”是正的意思,指事物的正常的、正規的、正當的樣子。《文心雕龍》中常以“奇”和“正”對舉,“奇”是在事物的正常的樣子之外,又通過作者的想象而增加些動人的成分。劉勰主張“奇”和“正”必須相結合。
19.華:和上句的“奇”的意義相近。在《文心雕龍》中,“華”常和“實”對舉,指在事物實際存在的樣子以外通過作者的想象而增加到作品里去的一些美麗的東西。劉勰也主張“華”和“實”相結合。
20.顧盼:指極短的時間。驅:驅遣,指揮。
21.欬(kài開去)唾(tuò妥去):和上句“顧盼”的意義差不多,指不很費力的事。欬:即咳。致:情趣。
22.乞靈:請教。長卿:司馬相如的字。
23.假:借。子淵:王褒的字。
(四)
贊曰:不有屈原,豈見《離騷》?驚才風逸1,壯志煙高。山川無極,情理實勞2。金相玉式3,艷溢錙毫4。
〔譯文〕
總之,假如沒有屈原,哪能出現《離騷》這樣的傑作呢?他驚人的才華像飄風那樣奔放,他宏大的志願像雲煙那樣高遠。山高水長,渺無終極,偉大作家的思想情感也同樣的無邊無際;因而為文學創作樹立了很好的榜樣,字字句句都光彩艷麗。
〔註釋〕
1.逸:賓士。
2.勞:借為“遼”字,有廣闊遙遠的意思。
3.式:模式,指屈原的作品樹立了很好的榜樣。
4.錙(zī資)毫:極微小的單位,這裡指文章的每個細節。錙:古代重量單位,四錙等於一兩。

讀後感言


劉勰“辨騷”抓住了《楚辭》的基本特點,即奇真統一、華實統一,從而總結出《離騷》的基本創作原則:“酌奇而不失其真,玩華而不墜其實。”這含有我們今天說的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相結合的意思。劉勰“辨騷”的目的在“變”,在提倡文學創作既要繼承傳統、又要不斷創新。既反對違背經典去一味追求新奇而失其真,又反對不容許異乎經典而有所創新。
第一、二節是本篇重點一的內容,第三節是本篇重點二的內容,第四節是本篇重點三的內容。第五節是對全篇的總結。
閱讀本篇作者劉勰先對前人評論《楚辭》的觀點進行了分析,並用辨證的態度講解了《楚辭》的代表作《離騷》,介紹了應該如何看待解讀《楚辭》,說明在學習時應該去除那些不符合自然之道的詭異離奇神奇古怪的東西,學習那些既符合自然之道又能夠有所創新的寫作方法,可以看出劉勰對屈原的評價很高的。在學習中要採取客觀的態度去對待前人的作品,要取其精華去其糟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