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智涵
清代道教武術家
朱永才(1873~1973),幼年入道門后得道號“智涵”,世人敬稱他為“智涵子”居中江六十餘年間,鄉里以其和藹可親,昵稱他“朱老道”。先生生於清朝同治癸酉年(公元1873年)七月十四日,逝於新中國癸丑年(1973年)八月十三日,享年一百歲。
他是一位平生為道而武技超群,生途坎坷而武德超超名震全川的武林教師前輩。
朱永才祖籍山東泰安,清光緒十一年(1885年)山東大旱,餓殍蒙地,先生一家十一口人,僅他一人倖存。先生當時年十二,在南下覓食途中,他昏倒在山東滕縣千山頭玄武觀門前,為觀內道士朱教玉收養,並冊為徒弟。朱教玉本四川省中江縣大鎮(鄰龍台鎮)葡萄店人,早年隨四川人鮑超從軍征戰,因憤世嫉俗,毅然在山東泰安出家入道,後到千山頭玄武觀,武功、醫學底子頗深。
先生性誠謹,奉師至篤,練功勤苦,因而在俗時被開過鏢行的師爺看中,破例親授道家“天地人盤”先天氣功和“純陽劍”(相傳為呂洞賓所傳。朱教玉還把自己在戎馬中用過的一口龍泉劍贈他。此劍上鑄銅星七點,排列如北斗七星,現存)。
1899年12月,竊國大盜袁世凱代毓賢署理山東巡撫,帶兵進山東,瘋狂鎮壓義和團團民和老百姓。一時血雨腥風,玄武觀已難存身,朱道長(朱教玉此時已作道長)遂偕先生沿運河南下,既賣藥行醫又尋師幫道。經蘇州玄妙觀、餘杭“洞宵宮”(系道教第三十六洞天)等,入福建,再赴龍門南崑山,潮州老君洞。旋北朝均州武當山,然後往玉虛岩、華陽岩。遍訪異人名師,研練羅浮山道長處所得九勢二十七氣“金鐘罩”氣功,武功和醫術更見精進。
1904年許(光緒三十年左右),朱教玉道長仙逝,先生於悲慟之中遵囑入川,在合川黃葉觀住數年,又上峨眉山,下成都,后住青羊宮數載。在此期間,廣交武林人士,遍訪高手名師,探微於武當,少林、峨眉諸家武功和醫理。以後,每年定時到青城山天師洞朝山練功,“幫香火”一個月,與青城九俠(如杜自民、周鳳之、柴俊民等)切磋技藝,過從甚密,還收過不少徒弟(如青羊宮道人周索一)。
光緒年(1907年)左右,先生慕“無敵手”吳春威名,自青羊宮趨勢矯捷,身樁穩健,“巴拿翻掛”、“鏗鏘分明”。尤其在急拳氍毹之際,一個“三挑身”,給人以“千岩灑落,萬壑縈迴”之勢。先生深自嘆服,於是參拜吳春為師。吳春得技於其祖父吳新基(幼年出家少林,壯年還俗)。
吳春既長以後,曾與肖榮松(人稱肖么師、家住中江廣福鄉)王俊亭(“中原大俠”王效榮叔父),先後在清末北京八大鏢局之一的“德勝”鏢局走鏢,人稱“無敵手”,名震華北。晚年載譽回川,由老家柏林鄉穆家樓移居大鎮,收徒傳藝,兼營銀飾作坊。吳春深得少林南派功夫真昧,刀、槍、棍、棒、鞭、鐧、錘、暗器等長短軟硬器械,無一不長,各派功夫幾簡都通。尤其少林,“七八連絲”,“九步連環”(合練謂之“脫節龍”,簡稱“七八九”),僧門“南山拆拗”等拳,由是先生刻苦鑽研吳春所傳拳術,盡得吳門拳術要旨。
1909年左右,吳春以為中江興隆場系小川北去成都咽喉,每多武林高手經過,就讓他暫住興隆城皇廟,授徒傳技以結交往來高手,時逢全國聞名大俠“金彈子李四爺”造訪吳春,途經興隆,先生摯意款待,虛心叩教。李感其誠,遂授之以“鳳凰石”之技。三日後引李四爺到大鎮與吳春暢敘衷懷,互致飲慕,談論技藝,經月乃去。
1911年,吳春去世,先生悲痛不已,便在興隆長住,次年先生遵師囑去川東開縣拜會“南宮派”(清末有名的道家武術流派)首領李青雲老人。李老湖北洞庭人,原為武當道長(當時已年逾百歲,但鶴髮童顏,銀髯垂地,已換下舊牙一包,有照片存留至今)。李老將陳百霞介紹與先生相識,不數日,彼此意氣相投,敬重愈篤,便在李老主持下結為金蘭弟兄(先生時年三十九歲,為弟)。陳百霞,人稱“北俠”晚清武舉出身,曾任清廷大內侍衛,後浪跡江湖,是當時武林中一個傳奇式人物。他對南北派功夫無所不通,尤精武當白錦門“直吐”和“柔吐”內氣擊人功夫(“直吐”擊人可立時重創,“柔吐”擊人後七天方覺內傷且傷勢日加難治),一次,先生與之較藝,殊感吃驚,觸其身如擊棉絮,渾然不能著力,陳用手指倏然一扣,先生掌背已中,頓覺酸麻無力,又疼又熱。一月之後,在一、二掌骨之間,竟留下,終身不散的小氣結。武林中咸服陳的“神勇”絕技。陳曾贈先生兩對“游球”,先生極愛惜,直至晚年,尚把玩不已。其中一對現存先生門徒處。
1928年春,吳勢促力窮浮家泛宅於川東開江檀木場顏德厚私第,先生專程前與陳百霞晤面,並勸其及早脫吳。陳以為“玉帥”(吳佩孚字子玉)此時,雖如折翼之鳥,無復沖霄之志,處於殘破窮蹙之中,仍不失為亂世雄才,且在日本人面前尚有中華同胞骨氣。此時離去,恐為武林議論;又感先生長途拜晤之情,當晚即將自己平生得意功夫“五雷掌”傳與先生,以示對先生規勸之謝意,直至吳一行人到河市南居信時,先生才與陳百霞揮淚而別,不料此離竟是永訣,陳后終於飲敵方冷彈藥而亡。此外,先生還有一引起拜把兄弟,如聞名皖鄂的道士“華陰道人”,“李鵬道人”(均居華山,李現健在,已118歲),“高爛傘”(手中持爛傘一把,四時不離,系其防身兵器)和“小掃把”,以及熊克武的保鏢馬某(河南人,能雙手舉馬,圍成都少城公署大壩走圈子)。在先生居興隆、大鎮期間,亦時時互訪,切磋武扭虧為技,研討藥方,先生的功夫亦益愈精妙。
近百年來,先生所育桃李,遍及省內外,僅德陽市就不下兩百人。較著名的如海燈法師(范劍英),以少林功夫名傳國內外(嵩山少林寺方丈,現任中國佛教協會理事)。張宗安,現在蘭州授徒,他身材瘦小但勤於研練,日與海燈等師兄弟切磋,步履敏捷異常嫻熟。解放前赴成都打擂,擂主始終不能沾其身而獲“金章”一枚。代自海,早年拜先生為師,六十年代起,即親侍先生直至逝世。得多路拳術和多種器械套路並繼承先生正骨丹丸醫技,1982年逝世,享年七十八歲。德陽周子常,習“彈功”,功夫頗深,現已年逾八旬,一九四七年,常被蔣軍軍官無理取鬧,以滾水潑其手臉,但膚色如故,竟無一點燙傷痕迹,后在德陽火神廟授徒。又如現住本縣的劉子千,(現年七十有五)、嚴永達,(現年六十有五)等人,均學有所長,功夫不淺、且能發揚師教,桃李盈門。目前正和其他老前輩一道,繼續哺育和澆灌著中江、德陽以及其他地區的民間武術之花。
解放后先生年逾古稀,聲名日著但謙虛不驕,研武不息,並十分關注中華武術的繼承和發展。一九五八年,他的師兄王醴泉先生以七十二歲高齡參加四川運動會武術表演,以其“朝天腿、,”“睡佛式”獲得各界盛讚。歸來先生欣喜異常,邀王暢談達旦,抒發探索國術之豪情,老而彌堅。黨和政府對先生也十分關懷,各級黨政領導同志,亦多次看望過他。在三年困難時期,地委書記親自把他接到縣城居住,給予糧食特殊供應。由於先生德高望重,被選為縣政協委員。每提及此,先生無不感激涕零,說:“我自幼出家,練武習醫,經滿清、民國至今,只有共產黨和人民政府才能真正把我們練武的人當人看待。”
先生為人正真,樂善好施。稍有積蓄,則以錢財接濟弟子,鄉鄰和忙於資斧的武林同道,然對於鼠盜狗偷之徒,則嚴加懲訓,以宏正氣。
二十年代中,成都有各名武術家馬寶因事到金堂,有無賴子某詐言於先生曰:“馬寶對你言之不遜”云云,極力攛掇先生越三王廟與馬一會。先生正襟危坐,兩眼微閉,緩緩言道:“來道是非者,當是惹事人”。隨即雙目驟開,恍若電光,無賴子某大驚失色,繼而發“鳳凰石”,碎其瓜皮帽上玉,某抱頭鼠竄而去。事後,先生語於曰:“人只要廉隅自重,於心無愧,何必與人論高低?”又四川軍閥田頌堯二十九軍所屬曾南夫部駐防中江,慕先生威名,欲以高薪聘先生為國術教官,先生冷然一笑曰:“出家人,久甘淡泊,哪堪如此重任!請見諒”。終不受聘。抗戰中,一外省賣葯人流落到大鎮,先生見毅然解劍“幫場”,爾後,又贈之以自制“開弓大力丸”一袋,助其行旅。賣葯人感動得聲淚俱下,跪謝而去。先生的晚年北子劉某,家境地清貧,先生親自為其添置衣褲並多次贈與錢財。一九七三年秋,先生彌留之際,還把自己積蓄的近千元捐獻給龍台醫院作修建之用(在這之前,還多次捐款給龍台“敬老院”)。這種思想品格,為後人留下良好的印象。
先生生前常對人說:“武海無涯,其深無底,要寬以待人,嚴以律己,切不可與人爭強鬥狠,須知貪打必挨打。”他又說:“藝不輕玩,藝不輕傳,海深無底,天外有天。寸有所長,尺有所短,與人搶手(散打),禮重為先。”先生平生屢遇高手上門較藝,他總是禮讓三分,以和為貴,不得已才擺樁看招。
先生十分贊同中華武術“強國、強身、強種”的社會功用,也強調中華武術“立足自衛,擊敗對方,剷除奸凶,賴以自保”的本質特徵。因而,先生認為習練武術,須立足功力訓練,著眼於實戰,講“功道”重“看手”(即散打)練習。這些見解,至今仍不失為方家之議。
先生在中江傳出的拳械和功法計有四十餘個(包括套路和種類)。不少拳術和功法為省內外所罕見。
他膂力驚人,內功深厚,八十歲以前,先生挑吃水極少請人。常以雙手代扁擔,兩手懸百二十斤重的水桶,悠然來去。他的身法招式以自然,迅速,詭毒為風格。“麒麟步”變化多端,“封閉掌”滴水不漏,“近蓋章”神鬼不測,每使來人未戰先怯;其巴、拿、翻、鑽、逼、捺、托、撒等法,每能以柔克剛,借力還力,置人於敗著。他演練功夫時,吞身如鶴縮,吐手如蛇奔,輕捷如猿猴,每使來者折服。
由於社會的、政治的多種原因,先生生活始終未能盡如人意。在“文革”中,還遭到一定的衝擊。他早年練功的器械、著述大多失散,也使他心灰意冷;再則,道門的清規,師教的律條,也或多或少地影響了先生的功夫傳授,因而不少珍貴的功夫,十有六七者未傳出。這是令人痛心的。眼下,黨和政府正在大力發掘整理祖國民間武術遺產,在此形勢下,緬懷吳春、朱永才這樣有全國聲望的武林前輩是適宜的、有價值的。願先生的弟子,及時地投身救祖國武術遺產的活動中來,作出應有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