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約言

書法約言

《書法約言》,一卷。彬臣夙以能書稱,是編首為總論兩篇,不作浮詞,至為扼要;次為答客問書法一篇,發揮《筆陣圖》及過庭《書譜》所言書法之意,設為問答以明之;又次論作字之始一篇,略敘書體變遷之跡,別無論議;最末論楷書行書草書三篇,切實精到,足以為。

作者簡介


書法約言
書法約言
宋曹,清初順治年間書法家。字彬臣,一字邠臣,號射陵。江蘇鹽城人,明崇禎時官中書,入清后,隱居不仕,工詩善書。

書籍簡介


《書法約言》1卷7篇。即總論2篇∶答客問書法1篇,論作字之始1篇,論楷書、行書、草書3篇。在這部著作中,宋曹集中闡述了他的書法理論。他認為書法的筆意貴淡雅,不貴艷麗;貴流暢,不貴緊結;貴含蓄,不貴顯露;貴自然,不貴做作。說書法之要,妙在能合,神在能離。關於臨寫,他主張初寫字不必多費紙墨臨摹,應取古拓善本,仔細玩賞,對之加以熟悉,進而須背帖而求之;要邊學邊思,反覆進行,成竹在胸,然後舉筆為之。論草書,他說張旭喜肥,懷素喜瘦;瘦勁易,肥勁難。認為寫草書時用側鋒,則能產生神奇。作行草書須以勁利取勢,以靈轉取致。說草書無定,須以古人為法,而後能悟生於古法之外,悟生后能自我作古,也能產生自己的方法和面貌。
《書法約言》分為“總論”,“答客問書法”,“論作字之始”和“論楷書”、“論行書”、“論草書”四部分。“總論”先由“學書之法”人手,闡述心、腕、手三者在“用筆”時的作用,云:“大要執筆欲緊,運筆欲活,手不主運而以腕運,腕雖主運而以心運。”又分析古今下筆之異同:“古人下筆有由,從不虛發;今人好裊偏固,任筆為體,恣意揮運,以少知而自炫新奇,以意足而不顧顛錯,究於古人妙境,茫無體認,又安望其升晉,魏之堂乎!”並具體介紹了“運筆”的“起止、緩急、虛實、輕重、映帶、迴環、轉折、偏正、藏露、神形”等,且總結指出:“書法之要,妙在能合,神在能離。所謂離者,務須倍加工力,自然妙生。”關於“執筆”,作者以為“真書握法,近筆頭寸。行書寬縱,執宜稍遠,可離二寸。草書流逸,執宜更遠,可離三寸”,“筆在指端,掌虛空卵,要知把握,亦無定法。熟則巧生,又須拙多於巧,而後真巧生焉”。關於“筆意”,需要“學而思,思而學……再學再思,再思再校,始得其二三,既得其四五,自此縱書以擴其量”,“心中若有成局,然後舉筆而追之,似乎了了於心,不能了了於手……總在執筆有法,運筆得宜”。又形象地描繪楷法、草書等創作方法,以及介紹了“能速而速,故以取神;應遲不遲,反覺失勢”等心得體會。作者所論均十分扼要,,不作虛浮之詞。“答客問書法”則採用問答的形式,對“執、使、轉、用”和“淹留勁疾”等法,以及對作書過程中的“狀如運算元,大小齊平”,“體用兼收,脫化無我”,“蹇鈍滑突”、“巨石當路,枯槎架險”,“秋蛇纏物,春林落蕊”等利弊得失,一一詳加闡述,發揮了《筆陣圖》和《書譜》等要點。“論作字之始”概述書體發展流變之跡,以明其源流。此章取諸陳言,別無創新。“論楷書”、“論行書”和“論草書”等三篇則都談得比較具體。如:作楷“須令字內問架明稱,得其字形,再會以法,自然合度”,關鍵在於“筆筆著力,字字異形,行行殊致,極其自然,乃為有法”,然後“習熟不拘成法,自然妙生”。行書“要布置、要神采”之?雙要“,指出“布置本乎運心,神采生於運筆,真書固爾,行體亦然”所謂“行書”,即“真書之少縱略”,且如“雲行水流,銥纖問出,非真非 為草,離方遁圓,乃楷隸之捷也”。而“草書”則“如人坐卧、行立、奔趨、揖讓、歌舞、擘踴、醉狂、顛伏、各盡意態,方為有得”,批評“行行春蚓,字字秋蛇,屬十數字而不斷,縈結如遊絲一片,乃不善學者之大弊也”。總之,作者關於“真、行、草”三體之論,皆切實精到,富有特色,且足以為後世之法。

版本


傳世有《昭代叢書》本、《美術叢書》本和上海書畫出版社的《歷代書法論文選》本等。

原文


總論

學書之法,在乎一心,心能轉腕,手能轉筆。大要執筆欲緊,運筆欲活,手不主運而以腕運,腕雖主運而以心運。右軍曰:[意在筆先。]此法言也。古人下筆有由,從不虛發;今人好溺偏固,任筆為體,恣意揮運,以少知而自炫新奇,以意足而不顧顛錯,究於古人妙境,茫無體認,又安望其升晉魏之堂乎!凡運筆有起止,一筆一字,俱有起止。有緩急,緩以會心,急以取勢。有映帶,映帶以連脈絡。有迴環,即無往不收之意。有輕重,凡轉肩過渡用輕,凡畫捺蹲駐用重。有轉折,如用鋒向左,必轉鋒向右,如書轉肩,必內方外圓。書一捺必內直外方,須有轉折之妙,方不板實。有虛實,如指用實而掌用虛,如肘用實而腕用虛,如小書用實處,而大書則用虛,更大則周身皆用虛。有偏正,偶用偏鋒亦以取勢,然正鋒不可使其筆偏,方無王伯雜處之弊。有藏鋒有露鋒,藏鋒以包其氣,露鋒以縱其神。藏鋒高於出鋒,亦不得以模糊為藏鋒,須有用筆,如太阿截鐵之意方妙。即無筆時亦可空手作握筆法書空,演習久之自熟。雖行卧皆可以意為之。自此用力到沉著痛快處,方能取古人之神,若一味仿摹古法,又覺刻劃太甚,必須脫去摹擬蹊徑,自出機軸,漸老漸熟,乃造平淡,遂使古法優遊筆端,然後傳神。傳神者,必以形,形與心手相湊而忘,神之所託也。今人患在空竭心力,總不能離本來面目,以言乎神,烏可得乎?古有云:書法之要,妙在能合,神在能離。所謂離者,務須倍加工力,自然妙生。既脫於腕,仍養於心,方無右軍習氣。筆筆摹擬不能脫化,即謂右軍習氣。魯公所謂趣長筆短,常使意勢有餘,字外之奇,言不能盡。故學子敬者,畫虎也。學元常者,畫龍也。余謂學右軍者,因無畫之跡,亦無畫之名矣。
又初作字,不必多費楮墨。取古拓善本細玩而熟觀之,既復,背帖而索之。學而思,思而學,心中若有成局,然後舉筆而追之,似乎了了於心,不能了了於手,再學再思,再思再校,始得其二三,既得其四五,自此縱書以擴其量。總在執筆有法,運筆得宜。真書握法,近筆頭一寸。行書寬縱,執宜稍遠,可離二寸。草書流逸,執宜更遠,可離三寸。筆在指端,掌虛容卵,要知把握,亦無定法。熟則巧生,又須拙多於巧,而後真巧生焉。但忌實掌,掌實則不能轉動自由,務求筆力從腕中來。筆頭令剛勁,手腕令輕便,點畫波掠騰躍頓挫,無往不宜。若掌實不得自由,乃成稜角,縱佳亦是露鋒,筆機死矣。腕豎則鋒正,正則四面鋒全。
書法約言
書法約言
常想筆鋒在畫中,則左右逢源,靜燥俱稱。學字既成,猶養於心,令無俗氣,而藏鋒漸熟。藏鋒之法,全在握筆勿深,深者,掌實之謂也。譬之足踏馬鐙,淺則易於出入,執筆亦如之。楷法如快馬斫陣,不可令滯行,如坐卧行立,各極其致。草如驚蛇入草,飛鳥出林,來不可止,去不可遏。先作者為主,後作者為賓,必須主賓相顧,起伏相承,疏取風神,密取蒼老。真以轉而後遒,草以折而後勁。用骨為體,以主其內,而法取乎嚴肅;用肉為用,以彰其外,而法取乎輕健。使骨肉停勻,氣脈貫通,疏處平處用滿,密處險處用提。滿取肥,提取瘦。太瘦則形枯,太肥則質濁。筋骨不立,脂肉何附;形質不健,神彩何來?肉多而骨微者謂之墨豬,骨多而肉微者謂之枯藤。書必先生而後熟,既熟而後生。先生者學力未到,心手相違;後生者不落蹊徑,變化無端。然筆意蟲貝淡不貴艷,貴暢不貴緊,貴涵泳不貴顯露,貴自然不貴作意。蓋形圓則潤,勢疾則澀。不宜太緊而取勁,不宜太險而取峻。遲則生妍而姿態毋媚,速則生骨而筋絡勿牽。能速而速,故以取神;應遲不遲,反覺失勢。無論藏鋒出鋒,都要章法安好,不可虧其點畫而使氣勢支離。
夫欲書先須凝神靜思,懷抱蕭散,陶性寫情,預想字形偃仰平直,然後書之。若迫於事,拘於時,屈於勢,雖錘、王不能佳也。凡書成宜自觀其體勢,果能出入古法,再加體會,自然妙生。但拘於小節,畏懼生疑,迷於筆先,惑於腕下,不成書矣。今人作書,如新婦梳妝,極意點綴,終無烈婦態也,何今之不逮古歟?

答客問書法

客謂射陵子曰:[作書之法有所謂執,可得聞乎?]射陵子曰:[非深淺得宜、長短咸適之謂乎。]
曰:[其次謂使,可得聞乎?]曰:[非縱橫不亂、牽掣不拘之謂乎。]
曰:[次謂轉,可得聞乎?]曰:[非鉤鐶不乖、盤紆相屬之謂乎。]
曰:[次謂用,可得聞乎?]曰:[氣非一點分向背,一畫辨起伏之謂乎。]
曰:[又有淹留勁疾之法,可得聞乎?]曰:[非能速不速,是謂淹留;能留不留,方能勁疾之謂乎?]
曰:[不可使狀如運算元,大小齊平一等,可得聞乎?]曰:[非分佈不可排偶,體勢不可倒置,各盡其字之真態之謂乎。]
曰:[又有體用兼收、脫化無我,可得聞乎?]曰:[非要領瞭然,意先筆后,導之如注頓之若山,電激龍飛之勢,雲崩獸駭之奇無所不至之謂乎?]
曰:[又有蹇鈍滑突之弊,可得聞乎?]曰:[非以狐疑而故作淹留,以狼藉故稱疏脫之謂乎?]
曰:[如巨石當路、枯槎架險,可得聞乎?]曰:[非妍姿不足,體質猶存,有意剛方而終為強項之謂乎。]
曰:[如秋蛇纏物、春林落蕊,可得聞乎?]曰:[非骨氣相離,專事柔媚,存心紆緩而終為俗胎之謂乎。]
曰:[又有脫易不收,輕鎖任意,全無紀律,隨手弊生,可得聞乎?]曰:[非失於規矩,流於酬應,撓於世務,染於俗吏之謂乎。]
曰:[善哉言乎,願請其詳。]
曰:[書法之要,先別乎古今。今不逮古者,古人用質而今人用妍,古人務虛而今人務滿。質所以違時,妍所以趨俗。虛所以專精,滿所以自畫也。予弱冠知書,留心越四紀。枕畔與行麓中,嘗置諸帖,時時摹仿,倍加思憶,寒暑不移,風雨無間。雖窮愁患難,莫不與諸帖俱。復嘗慨漢、晉以逮有唐,諸先正已遠,無從起而質問。間有所會,或亦茫然。所謂功力智巧,凜然不敢自許。大約聞之古人云:[運用之方,雖由己出,而規矩所在,必從古人。學規矩則老不如少,思運用則少不如老。]老不如少者,期其可勉;少不如老者,愈老愈精。又要於竿頭進步,時得取勢取致之妙。非勁利不能取勢,非使轉不能取致。若果於險絕處復歸平正,雖平正時亦能包險絕之趣,而勢與致兩得之矣。故志學之士,必須到愁慘處,方能心悟腕從,言忘意得,功效兼優,性情歸一,而後成書。]客退而書諸紳。
射陵逸史曰:茲篇作問答語,間用《筆陣圖》與《書譜》成句,非褻取也,不過假此以為註疏,俾志學之士,一見瞭然,豈不快歟?

論作字之始

伏羲一畫開天,發造化之機,而文字始立。自是有龍書、穗書、雲書、鳥書、蟲書龜書螺書蝌蚪書、鐘鼎書以至虎爪、蚊腳、蝦蟆子,皆取形而作書。古帝啟萌,倉頡肇體,嗣有六書,而書法乃備。史籀從此變而為大篆李斯又變而為小篆,,王次仲又變而為八分,程邈又變而為隸書,蔡邕又變而為飛白。飛白者,隸書之捷也,隸書又八分之捷也。八分減小篆之半,小篆又減大篆之半,去古漸遠,書體漸真,故六義八體既行於世,而楷法於是乎生矣。

論楷書

書法約言
書法約言
蓋作楷先須令字內間架明稱,得其字形,再會以法,自然合度。然大小、繁簡、長短、廣狹,不得概使平直如運算元狀,但能就其本體,盡其形勢,不拘拘於筆畫之間,而遏其意趣。使筆筆著力,字字異形,行行殊致,極其自然,乃為有法。仍須帶逸氣,令其蕭散;又須骨涵於中,筋不外露。無垂不縮,無往不收,方是藏鋒,方令人有字外之想。如作大楷,結構貴密,否則懶散無神,若太密恐涉於俗。作小楷易於局促,務令開闊,有大字體段。易於局促者,病在把筆苦緊,於運腕不靈,則左右牽掣;把筆要在虛掌懸起,而轉動自活。若不空其手心而意在筆后,徒得其點畫耳,非書也。總之,習熟不拘成法,自然妙生。有唐以書法取人,故專務嚴整,極意歐、顏。歐、顏諸家,宜於朝廟誥敕。若論其常,當法鍾、王及虞書《東方畫贊》、《樂毅論》、《曹娥碑》、《洛神賦》、《破邪論序》為則,他不必取也。

論行書

凡作書要布置、要神采。布置本乎運心,神采生於運筆,真書固爾,行體亦然。蓋行書作於後漢劉德升,鍾繇亦善作行書,所謂行者,即真書之少縱略。后簡易相間而行,如雲行水流,穠纖間出,非真非草,離方遁圓,乃楷隸之捷也。務須結字小疏,映帶安雅,筋力老健,風骨灑落。字雖不連而氣候相通,墨縱有餘而肥瘠相稱。徐行緩步,令有規矩;左顧右盼,毋乖節目。運用不宜太遲,遲則痴重而少神;亦不宜太速,速則窘步而失勢。布置有度,起止便靈;體用不均,性情安托?有攻無性,神采不生;有性無攻,神采不變。若心不疑乎手,手不疑乎筆,無機智之跡,無馳騁之形。要知強梁非勇,柔弱非和;外若優遊,中 實剛勁;志專神應,心平手隨;體物流行,因時變化;使含蓄以善藏,勿峻削而露巧;若黃帝之道熙熙然,君子之風穆穆然。如此作行書,斯得之矣。又有行楷行草之別,總皆取法右軍《禊帖》懷仁《聖教序》大令《鄱陽》、《鴨頭丸》、《劉道士》、《鵝群》諸帖,而諸家行 體次之。

論草書

漢興有草書。徐鍇謂張竝作草,竝草在漢興之後無疑。迨杜度崔瑗崔寔草法始暢。張伯英又從而變之。王逸少力兼眾美,會成一家,號為[書聖]。王大令得逸少之遺,每作草,行首之字,往往續前行之末,使血脈貫通,後人稱為[一筆書],自伯英始也。衛瓘得伯英之筋,索靖得伯英之骨,其後張顛、懷素,皆稱[草聖]。顛喜肥,素喜瘦;肥勁難,務使肥瘦得宜、骨肉相間,如印泥畫沙,起伏隨勢。筆正則鋒藏,筆偃則鋒側。草書時用側鋒而神奇出焉。逸少嘗云:作草令其筆開,自然勁健,縱心奔放,覆腕轉促,懸管聚鋒,柔號外拖。左為外拓,右為內伏。內伏有度,始為藏鋒。若筆盡墨枯,又須接鋒以取興,無常則也。
然草書貴通暢,下墨易於疾,疾時須令少緩,緩以仿古,疾以出奇,或斂束相抱,或婆娑四垂,或 陰森而高舉,或脫落而參差,勿往複收,乍斷復連,乘上升下,戀子顧母,種種筆法,如人坐落,行立,奔趨,揖讓,歌舞,醉狂,顛伏,各盡意態,方為有得。若行行春蚓,字字秋蛇,屬十數字而不斷,縈結如遊絲一片,乃不善學者之大弊也。古人見蛇斗與擔夫爭道而悟草書,顏魯公曰:張長史觀孤蓬自振、驚沙坐飛與公孫大娘舞劍器,始得低昂迴翔之狀,可見草體無定,必以古人為法,而後能悟生於古法之外也。悟生於古法之外而後能自我作古,以立我法也。
射陵逸史曰:作行草書須以勁利取勢,以靈轉取致,如企鳥之跱,志在飛,猛獸駭,意將馳,無非要生動,要脫化,會得斯旨,當自悟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