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龍川
陳龍川
陳亮(1143年10月16日—1194年),原名陳汝能,字同甫,號龍川,學者稱為龍川先生。婺州永康(今屬浙江)人。南宋思想家、文學家。
陳亮“才氣超邁,喜談兵事。宋孝宗時,被婺州以解頭薦。乾道五年(1169年),上《中興五論》。淳熙五年(1178年),再詣闕上書,極論時事,反對和議,力主抗金。遭人嫉恨,兩度入獄。出獄后志氣益勵。淳熙十五年(1188年),第三次上書,建議由太子監軍,駐節建康,以示銳意恢復。宋光宗紹熙二年(1191年),被人誣告,第三次下獄,次年出獄。紹熙四年(1193年),被宋光宗親擢為狀元,授簽書建康府判官公事,未及就任而逝,年五十二。宋理宗時,追謚“文毅”。
陳亮倡導經世濟民的“事功之學”,提出“盈宇宙者無非物,日用之間無非事”,指摘理學家空談“道德性命”,創立永康學派。與朱熹友善,論學則冰炭不相容,曾進行過多次“王霸義利之辯”。所作政論氣勢縱橫,筆鋒犀利。詞作也感情激越,風格豪放,顯示其政治抱負。著作有《龍川文集》《龍川詞》等。
龍川先生名陳亮(1143—1194),字同甫,原名汝能,婺州永康人。紹熙四年光宗策進士第一,狀元。授簽書建康府判官公事,未行而卒,謚號文毅。所作政論氣勢縱橫,詞作豪放,有《龍川文集》、《龍川詞》。
陳亮一生特立獨行,挺身而出,負荷時代使命,獨當救亡大任;終因其清醒熱烈而困頓蹉跌。與他的一幕悲劇緊相聯繫的,是那整個時代整個民族的悲劇。
翻開南宋的歷史,呈現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幅屈辱到令人氣短的畫圖。當有志恢復中原的志士仁人上書朝廷,呼籲北伐的時候,最高當局卻制定了一條投降主義的路線,一方面屈辱的與北方議和,一方面利用主和派嚴厲打擊主戰派。使主戰派這個社會正義的力量在朝野處於劣勢,這位“推倒一世之智勇,開拓萬古之心胸”的龍川先生陳亮就是主戰派中重要的一員。
陳亮出生於一個沒落的地主家庭。在他的身敘中說:“陳氏以財豪於鄉,舊矣,首五世而子孫散落,往往失其所庇依。”(《陳亮集》卷15《送岩起叔之官序》),陳氏在其祖父代,家境富裕,人丁興旺。“當時聚會,動則數百人”,“其後數年,死生困頓,何所不有”,從此便沒落下來,陳亮的曾祖父陳知元在北宋徽宗宣和年間“以武弁赴京守御,從大將劉元慶”死於抗金戰鬥之中。他的祖父陳益“明敏有膽決”,其父陳次尹剛成年即為全家生活而奔波,陳亮的母親,14歲便生下了陳亮,對陳亮的哺養教育之責,主要由祖父母承擔,他們把復興陳家的希望寄托在陳亮身上。陳亮說:“皇祖、皇祖妣鞠我而教以學,冀其必有立於斯世,而謂其必能魁多士也……少則名亮以汝能,而字以同父。倦倦懇懇之意”。
《宋史·陳亮傳》說他“生而且有光芒、為人才氣超邁,喜談兵,議論風生,下筆數千言立就”,從青少年開始,就顯示了他是一位聰穎精明、才華橫溢和志量非凡的人。在18歲時,他就考查了歷代古人用兵成敗的事迹,寫出了《酌古論》3篇,討論了19位風雲人物。當時的婺州郡守周葵看了這部書,對他十分賞識,讚譽為“他日國士也”,並“請為上客”(同上)。然而,周葵所欣賞的是陳亮博通古今的才華,期望把這位有希望的青年人納入道德性命之學的軌範中去。孝宗隆興元年,周葵參知政事,聘陳亮為其幕賓,“朝士百事、必指令揖亮,因得時豪俊盡其議論”。周葵授以《中庸》《大學》曰:“談此可精性命之學”,但陳亮對此不很感興趣,他後來說“紹興辛巳,壬午之間,余以報治兵事,為一時明公巨臣之所許,而反授《中庸》《大學》之旨,余不能識也,而復以古文自詭於時,道德性命之學亦漸聞矣。”經過學習,陳亮雖然對道德性命之學有所了解,但他卻認為,那種空談心性的道德性命之學無補於實際,更不能解決抗金統一事業,所以沒有按照周葵為他設計的道路去實行,而是繼續研究前人的歷史,並且又撰著了《英豪錄》和《中興遺傳》兩部著作,冀圖從歷史的經驗和教訓中總結出中興復國的借鑒。
陳亮在青壯年時期,曾兩次參加科舉考試,都未得中。他說:“亮聞古人之於文也,猶其為仕也,仕將以行其道也,文將以載其道也。道不在於我,則雖仕何為?”宋孝宗淳熙五年(1178年)陳亮35歲時又“詣闕上言”,慷慨激昂地批判了自秦檜以來朝廷苟安東南一隅的國策和儒生、學士拱手端坐空言性命的不良風氣,感動了孝宗,受其賞識,“欲榜朝堂以勵群臣,用种放故事,詔令上殿,將擢用之”,但被陳亮拒絕了。這是因為孝宗的寵幸大臣曾覲插手這件事,他想掠美皇恩,搶在孝宗頒發之前見了陳亮,借攏絡陳亮以擴展個人勢力,此事為陳亮所知,因而“逾垣而逃”。
孝宗乾道四年(1168年),陳亮24歲,“首貢於鄉,旋入太學”。次年,朝廷與金人媾和,“天下欣然,幸得蘇息”,獨陳亮敢冒風險,認為不可,他以布衣身分,連上五疏,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中興五論》。二百年後的方孝儒,在讀陳同甫《上孝宗四書》時稱讚道:“士大夫厭厭無氣,有言責者不敢吐一詞,況若同甫一布衣乎!人不以為狂,則以為妄”,朝廷置之不理,陳亮回鄉教書講學,“學者多歸之”。他出於一個愛國者的責任感,又於1178年中,連續三次上書,由於奏疏直言不諱,大膽揭發了一班大臣退讓求和、苟且求安和儒士們脫離實際的空談風,遭到了當道者的忌恨。回鄉之後,就有人向刑部控告了他,刑部侍郎何澹素忌恨陳亮,以“言涉犯上”之罪,逮捕了他,並施以酷刑,“笞亮無完膚”。此事孝宗得知,下詔免死,陳亮回鄉后,又發生了家僮殺人的事,被仇家控告為陳亮所指使,陳亮之父被囚於州獄,本人被下大理獄,這次蒙難因丞相王淮和好友辛棄疾等人的營救,又得免死,回家后的三年中,同朱熹展開了“王霸義利之辨”的交鋒。
經過兩次下獄,經受嚴重打擊排斥之後,陳亮並未對恢復中原之志有所改變。孝宗淳熙十五年(1188年),他親自到建康(南京)、京口(鎮江)觀察地形,作詞《念奴嬌·登多景樓》,對建康、京口一帶有如下描寫:“一水橫陳,連罔三兩,做出爭雄勢。六朝何事?只成門戶私計”、“正好長驅,不須反顧,尋取中流誓”,主張不要把長江天險僅僅當做是隔斷南疆北界的門戶,而要把它作為北伐中原,恢復失地的跳板,長驅直入,不須反顧。並且再次上疏,建議孝宗“由太子監軍,駐節建康,以示天下銳意恢復”。這時正遇孝宗決定內禪,奏疏未予上報,此次上書不但未到孝宗皇帝之手,反而因其內容指陳時弊,觸怒了許多官僚,“由是在廷交怒,以為狂怪”,“當路欲置我於死地”。陳亮回鄉后,一次參加鄉人宴會,有人在杯中放了胡椒末,同座的人回家暴風,他的家人誣告陳下了毒,陳亮再吃官司,下了大理。其後因少卿鄭汝諧在光宗面前求情,才免於死,這次下獄,從表面上看,屬於刑事案件,實際在其背後隱藏著政治原因。陳亮出獄后說“亮濫膺無須之禍,初欲以人殘其命,后欲以受賂殘其軀,拒獄反端,搜尋竟不得一筆之罪……可謂吹毛求疵之極矣。”
陳亮竭憂於國事,為國家民族的復興盡瘁憂夢,多次上書中,向朝廷提出了很多好的建議,雖也曾得到孝宗皇帝的賞識,但終未被任用。直到紹熙四年(1193年), 51歲時,他參加禮部的進士試,考中了狀元。他在中狀元后的報恩詩中說:“復仇自是平生志,勿謂儒臣鬢髮蒼”。又在《告祖考文》中說:“親不能報,報君勿替。七十年間,大責有歸。非畢大事,心實恥之。”及第后,授簽書建康軍判官廳公事,然而,終因長期“憂患困折,精澤內耗,形體外高”,於紹熙五年(1194年),52歲就病逝了。陳亮死後40年,他的著作被編輯為《龍川集》行世。
陳亮,字同父,婺州永康人。生而目光有芒,為人才氣超邁,喜談兵,論議風生,下筆數千言立就。嘗考古人用兵成敗之跡,著《酌古論》。郡守周葵得之,相與論難,奇之,曰:“他日國士也。”請為上客。及葵為執政,朝士白事,必指令揖亮,因得交一時豪俊,盡其議論。因授以《中庸》、《大學》,曰:“讀此可精性命之說。”遂受而盡心焉。
隆興初,與金人約和,天下忻然幸得蘇息,獨亮持不可。婺州方以解頭薦,因上《中興五論》,奏入,不報。已而退修於家,學者多歸之,益力學著書者十年。
先是,亮嘗圜視錢塘,喟然嘆曰:“城可灌爾!”蓋以地下於西湖也。至是,當淳熙五年,孝宗即位蓋十七年矣。亮更名同,詣闕上書曰:
臣惟中國天地之正氣也,天命所鍾也,人心所會也,衣冠禮樂所萃也,百代帝王之所相承也。挈中國衣冠禮樂而寓之偏方,雖天命人心猶有所系,然豈以是為可久安而無事也!天地之正氣鬱遏而久不得騁,必將有所發泄,而天命人心,固非偏方所可久系也。
國家二百年太平之基,三代之所無也;二聖北狩之痛,漢、唐之所未有也。方南渡之初,君臣上下痛心疾首,誓不與之俱生,卒能以奔敗之餘,而勝百戰之敵。及秦檜倡邪議以沮之,忠臣義士斥死南方,而天下之氣惰矣。三十年之餘,雖西北流寓皆抱孫長息於東南,而君父之大仇一切不復關念,自非海陵送死淮南,亦不知兵戈為何事也。況望其憤故國之恥,而相率以發一矢哉!
丙午、丁未之變,距今尚以為遠,而海陵之禍,蓋陛下即位之前一年也。獨陛下奮不自顧,志於殄滅,而天下之人安然如無事。時方口議腹非,以陛下為喜功名而不恤後患,雖陛下亦不能以崇高之勢而獨勝之,隱忍以至於今,又十有七年矣。
昔春秋時,君臣父子相戕殺之禍,舉一世皆安之。而孔子獨以為三綱既絕,則人道遂為禽獸,皇皇奔走,義不能以一朝安。然卒於無所遇,而發其志於《春秋》之書,猶能以懼亂臣賊子。今舉一世而忘君父之大仇,此豈人道所可安乎?使學者知學孔子之道,當道陛下以有為,決不沮陛下以苟安也。南師之不出,於今幾年矣,豈無一豪傑之能自奮哉?其勢必有時而發泄矣。苟國家不能起而承之,必將有承之者矣。不可恃衣冠禮樂之舊,祖宗積累之深,以為天命人心可以安坐而久系也。“皇天無親,惟德是輔。民心無常,惟惠之懷”。自三代聖人皆知其為甚可畏也。
春秋之末,齊、晉、秦、楚皆衰,吳、越起於小邦,遂伯諸侯。黃池之會,孔子所甚痛也,可以明中國之無人矣。此今世儒者之所未講也。今金源之植根既久,不可以一舉而遂滅;國家之大勢未張,不可以一朝而大舉。而人情皆便於通和者,勸陛下積財養兵,以待時也。臣以為通和者,所以成上下之苟安,而為妄庸兩售之地,宜其為人情之所甚便也。自和好之成十有餘年,凡今日之指畫方略者,他日將用之以坐籌也;今日之擊球射鵰者,他日將用之以決勝也。府庫充滿,無非財也;介胄鮮明,無非兵也。使兵端一開,則其跡敗矣。何者?人才以用而見其能否,安坐而能者不足恃也。兵食以用而見其盈虛,安坐而盈者不足恃也。而朝廷方幸一旦之無事,庸愚齷齪之人皆得以守格令、行文書,以奉陛下之使令,而陛下亦幸其易制而無他也。徒使度外之士擯棄而不得騁,日月蹉跎而老將至矣。臣故曰:通和者,所以成上下之苟安,而為妄庸兩售之地也。
東晉百年之間,南北未嘗通和也,故其臣東西馳騁,多可用之才。今和好一不通,朝野之論常如敵兵之在境,惟恐其不得和也,雖陛下亦不得而不和矣。昔者金人草居野處,往來無常,能使人不知所備,而兵無日不可出也。今也城郭宮室、政教號令,一切不異於中國,點兵聚糧,文移往反,動涉歲月。一方有警,三邊騷動,此豈能歲出師以擾我乎?然使朝野常如敵兵之在境,乃國家之福,而英雄所用以爭天下之機也,執事者胡為速和以惰其心乎?
晉、楚之戰於邲也,欒書以為:“楚自克庸以來,其君無日不討國人而訓之:‘於!民生之不易,禍至之無日,戒懼之不可以怠。’在軍,無日不討軍實而申儆之:‘於!勝之不可保,紂之百克而卒無後。’”晉、楚之弭兵於宋也,子罕以為:“兵所以威不軌而昭文德也,聖人以興,亂人以廢,廢興存亡昏明之術,皆兵之由也。而求去之,是以誣道蔽諸侯也。”夫人心之不可惰,兵威之不可廢,故雖成、康太平,猶有所謂四征不庭、張皇六師者,此李沆所以深不願真宗皇帝之與遼和親也。況南北角立之時,而廢兵以惰人心,使之安於忘君父之大仇,而置中國於度外,徒以便妄庸之人,則執事者之失策亦甚矣。陛下何不明大義而慨然與金絕也?
貶損乘輿,卻御正殿,痛自克責,誓必復仇,以勵群臣,以振天下之氣,以動中原之心,雖未出兵,而人心不敢惰矣。東西馳騁,而人才出矣。盈虛相補,而兵食見矣。狂妄之辭不攻而自息,懦庸之夫不卻而自退縮矣。當有度外之士起,而惟陛下之所欲用矣。是雲合響應之勢,而非可安坐所致也。臣請為陛下陳國家立國之本末,而開今日大有為之略;論天下形勢之消長,而決今日大有為之機,惟陛下幸聽之。
唐自肅、代以後,上失其柄,藩鎮自相雄長,擅其土地人民,用其甲兵財賦,官爵惟其所命,而人才亦各盡心於其所事,卒以成君弱臣強、正統數易之禍。藝祖皇帝一興,而四方次第平定,藩鎮拱手以趨約束,使列郡各得自達於京師。以京官權知,三年一易,財歸於漕司,而兵各歸於郡。朝廷以一紙下郡國,如臂之使指,無有留難。自筦庫微職,必命於朝廷,而天下之勢一矣。故京師嘗宿重兵以為固,而郡國亦各有禁軍,無非天子所以自守其地也。兵皆天子之兵,財皆天子之財,官皆天子之官,民皆天子之民,紀綱總攝,法令明備,郡縣不得以一事自專也。士以尺度而取,官以資格而進,不求度外之奇才,不慕絕世之雋功。天子蚤夜憂勤於其上,以義理廉恥嬰士大夫之心,以仁義公恕厚斯民之生,舉天下皆由於規矩準繩之中,而二百年太平之基從此而立。
然契丹遂得以猖狂恣睢,與中國抗衡,儼然為南北兩朝,而頭目手足渾然無別。微澶淵一戰,則中國之勢浸微,根本雖厚而不可立矣。故慶曆增幣之事,富弼以為朝廷之大恥,而終身不敢自論其勞。蓋契丹徵令,是主上之操也;天子供貢,是臣下之禮也。契丹之所以卒勝中國者,其積有漸也。立國之初,其勢固必至此。故我祖宗常嚴廟堂而尊大臣,寬郡縣而重守令。於文法之內,未嘗折困天下之富商巨室;于格律之外,有以容獎天下之英偉奇傑,皆所以助立國之勢,而為不虞之備也。
慶曆諸臣亦嘗憤中國之勢不振矣,而其大要,則使群臣爭進其說,更法易令,而廟堂輕矣;嚴按察之權,邀功生事,而郡縣又輕矣。豈惟於立國之勢無所助,又從而朘削之,雖微章得象、陳執中以排沮其事,亦安得而不自沮哉!獨其破去舊例,以不次用人,而勸農桑,務寬大,為有合於因革之宜,而其大要已非矣。此所以不能洗契丹平視中國之恥,而卒發神宗皇帝之大憤也。
王安石以正法度之說,首合聖意,而其實則欲籍天下之兵盡歸於朝廷,別行教閱以為強也;括郡縣之利盡入於朝廷,別行封樁以為富也。青苗之政,惟恐富民之不困也;均輸之法,惟恐商賈之不折也。罪無大小,動輒興獄,而士大夫緘口畏罪矣。西、北兩邊致使內臣經畫,而豪傑恥於為役矣。徒使神宗皇帝見兵財之數既多,銳然南北征伐,卒乖聖意,而天下之勢實未嘗振也。彼蓋不知朝廷立國之勢,正患文為之太密,事權之太分,郡縣太輕於下而委瑣不足恃,兵財太關於上而重遲不易舉。祖宗惟用前四者以助其勢,而安石竭之不遺餘力,不知立國之本末者,真不足以謀國也。元祐、紹聖一反一復,而卒為金人侵侮之資,尚何望其振中國以威四裔哉?
南渡以來,大抵遵祖宗之舊,雖微有因革增損,不足為輕重有無。如趙鼎諸臣,固已不究變通之理,況秦檜盡取而沮毀之,忍恥事仇,飾太平於一隅以為欺,其罪可勝誅哉!陛下憤王業之屈於一隅,勵志復仇,不免籍天下之兵以為強,括郡縣之利以為富。加惠百姓,而富人無五年之積;不重徵稅,而大商無巨萬之藏,國勢日以困竭。臣恐尺籍之兵,府庫之財,不足以支一旦之用也。陛下蚤朝晏罷,冀中興日月之功,而以繩墨取人,以文法涖事;聖斷裁製中外,而大臣充位,胥吏坐行條令,而百司逃責,人才日以闒茸。臣恐程文之士,資格之官,不足當度外之用也。藝祖經畫天下之大略,太宗已不能盡用,今其遺意,豈無望於陛下也!陛下苟推原其意而行之,可以開社稷數百年之基,而況於復故物乎!不然,維持之具既窮,臣恐祖宗之積累亦不足恃也。陛下試令臣畢陳於前,則今日大有為之略必知所處矣。
夫吳、蜀天地之偏氣,錢塘又吳之一隅。當唐之衰,錢鏐以閭巷之雄,起王其地,自以不能獨立,常朝事中國以為重。及我宋受命,禘盡以其家入京師,而自獻其土。故錢塘終始五代,被兵最少,而二百年之間,人物日以繁盛,遂甲於東南。及建炎、紹興之間,為岳飛所駐之地,當時論者,固已疑其不足以張形勢而事恢復矣。秦檜又從而備百司庶府,以講禮樂於其中,其風俗固已華靡,士大夫又從而治園囿台榭,以樂其生於干戈之餘,上下晏安,而錢塘為樂國矣。一隙之地,本不足以容萬乘,而鎮壓且五十年,山川之氣蓋亦發泄而無餘矣。故谷粟、桑麻、絲枲之利,歲耗於一歲,禽獸、魚鱉、草木之生,日微於一日,而上下不以為異也。公卿將相,大抵多江、浙、閩、蜀之人,而人才亦日以凡下,場屋之士以十萬數,而文墨小異,已足以稱雄於其間矣。陛下據錢塘已耗之氣,用閩、浙日衰之士,而欲鼓東南習安脆弱之眾,北向以爭中原,臣是以知其難也。
荊、襄之地,在春秋時,楚用以虎視齊、晉,而齊、晉不能屈也。及戰國之際,獨能與秦爭帝。其後三百餘年,而光武起於南陽,同時共事,往往多南陽故人。又二百餘年,遂為三國交據之地,諸葛亮由此起輔先主,荊楚之士從之如雲,而漢氏賴以復存於蜀;周瑜、魯肅、呂蒙、陸遜、陸抗、鄧艾、羊祜皆以其地顯名。又百餘年,而晉氏南渡,荊、雍常雄於東南,而東南往往倚以為強,梁竟以此代齊。及其氣發泄無餘,而隋、唐以來,遂為偏方下州。五代之際,高氏獨常臣事諸國。本朝二百年之間,降為荒落之邦,北連許、汝,民居稀少,土產卑薄,人才之能通姓名於上國者,如晨星之相望。況至於建炎、紹興之際,群盜出沒於其間,而被禍尤極,以迄於今,雖南北分畫交據,往往又置於不足用,民食無所從出,而兵不可由此而進。議者或以為憂,而不知其勢之足用也。其地雖要為偏方,然未有偏方之氣五六百年而不發泄者,況其東通吳會,西連巴蜀,南極湖湘,北控關洛,左右伸縮,皆足以為進取之機。今誠能開墾其地,洗濯其人,以發泄其氣而用之,使足以接關洛之氣,則可以爭衡於中國矣,是亦形勢消長之常數也。
陛下慨然移都建業,百司庶府皆從草創,軍國之儀皆從簡略,又作行宮於武昌,以示不敢寧居之意。常以江、淮之師為金人侵軼之備,而精擇一人之沈鷙有謀、開豁無他者,委以荊、襄之任,寬其文法,聽其廢置,撫摩振厲於三數年之間,則國家之勢成矣。
石晉失盧龍一道,以成開運之禍,蓋丙午、丁未歲也。明 年,藝祖皇帝始從郭太祖征伐,卒以平定天下。其後契丹以甲辰敗於澶淵,而丁未、戊申之間,真宗皇帝東封西祀,以告太平,蓋本朝極盛之時也。又六十年,而神宗皇帝實以丁未歲即位,國家之事於此一變矣。又六十年丙午、丁未,遂為靖康之禍。天獨啟陛下於是年,而又啟陛下以北向復仇之志。今者去丙午、丁未,近在十年間矣。天道六十年一變,陛下不可不有以應其變乎?此誠今日大有為之機,不可苟安以玩歲月也。
臣不佞,自少有驅馳四方之志,嘗數至行都,人物如林,其論皆不足以起人意,臣是以知陛下大有為之志孤矣。辛卯、壬辰之間,始退而窮天地造化之初,考古今沿革之變,以推極皇帝王伯之道,而得漢、魏、晉、唐長短之由,天人之際昭昭然可考而知也。始悟今世之儒士自以為得正心誠意之學者,皆風痹不知痛癢之人也。舉一世安於君父之仇,而方低頭拱手以談性命,不知何者謂之性命乎?陛下接之而不任以事,臣於是服陛下之仁。又悟今世之才臣自以為得富國強兵之術者,皆狂惑以肆叫呼之人也。不以暇時謀究立國之本末,而方揚眉伸氣以論富強,不知何者謂之富強乎?陛下察之而不敢盡用,臣於是服陛下之明。陛下厲志復仇足以對天命,篤於仁愛足以結民心,而又仁明足以照臨群臣一偏之論,此百代之英主也。今乃委任庸人,籠絡小儒,以遷延大有為之歲月,臣不勝憤悱,是以忘其賤而獻其愚。陛下誠令臣畢陳於前,豈惟臣區區之願,將天地之神、祖宗之靈,實與聞之。
書奏,孝宗赫然震動,欲榜朝堂以勵群臣,用种放故事,召令上殿,將擢用之。左右大臣莫知所為,惟曾覿知之,將見亮,亮恥之,逾垣而逃。覿以其不詣己,不悅。大臣尤惡其直言無諱,交沮之,乃有都堂審察之命。宰相臨以上旨,問所欲言,皆落落不少貶,又不合。
待命十日,再詣闕上書曰:
恭惟皇帝陛下厲志復仇,不肯即安於一隅,是有大功於社稷也。然坐錢塘浮侈之隅以圖中原,則非其地;用東南習安之眾以行進取,則非其人。財止於府庫,則不足以通天下之有無;兵止於尺籍,則不足以兼天下之勇怯。是以遷延之計遂行,而陛下大有為之志乖矣。此臣所以不勝忠憤,齋沐裁書,獻之闕下,願得望見顏色,陳國家立國之本末,而開大有為之略;論天下形勢之消長,而決大有為之機,務合於藝祖經畫天下之本旨。然待命八日,未有聞焉。臣恐天下豪傑有以測陛下之意向,而雲合響應之勢不得而成矣。
又上書曰:
臣妄意國家維持之具,至今日而窮,而藝祖皇帝經畫天下之大指,猶可恃以長久,苟推原其意而變通之,則恢復不足為矣。然而變通之道有三:有可以遷延數十年之策,有可以為百五六十年之計,有可以復開數百年之基。事勢昭然而效見殊絕,非陛下聰明度越百代,決不能一一以聽之。臣不敢泄之大臣之前,而大臣拱手稱旨以問,臣亦姑取其大體之可言者三事以答之。
其一曰:二聖北狩之痛,蓋國家之大恥,而天下之公憤也。五十年之餘,雖天下之氣銷鑠頹墮,不復知仇恥之當念,正在主上與二三大臣振作其氣,以泄其憤,使人人如報私仇,此《春秋》書衛人殺州吁之意也。其二曰:國家之規模,使天下奉規矩準繩以從事,群臣救過之不給,而何暇展布四體以求濟度外之功哉!其三曰:藝祖皇帝用天下之士人,以易武臣之任事者,故本朝以儒立國。而儒道之振,獨優於前代。今天下之士熟爛委靡,誠可厭惡,正在主上與二三大臣反其道以教之,作其氣而養之,使臨事不至乏才,隨才皆足有用,則立國之規模不至戾藝祖之本旨,而東西馳騁以定禍亂,不必專在武臣也。臣所以為大臣論者,其略如此。
書既上,帝欲官之,亮笑曰:“吾欲為社稷開數百年之基,寧用以博一官乎!”亟渡江而歸。日落魄醉酒,與邑之狂士飲,醉中戲為大言,言涉犯上。一士欲中亮,以其事首刑部。侍郎何澹嘗為考試官,黜亮,亮不平,語數侵澹,澹聞而嗛之,即繳狀以聞。事下大理,笞掠亮無完膚,誣服為不軌。事聞,孝宗知為亮,嘗陰遣左右廉知其事,及奏入取旨,帝曰:“秀才醉后妄言,何罪之有!”划其牘於地,亮遂得免。
居無何,亮家僮殺人於境,適被殺者嘗辱亮父次尹,其家疑事由亮。聞於官,笞榜僮,死而復甦者數,不服。又囚亮父於州獄。而屬台官論亮情重,下大理。時丞相淮知帝欲生亮,而辛棄疾、羅點素高亮才,援之尤力,復得不死。
亮自以豪俠屢遭大獄,歸家益厲志讀書,所學益博。其學自孟子后惟推王通,嘗曰:“研窮義理之精微,辨析古今之同異,原心於秒忽,較禮於分寸,以積累為工,以涵養為正,睟面盎背,則於諸儒誠有愧焉。至於堂堂之陳,正正之旗,風雨雲雷交發而並至,龍蛇虎豹變現而出沒,推倒一世之智勇,開拓萬古之心胸,自謂差有一日之長。”亮意蓋指朱熹、呂祖謙等雲。
高宗崩,金遣使來吊,簡慢。而光宗由潛邸判臨安府,亮感孝宗之知,至金陵視形勢,復上疏曰:
有非常之人,然後可以建非常之功。求非常之功,而用常才、出常計、舉常事以應之者,不待知者而後知其不濟也。秦檜以和誤國二十餘年,而天下之氣索然無餘矣。陛下慨然有削平宇內之志,又二十餘年,天下之士始知所向,其有功於宗廟社稷者,非臣區區所能誦說其萬一也。高宗皇帝春秋既高,陛下不欲大舉,驚動慈顏,抑心俯首,以致色養,聖孝之盛,書冊之所未有也。今者高宗既已祔廟,天下之英雄豪傑皆仰首以觀陛下之舉動,陛下其忍使二十年間所以作天下之氣者,一旦而復索然乎?
天下不可以坐取也,兵不可以常勝也,驅馳運動又非年高德尊者之所宜也。東宮居曰監國,行曰撫軍,陛下何以不於此時而命東宮為撫軍大將軍,歲巡建業,使之兼統諸司,盡護諸將,置長史、司馬以專其勞,而陛下於宅憂之餘,運用人才,均調天下,以應無窮之變?此肅宗所以命廣平王之故事也。
高宗與金有父兄之仇,生不能以報之,則死必有望於子孫,何忍以升遐之哀告諸仇哉!遺留、報謝,三使繼遣,金帛寶貨,千兩連發。而金人僅以一使,如臨小邦,哀祭之辭寂寥簡慢,義士仁人痛切心骨,豈以陛下之聖明智勇而能忍之乎!陛下倘以大義為當正,撫軍之言為可行,則當先經理建業而後使臨之。縱今歲未為北舉之謀,而為經理建康之計,以振動天下而與金絕,陛下之初志亦庶幾於少伸矣!陛下試一聽臣,用其喜怒哀樂之權鼓動天下。
大略欲激孝宗恢復,而是時孝宗將內禪,不報。由是在廷交怒,以為狂怪。
先是,鄉人會宴,末胡椒特置亮羹胾中,蓋村俚敬待異禮也。同坐者歸而暴死,疑食異味有毒,已入大理。會呂興、何念四毆呂天濟且死,恨曰:“陳上舍使殺我。”縣令王恬實其事,台官諭監司選酷吏訊問,無所得,取入大理,眾意必死。少卿鄭汝諧閱其單辭,大異曰:“此天下奇材也。國家若無罪而殺士,上干天和,下傷國脈矣。”力言於光宗,遂得免。
未幾,光宗策進士,問以禮樂刑政之要,亮以君道、師道對,且曰:“臣竊嘆陛下之於壽皇蒞政二十有八年之間,寧有一政一事之不在聖懷?而問安視寢之餘,所以察辭而觀色,因此而得彼者其端甚眾,亦既得其機要而見諸施行矣。豈徒一月四朝而以為京邑之美觀也哉!”時光宗不朝重華宮,群臣更進迭諫,皆不聽,得亮策,乃大喜,以為善處父子之間。奏名第三,御筆擢第一。既知為亮,則大喜曰:“朕擢果不謬。”孝宗在南內,寧宗在東宮,聞知皆喜,故賜第告詞曰:“爾蚤以藝文首賢能之書,旋以論奏動慈宸之聽。親閱大對,嘉其淵源,擢置舉首,殆天留以遺朕也。”授僉書建康府判官廳公事。未至官,一夕,卒。
亮之既第而歸也,弟充迎拜於境,相對感泣。亮曰:“使吾他日而貴,澤首逮汝,死之日,各以命服見先人於地下足矣。”聞者悲傷其意。然志存經濟,重許可,人人見其肺肝。與人言,必本於君臣父子之義,雖為布衣,薦士恐弗及。家僅中產,畸人寒士衣食之,久不衰。卒之後,吏部侍郎葉適請於朝,命補一子官,非故典也。端平初,謚文毅,更與一子官。
陳同甫名亮,號龍川。始聞辛稼軒名,訪之。過小橋,三躍而馬三卻,同甫怒,拔劍斬馬首,推馬仆地,徒步而進。稼軒適倚樓望見之,大驚,遣人詢之,則已及門,遂訂交。稼軒帥淮時,同甫訪於治所,相與談天下事。酒酣,稼軒言南北之利害,南之可並北者如此,北之可並南者如此,且言錢唐非帝王居,斷牛頭之山,天下無援兵,決西湖之水,滿城皆魚鱉。飲罷,宿同甫於齋,同甫夜思稼軒沉重寡言,醒必思其誤,將殺我以滅口,遂盜其駿馬而逃。月余,致書稼軒,假十萬緡以紓困,稼軒如數與之。
龍川陳同甫,天下士也。嘗視錢塘,喟然而嘆曰:“城可灌爾。”奏書孝宗,請移都建康,且建行宮於武昌,以用荊襄,以制中原。上韙其議,使宰相王淮召至都省問下手處。陳與考亭游,王素不喜考亭,並陳而嫉之。翌日,上問陳所言,對曰:“秀才說話耳!”遂不復召見。
呂東萊居婺,以講學倡諸儒,四方翕然歸之。陳同甫負才頡頏其間,以兄事之。嘗於丈席間,時發警論,東萊不謂然。既而東萊卒,同甫以文祭之,朱晦翁見之,大不契意,遺婺人書曰:“諸君子聚頭磕額,理會何事,乃至有此等怪論!”同甫聞之不樂。他日上孝宗書曰:“今世之仁士,自謂得誠意正心之學者,風痹不知痛癢之人也。舉一世安於君父之大仇,而方且揚眉拱手以談性命,不知何者謂之性命乎?”蓋微以諷晦翁而使之聞之,晦翁亦不訝也。
龍川陳亮,居里落拓,與邑之狂生甲,命妓飲於蕭氏,目妓為妃。旁有客乙,欲陷陳罪,則謂甲曰:“既冊妃矣,孰為相?”甲曰:“陳亮為相。”乙曰:“何以處我?”曰:“爾為右相。吾用二相,大事濟矣。”乙遂請甲位於僧之高座,二相奏事訖,降階拜,甲穆然端委而已。妃遂捧觴歌降黃龍為壽,妃與二相俱以次呼萬歲。蓋戲也。先是亮試南宮,何澹校其文而黜之,亮不能平,遍語朝之故舊曰:“亮老矣,反為小子所辱。”澹聞而銜之,未有間,時為吏部侍郎,乙探知其事,亟走刑部上首狀,澹即繳狀,事下廷尉,笞亮無全膚,誣服為不軌。案具,孝宗聞之,固知為亮,陰遣左右往永嘉,廉知其實。大臣奏入取旨,上曰:“秀才醉了,胡說亂道,何罪之有?”以御筆畫其牘於地,亮與甲俱掉臂出獄。未幾,亮又以家僮殺人,讎家置亮父於州圄,又屬中執法,論亮情重下廷尉。時王丞相淮知上意欲活亮,稼軒辛公援之甚至,亮遂得不死。時考亭先生、水心先生、止齋陳氏,俱與亮交,莫有救亮跡。亮與辛書,有“君舉吾兄,正則吾弟,竟成空言”雲。
陳龍川自大理獄出,赴省試。試出,過陳止齋,舉第一場書義破,止齋曰:“又休了。”舉第二場勉強行道大有功論破云:“天下豈有道外之功哉?”止齋笑曰:“出門便見‘哉’,然此句卻有理。”又第三場策起云:“天下大勢之所趨,天地鬼神不能易,而易之者人也。”止齋曰:“此番得了!”既而果中選。
時諸賢以光皇久闕問安,更進迭諫。亮獨於末篇有“豈在一月四朝為禮”之說,光皇以為善處父子之間,親擢第一。
水心少與龍川游,龍川才高而學未粹,氣豪而心未平。水心不以為然也,作抱膝軒詩,鐫誚規宜。是時水心初起,龍川已有盛名。龍川雖不樂,亦不怒,垂死猶托銘於水心曰:“銘或不信,吾當虛空間與子辨。”
陳亮力主抗金,曾多次上書孝宗,反對“偏安定命”,痛斥秦檜姦邪,倡言恢復,完成祖國統一大業。他的政論文、史論,如《上孝宗皇帝書》、《中興五論》、《酌古論》等,提出“任賢使能”、“簡法重令”等革新圖強言論,無不以功利為依歸。其哲學論文,具有樸素唯物主義思想,為永康學派的代表。他提倡“實事實功”,有益於國計民生,並對理學家空談“盡心知性”,譏諷為“皆風痹不知痛癢之人”。他還與朱熹多次進行論辯。所作文章,說理透闢,筆力縱橫馳騁,氣勢慷慨激昂,自稱"人中之龍,文中之虎",可謂“推倒一世之智勇,開拓萬古之心胸”(《甲辰答朱元晦書》)。
陳亮有詞74首。他的愛國詞作能結合政治議論,自抒胸臆,曾自言其詞作“平生經濟之懷,略已陳矣”(《水心集》卷二十九《書龍川集后》)。如〔水調歌頭〕《送章德茂大卿使虜》:"堯之都,舜之壤,禹之封,於中應有,一個半個恥臣戎",〔念奴嬌〕《登多景樓》:“憑卻江山管不到,河洛腥膻無際。正好長驅,不須反顧,尋取中流誓”。以及〔賀新郎〕《寄辛幼安和見懷韻》:“父老長安今余幾?后死無仇可雪”等,其愛國憤世之情,慷慨激烈,氣勢磅礴,與辛棄疾詞風相近似。劉熙載《藝概》卷四說"同甫與稼軒為友,其人才相若,詞亦相似"。
陳亮作詞,曾自述:“本之以方言俚語,雜之以街譚巷歌,摶搦義理,劫剝經傳,而卒歸之曲子之律,可以奉百世豪英一笑。”(《與鄭景元提干書》)所作除愛國豪壯之詞外,亦有艷麗、閑適、應酬和投贈、祝壽之作,其中如〔水龍吟〕“鬧花深處層樓”、〔虞美人〕“東風盪揚輕雲縷”等,頗為清幽閑淡,疏宕有致。然而他的應酬、祝壽之詞則大都無甚新意,但“不作一妖語、媚語”(毛晉《龍川詞跋》)。
《直齋書錄解題》著錄《龍川文集》40卷,今不見傳本。有明成化刻本30卷,明萬曆、崇禎刻本,史朝富刻本,均為30卷。通行本有《國學基本叢書》本,《四部備要》排印本。1974年中華書局出版校點本《陳亮集》。
《直齋書錄解題》著錄陳亮《外集》詞4卷,今不傳,現存《龍川詞》,有明《唐宋名賢百家詞》、明毛晉汲古閣本。《四庫全書》、《續金華叢書》、《四部備要》均用汲古閣本。《全宋詞》用毛刻並據明鈔校正,又加輯補。
【梅花】
疏技橫玉瘦,小萼點珠光。
一朵忽先發,百花皆后春。
欲傳春信息,不怕雪埋藏。
玉笛休三弄,東君正主張。
【送文子赴闕】
直排閶闔挽天潢,到得雲章自帝鄉。
電抉雷掀驚偉特,韻成鈞奏快鏗鏘。
紫泥新拜絲綸寵,前席行依日月光。
禁侍燕閑如獻納,願將民瘼達君王。
【廷對應制】
皇朝銳意急英賢,虜據中原七十年。
際遇風雲凡事別,積功日月壯心愆。
管簫器小誰能識,孔孟人存用則傳。
慚負壽皇勤教育,奏篇半徹冕旒前。
【及第謝恩和御賜詩韻】
雲漢昭回倬錦章,爛然衣被九天光。
已將德雨平分佈,更把仁風與奉揚。
治道修明當正寧,皇威震迭到遐方。
復讎自是平生志,勿謂儒臣鬢髮蒼。
【詠梅二首】
春回積雪層冰里,香動荒山野水濱。
帶月一枝低弄影,背風千片遠隨人。
十里溫香撲馬來,江頭還見去年梅。
喜開剩欲邀明月,愁落先教掃綠苔。
【壽曾主管】
累世名稱閥閱高,搢紳維復似英豪。
宏才咸許致千里,小試先觀夢四刀。
方正寧容遷嶽麓,清明端可鑒絲毫。
文章政事傳家美,須信池中有鳳毛。
豫章此夕誕賢良,非霧非煙遶畫堂。
正是庭蘭爭秀髮,更當隴麥弄輕黃。
一杯為壽滄溟窄,萬口同詞日月長。
朝晚定知歸禁近,千年常得侍清光。
【送文子轉漕江東二首】
九重寤寐憶忠誠,故向長沙起賈生。
魏闕絲綸新借寵,秦淮草木舊知名。
已聞塞下銷鋒鏑,正自胸中有甲兵。
萬幕從茲無減灶,笑看卧鼓舊邊城。
詔頒英簜促鋒車,暫借長才按轉輸。
昔嘆當年無李牧,今知江左有夷吾。
休論足食為先策,自是平戎在用儒。
來歲春風三月暮,沙堤隠隠接雲衢。
【好事近·詠梅】
的皪兩三枝,點破暮煙蒼碧。好在屋檐斜入,傍玉奴橫笛。
月華如水過林塘,花陰弄苔石。欲向夢中飛蝶,恐幽香難覓。
【水調歌頭·送章德茂大卿使虜】
不見南師久,漫說北群空。當場只手,畢竟還我萬夫雄。
自笑堂堂漢使,得似洋洋河水,依舊只流東?且復穹廬拜,會向藁街逢!
堯之都,舜之壤,禹之封。於中應有,一個半個恥臣戎!
萬里腥膻如許,千古英靈安在,磅礴幾時通?胡運何須問,赫日正當中!
【桂枝香】
天高氣肅,正月色分明,秋容新沐。桂子初收,三十六宮都足。
不辭散落人間去,怕群花、自嫌凡俗。向他秋晚,喚回春意,幾曾幽獨!
是天上余香剩馥。怪一樹香風,十里相續。坐對花旁,但見色浮金粟。
芙蓉只解添愁思,況東籬、凄涼黃菊。入時太淺,背時太遠,愛尋高躅。
【賀新郎·酬辛幼安再用韻見寄】
離亂從頭說,愛吾民、金繒不愛,蔓藤累葛。壯氣盡消人脆好,冠蓋陰山觀雪。
虧殺我、一星星發!涕出女吳成倒轉,問魯為齊弱何年月?丘也幸,由之瑟。
斬新換出旗麾別,把當時、一樁大義,拆開收合。據地一呼吾往矣。萬里搖肢動骨。
這話霸、只成痴絕!天地洪爐誰扇鞴?算於中、安得長堅鐵!淝水破,關東裂。
【水龍吟·春恨】
鬧花深處層樓,畫簾半卷東風軟。春歸翠陌,平莎茸嫩,垂楊金淺。
遲日催花,淡雲閣雨,輕寒輕暖。恨芳菲世界,遊人未賞,都付與、鶯和燕。
寂寞憑高念遠,向南樓、一聲歸雁。金釵鬥草,青絲勒馬,風流雲散。
羅綬分香,翠綃封淚,幾多幽怨!正消魂又是,疏煙淡月,子規聲斷。
【念奴嬌·登多景樓】
危樓還望,嘆此意、今古幾人曾會?鬼設神施,渾認作、天限南疆北界。
一水橫陳,連岡三面,做出爭雄勢。六朝何事,只成門戶私計?
因笑王謝諸人,登高懷遠,也學英雄涕。憑卻江山,管不到、河洛腥膻無際。
正好長驅,不須反顧,尋取中流誓。小兒破賊,勢成寧問強對!
【虞美人·東風盪颺輕雲縷】
東風盪颺輕雲縷,時送蕭蕭雨。水邊台榭燕新歸,一口香泥濕帶落花飛。
海棠糝徑鋪香綉,依舊成春瘦。黃昏庭院柳啼鴉,記得那人和月折梨花。
【小重山·碧幕霞綃一縷紅】
碧幕霞綃一縷紅。槐枝啼宿鳥,冷煙濃。小樓愁倚畫闌東。黃昏月,一笛碧雲風。
往事已成空。夢魂飛不到,楚王宮。翠綃和淚暗偷封。江南闊,無處覓征鴻。
【鷓鴣天·懷王道甫】
魄行歌記昔游,心顱如許尚何求?心肝吐盡無餘事,口腹安然豈遠謀!
才怕暑,又傷秋。天涯夢斷有書不?大都眼孔新來淺,羨爾微官作計周。
【賀新郎·懷辛幼安用前韻】
話殺渾閑說!不成教、齊民也解,為伊為葛?樽酒相逢成二老,卻憶去年風雪。
新著了、幾莖華髮。百世尋人猶接踵,嘆只今、兩地三人月!寫舊恨,向誰瑟?
男兒何用傷離別?況古來、幾番際會,風從雲合。千里情親長晤對,妙體本心次骨。
卧百尺高樓斗絕。天下適安耕且老,看買犁賣劍平家鐵!壯士淚,肺肝裂!
【最高樓·詠梅】
春乍透,香早暗偷傳。深院落,斗清妍。紫檀枝似流蘇帶,黃金須勝辟寒鈿。
更朝朝,瓊樹好,笑當年。花不向沉香亭上看;樹不著唐昌宮裡玩。
衣帶水,隔風煙。鉛華不御凌波處,蛾眉淡掃至尊前。管如今,渾似了,更堪憐。
【賀新郎·寄辛幼安和見懷韻】
老去憑誰說?看幾番、神奇臭腐,夏裘冬葛!父老長安今余幾?后死無仇可雪。
猶未燥、當時生髮!二十五弦多少恨,算世間、那有平分月!胡婦弄,漢宮瑟。
樹猶如此堪重別!只使君、從來與我,話頭多合。行矣置之無足問,誰換妍皮痴骨?
但莫使伯牙弦絕!九轉丹砂牢拾取,管精金只是尋常鐵。龍共虎,應聲裂。
【一叢花·溪堂玩月作】
冰輪斜輾鏡天長,江練隱寒光。危闌醉倚人如畫,隔煙村、何處鳴桹?烏鵲倦棲,魚龍驚起,星斗掛垂楊。
蘆花千頃水微茫,秋色滿江鄉。樓台恍似遊仙夢,又疑是、洛浦瀟湘。風露浩然,山河影轉,今古照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