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范德孺知慶州
宋代黃庭堅創作的七言詩
這首詩分為三層,每層六句。第一層稱讚范仲淹有治國治軍的傑出才能,只可惜還沒來得及充分施展就去世了。第二層寫范純仁,他曾兩度出知慶州,像一匹駿馬馳騁彼地,十年間人民安居樂業,他真是氣度非凡,如卧虎鎮邊。最後一層預祝范德孺建立功勛,但應以鎮邊安定為意,不要輕啟戰事。這首詩以散文語言入詩,多用虛詞斡旋,大量運用典故成語,力盤硬語,造語獨特。
送范德孺知慶州
乃翁知國如知兵,塞垣草木識威名。
敵人開戶玩處女,掩耳不及驚雷霆。
平生端有活國計,百不一試薶九京。
阿兄兩持慶州節,十年騏驎地上行。
潭潭大度如卧虎,邊頭耕桑長兒女。
折衝千里雖有餘,論道經邦政要渠。
妙年出補父兄處,公自才力應時須。
春風旍旗擁萬夫,幕下諸將思草枯。
智名勇功不入眼,可用折箠笞羌胡。
1.乃翁:你父親,指范仲淹。
4.玩:玩忽。
5.掩耳不及驚雷霆:變用“迅雷不及掩耳”語,比喻軍事行動像雷突降,敵方來不及防備和抗拒。
6.端:真的、實在。
7.活國:救活國家。謂范仲淹有治好國家的能力。
8.百不一試:百分才能沒有施展一分。
9.薶(mái):同“埋”。
10.九京:九原,九泉之下。
12.節:符節,符節是用于軍事指揮的。
13.騏驎(qí lín):良馬,日行千里,常用以比喻有大志、有能力的人オ。
14.潭潭:幽深之狀,喻深沉大度。
15.耕桑:表示安居樂業。
16.長:養育。
18.政:同“正”。
19.要:須要,需要。
20.渠:他。
21.應時須:適應時勢需要。
22.思草枯:昐望著塞外草枯。涼秋九月,塞外草枯,便於進兵征討。
23.不入眼:不放在心上,指不追求個人功名。
24.箠(chuí):鞭子。本用於打馬,這裡卻說折鞭可以鞭打敵人,喻取勝甚易。
25.笞(chī):用鞭子打人,轉為打擊。
26.羌胡:北方的一個少數民族。這裡代指與宋對峙的西北邊西夏政權。
你父親懂得治理國事有如懂用兵,邊塞上連草木都知道成名。
他使敵人打開門戶以我為處女,又使敵人掩耳不及畏我如雷篷。
平生確有救國的大計,百分之一也不曾試行便葬身九京。
你哥哥兩次持著慶州節,十年中像騏驏地上行。
深沉大度好似卧虎,使邊民耕田種桑生兒育女。
運籌帷幄雖有餘裕,論大道治邦國正需要渠。
你青春年少外任補官在父兄之處,自然是才力能應時勢所需。
春風吹動旌旗擁有萬夫,幕下將領們盼望塞外草枯。
個人的智勇功名都不在你的眼裡,你要用折斷的馬鞭捶打羌胡。
范德孺是范仲淹的第四子,元豐八年(1085年)秋被任命知慶州邊防重鎮。此地范德孺的父兄都曾鎮守過,而且功績卓著。次年春,作者為范送行,於是寫下了這首詩。
全詩共十八句,每段六句,章法井然。
詩一開始就以縱論軍國大事的雄健筆調,寫出了其父范仲淹的才能、業績和威名,有高屋建瓴的氣勢。“塞垣草木識威名”,用翻進一層的寫法,極寫范仲淹的名震邊睡。草木為無情之物,原本談不上識與不識,此時草木都能識,足見其聲威之盛。草木尚能如此,人則更不待言。所以透過草木,實是寫人。這一句是對范仲淹功業威名的高度概括。接著寫其傑出的軍事才能。“敵人開戶玩處女”一句用《孫子·九地》語:“是故始如處女,敵人開戶,后如脫兔,敵不及拒。”以此形容宋軍鎮靜自著,不露聲色。“掩耳不及驚雷霆”,則寫迅捷的軍事行動,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這裡用“驚雷”代替“脫兔”的比喻,表現出黃庭堅對典故的改造與化用。《晉書·石勒載記》有“迅雷不及掩耳”之說,《舊唐書·李靖傳》也說:“兵貴神速,機不可失……所謂疾雷不及掩耳,此兵家上策。”“驚雷”對“處女”,不僅有動靜的對比,而且更加有聲有色,形象的反襯更為鮮明。這兩句詩是范仲淹用兵如神的真實寫照。如他率兵築大順城,“一旦引兵出,諸將不知所向。軍至柔遠,始號令告其地處,使往築城。至於版築之用,大小畢具,而軍中初不知。賊以騎三萬來爭,公戒諸將,戰而賊走,追勿過河。已而賊果走,追者不渡,而河外果有伏。賊失計,乃引去。於是諸將皆服公為不可及。”接下二句又是一轉:范仲淹不僅是傑出的統帥,更是治國的能臣。“平生端有活國計”就是讚揚他的經邦治國的才能,“百不一試”,即還未來得及全面施展,就溘然長逝,沉埋九泉了。這兩句也是寫實。宋仁宗慶曆三年(1043年),范仲淹入為樞密副使,旋為參知政事,推行了一系列刷新朝政的措施,史稱“慶曆新政”,但只一年多即遭挫折而失敗。
第二段寫范純仁。“兩持慶州節”,指熙寧七年(1074年)及元豐八年(1085年)兩度為慶州知州。“騏驎地上行”襲用杜甫的詩句“肯使騏驎地上行”。馳騁廣野的千里馬正用以比喻范純仁。“潭潭”二句寫他戍邊衛國的雄姿。“潭潭”,深沉寬廣,形容他的統帥氣度,如卧虎鎮邊,敵人望而生畏,不敢輕舉妄動。“邊頭”一句則寫他的惠政:勸民耕桑,撫順百姓,使他們生兒育女,安居樂業。同上段的中間二句一樣,這兩句也是一個對比:對敵人有卧虎之威,對人民則具長者之仁。“折衝”一句承上經略邊事之意而來,是活用成語。《晏子春秋》:“夫不出尊俎之間,而折衝於千里之外,晏子之謂也。”原指在杯酒言談之間就能禦敵致勝於千里之外,此處用以指范純仁在邊陲遠地折衝禦侮,應付裕如。但下句一個轉折,又把意思落到了經邦治國之上:范純仁雖富有軍事韜略,但治理國家正少不了他。
第三段歸結為送別范純粹,臨別贈言,寄以厚望。“妙年”一句承接上面的“父兄”而來,銜接極為緊密。“春風”二句描寫儀仗之盛、軍容之壯,幕下諸將士氣高昂,期待著秋日草枯,好展露鋒芒。王維《觀獵》:“風勁充弓鳴,將軍獵渭城。草枯鷹眼疾,雪盡馬蹄輕。”所謂“射獵”有時常用以指代作戰,如高適《燕歌行》:“校尉羽書飛瀚海,單於獵火照狼山。”照理,順著此層意思應是希望戰績輝煌,揚威異域。但是詩意又一轉折:不要追求智名勇功,只需對“羌胡”略施教訓即可。孫子曾經說過:“善戰者,無智名,無勇功。”“折箠”,即折下策馬之杖,語出《後漢書·鄧禹傳》:“赤眉來東,吾折箠笞之。”詩至最後,宛轉地揭出了詩人的期望:不要輕啟戰端,擅開邊釁,守邊之道不在於戰功的多少,重要的是能安邊定國。
至此,就表現出這首詩的立意與匠心了。詩中寫韜略,寫武功,只是陪襯,安邦治國才是其主旨。所以第一句就極可玩味,“知國如知兵”,“知國”為主,“知兵”為賓,造語精切,絕不可前後顛倒。“知國”是提挈全詩的一個綱。因而一、二段寫法相同:先寫軍事才能,然後一轉,落到治國之才。詩入突出父兄的這一共同點,正是希望范德孺繼承其業績,因而最後一段在寫法上也承接上面的詩意:由諸將的思軍功轉為期望安邊靖國,但這一期望在最後卻表達得很委婉曲折。儘管如此,聯繫上面的筆意可知,如果直白說出,反嫌重複淺露,缺乏蘊藉之致。
這首送人之作,不寫依依借別之情,不作兒女臨路之嘆,而是發為論道經邦的雄闊慷慨之調,送別意即寓於期望之中。詩人如同在寫詩體的史傳論贊,雄深雅健,氣度不凡。這正表現出黃庭堅以文為詩的特色。這種特色還體現於獨特的語言風格方面。他以散文語言入詩,多用虛詞斡旋,大量運用典故成語,力盤硬語,造語獨特,使詩產生散文一樣的氣勢,好像韓愈寫的贈序,渾灝流轉。如“敵人”一聯,點化成語,別具一種格調,是未經人道之語。“平生”、“折衝”二聯都是十足的散文句式,古雅朴茂,“百不一試”連用四個仄聲字,奇崛頓挫,惋惜之情溢於言表。
這首詩的用韻也別具一格。它一反常用的以換韻標誌段落的寫法,第一段用“名、霆、驚”韻,第三段用“須、枯、胡”韻,中間一段卻三換其韻,首聯、尾聯分別與第一段及第三段押同一韻,中間一聯則押仄聲的“虎”、“女”。全詩三段,句子安排勻稱,而韻律卻參差有變。
清·翁方綱《七言詩行鈔》:“三段井然,而換韻之法,前偏後伍,伍承彌縫,節奏章法,天然合筍,非經營可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