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語·鄭語

國語·鄭語

國語》是中國最早的一部國別體著作。記錄了周朝王室和魯國齊國晉國鄭國楚國吳國越國等諸侯國的歷史。上起周穆王十二年(前990)西征犬戎(約前947年),下至智伯被滅(前453年)。包括各國貴族間朝聘、宴饗、諷諫、辯說、應對之辭以及部分歷史事件與傳說。

《國語·鄭語》記錄的是鄭國的歷史。

原文


桓公為司徒,甚得周眾與東土之人,問於史伯曰:“王室多故,余懼及焉,其何所可以逃死?”史伯對曰:“王室將卑,戎、狄必昌,不可逼也。當成周者,南有荊蠻、申、呂、應、鄧、陳、蔡、隨、唐;北有衛、燕、狄、鮮虞、潞、洛、泉、徐、蒲;西有虞、虢、晉、隗、霍、楊、魏、芮;東有齊、魯、曹、宋、滕、薛、鄒、莒;是非王之支子母弟甥舅也,則皆蠻、荊、戎、狄之人也。非親則頑,不可入也。其濟、洛、河、潁之間乎!是其子男之國,虢、鄶為大,虢叔恃勢,鄶仲恃險,是皆有驕侈怠慢之心,而加之以貪冒。君若以周難役之故,寄孥與賄焉,不敢不許。周亂而弊,是驕而貪,必將背君,君若以成周之眾,奉辭伐罪,無不克矣。若克二邑,烏阝、弊、補、舟、依、<黑柔>、歷、華,君之土也。若前華后河,右洛左濟,主芣、騩而食溱、洧,修典刑以守之,是可以少固。
公曰:“南方不可乎?”對曰:“夫荊子熊嚴生子四人:伯霜、仲雪、叔熊、季紃。叔熊逃難於濮而蠻,季紃是立,薳氏將起之,禍又不克。是天啟之心也。又甚聰明和協,蓋其先王。臣聞之,天之所啟,十世不替。夫其子孫必光啟土,不可逼也。且重、黎之後也,夫黎為高辛氏火正,以淳耀敦大,天明地德,光照四海,故命之曰“祝融”,其功大矣。
夫成天地之大功者,其子孫未嘗不章,虞、夏、商、周是也。虞幕能聽協風,以成樂物生者也。夏禹能單平水土,以品處庶類者也。商契能和合五教,以保於百姓者也。周棄能播殖百穀蔬,以衣食民人者也。其後皆為王公侯伯。祝融亦能昭顯天地之光明,以生柔嘉材者也,其後八姓於周未有侯伯。佐制物於前代者,昆吾為夏伯矣,大彭、豕韋為商伯矣。當周未有。己姓昆吾、蘇、顧、溫、董,董姓鬷夷、豢龍,則夏滅之矣。彭姓彭祖、豕韋、諸稽,則商滅之矣。禿姓舟人,則周滅之矣。雲姓鄔、鄶、路、逼陽,曹姓鄒、莒,皆為采衛,或在王室,或在夷、狄,莫之數也。而又無令聞,必不興矣。斟姓無後。融之興者,其在羋姓乎?羋姓越不足命也。蠻羋蠻矣,唯荊實有昭德,若周衰,其必興矣。姜、嬴、荊、羋,實與諸姬代相干也。姜,伯夷之後也;嬴,伯翳之後也。伯夷能禮於神以佐堯者也,伯翳能議百物以佐舜者也。其後皆不失祀而未有興者,周衰其將至矣。”
公曰:“謝西之九州,何如?”對曰:“其民沓貪而忍,不可因也。唯謝、郟之間,其冢君侈驕,其民怠沓其君,而未及周德;若更君而周訓之,是易取也,且可長用也。”
公曰:“周其弊乎?”對曰:“殆於必弊者也。《泰誓》曰:‘民之所欲,天必從之。’今王棄高明昭顯,而好讒慝暗昧;惡角犀豐盈,而近頑童窮固。去和而取同。夫和實生物,同則不繼。以他平他謂之和,故能豐長而物歸之;若以同裨同,盡乃棄矣。故先王以土與金木水火雜,以成百物。是以和五味以調口,剛四支以衛體,和六律以聰耳,正七體以役心,平八索以成人,建九紀以立純德,合十數以訓百體。出千品,具萬方,計億事,材兆物,收經入,行亥極。故王者居九亥之田,收經入以食兆民,周訓而能用之,和樂如一。夫如是,和之至也。於是乎先王聘後於異姓,求財於有方,擇臣取諫工而講以多物,務和同也。聲一無聽,物一無文,味一無果,物一不講。王將棄是類也而與專刂同。天奪之明,欲無弊,得乎?
夫虢石父讒諂巧從之人也,而立以為卿士,與專刂同也;棄聘后而立內妾,好窮固也;侏儒戚施,實御在側,近頑童也;周法不昭,而婦言是行,用讒慝也;不建立卿士,而妖試幸措,行暗昧也。是物也,不可以久。且宣王之時有童謠曰:“檿弧箕服,實亡周國。’於是宣王聞之,有夫婦鬻是器者,王使執而戮之。府之小妾生女而非王子也,懼而棄之。此人也,收以奔褒。天之命此久矣,其又何可為乎?《訓語》有之曰:‘夏之衰也,褒人之神化為二龍,以同於王庭,而言曰:「余,褒之二君也。」夏后卜殺之與去之與止之,莫吉。卜請其漦而藏之,吉。乃布幣焉而策告之,龍亡而漦在,櫝而藏之,傳郊之。’及殷、周,莫之發也。及厲王之末,發而觀之,漦流於庭,不可除也。王使婦人不幃而噪之,化為玄黿,以入於王府。府之童妾未既齔而遭之,既笄而孕,當宣王時而生。不夫而育,故懼而棄之。為弧服者方戮在路,夫婦哀其夜號也,而取之以逸,逃於褒。褒人褒句有獄,而以為入於王,王遂置之,而嬖是女也,使至於為後而生伯服。天之生此久用處,其為毒也大矣,將使候淫德而加之焉。毒之酋臘者,其殺也滋速。申、繒、西戎方強,王室方騷,將以縱慾,不亦難乎?王欲殺太子以成伯服,必求之申,申人弗畀,必伐之。若伐申,而繒與西戎會以伐周,周不守矣!繒與西戎方將德申,申、呂方強,其隩愛太子亦必可知也,王師若在,其救之亦必然矣。王心怒矣,虢公從矣,凡周存亡,不三稔矣!君若欲避其難,其速規所矣,時至而求用,恐無及也!”
公曰:“若周衰,諸姬其孰興?”對曰:“臣聞之,武實昭文之功,文之祚盡,武其嗣乎!武王之子,應、韓不在,其在晉乎!距險而鄰於小,若加之以德,可以大啟。”公曰:“姜、嬴其孰興?”對曰:“夫國大而有德者近興,秦仲齊侯,姜、嬴之雋也,且大,其將興乎?”公說,乃東寄帑與賄,虢、會阝受之,十邑皆有寄地。
幽王八年而桓公為司徒,九年而王室始騷,十一年而斃。及平王之末,而秦、晉、齊、楚代興,秦景、襄於是乎取周土,晉文侯於是乎定天子,齊莊、僖於是乎小伯,楚蚠冒於是乎始啟濮。

翻譯


鄭桓公周幽王的司徒,很得西周民眾和周土以東百姓的心,他問史伯說:“周王室多災多難,我擔心落在我身上,到哪裡才可以逃避一死呢?”
史伯回答說:“周王室將要衰敗,戎、狄肯定會昌盛起來,不能靠近它們。在周都洛邑,南面有楚蠻、申、呂、應、鄧、陳、蔡、隨、唐九國;北面有衛、燕、狄、鮮虞、潞、洛、泉、徐、蒲九國;西面有虞、虢、晉、隗、霍、楊、魏、芮八國;東面有齊、魯、曹、宋、滕、薛、鄒、莒八國;這些國家若不是周王的同姓支族、母弟甥舅之類的親戚,就是蠻、夷、戎、狄之類的少數民族。不是親屬就是凶頑之民,不能到那裡去。該去的應是在濟水、洛水、黃河、潁水之間那一帶吧!這一地帶都是封為子、男爵位的國家,其中虢國鄶國最大,虢叔憑仗著地勢,鄶仲依恃著險要,他們都有驕傲奢侈疏忽怠慢的思想,又加上很貪婪。您如果因為周王室遭難的緣故,想把妻子、財物寄放到那裡,他們不敢不答應。周王室混亂而衰敗,這些人驕侈貪婪,必然會背叛您,您如果率領洛邑的民眾,奉天子之命去討伐他們的罪惡,沒有不成功的。如果攻克了兩國,那麼鄔、弊、補、舟、依、〈黑柔〉、歷、華就都是您的國土了,如果前面有華邑,後面有黃河,右面有洛水,左面有濟水,主祭芣山和騩山,飲溱、淆兩河的水,遵循舊法來守衛這片土地,那就可以稍稍穩固了。”
桓公說:“那南方不可以嗎?”
史伯回答說:“楚王熊嚴生了伯霜、仲雪、叔熊、季紃四個兒子。叔熊逃難到了濮地隨從了蠻俗,季紃被立為國君,薳氏打算重新立叔熊為君,又遭禍難沒有成功。這是上天開導季紃的心啊,他又聰明,能團結和好臣民的心,功德超過了他的先王。我聽說,上天所開導的,十代也不能廢。他的子孫必然大大開拓疆土,不可以靠近。而且他們是重、黎的後代,黎是高辛氏的火官,因為他純潔博大,有如日月的光明、大地的美德,光輝普照四海,所以命名為‘祝融’,他的功勞算是大了。“凡是幫助天地完成大功的人,他的子孫後代沒有不顯耀的,虞、夏、商、周都是這樣。虞幕能傾聽和風,育成萬物很好地生長。夏禹能治理水土,使萬物生長各得其所。商契能協和五教,教養安撫百姓。周棄能播種百穀、蔬菜,供給百姓衣食。他們的後代都成為王公侯伯。祝融也能顯揚天地的光明,培育滋潤嘉美的五穀材木,他的後代八姓在周朝沒有做諸侯之長的。在前代輔助治理國事的,昆吾是夏朝的諸侯之長,大彭、豕韋是商朝的諸侯之長。在周朝還沒有。己姓的昆吾、蘇、顧、溫、董,董姓的鬷夷、豢龍,在夏代就滅亡了。彭姓的彭祖、豕韋、諸稽,在商代就滅亡了。禿姓的舟人,在周代就滅亡了。妘姓的鄔、鄶、路、逼陽,曹姓的鄒、莒,都屬采服、衛服的邊遠地區,有的在王室附近,有的在夷、狄境內,統計不清楚。而他們又沒有美名顯揚,肯定不能興起了。斟姓沒有後嗣。祝融的後代能夠興起的,恐怕是在羋姓吧?羋姓的?越不足以受命。處在蠻地的羋姓已經蠻化了,只有楚國確實有明德,如果周朝衰亡,楚國必然會興盛起來。姜姓、嬴姓和楚國的羋姓,他們實與姬姓交相更替干犯。姜姓是伯夷的後代,嬴姓是伯益的後代。伯夷能禮敬神靈來輔佐堯,伯益能使百物各得其宜來輔佐舜。他們的後代都沒有失掉祭祀,卻沒有興盛的,周朝的衰亡將要來臨了。”
桓公說:“謝國西面的九州,怎麼樣?”
史伯回答說:“那裡的百姓貪婪殘忍,不能接近他們。只有謝國和郟地之間的國家,那裡的國君奢侈驕橫,百姓怠慢他們的君王,還不具有忠信的德行;如果更換國君而用忠信來教導他們,那是容易獲取的,而且可以長久住下去。”桓公說:“周朝將會衰敗嗎?”史伯回答說:“差不多一定要衰敗了。《尚書·泰誓》上說:‘老百姓所嚮往的,上天必定會遵從。’現在周幽王拋棄光明正大有德行的人,喜歡挑撥是非、姦邪陰險的人,討厭賢明正直的人,親近愚頑鄙陋的人。排斥與自己意見不一致的正確主張,採納與自己相同的錯誤說法。其實和諧才能生成萬物,同一就不能發展。把不同的東西加以協調平衡叫做和諧,所以能豐富發展而使萬物歸於統一;如果把相同的東西相加,用盡了之後就完了。所以先王把土和金、木、水火相配合,而生成萬物。因此調配五種滋味以適合人的口味,強健四肢來保衛身體,調和六種音律使它動聽悅耳,端正七竅來為心服務,協調身體的八個部分使人完整,設置九臟以樹立純正的德行,合成十種等級來訓導百官。於是產生了千種品位,具備了上萬方法,計算成億的事物,經營萬億的財物,取得萬兆的收入,採取無數的行動。所以君王擁有九州遼闊的土地,取得收入來供養萬民,用忠信來教化和使用他們,使他們協和安樂如一家人。這樣的話,就是和諧的頂點了。於是先王從異姓的家族中聘娶王后,向四方各地求取財貨,選擇敢於直諫的人來做官吏,處理眾多的事情,努力做到和諧而不是同一。只是一種聲音就沒有聽頭,只是一種顏色就沒有文采,只是一種味道就不成其為美味,只是一種事物就無法進行衡量比較。周幽王卻要拋棄這種和諧的法則,而專門喜歡同一。上天奪取了他的聰明,要想不衰敗,可能嗎?“虢石父是個挑撥離間、巴結奉承、巧於媚從的人,幽王卻立他為卿士,這是專門喜歡同一;拋棄了聘娶的王后而立內妾褒姒,是喜歡鄙陋無識的人;把侏儒、駝背置於身邊取樂,這是親近愚頑昏暗的人;使周朝的法制不明,卻聽女人的話行事,這是任用挑撥是非、姦邪的人;不任用卿士,卻寵信任用佞幸的人,是行為暗昧。這些做法,都是不能夠長久的。而且周宣王時有一首童謠說:‘山桑木弓,箕草箭袋,要滅亡周朝。’那時宣王聽了后,有一對夫婦在賣這種器物,宣王便派人要把他們抓來殺掉。王府里有小妾生了個女孩而不是周王的孩子,她因為害怕而拋棄了女嬰。那對夫婦撿到了女嬰,逃亡到了褒國。上天使這件事出現已經很久了,又怎麼能夠改變它呢?《周書·訓語》上說:‘夏朝衰亡的時候,褒國的神變成兩條龍,聚居於王庭,說道:“我們是褒國的二位君王。”夏王占卜問是殺掉,還是放走或是留下它們,都不吉利。占卜請把龍的唾液貯藏起來,結果吉利。於是就陳列玉帛,用簡策書寫告訴龍,龍跑了而唾液還在,就把它用柜子貯藏起來,在郊外祭祀它。’到了商代、周代,都沒有打開過。到周厲王末年,打開來看,唾液流到了庭前,清除不掉。周王叫婦人不穿下衣歡叫呼喊,唾液變成了一隻黑黿,進入了王府。王府里有一個童妾還未換牙,遇上了它,等她十五歲的時候就懷了孕,在宣王時生下了嬰兒。沒有丈夫卻生了孩子,所以害怕而拋棄了嬰兒。賣弓和箭袋的一對夫婦正在路上受到迫殺,夫婦可憐那女嬰夜裡啼哭,就撿了她躲藏起來,逃亡到了褒國。褒國國君褒的犯了罪,就把褒姒獻給了周王,周王便赦免了褒姁,而十分寵愛褒姒,立她為王後生了伯服。上天降生這個禍害已經很久了,它的毒害夠大了,將要趁周王失德而留下這個女人。毒性厲害的醇酒,它害人也越快。申國、繒國和西戎正強盛,周王室正擾亂不安,幽王還要放縱私慾,要不衰敗不是很難嗎?幽王想要殺掉太子宜臼,改立伯服,肯定要求申國交出太子,申國不交,幽王一定會去討伐申國。如果討伐申國,繒國與西戎就會聯合起來攻打周幽王,周王朝就保不往了。繒國與西戎正要報答申國,申國、呂國正強盛,它們深愛太子也是可以預料的。幽王的軍隊如果攻打申國,它們去救授申國也是必然的。幽王心中憤怒了,虢公順從了,周朝的存亡,不出三年了。您如果想逃避這場災難,要趕快考慮好逃亡的地方,到災難來了才想辦法,恐怕就來不及了!”桓公說:“如果周朝衰敗的話,各個姬姓的諸侯中哪個會興盛?”史伯回答說:“我聽說,周武王確實發揚了周文王的功德,文王的福祚完了,應該是武王繼承吧!武王的兒子,應侯和韓侯已經不在了,恐怕是晉國吧!晉國距守的地勢險要,和它接鄰都是小國,如果加上修行德政,可以大大開拓疆土。”
桓公說:“姜姓和嬴姓諸侯中哪個會興盛?”
史伯回答說:“國土廣大而且有德的國家差不多都能興盛,秦仲和齊侯,是姜姓、嬴姓中的俊傑,又是大國,恐怕他們該興盛吧?”桓公聽了很高興,於是就向東寄放妻兒和財貨,虢國、鄶國接受了,十邑都有桓公寄放東西的地方。
周幽王八年,鄭桓公任司徒,九年周王室開始擾亂不安,十一年周幽王被殺。到了平王末年,秦國、晉國、齊國、楚國更相興盛,秦庄公秦襄公在這時獲取了周王室的土地,晉文侯在這時安定了周天子齊莊公齊僖公在這時成為諸侯中小的霸主,楚王蚠冒在這時開闢了南蠻的濮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