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出師表
三國時期諸葛亮所著表
《后出師表》,載於三國時期吳國張儼的《默記》,一般認為是諸葛亮的作品,《出師表》(《前出師表》)的姊妹篇。這篇文章立論於漢賊不兩立和敵強我弱的嚴峻現實,向蜀漢後主劉禪闡明北伐不僅是為實現先帝的遺願,也是關係到蜀漢的生死存亡,不能因“議者”的不同看法而有所動搖。全文以議論見長,傳達出一股忠貞壯烈之氣。
后出師表
先帝深慮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故托臣以討賊也。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故知臣伐賊,才弱敵強也。然不伐賊,王業亦亡;惟坐而待亡,孰與伐之?是故托臣而弗疑也。
臣受命之日,寢不安席,食不甘味。思惟北征。宜先入南。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并日而食;臣非不自惜也,顧王業不可得偏安於蜀都,故冒危難,以奉先帝之遺意也,而議者謂為非計。今賊適疲於西,又務於東,兵法乘勞,此進趨之時也。謹陳其事如左:
高帝明並日月,謀臣淵深,然涉險被創,危然後安。今陛下未及高帝,謀臣不如良、平,而欲以長策取勝,坐定天下,此臣之未解一也。
劉繇、王朗各據州郡,論安言計,動引聖人,群疑滿腹,眾難塞胸,今歲不戰,明年不征,使孫策坐大,遂並江東,此臣之未解二也。
曹操智計,殊絕於人,其用兵也,彷彿孫、吳,然困於南陽,險於烏巢,危於祁連,逼於黎陽,幾敗北山,殆死潼關,然後偽定一時耳。況臣才弱,而欲以不危而定之,此臣之未解三也。
曹操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任用李服而李服圖之,委任夏侯而夏侯敗亡,先帝每稱操為能,猶有此失,況臣駑下,何能必勝?此臣之未解四也。
自臣到漢中,中間期年耳,然喪趙雲、陽群、馬玉、閻芝、丁立、白壽、劉郃、鄧銅等及曲長、屯將七十餘人,突將、無前、賨叟、青羌、散騎、武騎一千餘人。此皆數十年之內所糾合四方之精銳,非一州之所有;若複數年,則損三分之二也,當何以圖敵?此臣之未解五也。
今民窮兵疲,而事不可息;事不可息,則住與行勞費正等。而不及今圖之,欲以一州之地,與賊持久,此臣之未解六也。
夫難平者,事也。昔先帝敗軍於楚,當此時,曹操拊手,謂天下已定。然後先帝東連吳越,西取巴蜀,舉兵北征,夏侯授首,此操之失計,而漢事將成也。然後吳更違盟,關羽毀敗,秭歸蹉跌,曹丕稱帝。凡事如是,難可逆見。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至於成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
1.漢:指蜀漢。賊:指曹魏。古時往往把敵方稱為賊。
2.偏安:指王朝局處一地,自以為安。
3.孰與:何如,用於比較,表示抉擇,傾向肯定后一種(偏指一方)。孰,哪一個。
4.惟:助詞。
5.入南:指諸葛亮深入南中,平定四郡事。
6.並日:兩天合作一天。
7.顧:這裡有“但”的意思。蜀都:此指蜀漢之境。
8.議者:指對諸葛亮決意北伐發表不同意見的官吏。
9.“今賊”兩句:指建興六年(228)諸葛亮初出祁山(在今甘肅省禮縣東)時,曹魏西部的南安、天水、安定三郡叛變,牽動關中局勢:在魏、吳邊境附近的夾石(今安徽省桐城縣北),東吳大將陸遜擊敗魏大司馬曹休兩事。
10.進趨:快速前進。
11.高帝:劉邦死後的謚號為“高皇帝”。並:平列。
12.淵深:指學識廣博,計謀高深莫測。
13.被創:受創傷。這句說:劉邦在楚漢戰爭中,屢敗於楚軍,公元前203年,在廣武(今河南省滎陽縣)被項羽射傷胸部:在漢朝初建時,因鎮壓各地的叛亂而多次出征,公元前195年又曾被淮南王英布的士兵射中;公元前200年在白登山還遭到匈奴的圍困。被,同“披”。
15.長計:長期相持的打算。
16.坐:安安穩穩。
17.未解:不能理解。胡三省認為“解”應讀作“懈”,未解,即未敢懈怠之意。兩說皆可通。
18.劉繇(yóu):字正禮,東漢末年任揚州刺史,因受淮南大軍閥袁術的逼迫,南渡長江,不久被孫策攻破,退保豫章(今江西省南昌市),後為豪強笮融攻殺。《三國志·吳書》有傳。王朗:字景興,東漢末年為會稽(治所在今浙江省紹興市)太守,孫策勢力進入江浙時,兵敗投降,後為曹操所徵召,仕於曹魏。
20.江東:指長江中下游地區。
21.殊絕:極度超出的意思。
23.困於南陽:建安二年(197),曹操在宛城(今河南省南陽市,漢時南陽郡的治所)為張綉所敗,身中流矢。
25.危於祁連:這裡的“祁連”,據胡三省說,可能是指鄴(在今河北省磁縣東南)附近的祁山,當時(204)曹操圍鄴,袁紹少子袁尚敗守祁山(在鄴南面),操再敗之,並還圍鄴城,險被袁將審配的伏兵所射中。
26.逼(bì)於黎陽:建安七年(202)五月,袁紹死,袁譚、袁尚固守黎陽(今河南浚縣東),曹操連戰不克。
27.幾敗北山:事不詳。可能指建安二十四年(219),曹操率軍出斜谷,至陽平北山(今陝西沔縣西),與劉備爭奪漢中,備據險相拒,曹軍心渙,遂撤還長安。
28.殆死潼關:建安十六年(211),曹操與馬超、韓遂戰於潼關,在黃河邊與馬超軍遭遇,曹操避入舟中,馬超騎兵沿河追射之。殆,幾乎。
29.偽定:此言曹氏統一北中國,僭稱國號。諸葛亮以蜀漢為正統,因斥曹魏為“偽”。
30.昌霸:又稱昌豨。建安四年(199),劉備襲取徐州,東海昌霸叛曹,郡縣多歸附劉備。
31.四越巢湖:曹魏以合肥為軍事重鎮,巢湖在其南面。而孫吳在巢湖以南長江邊上的須濡口設防,雙方屢次在此一帶作戰。
34.漢中:郡名,以漢水上流(沔水)流經而得名,治所在南鄭(今陝西省漢中縣東)。
35.期(jī)年:一周年。
36.“然喪”句:趙云為蜀中名將,陽群等人事迹不詳。曲長、屯將是部曲中的將領。
37.突將、無前:蜀軍中的衝鋒將士。賨(cóng)叟、青羌:蜀軍中的少數民族部隊。散騎、武騎:都是騎兵的名號。
38.圖:對付。
39.夫:發語詞。平:同“評”,評斷。
40.敗軍於楚:指建安十三年(208),曹操大軍南下,劉備在當陽長坂被擊潰事。當陽屬古楚地,故云。
41.拊(fǔ)手:拍手。
42.以定:已定,以,同“已”。
43.“然後”句:指劉備遣諸葛亮去江東連和,孫劉聯軍在赤壁大破曹軍。
44.西取巴蜀:指建安十六年(211)劉備勢力進入劉璋佔據的益州,後來攻下成都,取得巴蜀地區。
45.授首:交出腦袋。
47.秭(zǐ)歸蹉(cuō)跌(diē):指劉備因孫權背盟,襲取荊州,殺害關羽,就親自領兵伐吳,在秭歸(在今湖北省宜昌市北)被吳將陸遜所敗。蹉跌,失墜,喻失敗。
48.曹丕:字子桓,曹操子。在建安二十五年(220)廢漢獻帝為山陽公,建立魏國,是為魏文帝。
49.逆見:預見,預測。
50.鞠躬儘力:指為國事用盡全力。一作“鞠躬盡瘁”。
51.利鈍:喻順利或困難。
52.睹(dǔ):亦即“逆見”,預料。
先帝考慮到蜀漢和曹賊不能並存,帝王之業不能苟且偷安於一地,所以委任臣下去討伐曹魏。以先帝那樣的明察,估量臣下的才能,本來就知道臣下要去征討敵人,是能力微弱而敵人強大的。但是,不去討伐敵人,王業也是要敗亡的;是坐而待斃,還是主動去征伐敵人呢?因此委任臣下,一點也不猶疑。
臣下接受任命的時候,睡不安穩,食無滋味。想到要去北伐,應該先南征。所以五月里渡過瀘水,深入不毛之地,兩天才能吃上一餐;臣下不是不愛惜自己啊,而是看到帝王之業不可能局處在蜀地而得以保全,所以冒著危險,來執行先帝的遺願,可是爭議者說這不是上策。而敵人恰好在西面疲於對付邊縣的叛亂,東面又要竭力去應付孫吳的進攻,兵法要求趁敵方勞困時發動進攻,當前正是趕快進軍的時機呵!現在謹將這些事陳述如下:
高祖皇帝的明智,可以和日月相比,他的謀臣見識廣博,謀略深遠,但還是要經歷艱險,身受創傷,遭遇危難然後才得安定。現在,陛下比不上高祖皇帝,謀臣也不如張良、陳平,而想用長期相持的戰略來取勝,安安穩穩地平定天下,這是臣所不能理解的第一點。
劉繇、王朗,各自佔據州郡;在議論安守策略時,動輒引用古代聖賢的話,大家疑慮滿腹,胸中充斥著懼難;今年不去伐戰,明年不去征討,讓孫策安然強大,終於并吞了江東,這是臣下所不能理解的第二點。
曹操的智能謀略,遠遠超過別人,他用兵像孫武、吳起那樣,但是在南陽受到窘困,在烏巢遇上危險,在祁山遭到厄難,在黎陽被敵困逼,幾乎慘敗在北山,差一點死在潼關,然後才得僭稱國號於一時。何況臣下才能低下,而竟想不冒艱險來平定天下,這是臣下所不能理解的第三點。
曹操五次攻打昌霸而攻不下;四次想跨越巢湖而未成功,任用李服,而李服密謀對付他;委用夏侯淵,而夏侯淵卻敗死了。先帝常常稱讚曹操有能耐,可還是有這些挫敗,何況臣下才能低劣,怎能保證一定得勝呢?這是臣下所不能理解的第四點。
自從臣下進駐漢中,不過一周年而已,期間就喪失了趙雲、陽群、馬玉、閻芝、丁立、白壽、劉郃、鄧銅等將領及部曲將官、屯兵將官七十餘人;突將、無前、賨叟、青羌、散騎、武騎等士卒一千餘人。這些都是幾十年內從各處積集起來的精銳力量,不是一州一郡所能擁有的;如果再過幾年,就會損失原有兵力的三分之二,那時拿什麼去對付敵人呢?這是臣下所不能理解的第五點。
如今百姓貧窮兵士疲乏,但戰爭不可能停息;戰爭不能停息,那麼耽在那裡等待敵人來進攻和出去攻擊敵人,其勞力費用正是相等的。不趁此時去出擊敵人,卻想拿益州一地來和敵人長久相持,這是臣下所不能理解的第六點。
難於判斷的,是戰事。當初先帝兵敗於楚地,這時曹操拍手稱快,以為天下局勢已定。但是,後來先帝東面與孫吳聯合,西面取得了巴蜀之地,出兵北伐,夏侯淵掉了腦袋,這是曹操的失策。看來複興漢室的大業快要成功了。但是,後來孫吳改變立場違背盟約,關羽戰敗被殺,先帝在秭歸遭到挫敗,而曹丕就此稱帝。凡事都是這樣,難以預料。臣下只有竭盡全力,到死方休罷了。至於伐魏興漢究竟是成功是失敗,是順利還是困難,那不是臣下的智力所能預見的。
這篇文章載於三國時期吳人張儼的《默記》,一般認為是諸葛亮的作品,當作於蜀漢建興六年(228),比《前出師表》晚了一年。此時正值諸葛亮第一次北伐中原未取得預期成果之時。為消除各方阻礙,在第二次北伐臨行之際,諸葛亮向後主劉禪獻上了這篇《后出師表》。
劉備臨終前將劉禪託付給諸葛亮。諸葛亮加緊從政治、外交、經濟、軍事上全面進行北伐準備。在外交上,派使者聯吳;韜光養晦,對魏國勸降書不作答覆,以低姿態麻痹敵國。政治上,高度集中軍政大權,”政事無巨細,咸決於亮“,勵精圖治,籠絡土著地主,緩和主客矛盾,革除劉璋法令不行的弊政,以身作則,虛心納諫,調動全國力量投入戰爭。經濟上,堅決與民休息,大力發展農業生產,多產糧食,增加儲備,保護水利工程,發展煮鹽、織錦等手工業,擴大財政來源。軍事上,伺機平定南中叛亂,治戎講武,訓練部隊。
諸葛亮南征后,北伐魏國提上日程。北伐魏國是劉備集團一貫的方針。劉備以奪取天下為最終目的。諸葛亮鑒於魏國經濟必將逐漸恢復,時間拖長對蜀國不利,而及早北伐可發揮自己治國治軍優勢,何況身死之後,蜀國無人能夠蹈涉中原,抗衡大國,因此認為唯有及身而用,才有希望蠶食並最終打敗魏國,也可報答劉備知遇之恩,為此決心展開北伐,並且”用兵不戢,屢耀其武“,堅持到底。
建興五年(227),諸葛亮在向劉禪呈上《前出師表》以後,迅即率師進駐漢中。建興六年(228)春,諸葛亮出師北伐祁山。魏國西部的南安、天水、安定三郡紛紛叛魏歸漢。蜀軍在佔有隴右三郡后,以街亭、箕谷的失利而結束了第一次北伐。同年冬十一月,魏國大舉進軍東吳,魏將曹休為吳將陸遜所敗,張郃東下,關中極為虛弱。諸葛亮認為進攻時機已到,準備全師出兵伐魏。但是,蜀中不少大臣,安於逸樂,對進軍一事心懷疑慮,並且產生了不少非議。為此,諸葛亮再次上表,苦心孤詣,申明討伐的決心;義正辭嚴,批駁非議的錯誤。因為這次上表後於第一次出師時的一表,故而後世稱之為《后出師表》。
諸葛亮在《后出師表》立論於漢賊不兩立和敵強我弱的嚴峻事實,向後主闡明北伐不僅是為實現先帝的遺願,也是關係到蜀漢的生死存亡,不能因“議者”的不同看法而有所動搖。正因為此表涉及軍事態勢的分析,事關蜀漢的安危,其忠貞壯烈之氣,似又超過《前出師表》。表中“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之句,正是作者在當時形勢下所表露的堅貞誓言,令人讀來肅然起敬。
全文可分為四個部分。第一部分從審時度勢出發,高屋建瓴地指出討伐曹魏是鞏固蜀漢政權、興復漢室江山的當務之急。文章的立論,由先帝劉備伐魏的決策開始,坐實到劉備託付諸葛亮伐魏這一重大任務之上。作者用了“惟坐待亡,孰與伐之”這一無可選擇的反問句,說明了這次出師,乃是非伐不可的大事,決不能有所懷疑。第二部分綜論蜀中非議的錯誤。文章從兩個方面立論:一是先帝遺意的決心,一是當前形勢的有利,指明此刻出師,是為最佳時機,決不能宴然自惜,偏安蜀郡,得出了“兵法乘勞,此進趨之時也”的結論。第三部分是全文的主要部分,諸葛亮從六個方面具體駁斥了蜀中非議的錯誤:(一)從漢代開國之主劉邦“涉險被創,危然後安”的歷史教訓出發,說明決不能坐定待勝;(二)從劉繇、王朗不思進取,坐待東吳強大的歷史教訓出發,說明決不能不戰而使敵人壯大;(三)從足智多謀的曹操屢遭困厄的歷史教訓出發,說明難以不危而定;(四)從才能過人的曹操一再失誤的歷史教訓出發,說明難以庸才取勝;(五)從老兵老將逐漸衰亡的現狀出發,說明愈遲進軍則愈少兵將,今後更是難以圖敵;(六)從當前蜀國的人力財力現狀出發,說明拖延愈久則因難愈多,以小戰大,難以與敵持久,必須及早圖敵,先發制人,才能克敵制勝。這一部分是全文最精彩的段落,論證鑿鑿有據,論點鮮明,無可反駁,行文層層疊疊,用語激昂慷慨,氣勢充沛,文情深沉,堪為大手筆,大文章。第四部分論述世事多變,難以預料,必須儘力而為。文中“鞠躬儘力,死而後已”八個大字,錚錚有聲,充分體現了諸葛亮對蜀漢政權的忠肝義膽,是全文高潮之所在,也是諸葛亮人格璀璨光輝之所在。
前後兩表,全面地表達了諸葛亮伐魏興漢的決心和信心,但兩表的重點有所不同,《前出師表》以開導後主劉禪的昏庸為主,《后出師表》以審時度勢堅定出師的決心為主。較之前表而言,后表的重點放在了表達軍事方略以及對此次北伐持有反對意見人的駁難上。因為重點是駁斥反對北伐的人,所以文章以議論見長。既是議論,就免不了論點、論據和論證三部分,而文章就是圍繞著這三要素進行的。
文章的中心論點集中在第二次北伐該不該進行,該如何進行上。為此,作者通過三方面的陳述來論證這個中心論點。首先,“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此乃先皇“臨崩寄臣以大事”,這一論據是文章的前提,抬出先帝的遺命來證明此次北伐的必要,極具權威性。況且在當時那個才弱敵強的情況下,“不伐賊,王業亦亡;惟坐而待亡,孰與伐之”,將論據與當時蜀漢所面臨的形勢緊密結合起來,避免了空洞的說教,更見政治家之本色。為安定國內人心,使之支持北伐,諸葛亮一再重申自己為之復出的努力,“寢不安席,食不甘味”、“深入不毛,并日而食”,說明國家已做好充分準備,有足夠力量“興復漢室,還於舊都”。此時,曹魏政權“適疲於西,又務於東”,腹背受敵正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這就為北伐勝利再添勝算。
以上是諸葛亮就第二次北伐該不該進行的論斷,為了取得朝臣支持,他必須就此次北伐的可行性作出回應。針對朝中可能出現的疑慮,文中舉了六個未解來辯駁。首先列舉了漢高帝劉邦,他雖能“嘯命豪傑,奮發材雄”(司馬貞《史記索隱》),在打天下過程中仍不免“涉險被創,危然後安”。然後是漢末割據一方的劉繇和王朗,只知“論安言計,動引聖人”,不敢奮起反抗,結果被吞併。這一正一反揭示了戰則生,不戰則死的道理。由遠及近,曹操雖是“非常之人,超世之傑”,但也同樣經歷了無數次的磨難才獲得了片刻安定局面。以曹操的才華尚且如此,自己怎能“不危而定”,又“何能必勝”。再從兩國實力上作比較:軍事上打天下的老臣逐漸凋零,經濟上遷延不決必將導致“民窮兵疲”,攻守之間“勞費正等”的局面。《孫子兵法》中強調用兵“宜速不宜久”,這是亟須北伐的重要根據。清余誠讀至此,曾喟然有感:“頓挫抑揚,反覆辯論,似是平列,而文義實由淺入深,一氣貫注”,這就是說文中的六個“不解”是按嚴謹的邏輯順序來的,是一個逐層深入的系列。
行文至最後,又起波瀾。“夫難平者,事也”,意思是事情的結果很難判斷,平同“評”,這裡是作者的反思。建安十三年,劉備為曹操所潰於當陽,奔走夏口。當時曹操額手相慶,認為天下一統指日可待。但後來劉備聯合東吳,在赤壁與曹軍決戰,大獲全勝。進而西取巴蜀,舉兵北上,消滅夏侯淵,奪取漢中,使興復漢室變為了可能,這些都是曹操所始料未及的。然而,就在蜀漢國力蒸蒸日上之時,東吳卻背信棄義,攻取荊州,致使關羽敗死麥城。劉備為替關羽報仇,同時欲藉機一舉吞併東吳,卻在秭歸大敗而歸。世事無常,於此可見一斑。由此作者得出一結論:凡事如此,難可逆見。這段話,是讓蜀國上下有失敗亡國的準備,同時也要有統一全國的信心。在成敗利鈍還難以預知之時,作者唯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這份表章作於漢室三分之際,表現了作者興邦建業,忠貞不二的品格,展示了一位老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崇高的思想境界和堅毅的敬業精神。此文善於表達,通過舉例來論證自己的觀點,毫無呆板說教之嫌。作者為國為君鞠躬盡瘁的精神令後人景仰,一句“死而後已”將那顆赤誠之心表現得淋漓盡致。由於此文是第一次北伐失敗后所作,為提升士氣,穩定朝局,作者在議論上氣勢宏偉,感情上慷慨豪邁。六個“臣之未解”將文章之氣逐層提拔以至巔峰。與此同時,說理上義正詞嚴,間接地將苟安之心駁斥地體無完膚。氣生於理,理又藉助氣則更見立論之高遠,雖無驚人之筆,但仍很具說服力和震撼效果。
從全文來看,此表不管是諸葛亮本人所作,還是後人的偽托,總體思想是基本上符合諸葛亮為人的;至於“鞠躬儘力,死而後已”衍化為“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一成語,已經成為中華民族寶貴的精神財富,千百年來激勵過無數有為之士。因此,不論此文是否出於諸葛亮之手,都是中華歷史文化中的重要篇章,值得後人品讀。
清代黃式之:“《前表》悲壯,《后表》衰颯;《前表》意周而辭簡,《后表》意窘而辭繁。”
清代余誠《重訂古文釋義新編》:“出師大意,首段數語已盡。然此表特為眾議紛紜而上。故次段既揭出議者謂為非計,作全表發端語。入后六段,每段但作詰問,絕不用一煞筆,而段末均以未解束住,局勢整練中氣自疏越,蓋逐段皆以發明首段之意,亦即逐段皆以辨難議者之所謂非。或借端發議,或直抒己見。頓挫抑揚,反覆辯論。似是平列,而文義實由淺入深,一氣貫注。末段以但知盡忠而不能逆料成敗利鈍作結,結得理足,眾議可以畢息矣。‘鞠躬’八字,且能暗顧次段受命以下數語,章法筆力,結得兩絕。”
此表一般認為是諸葛亮的作品。然而,由於《三國志》本傳中不載,《文選》里也不見選錄,而是為《三國志》作注的裴松之,在注文中引自張儼《默記》,所以,有人認為此表是偽作。但也有人認為,從體例文風和表中的言辭懇切來看,《后出師表》與《前出師表》並無二致;而且《三國志·吳志·諸葛恪傳》中,諸葛恪說:“近見家叔父表陳與賊爭競之計,未嘗不喟然嘆息也。”所指可能即系后表。但具體是否為諸葛亮所作,仍有異議。
偽作論據
(一)良史陳壽修《三國志》,編《諸葛亮集》,在材料的取捨上是經過審慎斟酌的,但其均未收錄此表。
(二)此表氣綏調低,與《前出師表》辭氣迥異,非出自一人之手,蓋諸葛亮侄兒東吳大將軍諸葛恪偽作,目的在於以”此表為他的伐魏主張製造有力的旁證“,因為諸葛恪在《論征魏》一文中曾說:“每覽荊邯說公孫述以進取之圖,近見家叔父表陳與賊爭競之計,未嘗不喟然嘆息也”。而“陳與賊爭競之計”的只能是《后出師表》。(或說是張儼偽作)。
(三)表中所列史實有誤。《趙雲傳》載趙雲卒於建興七年(229),而六年(228)十一月的《后出師表》卻說趙雲已死。
肯定觀點
(一)陳壽《諸葛亮集》未載此表,不足為偽作之證。
陳氏修史編集對史料取捨,確實是經過審慎斟酌的,但卻不是完備詳盡的。將《亮傳》與《武帝紀》相較,前者顯然簡略的多,諸如伐吳、南征、八陣、渭南之戰等理應明確詳述的內容,他都一筆帶過,或未作記載。
又陳壽編《亮集》,主要依據司馬氏從成都接收運回洛陽的蜀漢政府檔案,這個檔案經曹魏景元五年(264)鍾會成都兵變后已不完整。又考裴注所引諸葛亮“言教書奏”,有一部分明確謂“《亮集》載“;而有一部分非出自《亮集》,如《絕盟好議》出自《漢晉春秋》,《與陸遜書》出自《江表傳》等;還有一部分未註明出處,如《公文上尚書》《與李豐教》等。這些都說明陳壽所編《亮集》並不完備。《后表》或因重在分析形勢,關乎軍情機密,不宜公開宣示,故流傳不廣;或因成都之亂散失,陳壽未見到。
裴松之就是針對《三國志》這種“失在於略,時有脫漏”的情況注補之,且對本文及注引材料每每刻意懲妄論辯,但對《漢晉春秋》所載《后表》只存錄而並無疑義,看來裴氏相信這是諸葛亮所作。
(二)所謂前、后表詞氣迥異、風格不同字觀點也是不能令人信服的。
《后表》所謂“才弱敵強”,既是諸葛亮轉述當初劉備的看法,也是他把蜀漢的總體人才質量、軍事力量跟曹操及其龐大的人才群和軍事力量作對比后實事求是的結論,它與《前表》中的“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語義類似。
《后表》所謂“夫難平者,事也”,“至於成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等語,是在首次北伐失利后,針對議者非料度“必勝”絕不出兵的觀點而講,是就即將二次北伐的戰役而言,並不是對興復漢室、統一全國的長遠目標喪失信心,諸葛亮所列舉的曹、劉集團成敗浮沉的曲折歷史完全證明諸葛亮“凡事如是,難可逆見”乃清醒客觀之言。所以《后標》並無“志衰氣喪”的情調。
二表的用辭風格也基本一致:《前表》所謂“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當獎率三軍,北定中原”,說的是當前的任務,與《后表》“今賊適疲於西,又務於東,兵法乘勞,此進趨之時也”辭義彷彿,所謂“庶竭駑鈍,攘除奸凶”,說的是自己的職責和決心,與《后表》“鞠躬儘力,死而後已”之心志一脈相承;所謂“興復漢室,還於舊都”,指長遠的目標,非認為一舉大勝,它與《后表》並不矛盾。
《后表》與《前表》及諸葛亮其他文章,都有如下共同的特點:講究對仗排比、有漢賦駢偶特色;音節鏗鏘,縱橫捭闔,迴轉層疊,說理透徹;感情真摯,語言酣暢平易。所不同的只是,《前表》偏重敘事抒情,《后表》專註於論述批駁,互為補充映照,合之為一完璧,故當出自一人之手。
(三)諸葛恪不可能偽作。
建興六年(228)冬諸葛亮二次伐魏前曾向其兄吳公安督諸葛瑾致書通報軍情,言“與賊爭競之計”的《后表》應是此時傳送到諸葛瑾手中,而後其子諸葛恪看到,再有吳大鴻臚張儼撰《默記》時收錄。
假使諸葛恪偽作,他當會大讚叔父,貶抑曹魏,決不會造“難可逆見”一類有餘之辭;假使他做偽作的目的是為自己伐魏的樂觀主張做“旁證”,則會轉引其辭以說服他人,然諸葛恪“見家叔父表”,只是“喟然嘆息”而已;諸葛恪“見家叔父表”,在公元253年,時蜀漢尚在,兩國使者頻往,知情者均在;又諸葛恪作為吳臣,安肯曰“孫策做大,遂並江東乎?”所以,諸葛恪偽作叔父表章是不可能的。而如系張儼偽作,起碼首先騙不了諸葛恪這位知情者。
至於張儼將《后表》收入《默記》,一則因為儼是主戰派(由裴注引《默記·述佐篇》)可見,二則因為《后表》與《默記·述佐篇》體例相符。張儼曰:“余觀彼治國之體,當時既肅整,遺教在後,及其辭意懇切,陳進取之圖,忠謀謇謇,義形於主。”顯然,其“陳進取之圖”的,主要當指《后表》,他之所以主戰並對諸葛亮屢以弱攻強的進取方針予以肯定,受《后表》的感染當是一個重要原因。
(四)關於趙雲死亡時間,可能是《三國志》有誤。
今但知建興六年(228)夏初趙雲箕谷失利退回褒穀道,其秋子赤崖屯田,其後活動一概不見史載,即使建興七年(229)春取武都、陰平二郡之重大戰事亦不見有趙雲出現。由此窺測,趙雲有可能卒於建興六年(228)冬諸葛亮上《后表》前,靈柩運回大邑縣(蜀漢蜀郡江原縣境)安葬時至七年(229)春,陳壽或有可能因此誤記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