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慈溪
一條界溪
東溪源於義烏雲鵝毛尖,西溪源於義烏、金華交界的龍頭背。兩條小溪在傅村、吳店地界合併后就叫航慈溪,它蜿蜒南流經傅村、吳店、畈田朱三個鄉鎮,最後在低田入義烏江。
航慈溪是一條流動著文化之水的溪。如果對以溪中心線向東西兩岸各5里寬、從傅村禪定寺的西溪至低田約15里長的區塊作考察,那麼可以發現一個讓人嘖嘖稱奇的事實:從古至今,經航慈溪水滋潤的兩岸村莊,養育出了不少文化名人。
關於航慈溪的溪名,有一個古老的傳說。很久很久以前,在這片地勢平坦的原野上,早有先人在這裡刀耕火種、繁衍生息。這裡耕地很多卻水源不足,風調雨順之年,此地居民可安居樂業,一遇乾旱,就得四處逃荒。大禹治水后不久,這裡連年乾旱,莊稼顆粒無收,人們紛紛逃荒,百里沃野成為一片白地。這可急壞了土地神。土地神連連向上報告,終於驚動了玉皇大帝。玉皇大帝問計於諸神,觀音菩薩說,這有何難,隨即拔下頭簪往下一劃,大地立時出現了一條清澈見底的溪流。人們感激觀音菩薩的恩賜,就叫該溪為航慈溪。自從有了航慈溪,這百里平川水源充足,土地肥沃,物產豐富,人口稠密,豐衣足食。夏王朝以降,直至春秋戰國,這裡從來是可靠的糧倉和後方。
航慈溪的源頭是金華山余脈,這裡青山重疊,連綿不絕,有雙尖、蕭皇岩、竹馬尖、高田崗、殿魚崗、里美山、白岩、峰嶺頭、馬鞍山、鵝毛尖、活胡山、黃山等山巒。以上諸山的澗水,全部流入航慈溪。上世紀50年代前,航慈溪兩岸密密麻麻地排列著許多龍骨車的車埠頭。龍骨車又叫腳踏水車,一般是四人踏,也有七人踏或九人踏,車身有長有短,短的才一丈一(魯班尺),長的有二丈四。農民們用水車提溪水上岸,或者直接灌溉農田,或者通過引水渠先打進水塘,再從水塘提水到田。航慈溪是兩岸農田用之不竭的水源,即使久旱不雨,在溪里掏個洞,或在溪灘上挖個潭,就有源源不絕的清水滲涌。逢乾旱年份,地勢高離溪遠的田地也要從溪里取水,那要一遞又一遞多次傳水才能送到田裡。水車一轉動,就歇人不歇車,起碼要兩班人輪流踏車。一架水車至少8人,四五遞傳水要幾十人才能完成傳水過程。水,意味著糧食;糧食,意味著生命。為了同老天爺作鬥爭,在小農經濟年代,10多戶農家自動組織起來,日夜奮戰,頑強地用汗水換取糧食。沒人偷懶取巧,沒人損人肥己。只要有一家不具備團結協作精神,就無法將水傳到田裡。踏車是高強度的農活,烈日下人人汗流浹背,換下班來,喝幾口清涼甘甜的溪水,解去些許疲乏,已是十分的享受。家庭主婦燒好香噴噴的飯菜送到水車前,呼喚著,互讓著,交換品嘗各家的菜肴。當然,吃菜是次要的,關鍵是吃飽飯,踏車人一頓能吃一斤米的飯。
長長竹排溪中游,青青稻田兩岸走。千百年來,航慈溪是義西地區的交通要道。除了汛期偶爾可通船隻,一般說來溪上遊走的都是長長的一溜竹排。來自金華、永康、武義甚至更遠地區的木材、毛竹、傢具等,溯溪而上,運到義西地區,義西地區的大米、酒、兩頭烏豬等,順流而下,運往金華、蘭溪及至杭州。建造黃山八面廳所用的木材、常山石灰,都由航慈溪運上來。溪道彎曲,又常淤積,竹排走著走著,就走不動了,這就需要拉縴。拉縴是苦活,不下死力氣拉不動,因此縴夫絕無“纖繩上盪悠悠”的閒情逸緻。拉縴時,要麼喊號子,要麼大聲地用髒話罵人,以此鼓勁。冬天裡,縴夫穿上棕襪,踏進冰冷刺骨的溪水,拉一會兒就渾身是汗。縴夫都是上無片瓦下無寸土娶不上老婆的窮漢,從前畈田朱就有一些專職縴夫,有活時下溪拉縴,無活干時上茶館喝茶。上世紀四十年代,浙贛鐵路雖已建成,航慈溪貨運要道的作用尚未消失。日本侵略軍為了守衛浙贛線航慈溪鐵橋,修了個碉堡,駐有一個班士兵,每當竹排經過橋下,他們就吆喝著檢查。竹排貨主知道鬼子貪吃,就在竹排頭放一些甜瓜桃子之類的東西,鬼子一吆喝,就遞給他們,鬼子一見有得吃,馬上揮手放行。
航慈溪
商業總是跟交通緊密聯繫的。由於航慈溪這一交通要道,溪兩岸形成了上溪、吳店、畈田朱三個商業集鎮。明清時期,畈田朱就已經是商業繁榮的集鎮。畈田朱街上,各種各樣的店鋪應有盡有,如南貨店、鐵店、布店、肉店、藥店、茶館、客棧、飯店、酒坊、糖坊、饅頭坊、豆腐坊、火腿坊等等,還有專門的米市和柴市。鐵路、公路興起后,航慈溪航運逐漸消失,隨之,畈田朱的商業也逐步衰落。
如果說,鐵路公路運輸的興起,使航慈溪喪失了交通功能,那麼岩口水庫的修建,則使它的水利功能也消失了。航慈溪上游的水,被全部裝入了水庫,然後通過渠道直接灌溉了溪兩岸的農田。岩口水庫還使航慈溪發生的重大變化是,從此不再發洪水了。沒了航運,沒了洪水,留下那寬闊的溪道和溪灘作何用呢?當此時,我國農村自上而下掀起了一場聲勢浩大的農業學大寨運動,所謂改天換地,大造農田。於是,溪灘改田運動應時而生。十里溪灘,萬名民工,造田千畝————這是一場人海戰役,沒有任何機械,全靠一根扁擔,兩隻畚箕。彎彎曲曲的溪道拉直了,扒去舊溪堤,築上新溪堤,卵石成堆的溪灘鋪上了鬆軟的泥土,做成了平展展的良田。
幾千年來,航慈溪跟兩岸居民的生活密切相連,休戚相關。它偶爾發怒,滔滔的洪水吞沒了原野,給農民帶來了災難,但更多的時候,航慈溪是溫和的,給予人們的是無盡的樂趣。在清澈的溪水裡,游魚小蝦隨處可覓,赤足踩過溪水中那光滑的鵝卵石,有時螃蟹也會來親你一口。正是與大自然的這種和諧,夏天航慈溪是孩子們遊玩的樂園,他們整天泡在溪里,摸魚、打水仗、扎猛子,在溪邊追逐玩耍,割草放羊。航慈溪的水川流不息。這裡也是婦女們的集聚之地。她們或洗衣被,或洗傢具、菜蔬等,聊一些家長里短的生活趣聞。那歡聲笑語落進了那一江春水中。經過洗滌的衣被,就晾曬在溪灘邊的卵石上,曬乾後有一股清香味。男人們幹了一天農活累了,愜意地躺在溪水裡泡一泡,會洗去一天的疲勞。溪上的小木橋,橋板窄窄,搖搖晃晃,兩人對面走過,還要互相抱一抱,以免跌落。水牛不能過橋,只能牽牛過溪,人在橋上走,牛在溪中行,水牛撒賴,躺在溪水裡打滾伸懶腰,牽牛人耐心地在橋上等著,看牛鬧夠了再走。如今航慈溪上已架起了一座座水泥橋,但橋下的溪水已不再是原來的溪水。這條曾經發揮著巨大作用的母親河猶如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曾經清澈見底的溪水變得渾濁不堪,缺乏活力。歡快遊動的小魚銷聲匿跡了,上游無來水,溪上只有一潭潭死水,人們已開始漠視它。航慈溪的變遷,反映了時代的進步,反映了人類改造自然界的強大威力。然而人們在戰勝大自然過程中,得到了很多,同時也失去了很多。
航慈溪蜿蜒南流,滿江的文化默默地滋潤著兩岸的村莊,從古至今,沒有停息。
元末明初大儒宋濂是航慈溪兩岸的第一位文化名人。1310年,宋濂出生在航慈溪支流西溪西岸一個叫宋宅的村莊,如今宋宅已不存在了,只有村邊的禪定寺還在。多年前,我隨一位研究宋濂的專家來到這裡,只見原來的村子成了一個橘園。這位專家說,村邊的這條溪(也就是西溪)叫潛溪,宋濂的號因溪而名,人稱潛溪先生。
幼年的宋濂是一位神童,他6歲開始讀書,啟蒙課本《蒙求》是四言韻語,有2480字,他一天就讀完了。從他9歲時寫的《蘭花篇》中,可以發現他已熟讀過深奧難懂的屈原作品。從9歲至18歲這10年中,宋濂基本上在家過著農耕與自學的生活。可以想象,家門口的西溪是他玩水嬉戲的地方,也是他傍晚耕作回來洗臉洗腳的地方,更是他的精神家園。19歲后,宋濂開始遊學,先到金華城裡向聞人夢吉學習五經,後到浦江、義烏等地向吳萊、柳貫、黃溍求學。26歲到浦江鄭宅鄭義門當老師。41歲時,因慕鄭義門的孝義之風,把家安在浦江青蘿山,但他不忘家門口的那條小溪,在新居的門額上掛著“潛溪”兩字的門匾。宋濂56歲至60歲時,曾回宋宅養病、守喪。
航慈溪蜿蜒南流,滿江的文化默默地滋潤著兩岸的村莊,從古至今,沒有停息。
從古宋宅往西兩里許,有個村莊叫畈田蔣。現代大詩人艾青生於斯長於斯。這位詩人是時代的叛逆者,兒時,他對自己的父母並無多大好感,倒是對奶媽大堰河懷有較深的感情。當年,學畫畫的他被關在上海國民黨的牢房裡,他飽含激情寫下了《大堰河,我的保姆》這一不朽詩篇,從此中國畫壇上少了一個大畫家,而文壇上多了一位大詩人。大堰河的墓也靜靜地落在西溪的西岸。大堰河生前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她的名字會常常被人提及,並常有人前來掃墓。其實,因乳兒艾青的這首詩,她成了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一個證人,一個符號;她的墓也自然而然成為一個物證,一個符號。
“為什麼我的眼裡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艾青深愛著生他養他的這片土地,自然也深愛著航慈溪。年少的艾青是調皮好動的,想必他曾由大堰河帶領與小夥伴們一起,來到航慈溪的溪灘里,掀開一塊塊卵石捉過螃蟹;或是在溪里洗過澡。艾青的外婆家在義烏王阡,在航慈溪東邊不遠。從畈田蔣到王阡最佳路線是:過傅村至吳店再往南沿航慈溪到下店拐彎往東。艾青小時候常到外婆家,想必他每次走在航慈溪邊的大路上,對著湯湯的溪水聲,對著在溪里浣衣的村婦,對著兩岸蔥鬱的樹木、莊稼,會萌發出詩情畫意來的。或許這詩情畫意正是他日後畫畫寫詩的動力所在。
航慈溪蜿蜒南流,滿江的文化默默地滋潤著兩岸的村莊,從古至今,沒有停息。
由畈田蔣村向南,航慈溪的東岸就是義烏吳店的沈宅和傅村鎮的山頭下。這兩個村挨在一起,都是南北朝時東陽郡太守、詩人沈約後裔的聚居地。山頭下村布局獨特,“開”字形格局接近古代州府城市的“井”字形,不少建築用材考究,裝飾華麗,2009年被命名為“浙江省歷史文化名村”。沈宅和山頭下文化底蘊深厚,崇文重教,文風昌盛,在當今的沈約後裔中,不乏文人武將,其中有解放軍中將,有卸任的省文化廳長。
航慈溪蜿蜒南流,滿江的文化默默地滋潤著兩岸的村莊,從古至今,沒有停息。
由沈宅而南,航慈溪向東拐了個彎,溪東邊有一個叫苦竹塘的村子,它是史學家吳晗的老家。吳晗是一位極會讀書的人,少年時就開始讀《資治通鑒》了。他在金華讀完中學后,回到苦竹塘,在村辦的椒峰小學當老師。這段時間是吳晗較為苦悶的日子,他覺得待在鄉村難以實現自己的理想,想繼續讀書,以求得更好的發展。苦悶中的吳晗可曾在航慈溪的堤壩上徘徊過?可曾在清明那天帶領學生到航慈溪踏青過?
不久,吳晗告別老家,告別航慈溪到上海公學讀書。在那裡,他顯露出了史學才能,並得到胡適的肯定。隨後他到北平,經過多次坎坷,在胡適等一批文史大家的幫助下被清華大學破格錄取,最終成為一位才華橫溢的明史專家。吳晗是一個悲劇人物———文化大革命的悲劇就是從吳晗的含冤而死開始的。當時吳晗是北京市副市長,因寫了《海瑞罷官》的劇本而遭批鬥並被關押,最後含冤而死。
航慈溪蜿蜒南流,滿江的文化默默地滋潤著兩岸的村莊,從古至今,沒有停息。
如果用今天的標準來評價朱之錫的話,他是清代一位焦裕祿式的好乾部。他的情況與當代的縣委書記好榜樣焦裕祿相似:一是他們都是國家幹部,焦裕祿是縣官,朱之錫是省部級官;二是他們都愛民愛崗,深受百姓愛戴,工作卓有成效;三是他們都因積勞成疾,英年早逝。
朱之錫的父親曾在北京經商,明天啟三年(1623)朱之錫出生在北京,到他15歲時,朱家遷回故鄉隴頭朱。個人天賦秉性加上航慈溪文化之水的滋潤,朱之錫讀書很用功,南歸家鄉的當年就考中秀才,24歲時中進士。后官至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總督河道。朱之錫治理黃河、淮河、運河10年之久,著有《河防疏略》。今天我們治理黃河、淮河,《河防疏略》還是重要的參考資料。
朱之錫是一個上得順治皇帝信任,下得百姓愛戴的官員。在治水過程中,他常常從百姓的角度向朝廷上書,陳述沿河人民之苦,建議體恤民情,合理攤派夫役併發給錢糧,實行以糧代賑。朝廷採納了朱之錫的奏請,在水利要地,駐兵防守,酌減徭役之苦,給兩河民眾以更多的時間休養生息。朱之錫還寫下了大量的調研奏章,對治河、漕運等重大工程提出了許多十分有見地的建設性意見。他去世時年僅44歲。在去世前兩天,他還寫了兩篇各近千字的治河奏疏。
朱章賡既是一位專家也是一位官員。朱家是書香門第,朱章賡的兩個哥哥都留學日本,大哥是法學博士。朱章賡於1929年從北京協和醫學院畢業,後到美國耶魯大學進修公共衛生學,並獲得博士學位。他是我國公共衛生事業的開拓者之一。朱章賡曾有一段很短的當官經歷,1949年初任國民政府衛生部常務次長、代部長。4月,他留守南京拒絕赴台灣,脫離了國民政府衛生部到香港居住。1950年4月他接到世界衛生組織的工作聘書,經周恩來總理同意,到世衛組織總部任公共衛生行政科主任。那時,新中國與聯合國及各組織尚無官方關係,朱章賡在世衛組織,為新中國與世衛組織之間的聯繫做了不少民間工作。1963年他從世衛組織退休后回國任北京醫學院副院長、中華醫學會駐會副會長。
朱位秋是一位喝著航慈溪水長大的力學專家、浙江大學教授。2003年當選為中國科學院院士。他主要從事非線性隨機動力學與控制研究。在國際上首次提出與發展了隨機激勵的耗散的哈密頓系統理論,得到了四類能量非等分精確平穩解,打破了60年來只有能量等分精確平穩解的局面。
航慈溪蜿蜒南流,滿江的文化默默地滋潤著兩岸的村莊,從古至今,沒有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