徙戎論
西晉陳留圉人江統的政治論著
《徙戎論》是西晉陳留圉人江統的一部政治論著,鑒於當時游牧民族大量內遷雜居,后齊萬年等在邊關作亂的情況,提出“此等皆可申諭發遣,還其本域,慰彼羇旅懷土之思,釋我華夏纖介之憂”的主張。此詩在當時西晉朝廷由賈南風當政的情況下沒有被採納,隨後不到十年即發生五胡亂華。
自漢以來,少數民族因政策、天災、戰爭等原因屢次內遷,同時也引發了一些民族矛盾。自魏晉以來,一些官員士人紛紛提出將少數民族遷出的觀點,如鄧艾、傅玄、郭欽、江統等。到晉武帝平吳前後,民族問題已經成為一個比較突出的社會問題。
元康九年(299年)太子洗馬江統於齊萬年事件之後,上表《徙戎論》著稱於世。他的觀點,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當時人對內遷的戎狄的看法。
西晉時期的少數民族
文章開宗明義,提出“《春秋》之義,內諸夏而外夷狄”,排斥戎狄是自古以來的傳統,稱戎狄“性氣貪婪,兇悍不仁”,隨後引經據典,列舉歷史事實證明少數民族自古以來就屢屢為患。
接著,作者就當時的社會情況分析,當年魏武帝曹操“徙武都之種於秦川”是為了打擊蜀國的“權宜之計”,如今已經顯出弊端。而關中“土沃物豐”,是“帝王之都”,經濟發達位置險要,戎狄不宜居住在此。作者從實際角度分析,提出徙戎的具體方案。
隨後,作者用“難曰”和“答曰”兩段提出了可能的反對觀點並予以反駁。作者提出,有人認為關中連年戰禍“宜鎮之以安豫”,而徙戎不但勞民傷財,而且會造成“羌戎離散”,可能逼反貧困而多疑的少數民族。對此,作者給出的答覆是:少數民族“狡猾”,本性不改,如今歸附只是“勢窮道盡”,被逼無奈而已。至於勞民傷財,作者認為任由少數民族居住在關中,一樣需要“傾關中之谷”來賑濟,相比之下,徙戎之後就可以“自使相贍”,少數民族可以自給自足。
而後作者又闡述了并州匈奴族和滎陽句麗族的情況,進一步明確自己的觀點。
最後,作者進行了總結,再次強調自己的論點:對於少數民族應當“申諭發遣,還其本域,慰彼羈旅懷土之思,釋我華夏纖介之憂”,這才是長久之計。
夫夷蠻戎狄,謂之四夷,九服之制,地在要荒。《春秋》之義,內諸夏而外夷狄。以其言語不通,贄幣不同,法俗詭異,種類乖殊;或居絕域之外,山河之表,崎嶇川穀阻險之地,與中國壤斷土隔,不相侵涉,賦役不及,正朔不加,故曰“天子有道,守在四夷”。禹平九土,而西戎即敘。其性氣貪婪,兇悍不仁,四夷之中,戎狄為甚。弱則畏服,強則侵叛。雖有賢聖之世,大德之君,咸未能以通化率導,而以恩德柔懷也。當其強也,以殷之高宗而憊於鬼方,有周文王而患昆夷、獫狁,高祖困於白登,孝文軍於霸上。及其弱也,周公來九譯之貢,中宗納單於之朝,以元成之微,而猶四夷賓服。此其已然之效也。故匈奴求守邊塞,而侯應陳其不可,單於屈膝未央,望之議以不臣。是以有道之君牧夷狄也,惟以待之有備,御之有常,雖稽顙執贄,而邊城不弛固守;為寇賊強暴,而兵甲不加遠征,期令境內獲安,疆埸不侵而已。
及至周室失統,諸侯專征,以大兼小,轉相殘滅,封疆不固,而利害異心。戎狄乘間,得入中國。或招誘安撫,以為己用。故申、繒之禍,顛覆宗周;襄公要秦,遽興姜戎。當春秋時,義渠、大荔居秦、晉之域,陸渾、陰戎處伊、洛之間,鄋瞞之屬害及濟東,侵入齊、宋,陵虐邢、衛,南夷與北狄交侵中國,不絕若線。齊桓攘之,存亡繼絕,北伐山戎,以開燕路。故仲尼稱管仲之力,嘉左衽之功。逮至春秋之末,戰國方盛,楚吞蠻氏,晉翦陸渾,趙武胡服,開榆中之地,秦雄咸陽,滅義渠之等。始皇之並天下也,南兼百越,北走匈奴,五嶺長城,戎卒億計。雖師役煩殷,寇賊橫暴,然一世之功,戎虜奔卻,當時中國無復四夷也。
五胡內遷
夫關中土沃物豐,厥田上上,加以涇、渭之流溉其舄鹵,鄭國、白渠灌浸相通,黍稷之饒,畝號一鍾,百姓謠詠其殷實,帝王之都每以為居,未聞戎狄宜在此土也。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戎狄志態,不與華同。而因其衰弊,遷之畿服,士庶玩習,侮其輕弱,使其怨恨之氣毒於骨髓。至於蕃育眾盛,則坐生其心。以貪悍之性,挾憤怒之情,候隙乘便,輒為橫逆。而居封域之內,無障塞之隔,掩不備之人,收散野之積,故能為禍滋擾,暴害不測。此必然之勢,已驗之事也。當今之宜,宜及兵威方盛,眾事未罷,徙馮翊、北地、新平、安定界內諸羌,著先零、罕並、析支之地;徙扶風、始平、京兆之氐,出還隴右,著陰平、武都之界。廩其道路之糧,令足自致,各附本種,反其舊土,使屬國、撫夷就安集之。戎晉不雜,並得其所,上合往古即敘之義,下為盛世永久之規。縱有猾夏之心,風塵之警,則絕遠中國,隔閡山河,雖為寇暴,所害不廣。是以充國、子明能以數萬之眾制群羌之命,有徵無戰,全軍獨克,雖有謀謨深計,廟勝遠圖,豈不以華夷異處,戎夏區別,要塞易守之故,得成其功也哉!
難者曰:方今關中之禍,暴兵二載,征戍之勞,老師十萬,水旱之害,薦饑累荒,疫癘之災,札瘥夭昏。凶逆既戮,悔惡初附,且款且畏,咸懷危懼,百姓愁苦,異人同慮,望寧息之有期,若枯旱之思雨露,誠宜鎮之以安豫。而子方欲作役起徒,興功造事,使疲悴之眾,徙自猜之寇,以無谷之人,遷乏食之虜,恐勢儘力屈,緒業不卒,羌戎離散,心不可一,前害未及弭,而後變復橫出矣。
答曰:羌戎狡猾,擅相號署,攻城野戰,傷害牧守,連兵聚眾,載離寒暑矣。而今異類瓦解,同種土崩,老幼系虜,丁壯降散,禽離獸迸,不能相一。子以此等為尚挾余資,悔惡反善,懷我德惠而來柔附乎?將勢窮道盡,智力俱困,懼我兵誅以至於此乎?曰,無有餘力,勢窮道盡故也。然則我能制其短長之命,而令其進退由己矣。夫樂其業者不易事,安其居者無遷志。方其自疑危懼,畏怖促遽,故可制以兵威,使之左右無違也。迨其死亡散流,離逷未鳩,與關中之人,戶皆為仇,故可遐遷遠處,令其心不懷土也。夫聖賢之謀事也,為之於未有,理之於未亂,道不著而平,德不顯而成。其次則能轉禍為福,因敗為功,值困必濟,遇否能通。今子遭弊事之終而不圖更制之始,愛易轍之勤而得覆車之軌,何哉?且關中之人百餘萬口,率其少多,戎狄居半,處之與遷,必須口實。若有窮乏糝粒不繼者,故當傾關中之谷以全其生生之計,必無擠於溝壑而不為侵掠之害也。今我遷之,傳食而至,附其種族,自使相贍,而秦地之人得其半谷,此為濟行者以廩糧,遺居者以積倉,寬關中之逼,去盜賊之原,除旦夕之損,建終年之益。若憚暫舉之小勞,而忘永逸之弘策;惜日月之煩苦,而遺累世之寇敵,非所謂能開物成務,創業垂統,崇其拓跡,謀及子孫者也。
并州(bīng)之胡,本實匈奴桀惡之寇也。漢宣之世,凍餒殘破,國內五裂,后合為二,呼韓邪遂衰弱孤危,不能自存,依阻塞下,委質柔服。建武中,南單於復來降附,遂令入塞,居於漠南,數世之後,亦輒叛戾,故何熙、梁槿戎車屢征。中平中,以黃巾賊起,發調其兵,部眾不從,而殺羌渠。由是於彌扶羅求助於漢,以討其賊。仍值世喪亂,遂乘釁而作,鹵掠趙、魏,寇至河南。建安中,又使右賢王去卑誘質呼廚泉,聽其部落散居六郡。咸熙之際,以一部太強,分為三率。泰始之初,又增為四。於是劉猛內叛,連結外虜。近者郝散之變,發於谷遠。今五部之眾,戶至數萬,人口之盛,過於西戎。然其天性驍勇,弓馬便利,倍於氐、羌。若有不虞風塵之慮,則并州之域可為寒心。滎陽句驪本居遼東塞外,正始中,幽州刺史毋丘儉〖毋guàn,通“毌”, “貫”字去貝。毌丘是複姓〗伐其叛者,徙其餘種。始徙之時,戶落百數,子孫孳息,今以千計,數世之後,必至殷熾。今百姓失職,猶或亡叛,犬馬肥充,則有噬嚙,況於夷狄,能不為變!但顧其微弱勢力不陳耳。
夫為邦者,患不在貧而在不均,憂不在寡而在不安。以四海之廣,士庶之富,豈須夷虜在內,然後取足哉!此等皆可申諭發遣,還其本域,慰彼羈旅懷土之思,釋我華夏纖介之憂。惠此中國,以綏四方,德施永世,於計為長。
帝(晉惠帝)不能用。未及十年,而夷狄亂華,時服其深識。
後人的看法 毀譽參半:從內容看,繼承《春秋》“內諸夏而外夷狄”的說法,完全以華夏的利益,認為“夷蠻戎狄,謂之四夷,九服之制,地在要荒。”、“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戎狄志態,不與華同”。
毛澤東:“遷亦亂,不遷亦亂。在封建時代非亂不可。千數百年後,得化為不亂始輯耳。”
陳寅恪:“江統以為戎狄之所以久居內地,是因為統治者需要‘夷虜在內,然後取足’。其實戎狄內遷,有政策、戰爭、天災等各方面的原因,有它的歷史必然性。遷居內地的戎狄,與漢人錯居,接受漢化,為日已久。再要強迫他們回到本土上去,與漢人隔絕,這種相反方向的大變動,反而會促成變亂。取足夷虜,只是招致‘戎狄亂華’的原因之一。直接引起‘戎狄亂華’的,還是由罷州郡武備,封建諸王而釀成的八王之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