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玄之門

幽玄之門

綜上所述,由墨白小說構成的“潁河鎮”,是一個極其豐富的文學世界。 《幽玄之門》充分展現了語言的力度,它撕開穿在人們身上的貧窮外衣,撕碎了人心。在死亡陰影籠罩下的臭,遇上了來訪的孫老師,上學的記憶讓這個孩子得到了某種安慰。

目錄


幽玄之門
目錄:
一:基本信息
二:作者簡介
三:著作目錄
四:藝術成就
五:社會影響
六:關於《幽玄之門》的評論

一:基本信息


《幽玄之門》,由當代先鋒小說家墨白創作的中篇小說。
原載《收穫》1992年第5期。
收入大眾文藝社1996年版《1 978——1995河南文苑英華中篇小說卷》。
收入2001年5月四川文藝出版社版《事實真相》。
《幽玄之門》中的眾多農民,為了能夠生存,為了能夠擺脫貧窮,從事著更為危險的營生——製造爆竹。當然,這過程中就經常有人因為火藥爆炸而死亡,小說一開始就是一個名叫狗眼的民間藝人前往吳庄,為一個製造爆竹過程中炸死的人過周年。在小說一開始,藉助這個名叫狗眼的藝人已經暗示了故事的結局:他的眼睛瞎了,安了狗的眼睛,這就導致他眼中的所有景物無論在什麼時候都是灰濛濛的,沒有色調。或許這就暗示了吳庄村民生活的實質,無論怎樣努力,命中注定,他們不可能迎來彩色的生活,他們的生活都會是灰濛濛的,不可能得到任何的改善。事實也正是如此,在小說中,我們看不到任何改變現狀的力量,他們製造爆竹的營生是被政府禁止的,只能偷偷摸摸的做,而且,這個營生並不能給他們帶來更多的收入,而且,由於貧窮,孩子們早早就輟學了,這顯然是一個暗示,預示著這個村子的沒有前途。小說的結局也印證了這一點,由於精神恍惚,男主人公臭把一箱爆竹摔到地上,引發爆炸,一家人死於非命。那個名叫狗眼的民間藝人在小說末尾再次出現,所不同的是,前一次他是來祭奠臭的伯父,這一次,則是祭奠臭本人以及他的家人。生活的殘酷性,無法擺脫的宿命再一次以強力的方式呈現出來。事實上,在小說中,臭以及其家人都已經沒有了擺脫貧窮的意願,他們違規製造爆竹只是想維持正常的生活——臭要娶親,要花錢。而小說中的臭,一度對生活充滿憧憬,這種憧憬不是對未來的光輝的設想,而僅僅是因為,他要娶親了。這種憧憬實質是一種動物性的本能。事實上,這也點出了吳庄人的生活的本質,在貧窮的重壓之下,大家都已沒有了任何非分的關於未來生活的設想,大家活著,僅僅是為了活著而活著而已,如果說,生活中還有什麼能夠讓人激動的事情,那就是性。此處的人也如同蕭紅筆下的《生死場》一樣,忙著生,忙著死。生活變得遲鈍和麻木,生活的底色不再是充滿希望和溫情的溫暖的彩色,而是冷酷的沒有任何色調的黑白色。鄉村呈現出的是蕭索和破敗。
毫無疑問,墨白是一個善於營造沉重、壓抑氣氛的作家,這種寫作特長在他描述鄉土苦難的過程中淋漓盡致的發揮了出來。當然,在我看來,墨白之所以把鄉土描述的如此沉重和壓抑,顯然是有自己的生活經驗在裡面的。鄉土生活曾經帶給墨白物質的匱乏和精神的壓抑,墨白又把物質匱乏和精神壓抑還給了他筆下的鄉土生活。

二:作者簡介


墨白,本名孫郁,先鋒小說家,劇作家。1956年農曆十月初十齣生於河南省淮陽縣新站鎮。務農多年,並從事過裝卸、搬動、長途運輸、燒石灰、打石頭,油漆等各種工作。1978年考入淮陽師範藝術專業學習繪畫;1980年畢業后在鄉村小學任教十一年。1992年調入周口地區文聯《潁水》雜誌社任文學編輯,1998年調入河南省文學院專業創作、任副院長。
1984年開始在《收穫》《鐘山》《花城》《大家》《人民文學》《山花》《十月》《上海文學》等刊開始發表作品,其中短篇小說《失蹤》、《灰色時光》、《街道》、《夏日往事》、《秋日輝煌》、《某種自殺的方法》、《最後一節車廂》、《陽光下的海攤》、《一個做夢的人》等一百多篇;近百篇;中篇小說《黑房間》《告密者》《討債者》《風車》《白色病室》《光榮院》等四十餘部;出版長篇小說《夢遊症患者》《映在鏡子里的時光》《裸奔的年代》等六部;隨筆《〈洛麗塔〉的靈與肉》、《三個內容相關的夢境》、《博爾赫斯的宮殿》、訪談錄《有一個叫潁河鎮的地方》、《以夢境顛覆現實》等七十餘篇;出版中短小說集《孤獨者》《油菜花飄香的季節》《愛情的面孔》《重訪錦城》《事實真相》《懷念擁有陽光的日子》《墨白作品精選》《霍亂》等多種;創作電視劇、電影《船家現代情仇錄》《特警110》《特案a組》《當家人》《家園》《天河之戀》等多部;總計七百多萬字。作品被譯成英文、俄文日文等、曾獲第25屆電視劇“飛天獎”優秀中篇獎、第25屆電視劇“飛天獎”優秀編劇獎;

三:主要目錄


長篇小說:
《夢遊症患者》,河南文藝出版社2002年3月版
來訪的陌生人》,河南文藝出版社2003年版
《映在鏡子里的時光》,群眾出版社2004年1月版
《裸奔的年代》,花城出版社2009年2月版
《手的十種語言》(長篇小說)2011年9月20日完成。作家出版社,2012年3月版。
中、短篇小說集:
《孤獨者》(短篇小說集)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1994年1月版
《愛情的面孔》(中篇小說集)花山文藝出版社2000年2月版
《重訪錦城》(中篇小說集)長江文藝出版社2000年11月
《事實真相》(中短篇小說集)四川文藝出版社2001年5月版
《霍亂》(中篇小說集)群眾出版社2004年7月版
《懷念擁有陽光的日子》(短篇小說集)河南文藝出版社2006年5月版
《墨白作品精選集》(中短篇小說集)長江文藝出版社2006年2月版
《神秘電話》(短篇小說集)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10年5月版
《六十年間》(短篇小說集)四川文藝出版社,2012年4月版
電影·電視劇:
《船家現代情仇錄》(21集電視連續劇)·河南電視台1996年拍攝。
《特案A組》(20集電視連續劇)·河南電視台1997年拍攝。
《特警110》(18集電視連續劇)·河南電視台1998年拍攝。
《當家人》(8集電視連續劇·中央電視台2002年拍攝,2004年6月6日央視一套黃金時間首播。
老二黑結婚》(電影)中央電視台電影頻道2006年拍攝。
《天河之戀》(電影)長春電影製片廠,2009年7月拍攝。
《家園》(21集電視連續劇)·中央電視台中國電視製作中心2008年拍攝,2010年11月23日央視八套首播。

四:藝術成就


自20世紀九十年代始,墨白的小說創作就得到了國內批評界和眾多高校的廣泛關注和研究,批評家們普遍認為:墨白的小說堪稱中國當代文學“良知的聲音”,其價值體現在如下幾個方面:
一:敘事學:由文本建構及其敘事迷宮、對敘事語言的探索、形式與倫理的關係、民間敘事與詩學記憶、文本的荒誕性、象徵性、隱喻性和虛構的潁河鎮所構成;墨白經過多年的敘事實驗,成功地打破了“以事載道”的傳統,利用中國“以虛及虛“的思維方式,為文學開劈出一個“以氣載道”的新領域;
二:社會學:由城鄉二元對立、人性異化、精神疾病、歷史觀、對文革的反思、對國民性的批判,對人類生存困境的真實呈現等構成;
三:對人類精神的探索:由對人生意義的尋找、現實即夢境、生命的神秘性、人生的遊離性、命運的偶然性、對自我的審判,以及底層人物的失語自卑、夢遊等精神特徵及對精神苦難的剖析等所構成。
墨白的作品具有改變人們看待生活的方式的力量,他的小說以豐富的隱喻性揭示了這個時代的本質和特徵,並給當代人的慣性思維和混亂的價值觀帶來了顛覆性的衝擊。墨白是新時期以來通過對現代敘事的探索來深刻反映中國現實社會生活的少數成功範例之一。由他創造的文學意義上的“潁河鎮”是一個極其豐富的感性世界。他的小說無論在精神層面還是文體實驗上,都為中國當代小說的敘事學提供了研究的母本。

五:社會影響


評論界普遍認為,像福克納筆下的“約克納帕塔法”一樣,墨白也在眾多的小說里創造出一個文學王國“潁河鎮”。墨白的小說以對人類的精神的探索和文體的敘述試驗而著稱,西北大學高俊林博士認為,墨白是新時期以來在中國本土成長起來的既具有現代先鋒意識又包含著古典憂患意識的當代作家,因而他筆下的“潁河鎮”得到了國內文學界的廣泛關注。眾多的學者和評論家從不同的角度讀出了墨白小說中的不同的文本價值和社會意義:
上海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郝雨提出了墨白小說敘事的藝術迷宮、以及人生尋找與生命神秘的主題,在論及墨白的長篇小說《映在鏡子里的時光》時郝雨博士認為:在這部小說中,墨白對藝術形式的探索,在世紀之交的中國文壇上達到了一個不可忽略的高度;當代詩人藍藍在論及《映在鏡子里的時光》說,這部小說中的每個故事都會讓人深信不疑,但每個故事都是接下來的另一個真實故事的反對者和否定者。隨著小說的展開,小說中每個人物都開始感到了周圍事物的變幻莫測,那些有可能給人物自身提供生存確定性的事物變得撲朔迷離,人們漸漸進入神情恍惚的境地,最後導致每個人都感到自身的存在變得無法確定。通過這部小說,墨白髮明了一種冒險式的敘事方式,並使《映在鏡子里的時光》成為一部可以為敘事學提供研究的作品。
華東師大中文系副教授、文學博士李丹夢提出了墨白小說的形式與倫理關係的主題,她說,墨白的藝術感覺很特別,他擅長營造孤絕、荒謬的情境,其中篇小說《局部麻醉》是我所見到的最好的小說之一。她同時認為,墨白的文本形式具有不可忽視的內容意義;
上海大學教授、文學博士聶偉提出了墨白小說的民間敘事和詩學記憶的美學特徵;鄭州大學教授、博士后黃軼認為,獨立的先鋒精神是形成墨白敘事風格的根本;河南大學中國語言文學博士后、文學批評家張延文認為,墨白在中篇小說的創作上取得了矚目的成就,《重返錦城》本身所追尋的崇高的主題,作品所擁有的形而上的藝術特質,已經具備了作為一部偉大的藝術作品的內在品質,這些使這部作品列入當代中國最為優秀的中篇小說行列而當之無愧!他同時認為,墨白的另外一部中篇小說《光榮院》,應該說是當代漢語小說的經典之作;作家田中禾認為,現實即夢境的人生經歷構成了墨白小說的主題,而敘事的荒誕、象徵和隱喻風格則構成了他小說的美學特徵;
廣東外語外貿學院教授、文學博士張寧提出了墨白小說中城鄉二元對立和社會學的主題及其小說人物的失語、自卑、夢遊等精神特徵;洛陽師範學院教授、文學博士李少詠認為,虛構的潁河鎮構成了墨白小說人物的精神家園;井岡山大學龔奎林博士提出了墨白小說中人性的異化、疾病的隱喻以及歷史的宿命的社會學的主題;評論家方向真提出了墨白的小說對文革的審視及其國民性批判;鄭州大學講師、評論家劉宏志提出了墨白小說中的人類生存困境和生存苦難的社會學主題;同濟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張閎提出了墨白小說中的人生的遊離性和命運的偶然性的人生主題;周口師範教授、評論家米學軍提出了墨白小說的歷史觀;中州大學教授、評論家劉海燕提出了墨白小說里的對自我審叛的人生主題;
廈門集美大學中文系教授夏敏認為:閱讀墨白的小說,能給我們生活中那些蒙昧的心靈帶來強烈的震蕩;西北大學教授、高俊林博士認為:墨白創造的潁河鎮不再是某個人物的,而是用現代的文學觀念再現了本土社會生活的豐富圖景,現實與歷史、日常與幻想、瞬間與記憶、真實與夢境、美好與邪惡、世俗與宗教,等等這些,都在墨白潁河鎮小說的系列里再現出來,並構成了我們這個時代的精神載體。墨白筆下的潁河鎮是一個令人驚奇的世界,潁河鎮既像一面巨大的鏡子反映著一切,又像一個巨大的磁場吸引著一切。福克納將現實的世界、破碎不堪的世界拾撿到約克塔帕,而墨白在構造潁河鎮的時候同時選擇了福克納與卡夫卡:既有福克納的大氣,又有卡夫卡的精神渴求。當然,這是墨白自己的世界,潁河鎮構成了他的創作母體和精神家園;蘇州大學教授、文學博士林舟認為:墨白將具有濃郁的地方色彩和充分口語化的語言嫁接到西方現代小說敘述技巧的運用之中,將非常豐富、感性、印象鮮明的生活積累納入到現代觀念的闡釋框架中,這些構成瞭然改變我們看待生活方式的力量。
在論及墨白的小說敘事風格時,上海大學影視學院文學院康寧博士說,墨白的小說用詩歌一樣鮮活靈動的語言和獨特的結構,實現了小說敘事風格上的突破,用這樣語言來表現陰鬱和神秘的現代主義是一種大膽的探索和創新。墨白將電影的結構風格引入了小說這種只有文字作為載體的藝術,這樣的嘗試對於小說的發展和改革具有探索性的意義。墨白小說特殊的敘事風格決定了即使墨白小說的題材選擇的是現實主義,也不可避免的帶上了現代主義的特點,這種現代主義的彌散使得墨白的小說完全不同於余華蘇童等現實主義作品風格,而自成一派,完美的將兩種不同的風格結合在一起。
當代小說家、評論家汪淏認為:墨白是個真正來自於民間,而密切地關注著民間的作家,具有著一種寶貴的悲天憫人的民間精神。從墨白小說的這種對苦難的敘述與反抗里,你能夠隱約地感受到遙遠的陀斯妥也夫斯基的身影,以及令我們不得不敬畏的俄羅斯精神。
小說家、《百花園》雜誌社總編輯楊曉敏認為:墨白能夠把精英寫作、大眾寫作、甚至通俗寫作的不同質地進行兼容並蓄,把西方哲理思辯的、東方物化感性的不同特色巧妙合理地糅合在一起,在思想內涵、故事結構、人物塑造、敘事視角、語言表達等方面每有新意。他尤其看重那種令人詫異的思維方式,順向或逆向,立體或多維,講究謀篇布局,體現語言張力,追逐精緻,無論長短,幾乎每一篇作品都自覺攜帶一些閱讀誘因乃至宗教般的神秘色彩。墨白對小說結構迷戀且陶醉,能把一部作品設計的像迷宮或者魔方一樣讓令人著迷,通過形式和內容的相眏成趣,潛移默化地直抵閱讀者心靈。
小說家、文學理論家、河南大學教授劉恪在論及《夢遊症患者》時說,我們可以說《夢遊症患者》整個就是一個比喻叢生的文本。墨白的長句已經成為他文本的慣例,這種長句的特點:一是,連珠式的,一個從句接一個從句。二是,分句之間互相纏繞著,糾結為撕纏不清地滾動。三是,長句一定在一種底色中運動,或紅或黑,或白或藍,大抵顯示為憂鬱之色。四是,用多種比喻重疊,渾塗,浸染,刻意地展示為一種複合式意象。這種長句的優勢,發揮著能指的符號特徵,或並置,或交錯,或變形,這樣的系列性長句就造成了整個文本的某種巴洛克風格,有繁複,錯綜,細密,渾厚的文體特徵。
青年評論家孫青瑜認為,墨白經過多年的敘事實驗,成功地打破了“以事載道”的傳統,利用中國“以虛及虛“的思維方式,為文學開劈出一個“以氣載道”的新領域。因為“氣”本身就是一個意向構成,所以將“氣”作為新的附道載體,就意味著將文學的傳達和接受過程從“對象——意向”直接推到了從“意向——意向”的高度,不但衝破了“藝術還原”關,也打破了藝術傳達接受過程的二元對立關係,不但讓一直無法完全傳達的情感母題得以傳達,還實驗出一個真正“自顯”和“天人同構”的成功之路,解決了藝術在傳達和接受過程中無法接近“存在學”的難題,讓讀者這個“自我”進入了“純粹自我”或“先驗自我”的狀態,去體悟精神生命的自由性追求,以及自然生命的那個大宇宙,而不是作者的給予的那個只屬於小說人物的“個體化”外在世界和小世界。可以說,墨白的小說創作在當代文壇是一個獨立的存在,墨白的小說對中國哲學氣本論和文藝氣本論的推動,對存在學的推動,對小說敘事藝術的推動都是值得我們深入研究的。
綜上所述,由墨白小說構成的“潁河鎮”,是一個極其豐富的文學世界。2010年11月在鄭州召開的“堅守與突破——中原作家論壇”上,中國作家協會創研部主任胡平在他的《在堅守中突破——中國當代文學中的中原作家群》一文認為:墨白一直進行著對現代敘事的探索,他和很多新生代作家的不同之處,在於他用現代敘事深刻反映中國的社會生活,尤其體現在對文革的反思、對中國社會轉型期給人帶來的生存困境和精神裂變的剖析。墨白的小說可稱為中國當代文學“良知的聲音”,為當代小說的敘事學和社會學分析提供了研究的母本。

六:關於《幽玄之門》的評論


死亡的重壓
江媛
《幽玄之門》深度表現了災難和貧窮毀滅肉體和精神的殘酷的過程。它揭示了吳莊農民由懼怕死亡,發展到為了活命反覆操作死亡過程(砸石頭、裹摔炮),以求得解脫的行為。《幽玄之門》全篇採用現實主義的表現手法,精心雕刻了災難和貧窮進入人們的心理行為和意識深處,殘酷摧毀人類肉體和感覺器官的面貌。從迴避現實的角度出發,它是一部不忍卒讀的小說。它敘述了在貧窮和權勢的雙重迫壓下,年輕人臭最終走上毀滅的故事。這部小說極富新意地分析了性、貧窮和權勢之間互為因果的關係,並通過外部困境和精神困境兩條線索,揭示出外部困境對精神造成的重創,著重表現了人們被外部困境和精神困境毀滅的漫長煎熬過程。
《幽玄之門》充分展現了語言的力度,它撕開穿在人們身上的貧窮外衣,撕碎了人心。語言表現出的強大情感力量站在敘事之上,實現了貧窮對人們的撕裂性毀滅。這正如小說開頭引用古皮烏斯《白晝》中的那句話:“濃重的寒冷是大地的被單,濃重的寒冷滲透了我的靈魂。”現實的殘酷性賦予了語言的殘酷性,語言伸出了殘酷之手,撕開了人們寒冷的靈魂。讀者成為目睹和感受寒冷的一員,語言由此也達到了其敘事的目標。將人性的寒冷冰凍到極致,是為了融化人性的寒冷走向真正意義上的春天。也許,這就是《幽玄之門》的創作意圖。它不是為了言說貧困,而是謀求擺脫貧困,即使貧困和死亡雙重夾擊,它也謀求愛欲的溫暖,送進心靈一絲幸福的悸動。這次閱讀讓我潛入深水中,得以觀察魚怎樣被一個個鉤引誘著,奔向水面的死亡。
《幽玄之門》向人們提供了三條線索:一:大爺被裹炮炸死後,臭一家人為了生存不得不繼續依靠裹摔炮度日;二:以磨墩為代表的村幹部以選擇性執行禁止村民裹摔炮政策的方式對臭一家造成的壓迫;三:性為臭打開了一扇通往幸福的門,這扇門卻由於貧窮和當地政府對臭的父親吳殿臣的遊街這兩件事而關閉。我們細究這三條線索,會發現另外隱含著的幾個事實:一:當地政府未能改變吳庄的貧困,又禁止吳庄村民裹摔炮;二:村幹部在執行這一政策的時候,通過間接受賄的方式,選擇性地執行政策;三:當地政府對政策執行的隨意性,為他們提供了撈取個人好處的便利,這種便利給吳莊農民在貧窮之外又加上一層看不見的壓榨。
做過眼球摘除手術的民間藝人狗眼,自從換上了一對狗的眼珠,世界在他眼中失去了繽紛的色彩,一律變成了灰色。這一深刻的隱喻,傳遞了生命本質的絕望。這並不是說狗眼通過視力的本能看到了灰色的世界,而是生活的磨難強加給他一雙灰色的眼睛。墨白借用灰色目光的觀察,達到了充分造境的效果:一種冷漠又看不見的鋒利的寒光從狗眼的目光中射向他所能看見的一切人物和事件,並給整篇小說奠定了一個灰暗的情感基調。
在中國,鞭炮是宣告春節來臨的快樂使者,它總以喜慶的噼啪聲敲擊人們愉悅的耳朵。然而,當鞭炮從一個貧窮的村莊里走出來的時候,你會發現貧窮給鞭炮注入了太多的苦難,鞭炮又讓生產它的生命變得如此卑賤無望。這裡通過鞭炮的喜慶反襯人物命運的凄慘,運用對比的手法,促使慘劇更慘,悲情更濃。由此可見,那些艷麗的色彩,無不來自苦難的嗚咽之血。《幽玄之門》中的吳庄,家家戶戶以裹摔炮為生,村民們把火藥藏匿在家中偷偷裹摔炮,使吳庄變成一個隨時被引爆的火藥庫,人們生活在這樣一個巨大的火藥庫上,雖然時刻受到死亡的威脅,卻不能放棄裹摔炮的營生。吳庄的人們用節日的鞭炮喜慶了他人的節日,而鞭炮的絢爛則來自吳庄每一個裹摔炮者的嗚咽之血。
吳殿臣的哥哥被火藥炸死以後,吳殿臣讓兒子臭騎自行車把嗩吶手狗眼接到家中給哥哥辦喪事。待客的宴席擺上以後,那幫人在響器聲里伸筷子端酒盅,聽得嘴片子撞得“叭嘰叭嘰”響,臭聞到有一種濃重的火藥味從那些人的手紋里散出來,在整個村子的上空瀰漫。太陽光寒寒地從空中照下來,連他們身下的影子都在顫抖。這段文字運用語言的聲與情,形象表現了村民的飢餓和恐懼。濃重的火藥味從村民們的手紋里散發出來,象徵了村民們無法更改的命運。死亡的痕迹還未被時光抹去,村民們便又謀划著裹些摔炮去換點錢。吳殿臣的哥哥死後,貧困造成了親人之間的仇恨。想到這一層,臭心裡就恨恨的,日他奶奶!等著恁家死了人再講!臭自家倒了霉,也盼著別家倒霉,從而獲得一種詛咒他人的心理平衡。當父親吳殿臣離開了哥哥的墓地后,臭立著沒走。臭等爹扭回身去,就惡狠狠地朝墳頭踹了一腳,罵道:“老龜孫,死了還得為你花錢!”說完,臭就把手指握得格格響。親人的死沒給臭帶來任何悲傷,反而讓他心疼辦喪事花掉的錢。對死亡的恐懼和貧窮引起的絕望徹底扭曲了這個年輕人的心,使他成為一個仇恨親人的人。
大爺被火藥炸死後,給活著的人留下一面炸黑的屋山。臭夢見自己同未婚妻在那面屋山下做愛,正做著,屋山就朝他們壓過來。壓死大爺的這面屋山,出現在臭的性愛中,這是現實對夢境的回答。性愛在死亡的重壓下,消弱了力量。臭感覺自己是在這面屋山的籠罩下生活,自己無論跑到哪裡,都躲不過被屋山壓住的命運。夢對臭生活的現實進行了心理分析,死亡的威脅構成了臭意識深處的恐懼,他拚命逃離死亡,死亡卻緊抓住他不放。災難對人的精神產生了曠日持久的摧殘,它逼迫臭的母親不斷用鎚子砸碎石頭,以停止頭腦里的爆炸聲。那爆炸聲一直在娘的感覺里響了一年。對災難具有持久性留存的記憶,加深了死亡和恐懼對臭一家人折磨。為了打發黑夜,臭的母親用機械勞動的方法驅趕死亡,當機械勞動停止時,災難通過記憶潛入母親的身體,再度折磨她。這個痛苦的母親在消解自己痛苦的過程中,折磨到自己的兒子臭,她也許沒意識到,她懼怕爆炸和懼怕光明的行為,深深摻入兒子的感官里,加重了折磨的強度。死亡的力量如此強大,臭的母親只得用死亡的引發者裹摔炮來對抗死亡,這種用死亡解決死亡的方式,其實是向死亡的徹底妥協。臭只要一躺在床上,就能聽到那種聲音就從門窗里傳過來,那聲音使得他焦灼不安,他常常如坐針氈。那聲音彷彿一座即將爆發的火山,只要你待在那裡,隨時都有被突然燃起的火藥送上天的可能,然後,你會像一片青瓦從空中落下來,摔得四分五裂。在夢中大爺被摔炮炸死的臉折磨著臭,他醒來后,吳莊家家戶戶的門裡都傳出那種令人發怵的聲音,在代表死亡的聲音的包圍中,臭變得無處可逃。大爺死後的慘狀不僅銘刻在臭的心裡,還以一面屋山的形式震懾著吳庄所有裹摔炮的人們。臭仇恨大爺,既是對死亡的恐懼,也是對活在無望中的憎恨。臭除了裹摔炮,再不能幹別的營生,他無法逃離死亡的陰影,以至於在睡夢和現實兩個世界都得不到片刻安寧。爹抬起頭惡狠狠地看了他一眼,說:“媽那個×,有本事使去也!偷也中,搶也中!只要你弄個千兒八百的,日你娘,我想弄?”當臭喝令父母停止裹摔炮的時刻,父親報以仇恨的回答,強調了他們走投無路的痛苦。在貧窮的逼迫下,臭的父母以同樣深埋著絕望和仇恨的回答擊垮了臭,臭只好回到房間里,再次忍受夢境和現實的兩種折磨。為了擺脫這種折磨,臭想到了逃離,但他又找不到逃離的方法。當逃離的想法在臭的心中萌發的時候,大爺的墳象一個感嘆號那樣阻止了臭,臭的心理出現了從死亡逃向死亡的恐懼,這個年輕人認為逃離此處,也無法逃離此處之外的死亡,死亡構成了臭絕望的宿命,因此他以準備不足打消了逃離的念頭,變成一個和他父母一樣安於此處的人。
在死亡陰影籠罩下的臭,遇上了來訪的孫老師,上學的記憶讓這個孩子得到了某種安慰。臭滿懷幸福地和孫老師一同回憶了上學時的美好時光,年輕的臭甚至清楚記得孫老師和同學們一同救活了一隻受傷的燕子。善良和天真的情態在離開臭很久之後,再次經老師的提醒回到這個年輕人的身上。小說寫到這裡似乎讓讀者看到了一絲希望的光亮,然而這光亮的火焰還未點燃,貧窮便兇猛地將這光亮撲滅了。孫老師詢問臭的弟弟糞堆停學的事,他爹吳殿臣說:“看你說哩孫老師,有啥前程?老二不也初中畢業嗎?前程在哪兒?不照樣在家待著?好好地干也中也,就他這個樣哩,還老想往外飛,又沒有那球本事,這學,還不如少上點。”父親的回答不僅擊碎了臭的夢想也把弟弟上學的希望徹底粉碎了。仇恨再次溢滿了臭的胸膛,他想撲過去給爹兩個耳光,但他一轉身鑽進了灶屋,把仇恨發泄到對饃的吞吃過程中,並在母親固執的愛中熄滅了仇恨。此處,女性成為困境中的安慰,成為絕望中萌動愛欲的象徵。墨白將愛欲射向苦難的核心,獲得了消解痛苦的力量。這段經歷在臭的生命接近終點的幾天里讓他感到幸福,每當走到村頭的麥秸垛前,即便是黃昏來臨的時候,他也會感覺到初冬的陽光在天上暖烘烘地撫摸著他,一想起未婚妻的奶子,臭的身上就有一股不可名狀的熱潮在涌動。貧窮消滅了一切,卻阻止不了愛欲,愛欲形成了人們逃離常規生活的強大動力,並以性幻想的形式帶給臭慰籍。為了謀求愛欲的拯救,臭的一家人不僅傾盡所能,甚至預支了未來。《幽玄之門》由於對貧窮和不公正的詰問,獲得了自身的重量。小說以其對人類困難的定義,吸收著不同的重量,比如同情、理解、情慾、思考和批判。為了張羅臭的婚事,吳殿臣要把豬偷偷賣給表叔。在吳庄,裹摔炮的營生被禁止,養豬賣豬這種謀生的手段也被禁止,這是加深貧窮的重要根源。
臭的哥哥難聞在出門賣摔炮前,與妻子慌慌張張地進行了一次未完成的性交。難聞說著,三下兩下把車子剎好了,他拍拍手跟進到裡間,看妻子正在給孩子掖被子,上來一下子就摟住她,說:“快點,快點,一走就是十來天。”妻子也不說話,脫打脫打就上了床。性愛以強大的推動力量,激活了困境中的男女,萌生出一種言說不清的糾纏。牽念、愛、不舍、憐惜在這對夫妻之間傳遞,飽滿的情緒奔瀉而出,但卻因生計導致了分離。這些人向苦難不停地墜落,只有在愛欲出現的時刻得到速度的減緩,但這種浪漫主義的快感很快被現實主義的沉重狠狠地一擊,隨著性交的戛然而止,生計的困頓立刻包圍了這對夫妻。難聞出發了,滿心凄凄,留下一場未完成的性交,在裹炮未穿過政策的封鎖線,變成金錢之前,性達不到完全勃發的快感,就像貧窮那樣如梗在喉。情慾的生命力強於生命本身,人們能夠通過幻想和夢與死去的戀人做愛,性慾不死不滅,它藉由一個一個肉體傳遞,並經由思考獲得經驗的意義。性幻想賦予了臭新的目光,他對裹摔炮的聲音產生了好感,性讓心靈與苦難形成了暫時的和解。臭在夢裡實踐了性幻想,他與未婚妻在山牆下做愛,結果被倒下來的山牆嚇醒了。性的壓抑周旋於現實和夢境之中,反覆折磨著渴求它的人們。夢解釋了情慾無法附著的現實,權利藉助貧窮剝奪了情慾的一切可能。臭到鎮里照相,遇到磨墩,未請他吃席,使得磨墩惱恨在心。未婚妻的一班人馬不僅吃光、拿凈了父親吳殿臣的所有積蓄,還迫使吳殿臣借了債。未婚妻一班人吃飽喝足,並收下禮物,眼看好事將成,磨墩卻向公社告發了一切。一個偶然摧毀了一家人傾盡財力和人力謀划的婚姻。臭家中的摔炮被抄沒,父親被遊街。由未婚妻勾引的性幻想,在臭的夢想世界拍動幾下翅膀,悄然沉入水底。權勢的出現,將一切希望化為泡影,臭在失魂落魄之中,把一箱摔炮滑落在地,父親吳殿臣撲向了兒子,爆炸發生了。死亡再度宣告了它的勝利,情慾變得杳無蹤跡。
狗眼站在那裡,村道兩邊光禿禿的楊樹在他的視線里一棵比一棵低下去,最後,他看到了遠處灰白的村莊。閃亮亮的白雪堆積在遠遠近近的屋頂上,把狗眼的眼都照花了,狗眼誤認為那是夏季里熾熱的陽光。灰色是災難命運的隱喻,是吳莊農民幸福缺席的凄慘處境。吳莊農民不僅遭受著貧困的折磨,同時還遭受著權勢的欺凌和情慾的價值交換。極端貧困摧垮了人們的承受底線,撲滅了情慾的火花,將人們困於囚籠中,恐懼地聆聽著死亡來隨時摘取他們的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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