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士湘
錢士湘
錢士湘,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原北京航空學院)52級校友,1957年畢業后在外地工廠工作二十餘年,於1979年調回母校,1983至1988年任北航計算機系主任,對該系發展多有建樹,1994年退休。在香港、四川工作一段后,於1999年返回北航,任計算機學院390603班班主任。2002年受命組建北航高等工程學院,曾在三年多中代行黨政領導職務,后以資深顧問名義堅持上班,親歷親為。
2022年4月1日,錢士湘因病搶救無效在北京逝世,享年87歲。
1952年進入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學習.
1957年畢業后在外地工廠工作.
1983至1988年任北航計算機系主任
2002年受命組建北航高等工程學院
2002年後以資深顧問名義堅持上班
2022年4月1日21時46分,中國共產黨優秀黨員,北京航空航天大學計算機專業資深教授,高等理工學院奠基人、資深顧問錢士湘同志因病搶救無效在北京逝世,享年87歲。
報考的是清華航空系,錄取的卻是北京航空學院,不知就裡的新生於1952年10月18日赴清華報到,10月25日,一頭霧水地被拉到市內東皇城根中法大學參加北航成立大會,時值中國人民志願軍作戰二周年,乃定為校慶日。成立大會上,印象最深的是一位部隊首長的講話:“我們就像大漢盼娘子那樣,盼你們早日畢業”。回男生宿舍后,有好事者即戲呼對方為“娘子”,答曰:“你在首長眼裡不也是娘子嗎?”相視莞爾一笑。
聽說是蘇聯專家的旨意,學航空工藝者應多於設計,北航首屆新生500餘人,清華多,北京工業學院(現北京理工大學)少,於是從“京工”調入清華少數學生湊足約三百之數,加上四川航專並來的30人,共有327名學生開始了5年學習航空工藝的征程。
當高中考來的新生報到時,從工作崗位上經工農速成中學補習過的“調干生”,已先期到校。那年頭沒有什麼“輔導員”和“班主任”,除教學外的學生事宜,全由黨支部辦理,1952年清華分部學生支部書記是原海淀派出所所長張凝(入學時用化名“李凝”),從中組部來的湯寧任組織委員,重工業部調干生范子真為宣傳委員,衛生部來的青年委員陳志,以及負責學生會工作的於欣,後於欣赴蘇聯留學,張凝、陳志畢業后留校,湯寧分到410廠。
他們雖然只是較我們年長幾歲,但和毛頭小夥子及小姑娘比起來,卻顯得成熟得多,“老氣橫秋”,連我們四個從高中考上清華的“候補黨員”(八大后始稱為“預備黨員”),也對他們恭敬有加。
新生入校時,被編成11個小班,即航施101-111班(當年把工藝專業稱為施工專業)。二年級,轉赴百彥庄北航校址時,又均分為飛機施工和發動機施工。航施11班是從四川航專併入清華的,普遍年齡偏小,個頭偏矮,人稱“小四川班”,一年級下半年重新混編時打散。一上時,我在航施106班,寒假后加入105班,均任團支部書記。
在清華的衣食住行:先說衣,由於解放才3年,又崇尚節儉,從各地彙集攏來同學衣著不可能光鮮,最神氣的莫過於志願軍轉業的江智和宋光弼了,帶領全年級同學集合和出操,人高馬大,一身戎裝,頗有“老兵”的氣概;一些由機關調來的女同學,合體的列寧裝使人傾慕;再有,范子真的皮質鴨舌帽,更是別具一格。至於其他人等,除服色多半為灰、黑和藍外,八仙過海,長短不同,當年北京冬天氣溫偏低,棉帽是少不了的,也有人用一塊大圍巾,把頭、耳、鼻、嘴到脖子捂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睛,遠遠看去,不知是男是女,何方神聖。
清華(包括以後四年北航)的伙食,值得大書特書。我在北京私立育英中學住校(1952年後改為25中)的膳食,當年以小米計價,每月約合人民幣6元,還是毛主席體恤我們這批經院系調整后的首屆大學生,把津貼提高了一倍多(記得幣制改革後為12.5元),吃糧是有限的,主要是增加了副食。
10月18日,報到後進中餐,受寵若驚,私下裡議論,是不是清華為裝門面,頭三板斧裝給我們看的?殊不知天天如此,餐餐魚肉,又聽說是毛老人家的特別關懷,無不心懷感激,山呼萬歲!嗣後,“每逢佳節再加餐,欣逢考試快朵頤”,節假日和考期的伙食,更令人心曠神怡,如北航的鵝脖(腐皮包肉)、每人一條大黃魚,清蒸大對蝦等。
清華的大飯廳,號稱“遠東第一大食堂”,不僅“醫肚”,而且“醫腦”,每逢周末,常放電影,六千多名學生,分坐透明銀幕兩側,各院系輪流佔據不同的區位。所觀賞者多半是蘇聯電影,如《列寧在一九一八》、《列寧在十月》、《幸福生活》、果戈理的《聖誕節前夜》,我們不但學會了歌曲《紅莓花兒開》,還為同學取了“神甫”、“索羅哈”等諢號(均為戈氏劇中人物),每當人群擁擠時,總有人喊:“讓列寧同志先走!”
到柏彥庄后,就沒有那樣的“幸福生活”了。吃飯是在兼做教室的工棚內,不論酷暑嚴寒,十冬臘月,為了使更多同學觀看,電影只能在操場里露天放映。
大飯廳里精彩的一幕莫過於中午的“搶撈大戰”了,不知哪位大俠率先發現陳放麵湯的木桶沉澱著帶肉的骨頭,不按人頭分配的東西,總是更令人垂涎。此後,午飯鈴聲一響,諸門大開,勇士們拎著餐具,把大桶圍得水泄不通,操起長勺撈起來,後排的人甚至不小心把麵條掛在前排人的脖子上,蔚為壯觀,真可謂大學生“也瘋狂”。
北航大多數男生,住在離大飯廳不遠的筒子樓里,樓梯兩側,各有一間大統鋪,分別住上每個小班的全體男生,靠牆的是“熱炕”,走道旁有三間隔開的房間,隔斷不及屋頂,跪在上鋪可俯視全班,白天里各地方言不絕於耳,入夜更是熱鬧非凡,夢囈聲、呼嚕聲、咬牙聲甚至是濁氣輸出聲此起彼伏,宛如聽一曲“雜技交響樂”。1953年暑期,被勒令遷出,準備轉至柏彥庄北航新址,我被安排在並不明亮的“明齋”,更可嘆的是“水木清華枉自多,華佗無奈臭蟲何”,也許吮吸滿腹油水的大學生們的鮮血,較之育英中學的同類們更有戰鬥力,而且,偵察和跟蹤能力特強,不論躺在書桌和水泥地面,都會聞“香”而至,讓人不堪其擾,臨別清華,也許是唯一不夠完美的回憶吧。
出門難!“寶榮車行”有兩輛燒木炭的“道奇”汽車,往返於東華門和校區之間;雖不至於“一去二三里,拋錨四五回”,但比自行車也快不了多少,兼之座位有限,常令人有“長鋏歸來乎,出無車”之嘆,好在1949年末從香港帶回一台“猛牌”Hercules自行車,便於每月一次回家省親,同學們如有“要事”,也會借去“救急”。
除輔導課和俄語外,都是大班上課,為了徹底“一邊倒”學習蘇聯,採用“六節一貫制”(據聞蘇聯學生大多不住校,一個半小時的課連上三堂,中間無午休),為解決民生問題,清華食堂做了大肉包子,在課間推車叫賣。還有一樣不適應的是,不像中學各班有固定的教室,要在生物館、化學館甚至大禮堂間疲於奔命;而在圖書館搶佔自習座次,到了考試階段更是一場“殊死大戰”了。
“數分”開始由北航的一位空氣動力學教授主講,同學們意見較大,反映到蘇聯專家處,為我們換了清華的胡露樨老師,轉戰北航后,由從法國回來的靳式根教授接著講第三冊,我們背地裡尊稱之為“近似根”。
投影幾何在生物館由清華一位女老師上課,其著裝打扮,令我們難辨其性別,直至春日稍暖,她脫去了中山裝式的大棉襖,才令同學們目瞪口呆,今日方知其“廬山真面目”。
由清華劉姓女老師在化學館上化學課,口齒清楚,語調鏗鏘,印象頗深,受益良多。但我們仍不夠滿意,因為清華本校的學生,有的由傅鷹教授執教鞭,不知為了什麼,我們總有一種寄人籬下之感。
善於讀錯名字的清華物理輔導老師,湖南人,彭姓,每課必點名,每點必讀錯,如何鐵(軼)倫、楊產(彥)備、柳思(恩)敏、蘇桂桂(柱)、樂嘉偉(褘)、錢士湖(湘)、石七(仕)剛等,且屢糾不改,有些就成了同學的綽號,如產備,一直叫到今天。
劉弄潮教授在清華大禮堂給我們上“新民主主義革命史”,他曾經是早期的中共黨員,講來頗為精彩,結業時給我們說了一個茅山道士求藝拜師,學了三年,用食指和中指學會夾蒼蠅的故事,我在高等工程學院,也曾“鸚鵡學舌”,強調基本功之重要。
由於課程偏重和一時不適應大學的學習生活,尤其是一些基礎較差的調干生,更顯吃力,航施106班和我同宿舍的志願軍戰士柳恩敏,用他的湖南口音改編了若干課程的名稱,如:“頭痛(投影)幾何”、“不懂(普通)化學”、航空怪(概)論、危急昏(微積分)等,一時流傳甚廣。
“我們不做牆頭草,我們要向一邊倒”,中學學會的歌曲,到大學更加深了體會和實踐,為響應毛主席的偉大號召,抵制美英帝國主義的文化侵襲,廢棄學了12年的英文,改習老毛子(東北同學對蘇聯人的“尊”稱)的俄語。一切從字母學起,為了學會P字母的彈舌音,狠下了一番功夫。雖然學了五年,但時至今日,差不多已忘光了。
考試也全盤學習蘇聯。所有大課,均用口試,優點是比較自由,不限時間,可以在考場內飲茶、抽煙,出門“方便”,餓了托在外輪候的同學送飯,只是苦了主考老師,不知幾點鐘才能回家,尤其是過年時節。
進場順序由該門課的課代表排定,首批四到五人,有出才有進,成績較好的同學,都希望排在前面,早考完早了,又可以開始複習下一門。
進考場后,在一個大搪瓷盤中抽取一捲成香煙狀的試卷,凡有計算的科目(如數學分析、物理等),先做算題,待全部準備就緒,即可向輔導老師申請,前往主考處就座。如果計算正確和答得較好,拿到5分出場;如被發現有含糊之處,會被“乘勢追擊”,甚至追到“概念不清”以2分不及格收場。四級分制,從5分到2分,代表優、良、中和不及格,當場由主考教師把成績登錄在記分冊上並簽名。記得當年不及格率還是比較高的,但到了三年級后才知道“政治”不“合格”的更要多得多,這是后話。
1953年寒假,全部用來“整黨”,這是進城后開展過“三反五反”后的第一次黨內整風運動,我這個出身不好的“異類”當然要深挖資產階級作風和思想,就是另三位從中學來的候補黨員王永志、夏人偉、管在德,恐怕也是首次見到這種陣仗吧。
寒假過後,學校按數學分析的考試成績把11個小班整編成10個,前五個班大致是良好以上的,如航施106班的湯寧、曾肖常、凌天鐸、汪庸、王建業和我等併入5班,航施110的郭孔輝、黃長藝、楊宗智、李崇謨、周松青等編入2班,航施109的潘慧明等也去了2班;撤銷航施111班。
一年級下時,選了一批留蘇預備生,1952年統考時進入俄專二部的不少人因政審不及格不能留蘇而轉學,故急需 補充,吃一塹長一智,此次遴選,十分嚴格慎重,聽說患有腳氣(香港腳)者均不能入選(難道是蘇聯氣候冷,連腳氣都不會生?)。
1953年3月5日,斯大林去世,舉國致哀。新任清華大學校長蔣南翔,首次在夜間用哽咽的語調向全體學生髮表講話(每班的大房間內均裝有擴音器),就和任弼時逝世時一樣;下半旗、禁歌舞、不得開展任何文娛活動,極盡哀悼;人人配黑紗、戴白花,但3月9日追悼大會時,摘下了胸前的白花,據稱在蘇聯白色是用於喜慶的(當年我們確實為“導師”痛哭流涕,可是3年之後,我從先父的參考消息上看到蘇共20大赫魯曉夫報告全文時,坐在恭桶上久久站不起來,渾身冷汗;這也是后話)。
元旦晚會好熱鬧!對從中學考上清華的大多數人來說,此乃人生第一次踏進“舞場”。學生會不知從哪裡借來了一些民族服裝,其中,四套喇嘛服分給湖南和北京來的“寸頭”:凌天鐸、王承埂和我等。可惜從1953年元月元日開始掃舞盲,60年後還會踩舞伴的“甲雞”(腳尖———詳見下文)這也許是遺傳所致吧(先父昌照於1919年赴英留學,到老還是沒學會跳舞———雖然也請過專門教師)。
五一勞動節臨近,知道白天要列隊接受毛主席檢閱,晚上要在天安門城樓前遊戲跳舞,除操練隊列外,還圍成一圈,由蔡宜其、陳寶瓊、邢樹儀等在草地上對我們培訓。蔡、陳兩人的上海方言“甲根甲雞甲根剃”(腳跟腳尖腳根踢),聽得在我一旁的湖北老鄉李崇謨一頭霧水:“什麼甲根甲雞的”?經我意譯,並比試才恍然大悟。邢淑儀教我們做“烏鴉”、“烏龜”和“燉蘿蔔”等遊戲,時至今日,連她自己都忘了。
5月1日那天,對多數同學來說是難以忘懷的,第一次參加勞動節遊行,第一次接受毛主席檢閱。
當遊行隊伍通過天安門時,心潮澎湃,無不發出“毛主席萬歲”、“中國共產黨萬歲”的歡呼聲。
入夜,在天安門城樓下,伴著廣場上播放的音樂,跳起了集體舞,當城樓上燈光大亮時,知道是毛主席和中央領導來參與我們的狂歡,又響起了一片萬歲的歡呼聲。
最後,拖著疲乏的腳步從天安門步行到西直門,坐火車返回清華校園,又一次享受牛肉粥和薑湯的招待。
建校時,有蘇聯專家團9人,除在奠基典禮上遠遠望見外,平時並無接觸。奠基典禮后,柏彥庄的工地就熱火朝天地幹起來了,當我們從清華遷入時,除一棟宿舍外,別無其它正式建築。
“近水樓台先得月”之又一鐵證,航發施的女生絕大多數和同學喜結連理,如一班之湯寧(吳文東),二班的江智(李東躍)、潘慧明(周松青)、楊宗智(錢士湘),三班之陳燕娜(章孝華)、邢樹儀(趙敬世)等(當年每班至多3個女同學)。
別了清華!1953年秋季,我們全部遷入北航新址,但是對清華仍“戀戀不捨”,其後一年每逢周末,三五成群,佩清華校章,前往清華洗個熱水澡,亦人生一樂也,如是者達一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