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端薛復筵簡薛華醉歌
蘇端薛復筵簡薛華醉歌
蘇端薛復筵簡薛華醉歌⑴
文章有神交有道,端復得之名譽早⑵。
愛客滿堂盡豪翰⑶,開筵上日思芳草⑷。
安得健步移遠梅⑸,亂插繁花向晴昊。
千里猶殘舊冰雪⑹,百壺且試開懷抱⑺。
垂老惡聞戰鼓悲⑻,急觴為緩憂心搗⑼。
少年努力縱談笑⑽,看我形容已枯槁。
坐中薛華善醉歌,歌辭自作風格老⑾。
近來海內為長句,汝與山東李白好⑿。
何劉沈謝力未工⒀,才兼鮑昭愁絕倒⒁。
諸生頗盡新知樂⒂,萬事終傷不自保⒃。
氣酣日落西風來,願吹野水添金杯⒄。
如澠之酒常快意⒅,亦知窮愁安在哉。
忽憶雨時秋井塌⒆,古人白骨生青苔⒇,
如何不飲令心哀。
⑴《杜臆》:古人重名諱,端、復、薛華、李白,詩中直稱其名,此今人所無者。朱鶴齡註:《舊唐書》:楊綰謚文正,比部郎中蘇端持兩端。卞圜曰:端,時白衣。《唐科名記》:端,來春始及第,獨孤及《燕集詩序》:右金吾倉曹薛華,會某某於署之公堂。薛復,未詳。
⑸樂府《巾舞歌》“健兵哺,誰當吾。”
⑹殘,余也。王粲詩:“冰雪截肌膚。”
⑼謝靈運詩:“急觴盪幽默。”《詩》:“我心憂傷,叔焉如搗。”
⑿楊慎曰:此詩本是東山李白,俗本改作山東。樂史序《李白集》云:白客游天下,以聲妓自隨,效謝安石風流,自號東山,時人遂以東山李白稱之。子美詩句,正因其自號而稱之耳。流俗不知而妄改,近世作《一統志》,遂以李白入山東人物,而反引杜詩為證,兒子郢書燕說矣。錢謙益曰:按《舊書》:白,山東人,父為任城尉,因家焉。錢易《南部新書》亦同。元徽之作《杜工部墓誌》亦云:山東人李白。蓋白隱於徂徠,時人皆以山東人稱之,故杜詩亦曰山東李白。曾鞏以舊史為誤,非也。近時楊慎,據李陽冰、魏顥序,欲以為東山李白。陽冰云:歌詠之際,屢稱東山,顥云:跡類謝康樂,世號為李東山,此亦偶然題目,豈可援據為稱謂乎?楊好奇曲說,不足取也。李東陽《麓堂詩話》:唐士大夫,舉世為詩,而傳者可數,其不能者弗論,雖能者亦未必盡傳,高適、嚴武、韋迢、郭受之詩,附諸杜集皆有可觀。子美所稱與,殆非溢美。惟高詩在選者,略見於世,余則來之見也。至蘇薛乃謂其文章有神,薛華與李白並稱,而無一字可傳,豈非有幸不幸耶?
⒃《書》:“萬事隳哉。”阮籍詩:“一身不自保。”
⒄見風吹水動,便想添杯作酒,總是欲多飲以寬懷耳。梁武帝詩:“碧玉捧金杯。”
⒅《左傳》:“有酒如澠。”《前漢書·欒布傳》:“富貴不能快意,非賢也。”
⒆張綖云:井是貴者之墓,猶今言金井也,楚人皆謂楚王墳為井上。塌,傾頹也。
⒇鮑照《輓歌》:“枯髏依青苔。”
此詩是杜甫於唐玄宗天寶十五載(756年)正月初旬所作。黃鶴註:是時方討祿山,故云“惡聞戰鼓悲。”若京歸已陷,身在城中,不應詩中無一語及之,豈能快意於酒,復簡薛華乎。薛華同在座中,此乃醉後記敘席上情事而簡之。
全詩二十七句,分四段,前三段,各六句,末段九句收。
首段敘端復筵宴。上三該主賓,下三點時景。有神有道,言兩人契合非偶。次段則當筵有感。春帶余寒,固當借酒舒懷。生逢世亂,又當藉酒寬憂。少易成老,不如縱酒歡笑。作三層寫意。三段乃臻簡薛華。計東曰:長句,謂七言歌行,太白所最擅場者。太白長句,其源出於鮑照,故言何劉沈謝,但能五言,於七言則力有未工,必若鮑照七言樂府,如《行路難》之類,方為絕妙耳。公嘗以“俊逸鮑參軍”稱太白詩,正稱其長句也。末段結醉歌之意。新知樂,謂主賓相得。不自保,謂亂離可憂。氣酣四句,承新知樂,忽憶三句,承不自保。此處憂樂,與前悲笑相應。遠註:白骨青苔,人生不免,亦可以自遣矣。
《唐詩品彙》:
劉云:第能此起,不患辭窮(首二句下)。劉云:此老歌行之妙,有不自知其所至者(“近來海內”二句下)。
《杜臆》:
詩須出自性情。今佳辰勝友,會集一堂,豈非快事?而“開懷抱”即接以“戰鼓悲”,“樂新知”即接以“不自保”,才是自家做詩。
《唐詩快》:
可謂老氣橫九州。沖門而出,遂成名句(首句下)。健甚(“近來海內”二句下)。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
梅鼎祚曰:悲壯可喜。周珽曰:成局在手,穿插頓挫,色色匠心。其點睛處,尤有鱗甲飛動之勢。唐陳彝曰:“急觴為緩憂心搗”七字練前語,極散緩矣;至“氣酣日落”數句,才振作。唐孟庄曰:杜不虛贊,恨薛華歌不傳。尾七字,振起一篇。
《詩辯坻》:
子美“文章有神交有道”,雖曰深老,且起有勢,卻是露句;宋人宗此等失足耳。滔滔一韻,未見精工。至“氣酣日落”以後,浮氣乃盡,真力始見耳。
《義門讀書記》:
唐初七言歌行,多用齊梁舊體,至公等乃專法鮑明遠《行路難》,極於遒壯,故詩中專以“長句”為言也(“近來海內”句下)。
《杜詩詳註》:
杜詩格局整嚴,脈絡流貫,不特律體為然,即歌行布置,各有條理,如此篇首提端、復,是主;再提薛華,是賓;又拈少年諸生,則兼及一時座客;其雲悲笑憂樂,腰尾又互相照應。熟此可悟作法矣。
《圍爐詩話》:
子美如《蘇端薛復篇》言飲酒者不多,而“氣酣日落西風來,願吹野水添金杯”,宛似太白語。
《唐宋詩醇》:
詞氣朴老,脈絡井然,末幅縱筆排宕,單句徑注,亦別有神味。
《峴佣說詩》:
“文章有神交有道”七字,總提有力,以下便揮灑日如;“氣酣日落”一段與贈鄭虔“春夜沈沈”後半同一筆墨,所謂氣足神王處也。
《讀杜心解》:
“坐中”以下,另表“薛華”,次座客也。而“諸生”句隨手總束端、復,“萬事”句隨手蹴起醉懷,使筆正似梨花槍矣。看他將三人分作兩處,日身夾入中間,而末段之醉懷,正伏根於夾入一段內,既變化,復細密。
《昭昧詹言》:
起敘端、復開筵,是點題。起句妙,先起棱。“安得”三句插入。“百壺”以下敘飲,入薛華,亦是點題。“氣酣”以下,總收起棱,神氣俱變。
杜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