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問禮
孔子問禮
公元前523年的一天,孔子對弟子南宮敬叔說:“周之守藏室史老聃,博古通今,知禮樂之源,明道德之要。今吾欲去周求教,汝願同去否?”南宮敬叔欣然同意,隨即請示當時魯國的國君。得到魯國國君的批准后。排遣一輛二馬拉的馬車,一個書童,一個車夫,由南宮敬叔陪孔子前往東周。
南京夫子廟現有一方河南出土的南朝時期孔子問禮圖碑,反映了這個故事。
春秋時,孔子曾問禮於老聃。
老子見孔丘千里迢迢而來,非常高興,徹夜長談之後,帶孔丘訪大夫萇弘。萇弘善樂,授孔丘樂律、樂理;引孔丘觀看祭神之典,考查周國的教育基地和祭祀禮儀,使孔丘感嘆不已,獲益不淺。在周國呆了數日。孔丘向老子辭行。老子送孔子到當時的賓館之外,就說:“吾聞之,富貴者送人以財,仁義者送人以言。吾不富不貴,無財以送汝;願以數言相送。當今之世,聰明而深察者,其所以遇難而幾至於死,在於好譏人之非也;善辯而通達者,其所以招禍而屢至於身,在於好揚人之惡也。為人之子,勿以己為高;為人之臣,勿以己為上,望汝切記。”孔丘頓首道:“弟子一定謹記在心!”
到了黃河的岸邊,看見河水滔滔,濁浪翻滾,勢如萬馬奔騰,聲如虎吼雷鳴。孔丘佇立岸邊,不覺嘆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黃河之水奔騰不息,人之年華流逝不止,河水不知何處去,人生不知何處歸?”
孔子問禮
老子道:“天地無人推而自行,日月無人燃而自明,星辰無人列而自序,禽獸無人造而自生,此乃自然為之也,何勞人為乎?人之所以生、所以無、所以榮、所以辱,皆有自然之理、自然之道也。順自然之理而趨,遵自然之道而行,國則自治,人則自正,何須津津於禮樂而倡仁義哉?津津於禮樂而倡仁義,則違人之本性遠矣!猶如人擊鼓尋求逃跑之人,擊之愈響,則人逃跑得愈遠矣!”
稍停片刻,老子手指浩浩黃河,對孔丘說:“汝何不學水之大德歟?”孔丘曰:“水有何德?”老子說:“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此乃謙下之德也;故江海所以能為百穀王者,以其善下之,則能為百穀王。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此乃柔德也;故柔之勝剛,弱之勝強堅。因其無有,故能入於無間,由此可知不言之教、無為之益也。”孔丘聞言,恍然大悟道:“先生此言,使我頓開茅塞也:眾人處上,水獨處下;眾人處易,水獨處險;眾人處潔,水獨處穢。所處盡人之所惡,夫誰與之爭乎?此所以為上善也。”老子點頭說:“汝可教也!汝可切記:與世無爭,則天下無人能與之爭,此乃效法水德也。水幾於道:道無所不在,水無所不利,避高趨下,未嘗有所逆,善處地也;空處湛靜,深不可測。善為淵也;損而不竭,施不求報,善為仁也;圜必旋,方必折,塞必止,決必流,善守信也;洗滌群穢,平準高下,善治物也;以載則浮,以鑒則清,以攻則堅強莫能敵,善用能也;不舍晝夜,盈科後進,善待時也。故聖者隨時而行,賢者應事而變;智者無為而治,達者順天而生。汝此去后,應去驕氣於言表,除志欲於容貌。否則,人未至而聲已聞,體未至而風已動,張張揚揚,如虎行於大街,誰敢用你?”孔丘道:”先生之言,出自肺腑而入弟子之心脾,弟子受益匪淺,終生難忘。弟子將遵奉不怠,以謝先生之恩。”說完,告別老子,與南宮敬叔上車,依依不捨地向魯國駛去。
回到魯國,眾弟子問道:“先生拜訪老子,可得見乎?”孔子道:“見之!”弟子問。“老子何樣?”孔子道:“鳥,我知它能飛;魚,吾知它能游;獸,我知它能走。走者可用網縛之,游者可用鉤釣之,飛者可用箭取之,至於龍,吾不知其何以?龍乘風雲而上九天也!吾所見老子也,其猶龍乎?學識淵深而莫測,志趣高邈而難知;如蛇之隨時屈伸,如龍之應時變化。老聃,真吾師也!”
孔子問禮
《史記·老子韓非列傳》《禮記·曾子問》《莊子》中《知北游》《天道》《天運》等古籍中均記載有“孔子問禮於老子”一事,但其中孔子的年齡記述差異極大。《孔子世家》稱孔子問禮於老子時,僅有十七歲至二十歲,而《天運》中卻說孔子問禮於老子時已年五十有一。
孔子
最初記載孔子問老子的是《莊子》一書。《莊子》中提到老子的共有十六條。這十六條中有八條是記述孔子與老子之間的關係的。在這八條中,《天地篇》記述了老子跟孔子談“至道”的問題;《天道篇》記述了孔子與老子談《詩》、《書》、《易》、《禮》以及“仁義”等問題;《天運篇》記述了老子跟孔子談求道、仁義、古代典籍(六經)以及“三皇五帝治天下”等問題;《田子方》記述了老子跟孔子談“天道”(宇宙論)問題;《知北游》記述了老子跟孔子談天地萬物的自發性的問題。各種故事前後矛盾。眾所周知,《莊子》一書“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善於用寓言闡發自己的思想,因此對於書中關於孔子和老子的記載,不可信以為真。後來的《史記·老子韓非列傳》《禮記·曾子問》等古籍中均記載有“孔子問禮於老子”一事,但其中孔子的年齡記述差異極大。《孔子世家》稱孔子問禮於老子時,僅有十七歲至二十歲,而《天運》中卻說孔子問禮於老子時已年五十有一。孔子問禮時年齡差異如此巨大,使不少學者對孔子問禮一事產生懷疑。加之老子的身世更是撲朔迷離。學者普遍對這一事件抱有懷疑的態度。戰國中期以後,老子受到道家學派的普遍崇奉,為了神話老子,於是就創造了孔子請教老子的傳聞。因為孔子被當時人視作聖人,既然孔子請教老子,那麼老子便比孔子更為高明了。這一傳聞傳播的竟是那麼廣泛,以致被儒家學者所採納,有了孔子問禮的典故。不過故事中的的老子是一個謹守周禮的儒者形象,與《道德經》中否定禮的思想格格不入。事情只有兩種可能,其一是孔子請教老子為偽,其二是《道德經》作者並非老聃。
《史記》中有這樣的記載:“孔子適周,將問禮於老子,老子日:‘子所言者,其人與骨皆已朽矣,獨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時則駕,不得其時則蓬累而行。吾聞之,良賈深藏若虛,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驕氣與多欲,態色與淫志,是皆無益於子之身。吾所以告之,若是而已。”’
《史記》所載基本上是可信的。這裡的老子對孔子所說的“深藏若虛”、“容貌若愚”、“去驕氣與多欲,態色與淫志”與《老子》書中的一一貫思想是一致的。
在先秦典籍中,道家學派的《莊子》、儒家學派的《禮記》和綜合各家學派的《呂氏春秋》,都記載了孔子問禮於老子這一史實。
《莊子》中提到老子的共有十六條。這十六條中有八條是記述孔子與老子之間的關係的。在這八條中,《天地篇》記述了老子跟孔子談“至道”的問題;《天道篇》記述了孔子與老子談《詩》、《書》、《易》、《禮》以及“仁義”等問題;《天運篇》記述了老子跟孔子談求道、仁義、古代典籍(六經)以及“三皇五帝治天下”等問題;《田子方》記述了老子跟孔子談“天道”(宇宙論)問題;《知北游》記述了老子跟孔子談天地萬物的自發性的問題。《莊子》一書“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其寓言部分,“除完全架空的人物以外,對歷史人物相互關係的行輩,則從無紊亂”②。這裡所說的“對歷史人物相互關係的行輩”,當屬所謂“重言十七”吧!
並且,細查《莊子》書中關於歷史人物相互關係的記載,如關於孔子與其弟子顏淵、子路、冉求,孔子與葉公子高,孔子與楚狂接與,惠子與莊子,公孫龍子與魏牟,管仲與齊桓公等等相互關係的記載,其中在時代上絕對可能與大概可能的問對或交往有七十九次之多,而在時代上絕對不可能者只有兩次①。這就是說,《莊子》書中關於孔子問禮於老子的記載,並非憑空杜撰。
《呂氏春秋》一書,乃是匯合儒家、道家、農家、陰陽家、法家等各派的思想而成。書中明確提到老子的有五處:(1)《貴公篇》說老聃“至公”;(2)《當染篇》說“孔子學於老聃”;(3)《去尤篇》說老聃“立乎獨,必不合乎俗”;(4)《不二篇》說“老聃貴柔、孔子貴仁”;(5)《重言篇》說“聖人聽於無聲,視於無形,……老聃是也”。這些記述除了表明老子的思想和形象之外,還表明“老子與孔子同時,且為孔子的先生”這一事實,它在呂氏門下的那一批學者們那裡“也是毫無疑問的”②。
有關老、孔關係的另一個重要的典籍記載,見於儒家學派的《禮記》中的《曾子問》。《曾子問》中有四則記載了孔子說到老子之事。其中三則是“吾聞諸老聃日”。另一則還說到“吾從老聃助葬於巷黨”。在內容上,都是在某一非常情況下,孔子從老聃那裡所得到的教示。
徐復觀教授認為:《曾子問》中的故事“在內容上,與《莊子》及其他諸子中之傳說,並不相同;這系傳自儒家的自身,完全屬於另一系統,但在孔老的關係上,卻大體仍可互相印合,便可能承認此故事是真的。”他還說:“《禮記》編定於漢朝,儒道兩家的對立,已甚為明顯。著《曾子問》中的四個故事,非傳自先秦儒家之舊,則漢初儒家,又何肯將其雜入。以長他人的志氣呢?”⑧
先秦的三大不同學派都共同記載了孔子問禮於老子的事。此外,在排斥百家、獨尊儒學的學術氣氛下的漢儒作品,如《韓詩外傳》也記載了“孔子學於老聃”,《孔子家語》也有“孔子問道於老子”的記載。所有這些古代典籍都證明,“孔子學於老聃”是不容懷疑的歷史事實。
孔子問禮於老子的時間、地點和內容
“孔子問禮於老聃”是一個歷史事實,現在讓我們進一步探討孔子問禮於老子的時間、地點和內容。關於孔子問禮於老子的時間,有四種說法:
(1)孔子十七歲時問禮於老子,高亨據邊韶《老子銘》、酈道元《水經注·渭水》均言“孔子年十七問禮於老子”,根據《春秋》昭公七年有日食的記載而持此說。①
(2)孔子三十四歲時問禮於老子,清人閻若璩據《曾子問》中關於孔子從老子助葬時“FI有食之”的記載以及《春秋》昭公二十四年有日食的記載而推算出當時孔子的年齡。
(3)孔子五十一歲問禮於老子。《莊子·天運篇》記載:“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聞道,乃南之沛見老聃。”黃方剛認為:“老子居沛,莊子屢言之,沛為宋地。孔子是年適至宋,因復見老子,頗合情理。”②孔子五十七歲時問禮於老子。黃方剛又據《曾子問》中“日有食之”的記載以及《春秋》定公十五年有日食的記載,認為孔子兩見老子,第一次孔子五十一歲。第二次孔子五十七歲。”⑧
關於孔子問禮於老子的地點,也有四種說法:
(1)《史記》的《老子傳》、《仲尼弟子列傳》及《孔子世家》都記載了孔子問禮於老子於周(今河南洛陽)。
(2)《禮記·曾子問》說孔子“助葬於巷黨”,而巷黨可能是魯地④。
(3)《莊子·天運篇》記載孔子“南之沛,見老聃”,而沛是宋地(今江蘇沛縣),與老子故鄉相隔不遠。
(4)《史記·孔子世家》說,孔子“居陳三歲”而老子是陳人(苦縣原屬陳),因此,孔、老也有在陳相遇的可能性⑤。事實上,孔子問禮於老子,在時間上可能不止一次,在地點上可能不止一次。我認為,《禮記·曾子問》中所記載的是年輕時的孔子與中年時的老子相遇的說法,孔子十七歲時,老子由於政治上的某種緣故,流放到魯國⑥,是以孔子在魯求教於老子並“從老聃助葬於巷黨”。而《史記》中所記載的“孔子適周”、“孔子居陳三歲”和《莊子》中所記載的“孔子南之沛”,這些可能的相遇,是中年以後的孔子周遊列國時於晚年的老子相遇的情況。當時交通不便,信息不通,因此各家學派所記載的,只是各家所分別熟聞的地方的事情。例如,曾子學派所記載的,只限於魯國的情況;莊子學派所記載的,只限於沛地的情況;而司馬遷所記載的,則著重於周地的情況;等等。
在不同時期、不同地方,孔子問禮於老子的內容,也有所不同。所謂“禮”,有廣義的與狹義的之分:廣義的指典章制度方面的“禮”,狹義的指婚喪朝聘方面的“禮”。年輕時的孔子,問禮的內容主要是狹義的禮。例如:行軍的時候國王的牌位應該放在何處,出喪的時候遇到日食又如何處理,小孩死了以後應該埋葬在近處還是遠處,居喪的時候應該從軍還是應該退役等等。《禮記·曾子問》中所記載的孔子與老子談話的內容大抵如此。中年以後的孔子問禮的內容,就不限於上述方面的“禮”了。據其他古書記載,孔子及其弟子還向老子請教了“持盈之道”,老子還向孔子談到萬物的生成化育等問題①。最值得我們注意的是,孔子與老子還十分可能談到《詩》、《書》、《易》等古典文化。左昭二年韓宣子訪魯時看到《易》、《象》與《春秋》,曾說“周禮盡在此矣”。這說明《易》是包括在“禮”中的②。又《莊子·天運篇》說,“孔子五十有一,南之沛而問道於老子:求之於度數,求之於陰陽”。這裡的度數、陰陽便是《易經》的基本內容。因此孔子“晚年喜易”十分可能是受老子的啟發和影響。我個人還認為:老子受到《易經》的影響要遠大於孔子,而老子對於《易傳》的影響也遠大於孔子;在天道觀方面,老子思想是從《易經》到《易傳》的承先啟後的中間環節。需要指出的是孔子、老子的時代還沒有儒家、道家之分。孟子對楊朱墨子、莊子對儒家,荀況對莊子等等,諸子門派對立是發生在孔老逝世之後,諸子崛起各執師之一端互相非難的百家爭鳴之時,這個現象從《漢書·藝文志》序言與其中諸子百家的著作目錄(右儒五十三家,八百三十六篇;右道三十七家九百九十三篇)中可以看出儒道雖然同源但後期分化對立比較嚴重。
今人所謂學術,古人簡稱為學。有的學者這樣概括:古代的學者,只有一個史;古代的學術,只有一個禮。這種說法,是近乎實際的。禮的範圍如何?《左傳·昭公二年》有段記載:“晉侯使韓宣子來聘……觀書於大史氏,見易象與魯春秋,日:周禮盡在魯矣。吾乃今知周公之德與周公之所以王也。”由此可見:古代所謂“禮”,的確是以易象為重要內容。孔子曾向老聃問禮,以老聃為師。即是說孔子確向老子學過《周易》。這個《易》,就是“禮”(理),也即是後來他所說的“道”,實同事而異名。
孔子死後,儒家後學,可能對《易傳》作過加工。他們在學術思想上,顯然和鄒、魯的思(子思)、孟(孟軻)學派對立。這一些都應屬於南方之學。到了秦漢,南北方的界限逐漸消失,所突出的是學派的對立。
孔子學《易》的曲折道路我們從孔子學習《周易》的時間來看,真正作到理論上的突破,當在行年五十歲(或者稍後)見老聃問學以後,據載:
《莊子·天運》:“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聞道,乃南之沛見老聃。”(類似的記載還見於《易緯·乾鑿度》、《史記·田敬仲完世家》、《論語·述而》、《史記·孔子世家》、《漢書·儒林傳》。)
《周易》是“極深研幾”(《周易·繫辭》)、“窮理盡性以至於命”(《周易·說卦》)的一門學問,即以孔子的博學多聞,但也只在政治、倫理等方面,正如他的學生所說:長》)
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論語·公冶
子罕言利,與命與仁。(《論語·子罕》)
子日: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五十而知天命、(《論語·為政》)
可見他在未再見老子之先,對於“性”與“命”的哲理,是採取謹慎態度的,必須到他晚年,再見老子,接受老子的啟發之後,才有新的進境。所以在他晚年,有這樣的感嘆:
朝聞道,夕死可矣。(《論語·里仁》)
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斯亦不足畏也矣。(《論語·子罕》)
上列幾段引文,都足以說明孔子向老子問學和他聞道的時間表。
孔子作為一個思想家、教育家,為什麼聞道如此的晚呢?關於孔子學《易》的過程,在《莊子》一書中,可以勾畫出一個輪廓。
道家的《莊子》,儒家的《孟子》,在一定的意義上說:是百家爭鳴,儒道兩家尖銳鬥爭的產物。儒家孟子對道家老子,尚有“為尊者諱”的痕迹,批判的矛頭不是直指老子,而是指向道家的後學楊朱(據郭沫若)。從學說的觀點看,道家“為我”的思想,老子、楊朱是相通的,批判楊朱也就是批判老子。而道家的莊子則把批判的矛頭直指孔子,因為他們認為孔子是道家後學,沒有什麼客氣可講。
《莊子》一書對孔子批判言論是極為豐富的,但也保存一些歷史實錄。如《天運》言孔子向老子問學一事,就為我們提供一個線索,沿著這個線索可尋出孔子在學易過程中所走的曲折道路。《莊子·天運》載:
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聞道,乃南之沛見老聃。老聃日:子惡乎求之哉?日:吾求之於度數五年而未得也。老子日:子又惡乎求之哉?日:吾求之於陰陽,十有二年而未得。
說是“吾求之度數五年而未得”,是說明孔子學易曾摸錯了門,走進“度數”的死胡同,這個“度數”,即《莊子·天下》所謂“其數一二三四”,“其明而在度數者,詩書禮樂,鄒魯之士縉先生多能明之”。具體到《周易》的研究,即關於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又推衍為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
五、孔老問學關係的隱而復彰與學術地域性的消失
孔子學於老聃,是歷史的存在。但在儒道兩家鬥爭中,道家盡量宣揚這一點,而儒家則“諱莫如深”。在中國長期封建社會中,儒家一直被尊為正統,而道家往往被稱為“異端”,因之孔子學於老聃這件事便被掩蓋下來,但“一葉蔽明”,終不能改變歷史的存在,所以在諸子及儒家後學的著作中,流露不少真相。如:《呂氏春秋·當染》:
孔子學於老聃,孟蘇夔、靖叔(註:三人皆體道者,亦染孔子)。
《韓詩外傳》卷五:
武王學乎太公……仲尼學乎老聃。
《潛夫論·贊學第一》:
孔子師老聃。
除此而外,《小戴禮記·曾子問》中,記載孔子四次向老子請教,《史記·仲尼弟子列傳》中,稱“孔子之所嚴事,於周則老子,於衛蘧伯玉,於齊晏平仲,於楚老萊子,於鄭子產,於魯孟公綽”。這些人對孔子都是師友之間。《史記·孔子世家》載孔子於周見老子,其內容略與同書《老莊申韓列傳》相同,其尊事老子態度與其他古籍所載一致。
至於道家之書《莊子》所載,多出儒家數倍,更多的是孔子向老子問學的言論,有時竟不擇手段地醜詆。如《莊子·盜跖》、《莊子·胠篋》。
《莊子》為什麼能毫無顧忌地對孔子進行攻擊呢?因為孔子曾經“嚴事”老子,老子是高踞講席的傳道者,孔子是登門求教的後學,憑這一點就贏得壓倒對手的優勢,所以關於孔子向老子問學的事,他們是津津樂道的。
道家攻擊儒家的有利條件,正是儒家反擊道家的不利條件,所以關於孔子“師事老聃”的事,《論語》中隻字沒有提到。不僅孔、老的問學關係被淹沒,即關於孔子“學易’’的事,記載於《論語·述而》之中的,魯論的作者站在衛道的宗派立場,亦予以篡改。由於諱言孔子向老聃問學,甚至連累到孔子向老子問學的《易》。
由上列《魯論》的作者篡改《論語》的原文問題,由此追溯源流,弄清西漢初年學派對立的一個問題。關於《論語》,漢時魯人所傳日《魯論》,齊人所傳日《齊論》,這兩書現在都亡佚了。《論語》之有《齊論》、《魯論》,正如《詩經》之有《齊詩》、《魯詩》。《齊論》、《魯論》的本來面貌我們現在雖然看不到,但《齊詩》、《魯詩》在漢代的傳人和他們的學術思想、政治態度,我們是可以勾稽出來的。
據《漢書·儒林傳》所載有下列二事:
轅固齊人也,以治《詩》孝景時為博士……竇太后好老子書,召問固,固日:此家人言耳。太后怒……乃使固入圈擊彘,上知太后怒,而固直言無罪,乃假固利兵,下固刺彘,正中其心,彘應手而倒,太后默然,亡以復辜……(后)疾免。
由上列兩段引文,我們可以明確下列情況,其一,申公與轅固,為漢初《魯詩》與《齊詩》今文學派專家,而申公受《詩》於齊人浮丘伯,可見齊詩與魯詩並沒有什麼根本分歧。其二,兩個詩家均站在正統儒家的立場,對老子學說採取敵視冷漠的態度。其三,兩人都是以同樣的原因在政治上失意。
我們再看今文學家另一個治《詩經》的流派:
韓嬰燕人也,孝文時為博士……嬰推詩人之意而作內外傳數萬言,其語頗與齊魯間殊,然歸一也……燕趙間好《詩》,故其《易》微,惟韓氏自傳之。
不僅如此,我們再檢討倖存於現在的《韓詩外傳》,其一,直言不諱地說孔子向老聃問學(已見前),並連篇累牘地載著老子的語言,如老子日,“名與身孰親,身與貨孰多,得與亡孰病”等(卷九);其二,稱說孔子序次《周易》[如謂:“孔子日:《易》先同人而後大有,承之以謙,不亦可乎”(卷八)];其三,闡明陰陽變化的道理[如:“傳日:善為政者,循性情之宜,順陰陽之序,通本來之理,合天人之際……不知為政者,使情厭性,使陰乘陽”(卷七)]。
《小戴禮記》是這樣,所以它在《曾子問》中四次提到老子向孔子釋疑答問,在《表記》一篇中,三次引用《周易》原文,而在《禮運》篇中,謂“夫禮必本於大一,分而為天地,轉而為陰陽,變而為四時,列而為鬼神,其降日命,其官於天也”。說明唯心主義的“道(禮)”的一系列演變。
《大戴禮記》是這樣,稱道與老子觀點相同的老萊子。不少的篇章談到“陰陽內外”(《文王官人》),“明幽雌雄”(《誥志》),“陽德陰刑”(《四代》),“陰窮反陽,陽窮反陰”(《本命》)的辯證關係,它在《易本命》中說:“夫易之生人禽萬物昆蟲各有以生。”舊注謂“《禮運》日:夫禮本於太一,分而為天地,轉而為陰陽,變而為四時,然禮易說雖株(殊)而會歸”。這不僅溝通了《大、小戴禮記》,而且溝通了禮、易與道的關係。
《潛夫論》也是這樣。說“孔子師老聃”(已見前),與“湯師伊尹,文武師姜(尚)”同列。他在漢代學者中,可謂最善於學易的。凡《周易》精湛的理論,他盡收筆底,供其議論驅遣,王謨稱之為“通儒博雅之書”。看來不是過譽。王謨又說他說詩“與毛詩文義有異,而於三家詩中與韓詩為近,然則符亦治韓詩者也”(《漢魏叢書·潛夫論識》),可見他與韓詩的觀點一致。
以上所列諸家,除《呂氏春秋》、司馬遷外,其餘如韓嬰(《韓詩外傳》作者)、戴德(《大戴禮記》作者)、戴勝(《小戴札記》作者),均屬儒家。
《孔子見老子圖》進入漢墓畫像系統,根本原因在於當時的宗教,在於宗教中用之於墓葬的儀式。這種畫像的出現所反映的歷史邏輯是,老子已成為大神"老君",包括孔子及其眾弟子在內所有死者必須前往拜見,因為見老子受道書乃是得道成仙的關鍵一步;而得道成仙乃是漢唐之際本土最神聖的崇高方式。老子在漢代道教信仰結構中佔有關鍵地位。按照當時道教信仰的邏輯,老子是死者為獲得升仙資格所必須朝見的大神,因此孔子見老子畫像的功能,乃暗示墓主人亦將師法孔子往拜老君而得道受書。在原始道教中,老子已成為"太上老君"神;孔子則被神化為仙界真人("太極上真公"),兩人地位大為不同,突出地反映了道教神學的發展及老子的崇高地位。"老君"則是對老子神化后的尊稱。漢畫中出現的孔子見老子,表明當時人們相信老子是最高的道神之一,孔子及其弟子們在成仙之前,也曾往拜老子。而且,特別值得注意的是,作為"太上老君"的老子,已具有與西王母比肩而立的"常治崑崙"的崇高神格地位。而孔子及諸弟子拜見老子后均已成仙。按東漢末牟融《牟子理惑論》卷一:“道家云:堯、舜、周、孔、七十二弟子,皆不死而仙。”可能出於南北朝的道經《元始上真眾仙記》,對原始道教的這種敘述,保存更為詳細,蓋其所本甚古,信其源於漢晉早期道書:“孔子為太極上真公,治九嶷山。顏回受書,初為明泉侍郎,後為三天司真。七十二人,受名玄洲。門徒三千,不經北酆之門。”
漢畫中孔子攜眾弟子往見老子的故事,乃表明在漢代道教的鬼界信仰結構中,人們相信,若死後能得拜見太上老君,"得道受書",則將與普通人不同,可免受鬼官之考謫(對此南朝道教宗教家陶弘景認為,即使賢聖,死後亦不應如此特殊),而獲升天成仙。按邊韶《老子銘》,當時好道者"以老子離合於混沌之氣,與三光為終始,觀天作讖,......道成身化,蟬蛻渡世,自羲農以來,歷為聖者作師。"老子乃成為歷代聖者之師,非獨為孔子師也。漢畫中刻畫為人師表的孔子攜眾弟子往拜老君,亦暗示死者,跟隨聖人一同前往拜老君,乃得免鬼官之謫而可仙矣。在漢代道教中老子乃是神格僅次於西王母的"太上老君";孔子率眾弟子拜見老君遂"得道受書",不復經受北酆鬼官之考謫,升入仙界成為地位相當高的"真公"(仙格崇高的真人)。孔、老之間常見的童稚項橐,也有相當高的神格。孔子見老子圖在漢墓中所暗示的是,死者在地下世界將如孔子及其弟子們一樣,拜見老君得道受書,免鬼官之考謫,接著赴崑崙朝西王母而成仙。此乃漢代道教所提供的死者於冥界轉變成仙的儀式邏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