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四友志

清代楊景淐所著白話歷史小說

《鬼谷四友志》又名《孫龐演義七國志全傳》,古代中國白話歷史小說。全書三卷,每卷又分上下卷,實為六卷,即六回,有清代刊本。書署作者為楊景淐,然其生平事迹無可考。本書敘寫戰國孫臏龐涓鬥智、蘇秦張儀連橫合縱的故事。小說結構嚴謹,情節驚險,人物豐滿,文字也通俗易懂。

簡介


鬼谷子
鬼谷子
又名《孫龐演義七國志全傳》。孫、龐、蘇、張四人乃鬼谷子之弟子,故稱“鬼谷四友”。將孫臏、龐涓事寫入小說,此前有《樂毅圖齊平話》、《列國志傳》、《孫龐鬥志演義》等書。楊景淐編撰本書,在參考前人創作的基礎上,盡刪前書荒誕離奇、有乖史實之處;同時,加入蘇秦、張儀故事。然“鬼谷四友”雖合為一書,但仍分兩段講述。小說結構嚴謹,情節驚險,人物豐滿,文字也通俗易懂。

內容


卷之一上 辯才學分科教藝 定人質驅鼠傳書
話說河南省在京都西南千五百四十里,開封郡為省會。東西距千二百二十里,南北距千二百九十里。東界江南場山,西界陝西潼關,南界湖北黃安,北界直隸成安,東南界江南潁州,西南湖北襄陽,東北山東曹縣,西北山西遼州。九府十州九十九縣,士民輻輳,商賈繹絡,太平景象,舉一可知其他。
且說河南府地面,東有汜水,西連陝州,南並南陽,北通孟縣,背河沂流左伊右瀍,居天下之中。離省城三百八十里,領管十縣,其地所出,有數種佳品,曰:點錫,綿綢,牡丹瓷器酸棗羌桃,大戟,麝臍,花綾,旋覆花郡城東南隅即嵩山之麓。縣屬登封,在古七國時,乃周之陽城,有一處地面名曰鬼谷。以其山深樹密,幽不可測,似非人之所居,故云鬼谷。內中有一隱者,自號道鬼谷子。相傳姓王名栩,乃是晉平公時人,初時在雲夢山與宋人墨翟一同採藥修道。那墨翟不喜娶妻子成家立業,發誓立願雲遊天下專一濟人。利物拔其苦厄,救其危難。此乃修身養性的大題目,不比那凡人在著名利中鑽轉。
那王栩與墨翟分別之後,也不居雲夢山中,就隨意遊玩,尋山問水。一日來到這鬼谷山上,見有此天造地設的去處,便潛住其中,人但稱他為鬼谷先生。不想那鬼谷子才學淵深,通天徹地,兼及幾家學問,人不能較量。你道他那幾家學問?
一曰,數學,日星象緯,在其掌中,古往察來,言無不驗;
二曰,兵學,六韜三略,變化無窮,在陣行兵,鬼神莫測;
三曰,遊學,廣記多聞,明理審勢,出詞吐辯,萬口莫當;
四曰,出世學,修真養性,服食引導,祛病延年,沖舉可俟。
這先生既知仙家沖舉之術,為何屈身世間,不去獨自料理自家?只為要度幾個聰明弟子,同歸仙境。所以,他借這個鬼谷棲身。初時偶然入市,為人占卜,所言吉凶,休咎應驅如神。漸漸有人慕學其術。先生只看來學者資性,近著那一家學問,便以其事授之,一來成就些人才,為七國之用。二來就訪求仙骨,共理出世之事。他住在這谷中,也不計年數。弟子來就學者,不知多少。先生來者不拒,去者不迫。就中單說同時四個
有名的弟子,你道是誰人?卻就是那:
孫臏,龐涓,
蘇秦,張儀。
那孫臏,乃齊國人,孫武之孫。張儀、龐涓俱魏國人。惟蘇秦近居洛陽。臏與涓結為兄弟,同學兵法;秦與儀,結為兄弟,同學遊說。各為一家之學。
那龐涓學兵法,三年有餘,自以為能。忽一日,為汲水故,偶然行至山下,聽見路人傳說,魏國厚幣招賢,訪求將相。龐涓心動,汲了水來放下,欲辭先生下山,往魏國應聘,又恐先生不肯放去,心下躊躇,欲言不言。先生見貌等情,早知其意,笑謂龐涓道:“你時運已至,何不下山,求取富貴。”龐涓聞了先生之言,正中其懷。向前跪而請道:“弟子正有此意,未審此去可得意否?”先生道:“你去摘取山花一枝,我為你占之。”
龐涓領命下山,尋取山花。此時正是六月炎天,百花開過,沒有山花。龐涓左盤右轉,尋毅多時,止覓得草花一莖,連根拔起,欲待呈與先生。忽又想道,此花質弱身微,不為大器,便棄擲於地。又往他處,尋覓了一回,可怪絕無他花。只得轉身將先前所取草花,藏於袖內,回復先生道:“山中沒有花枝。”先生道:“既沒有花,你袖中所藏何物?”涓不能隱諱,只得取出呈上。其花離土方久,又經日色已半萎矣。先生道:“你知此花之名乎?乃馬兒鈴也。一開十二朵,為汝榮盛之年數,采於鬼谷,見日而萎,鬼傍加委,汝之出身必於魏國。”龐涓暗暗稱奇。先生又道:“但你不合見欺,他日必以欺人之事還被人欺,不可不戒。我有八字,你牢記在心:遇羊而榮,遇馬而瘁。”
龐涓再拜道:“吾師大教,敢不書紳。”臨行之日,孫臏送他下山。龐涓道:“某與兄有八拜之交,誓同富貴。此行若有進身之階,必當舉薦吾兄,同立功業。”孫臏道:“吾弟此言,果真實否?”龐涓立誓道:“弟若謬言,當死於萬箭之下!”孫臏道:“多謝厚情,何須如此重誓!”兩下流淚而別。
孫臏還山,先生見他淚容,問道:“你惜龐涓之去么?”孫臏道:“同學之情,何能不惜?”先生道:“你道龐生之才堪為大將否?”臏答道:“承師教學已久,何為不可?”先生搖首道:“全未,全未!”臏大驚,請問其故,先生不言。到了次日,向眾弟子道:“我夜間惡聞鼠聲,汝等輪流值宿,為吾驅鼠。”
眾弟子如命。其夜輪著孫臏值宿,先生向枕下取出一卷文書,告臏道:“此書乃汝祖《孫武子兵法》十三篇,向因汝祖獻於吳王闔閭。闔閭用其族,大破楚師。后闔閭惜此書,不欲廣傳於人,乃置以鐵櫃,藏於姑蘇台屋楹之內。自越王勾踐范蠡文種計,
選進西施鄭旦二美女,以迷吳王之心;又饋大木以成其策台娛樂,勞苦百姓以逸待疲,遂滅吳倡霸。又將姑蘇台焚毀,故此書不傳。因吾向與汝祖有交,求得其書,親為註解,行兵秘密盡在其中。未嘗輕授一人,今見子心術忠厚,特以付子。”孫臏歡然道:“弟子少失父母,遭國家多故,宗族離散,雖知祖父有此書,實未傳領。吾師既有註解,何不並傳之龐涓而獨授於臏也?”先生笑道:“得此書者,善用之為天下利,不善用之為天下害。涓非佳士,豈可輕付哉?”於是孫臏接書,攜歸自己卧室,受先生命,不敢私與眾弟子觀看。閉戶獨自拂幾焚香,將書卷攤置案上,逐篇依次細讀。那十三篇:
一日,始計篇。二日,作戰篇。
三日,謀攻篇。四日,軍形篇。
五日,兵勢篇。六日,虛實篇。
七日,軍爭篇。八日,九變篇。
九日,行軍篇。十日,地形篇。
十一日,就地篇。十二日,火攻篇。
十三日,用間篇。
這兵書篇法,真通天徹地之才,神出鬼沒之機,加之註釋精詳,心無阻滯留難,孫臏得之,如獲珍寶,晝夜研誦。三日之後,先生遽向孫臏索取原書。臏出諸袖中,雙手繳還先生。先生逐篇盤問,臏對答如流,一字不遺。先生喜悅道:“子用心如此,汝祖為不死矣。”
再說龐涓別了孫臏,一逕來至魏國,以兵法干相國王錯。錯薦於惠王,龐涓入朝之時,正值庖人進蒸羊於惠王之前。惠王方舉筋,涓私喜道:“吾師言遇羊而榮,斯不廖矣。”惠王見龐涓一表人物,放箸而起,迎而禮之。龐涓再拜,惠王扶住。問其所學,涓對道:“臣學於鬼谷先生之門,用兵之道,頗得其精。因指畫敷陳,傾到胸中,惟恐不盡。”惠王又問道:“吾國東有齊,西有秦,南有楚,北有韓、趙、燕,皆勢均力敵。
而趙人奪吾中山,此仇未報,先生何以策之?”龐涓道:“大王不用微臣則已,如用微臣為將,管教戰必勝,攻必取。可以兼并天下,何憂六國哉!”惠王道:“先生大言,得無難踐乎?”涓答道:“臣自揣所長,實可操六國於掌中,若委任不效,甘當伏罪。”
惠王大悅,遂拜龐涓為元帥,兼軍師之職。涓子龐英,侄龐蔥、龐茅,俱為列將。涓隨練兵訓武。先侵衛、宋諸小國,屢屢得勝。宋、魯、衛、鄭諸君相約聯翩來朝,適齊兵侵境,涓復御卻之,遂自以為不世之功,不勝誇詡。
時墨翟遨遊名山,偶過鬼谷采友,一見孫臏,與之談論,深相契合。遂謂臏道:“子學業已成,何不出就功名,而久淹山澤耶?”孫臏答道:“吾有同學龐涓,出仕於魏國,相約得志之日必為援引。吾是以待之!”墨翟道:“今龐涓見為魏將,吾為子入魏以察涓意。”墨翟辭去,逞至魏國。聞龐涓自恃其能,大言不慚,知其無援引孫臏之意。乃以野服求見魏惠王。惠王素聞墨翟之名,降階迎入,叩以兵法。墨翟指說大略,惠王大喜,欲留任官職。墨翟固辭道:“臣山野之性,不習衣冠。所知有孫武子之孫名臏者,真大將之才,臣萬分不及,見今隱於鬼谷,大王何不召之?”惠王道:“孫臏學於鬼谷,乃是龐涓同門,卿謂二人所學孰勝?”墨翟道:“臏與涓雖則同學,然臏獨得乃祖秘傳。雖天下無其對手,況龐涓乎!”
墨翟辭往他方。惠王即召龐涓問道:“聞卿之同學有孫臏者,獨得孫武子秘傳。其才天下無比,將軍何不為寡人召之?”龐涓答道:“臣非不知孫臏之才,但臏是齊人,
宗族皆在於齊。今若仕魏,必先齊而後魏,臣是以不敢進言。”惠王道:“士為知己者死,豈必待本國之人而後可用乎?”龐涓答道:“夫王既欲召孫臏,臣即當作書去致。”龐涓口雖應語,心下躊躇,魏國兵權,只在吾一人之手。若孫臏到來,必然奪寵。既魏王有命,不敢不依,且待來時,生計害他,阻其進用之路,卻不是好?遂面修書一封,呈上惠王。惠王用駟馬高車、黃金、白璧,遣人帶了龐涓之書,一逕望鬼谷來聘取孫臏。
臏拆書來看,略曰:
涓托兄之庇,一見魏王即蒙重用。臨岐援引之言,銘心不忘。今特薦於魏王,來即驅馳赴召,共圖功業。孫臏將書呈與鬼谷先生。先生知龐涓已得時大用,今番有書取用孫臏,竟無一字問候其師,此乃刻薄忘本之人,不足計較。但龐涓生性驕妒,孫臏若去,豈能兩立?欲待不容他去,又見魏王使命鄭重,孫臏已自行色匆匆不好阻當。亦使臏取山花一枝,卜其休咎。此時九月天氣,臏見先生几案之上,瓶中供有黃菊一枝,遂拔以呈現上,即時復歸瓶中。先生乃斷道:“此花現被殘折,不為完好,但性耐歲寒,經霜不落。雖有殘害,不為大凶,且喜供養瓶中,為人愛重。瓶乃範金而成,鐘鼎之屬,終當威行霜雪,名勤鼎鍾矣。但此花再經提拔,恐一時未能得意,仍舊歸瓶,汝之功名,終在故土。吾為汝增改其名,可圖進取。”遂將孫臏賓字左邊加了一月為臏,臏即書臏,乃別刑之名。今鬼谷子改孫賓為孫臏,明明知後日有別足之事。但天機不肯泄漏耳!豈非異人哉?髯翁有詩云:
山花入手知休咎,試比蓍龜倍有靈。
卻笑當今賣卜者,空將鬼谷書占形。
這鬼谷子見孫臏臨行,又授以錦囊一枚。分付必遇至急之地,方可開看。孫臏受領拜辭先生,隨魏王使者下山,登車而去。蘇秦、張儀時在傍,俱有欣羨之色。相與計議來稟,亦欲辭歸,求取功名。先生道:“天下最難得者,聰明之士。以汝二人之質,若肯灰心學道,可致神仙。何苦要碌碌塵埃,甘為浮名虛利所驅逐也?”秦儀同聲回答道:“夫良材不終朽於岩下,良劍不終秘於匣中。日月如流,光陰不再。某等受先生之教,亦欲乘時建功,圖個昭揚後世耳。”不知這先生肯放二人下山否?且看下回分解。
澹遊子評
鬼谷地名有二。一說在登封,又一說按地圖所言,在江西廣信府貴溪縣,有鬼谷山。上有蘇秦台、張儀井,又有鬼谷洞,相傳鬼谷子嘗隱此。入必以燭,可容數千人,號第十五洞天。雖莫可實擬,其處必然不是捏造。得來如呂祖師之煉丹洞,張真人龍虎山濟顛僧之運木井。又茅山上有三洞,深不可測,二洞皆淺,一洞頗深。有持燭以進,上如屋舍,穹隆石無斷續處。行一二里,有澗水橫截,響如奔馬。愈進愈廣,窮於燭而止,則天造地設的洞府,固亦有之。又不獨靈鷙峰為飛來,雷峰塔為怪異。今之讀古書者,輒以寓言目之,使幼讀者紊亂於中,莫能別其是非,而不以情理揆之,以意逆之,謂得之是已。如鬼谷子立數家之學,其曰數學,即天文;兵學即武事;遊學為通今博古,即孟子所謂先覺覺后覺,至於萬口莫當,俱在“明理審勢”四字中出。惟出世學,如孫、龐、張、蘇四子之才,尚不肯學。況今之世乎?又不但逐榮利、企權豪,常恐困之而已。
初余亦不能信,及讀《長生詮要》、《修真秘旨》等書,理明詞悉無可議。其某是某,非真至言、格言,可敬可羨,縱沖舉不可期。而祛病延年有是來矣,抑亦不失為善人。龐涓學三年有餘,便道自以為能,莫說三年就是三十年也無用。憑你大聖大賢,從來只有虛心下問。如黃帝問道廣成,孔子問禮老聃太史公周行天下,猶惓惓顧問鄉老村夫。而龐涓雖遭遇明師,有了自以為是之心,即如重授十三篇兵秘,亦不得善終其身。何則心術早壞故也。
龐涓既得花,復棄委之;而仍取所棄之花,其貪心早露。如今之婦女欲梳好髻,其發既已稀疏,容貌又復醜陋,而心終不能忘情於色,必欲假他發以雜之,脂粉以塗之。
吾益服德公子荊一苟字矣。心直忠厚大為難遇,於四子中偶得孫臏為忠厚。今人輒言,忠厚為無用之別名,正是龐涓匹敵。噫!豈不聞素以為絢,禮后乎等語,不知其解作何說?
鬼谷斷語俱從理出。余偶適城市廟中有測字,生在廟西廂房,椅桌踞坐,儼若長者。環立多人,亹亹聽言,皆諸生輩。一人問婚成否,隨拈一漸字,測者斷曰成。因取筆書板道,左邊為水,右邊為刀,以刀斫水,豈能斷乎?又將斤加斷為斷字,車加辵為連字,曰藕斷絲連。復將斤加辵作近字,曰自去自來樑上燕,相親相近水中鷗,后婚果成。且未究其成不成,但究其理之明不明,則有合放鬼谷所斷。至於“遇羊而榮,遇馬而瘁”,常人所不能及,而亦不能強說。
孫、龐兩人皆以花占休咎,花亦不同,時亦不同,斷亦不同,取花亦不同,心術亦不同。龐涓費心尋毅多時,止覓一草花,又不慎取,而孟浪連根拔起。又思質弱而棄,轉輾尋覓,仍取所棄之花,不即呈獻,陰納於袖。直待先生說出,始為享奉。其心之猾詐無常,欺君罔上,妒賢妨能,妄自尊大,忌刻苟毒,早已定論。所謂誠於中,形於外,要知未來,先察已往。而孫子亦使取花占之,坦然就先生几案,取瓶菊呈上,即復歸瓶,同一取花,一暴躁,一靜逸,宛然想見二人心術。圯上老人授書也,折張子房少年剛暴之氣,故令取履納履。鬼谷先生欲授書於孫臏,同一少年而氣享有異,早知孫臏之為人。故直設驅鼠以愚眾子弟,即出兵秘十三篇以授之,並告其所自來。是其師生莫逆處。又非比龐涓、蘇秦、張儀等同一師弟也。
孫臏送龐涓下山,時涓許以他日富貴,必相援引。而臏以此言,果真實否激之,似臏素知涓言語不足憑信,故有此問。及臏既至魏國任,涓掇拾是非,釀成大禍,險至殺身。雖曰明槍易躲,隱惡難備,亦腹粗心,坦率未檢。處其席中,探取兵法來源。有曰愚弟昔日亦蒙先生傳授,遺忘等語。臏獨不記先生向日授書時言涓非佳士,豈可輕付等語?縱信龐涓重誓,遂不省昔日師告之言乎?觀於此者,斯知言顧行,行顧言,不獨施諸己,亦須及人。
孫臏非但忠直可嘉,即記性亦大為難遇。以十三篇兵秘加以註釋等字,其書已成部矣,非經年累月莫可議其短長,況三日乎?以潔白之質得良師善教,素以為絇自是其色,
迥異倍常。
顏子云:“無伐善,無施勞。”龐涓初見惠王,便用虛誇,無一實語,只有甘當伏
罪為可采。猶今之無用官員,只貪財貨以娛樂,不計身後。偶為良言相告,利害切身,
輒言做此腦袋不著,正是龐涓一流人。
墨翟之識人,亦可謂賢矣。其薦賢獎才亦可謂當矣。拔友之難,成友之志,而師弟
不居其功,可謂廉矣。其行事隱現莫測,徒費跋涉,不畏繁勞,舉賢薦能,毫無利慾,
可謂義矣。然而難免聖人之責,亦為之大道不明故也。
龐涓無義,已不待言。然其寄孫臏書,未及問安先生者,或偶出於意,略亦未可知。
尚責伊刻薄忘本小人,今觀為子弟者,於先生處多所狡詐,及自立家,則又傲慢跋扈,
不足與校,豈非龐涓之罪人乎?
龐涓嫉妒孫臏處,與東吳周瑜無二。但孫子與武侯品行雖同;居正而才志迥異。孫
子太忠處,在乎信義全交。武侯太忠處,在乎儘力託孤。儘力託孤,甘受嘔血,全交信
義而受刖足,嘔血死忠名存竹帛。則足遠利身列帝鄉,蓋孫子忠直,已輸武侯智識數分,
武侯名利,已輸孫子歸真數分。一死為忠,一辭為仙,二人可為兩得其當。
周瑜欲害武侯,而竟死於武侯之計。龐涓欲害孫子,而竟死於孫子之箭。然周瑜當
日非妒武侯之才,乃因有一漢昭烈在故也。若龐涓則竟可薦孫子居於己上,也不為過。
如此忠直人,豈測其負心乎!自知才學不及,即使果然探得十三篇兵秘到手,又結果害
了他性命。如鬼谷所云“善用之為天下利,不善用之為天下害”,“吾知其亦必不善
終。”何則凡嫉能妒才之人,再不使於一事。如賭錢人錢盡為戒,若偶為得鈔,甘忍凍
餓而必輸於場中為休。猶此看來,龐涓之才學不及周瑜,其殘酷忌刻又不如遠甚。
蘇秦、張儀欲辭行,道而云:“日月如流,光陰不再。”既知景短,何不灰心?從
師懇求出世,以免輪迴。況際遇難得,明師反欲走紅塵擾攘之中,而行不可測之途,不
思仕路迍邅,況後果一遭試秦不利,一幾死於楚臣之手乎?縱賺得富貴到手,向榮華本
久,雖性行聰達,實未能免俗。
仙經》云:“心天無點翳,性地絕塵飛。”原是要人迸去,凡俗觀范蠡之與子房,
直待功業成后,才肯灰心,從道遁身遠隱。然蠡如神龍雲隱,或藏或現,既泛舟歸湖,
復又出仕齊國,稱陶朱公,不知所終。雖質美天成,惜無師授。子房亦天資聰慧,醒世
俗之非常,悟人情之反覆,同蠡見機,甘辭富貴,輕葉妻孥。若非赤松先生汲引指示,
亦不過跡深山,與鳥獸為群耳。故曰仙必有師。今儀秦親受鬼谷先生,得此良師,參論
至道帝鄉可待如行走迷路,倩人指引。指引明白簡捷,則不窮再問,如支離渾淆,則
前程莫擬。故我言,蘇、張二人,從鬼谷學者,雖幸得良師,而實不幸得妙道也。
卷之一下 忌刻小人行毒計 忠直良友詐風魔
卻說蘇秦、張儀於鬼谷先生處學遊說,這日看見魏王齎金璧聘孫臏去后,他二人未
免見食流涎,也欲求取富貴。先生道:“你兩人中肯留一人與吾作伴否?”秦、儀皆執
定欲行,無肯留者。先生強之不得,嘆道:“仙才之難如此哉!”乃為之各佔一課,斷
道:“秦先吉后凶,儀先凶后吉。秦說先行,儀當晚達,吾觀孫、龐二子勢不相容,必
有吞噬之事。汝二人異日宜互相推讓,以成名譽。勿傷同學之情。”二人稽首受教。先
生又將書一本分贈二人,秦、儀觀之,乃《太公陰符篇》也。“此書弟子久已熟誦,先
生今日見賜,有何用處?”先生道:“汝雖熟誦,未得其精。此去若未能得音,只就此
篇探討,自有進益。我亦從此逍遙海外,不復留於此谷矣。”
秦、儀既別,去不數日。鬼谷子亦浮海為蓬島之游,或雲已仙去矣。
再說孫臏行至魏國,即寓於龐涓府中,臏謝涓舉薦之恩,涓有德色。臏又述鬼谷先
生改賓為臏之事。龐涓驚道:“臏非佳語,何以改易?”臏道:“先生之命不敢違也。”
次日同入朝中,謁見惠王。惠王降階迎接,其禮甚恭。臏再拜,奏道:“臣乃村野
匹夫,過蒙大王聘禮,不勝慚愧。”惠王道:“墨子甚稱先生獨得孫武秘傳。寡人望先
生之來,如渴思飲。今蒙降重,大慰平生。”遂問龐涓道:“寡人慾封孫先生為副軍師
之職,與卿同掌兵權,卿意如何?”龐涓答道:“臣與孫臏,同窗結義,臏乃臣之兄也。
豈可以兄為副,不若權拜客卿,俟有功績,臣當讓爵,甘居其下。”惠王准奏,即拜臏
為客卿,賜第一區,亞於龐涓。客卿者,半為賓客,不以臣禮加之。外示優崇,不欲分
兵權於臏也。
自此孫龐二人,頻相往來。龐涓想道:“孫子既有秘授,未見吐露。必須用意探
之。”遂設席請酒,酒中因談及兵機,孫子對答如流。及孫子問及龐涓數節,涓不知所
出,乃佯問道:“此非孫武子兵法所載乎?”臏全不疑慮,答道:“然也。”龐涓道:
“愚弟昔日亦蒙先生傳授,自不用心,遂至遺忘。今日借觀,不敢忘報。”孫臏道:
“此書經先生註解詳明,與原本不同。先生止付看三日,便即取去,亦無錄本。”龐涓
道:“吾兄還記得否?”孫臏道:“依稀尚存記憶。”涓心中巴不得便求傳授,只是一
時難以驟逼。過了數日,惠王欲試孫臏之能,乃閱武於教場。使孫、龐二人各演陣法。
龐涓布的陣法,孫臏一見即便分說,此為某陣,用某法破之。孫臏排成一陣,龐涓茫然
不識,私問於孫臏。腹答道:“此即顛到入門陣也。”涓又問道:“有變乎?”臏答道:
“攻之則變為長蛇陣矣。”龐涓探了孫臏說話,先報惠王道:“孫子所布乃顛到入門之
陣,可變長蛇陣也。”已而惠王問於孫臏,所對相同。惠王以龐涓之才,不弱於孫臏,
心中愈喜。只有龐涓回府,思想孫子之才,大勝於吾。若不除之,異日必為他欺壓。心
生一計,於相會中間私叩孫子道:“吾兄宗族俱在齊邦,今兄已仕魏國,何不遣人迎至
此間,同享富貴。”孫臏見問,乃垂淚言道:“子雖與吾同學,未悉吾家門之事也。吾
四歲喪母,九歲喪父,有於叔父孫喬身畔。叔父仕於齊康公為大夫,及田大公遷康公於
海上,盡逐其故臣,多所誅戮,吾宗族離散。叔與從兄孫平、孫卓挈我避難奔周,因遇
荒歲,復將我佣於周北門之外,父子不知所往。吾後來年長,聞人言鬼谷先生道高而心
慕之,是以單身往學。又複數年,家鄉杳無音信。豈有宗族可問哉?”龐涓復問道:
“然則,兄長亦還憶故鄉墳墓否?”孫臏道:“人非草木,能忘本原?先生於臨行之際,
囑吾道:‘汝之功名,終在故上。’今已作魏臣,此話不須提起矣。”龐涓探了口氣,
佯應道:“兄長之言甚當,大丈夫隨地立功名,何故鄉也。”
約過半年,孫臏所言都已忘懷了。一日朝罷,方回。忽有一漢子,似山東人語音,
問人道:“此位是孫客卿否?”臏隨喚入府,叩其來歷。那人道:“小子姓丁名乙,臨
淄人氏。在周客販,令兄有書信託某,送到鬼谷。聞貴人已得仕魏邦,迂路來此。”說
罷將書信呈上。孫臏接書在手,拆而觀之,略云:
愚兄平、卓字達賢弟賓親覽,吾自家門不幸,宗族盪散,不覺已三年矣。向在宋國
為人耕牧,汝叔一病即世。異鄉零落,苦不可言。今幸吾王盡釋前嫌,招還故里。政欲
奉迎吾弟重立家門,聞吾弟就學鬼谷。良玉受琢,定成偉器。茲因某客之便,作書報聞,
幸早為歸計,兄弟復得見。
孫臏得書,認以為真,不覺悲傷大哭。丁乙道:“承賢兄分付,勸貴人早早還鄉,
骨肉相聚。”孫臏道:“吾已仕於此,此事不可造次。”乃款待丁乙飲酒,付以回書。
前面亦敘思鄉之語,后雲弟已仕魏,未可便歸俟。稍有建立,然後徐為首丘之計。送丁
乙黃金一錠為路費,丁乙得了回書,當下辭去。誰知來人丁乙,乃自龐涓手下心腹徐甲
也。龐涓套問孫臏,來人姓名,遂偽作孫平、孫卓手書,教徐甲假稱客商丁乙,投見孫
子。孫子兄弟自少分別,連筆跡都不分明,遂認以為真了。
龐涓誆得孫臏回書,遂仿其筆跡,改后數句云:“弟今雖卦仕魏國,但故土難忘。
心殊懸切,不日當圖歸計,以盡手足之歡。儻或齊王不棄,微長自當儘力報效。”於是
入朝私見魏王,請屏去左右,將偽書呈上言:“孫臏有背魏向齊之心,近 日私通齊使,
取有回書。臣遣人邀截,於郊外搜得在此。”惠王看書畢,乃言道:“孫臏心懸故土,
豈以寡人未能重用,不盡其才那?”涓奏道:“臏祖孫武子為吳王大將,後來仍舊歸齊。
父母之邦,誰能忘情。大王雖重用臏,臏心已戀齊,必不能為魏儘力。且臏才不下於臣,
若齊用為將,必然與魏爭雄。此大王異日之患也。不如殺之。”惠王道:“孫臏應召而
來,今罪狀未明,遽然殺之。恐天下議寡人之輕士也。”涓又奏道:“大王之言甚善。
臣當勸諭孫臏,儻肯留魏國,大王重加官爵。若其不然,大王發到微臣處議罪,微臣自
有區處。”
龐涓辭了惠王,往見孫子。因問道:“聞兄已得千金家報,有之乎?”那孫臏是忠
直之人,全不疑慮忌諱,遂應道:“果然。”因備述書中要他還鄉之意。龐涓道:“弟
兄久別,思歸人之至情。兄長何不於魏王前,暫給一二月之假,歸省墳墓,然後再來。”
孫臏道:“恐主公見疑,不允所請。”龐涓道:“兄試請之,弟當從旁力贊。”孫臏道:
“全仗賢弟玉成。”
是夜龐涓又入見惠王,奏道:“臣奉大王之命,往諭孫臏。臏意必不願留,且有怨
望之語。若目下有表章請假,主公便發其私通齊使之罪。”惠王點頭。
次日,孫臏果然進上一通表章,乞假月余還齊省墓。惠王見表大怒,批表尾云:
“孫臏私通齊使,今又告歸,顯有背魏之心,有負寡人委任之意。可削其官爵,發軍師
府問罪。”
軍政司奉旨,將孫臏拿到軍師府,來見龐涓。涓一見,佯驚道:“兄長何為至此?”
軍政司宣惠王之命,龐涓領旨。訖問臏道:“吾兄受此奇冤,愚弟當於王前力保。”言
罷,命輿人駕車,來見惠王。奏道:“孫臏雖有私通齊使之罪,然罪不至死。以臣愚見,
不若剛而黥之,使為廢人,終身不能退歸故土。既全其命,又無後患,豈不兩全。微臣
不敢自專,特來請旨定奪。”惠王道:“卿處分最善。”
龐涓辭回本府,向孫臏道:“魏王十分惱怒,欲加兄極刑。愚弟再三保奏,恭喜得
全性命。但須剛足黥面,此乃魏國法度。非愚弟不儘力也。”孫臏嘆道:“吾師雲雖有
殘害,不為大凶。今得保全首領,此乃賢弟之力,不敢忘報。”龐涓遂喚過刀斧手,將
孫臏綁住,剔去雙膝蓋骨。孫臏大叫一聲,昏絕到地,半晌方醒。又用針刺面,成私通
外國四字,以墨塗之。
龐涓假意啼哭,以刀瘡葯敷臏之兩膝,用帛纏裹。使人抬至書館,好言撫慰,好食
將息。約過了月余,孫臏瘡口已合,只是膝蓋既去,兩腿無力,不能行動,只好盤足而
坐。髯翁有詩云:
易名臏字禍先知,何待龐涓用計時。
堪笑孫君太忠直,尚因全命感恩私。
那孫臏已成廢人,終日受龐涓三餐供養,甚不過意,思欲圖報其德。一日龐涓步進
書館,閑論間,乃祈求孫臏傳示鬼谷子註解《孫武兵書》。臏慨然應允。涓隨給以木簡,
要他繕寫。臏寫未及十分之一,有蒼頭名喚誠兒,龐涓使他伏事孫臏。誠兒見孫子無辜
受在,反有憐憫之意。忽龐涓召誠兒至前問:“孫臏繕寫,日得幾何?”誠兒道:“孫
將軍為兩足不便,長眠短起,每日只寫得二三策。”龐涓怒道:“如此遲慢,何日寫完!
汝可與吾上緊催促。”誠兒退問涓近侍道:“軍師央孫君繕寫,何必如此催追?”近侍
答道:“汝有所不知,軍師與孫君,外雖相恤,內實相忌。所以全其性命,單為欲得兵
書耳。繕寫一完,便當絕其飲食。汝切不可泄漏。”
誠兒聞知此信,密告於孫子。孫子大驚,原來龐涓如此無義,豈可傳以兵法?又想
道若不繕寫,他必然發怒,吾命旦夕休矣!左思右想,欲求自脫之計。忽然想著鬼谷先
生臨行時付吾錦囊一個,囑道到至急時方可開看,今其時矣。遂將錦囊啟視,乃黃絹一
幅,中間寫著“詐風魔”三字。臏領會道:“原來如此。”
當日晚餐方設,孫臏正欲舉筋,忽然昏憒作嘔吐之狀,良久發怒,張目大叫道:
“汝何以毒藥害吾?”將瓶甌悉拉於地,取寫過木簡向火焚燒;撲身到地,口中含糊罵
署不絕。誠兒不知是詐,慌忙奔告龐涓。涓次日親自來看,臏痰涎蒲面,伏地呵呵大笑,
忽然大哭。龐涓問道:“兄長為何而笑,為何而哭?”孫臏道:“吾笑者笑魏王欲害吾
命。吾有十萬天兵相助,能奈吾何?吾哭者哭魏邦沒有孫臏,無人作大將也。”說罷復
睜目視涓,磕頭不已。口中叫鬼谷先生,乞救吾孫臏一命。龐涓道:“吾是龐某,休得
錯認。”那孫臏牽住了龐涓之袍,不肯放手,亂叫先生救命。龐涓命左右扯脫,私問誠
兒道:“孫子病症幾時發的?”誠兒道:“是夜來發的。”涓上車而去,心中疑惑不已。
恐其佯狂詐變,欲試其真偽。命左右拖入豬圈中,糞穢狼籍,臏披髮覆面,到身而卧。
再使人送酒食與之,詐云:“吾小人哀憐先生被別,聊表敬意。元帥不知也。”
孫子早曉得是龐涓之計,故為怒目猙獰,罵道:“汝又來毒我么?”將酒食傾番地
下。使者乃拾豬屎及泥塊以進,臏取而啖之。於是還報龐涓,涓道:“此真中狂疾不足
為慮矣。”
自此縱放孫臏,任其出入。這孫臏有時朝出晚歸,仍卧豬圈之內,有時或出而不返,
混宿市井之間。或談笑自若,或悲號不已。市人認得是孫客卿,憐其病廢,多以飲食遺
之。孫臏或食,或不食;狂言誕語不絕於口,無有知其為假風魔者。
龐涓又分付地方,每日侵晨具報孫臏所在,尚不能置之度外也。髯翁有詩嘆云:
紛紛七國斗干戈,俊傑秉時歸網羅。
堪恨奸臣懷嫉忌,致令良友詐風魔。
時墨翟雲遊至齊國,客寓於田忌之家。其弟子禽滑從魏而至,墨翟問:“孫臏在魏
得意何如?”禽滑細將孫子被別之事,述告於墨翟。翟嘆道:“吾本欲薦他,豈料反害
之矣!”乃將孫臏之才,及龐涓妒忌之事,轉述於田忌。田忌遂奏於威王道:“國有賢
臣而令見辱於異國,大不可也。”威王道:“寡人發兵,以迎孫子,何如?”田忌道:
“龐涓不容臏仕於本國,肯容仕於齊國乎?欲迎孫子須是如此恁般,密載以歸,可保萬
全。”
威王用其謀。即令客卿淳于髡假以進茶為名,至魏欲取孫子。淳于髡領旨,押了茶
車,捧了國書,竟至魏國。禽滑裝做隨行從者到魏都,見了魏惠王,致齊侯之命,惠王
大喜。送淳于髡於館驛。
禽滑見孫臏發狂不與交言,至半夜私往候之,孫臏背靠井欄而坐,見了禽滑,張目
不語。雖前日曾會過認得,但不知其心與來意,故也。滑垂淚道:“孫卿困至此乎,認
得禽滑否?吾師言孫卿之冤於齊王,齊王甚相傾慕。淳于公此來非為貢茶,實欲載孫卿
入齊。為君報刖足之仇耳。”孫臏淚流如雨,良久,言道:“某已分死於溝渠,不期今
日有此機會。但龐涓疑慮太甚,恐不便挈帶如何?”禽滑道:“吾已定下計策,孫卿不
須過慮。俟有行期,即當相迎。約定在此處相會,萬勿移動。”
次日,魏王款待淳于髡,知其善辯之士,厚贈金帛。髡辭了魏王欲行,龐涓置酒長
亭餞行。禽滑先於是夜,將溫車藏了孫臏。卻將孫臏衣服與廝養王義穿著,披頭散髮,
以泥土塗面,妝作孫臏模樣。地方已經具報,龐涓以此不疑。
淳于髡既出長亭,與龐涓歡飲而別。先使禽滑驅速行,親自押后。過了數日,王義
亦脫身而來。地方但見骯髒衣服,撒做一地,已不見孫臏矣。即時報知龐涓,涓疑其投
井而死。使人打撈屍首,不得,連連挨訪,並無影響。反恐魏王見責,戒左右不言。只
將孫臏溺死申報,亦不疑其投齊也。
再說淳子髡載孫臏離了魏境,方與沐浴。既入臨淄,田忌親迎於十里之外。言於威
王,使乘蒲車入朝。威王叩以兵法,不知孫臏說甚,且於下文分解。
澹遊子評
孫臏待先生,無所底裹遮飾,真如父母一般。但看答龐涓雲,“先生之命不敢違”
這句便是。其於惠王處則雲,“村野匹夫,過蒙聘禮,不勝慚愧”等語,雖是謙言。總
朴茂處來,同一初見,龐涓便只是誇誕。
龐涓欲殺孫臏,甚為極易,蓋孫臏乃毫無底裹,且感惠龐涓舉薦之恩,正思報答耳。
他那裡還省著要害彼哉?孫臏所以不即見殺者,幸有兵秘,早為龐涓告也。鬼谷所以即
索原本,不肯留於孫臏者,早為臏今日解厄故耶。
孫、龐二人,奉令布陣,一閑一忙,文情如畫。臏堪然若守山門之彌勒,涓流蕩似
處馬廄之獮猴。私下探取陣法,疾忙走報惠王,遮掩一時,後人可恨。
龐涓設計欲害孫臏,人皆以為巧。吾以為孫子太弛,更有惠王之偏聽。故至此耳。
如今之世,勤人多富而狡吝,懶人多貧而無滯,小人多儉曲有黨相,援君子多懶,直無
備人危。
孫臏既刖,廢尚不疑,及龐涓所為,反感日食圖報,天幸有此誠兒泄謀。不然繕寫
一完,不死何俟!縱有錦囊,未必便思展看。然則誠兒,乃孫臏莫大恩人,堪與鬼谷先
生並馳。臏後日為仙,魏國滅亡,不知曾有報德否?
先生雖有詐風魔錦囊指示題目,但此篇大文字實為難做。以忠直人在狡猾小人面前
詐作,使其必信為實。此在九死中討其一活,啖取狗矢土塊如常,與越勾踐庾黔婁等,
同謂異事。
假使孫臏雖以佯狂,誰信龐涓?苟延性命於時日耳,又兼地方,每日具報所在。若
無墨翟師弟熱心聞齊,豈能輕離魏地!一成之錦囊,二成之誠兒,三成之墨翟師弟,斯
脫此火坑,益見解厄之難。
威王敏捷之人,聽鄒忌罷聲色,沉洏封即墨烹阿大夫。今欲以兵取孫臏於異國,不
顧彼此矣,田忌屬赳赳武夫,能設謀計取,正是人不可輕測度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