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明園詞

圓明園詞

本文介紹了清朝王闓運所寫的《圓明園詞》,並介紹了王闓運的生平

原文


圓明園詞
王闓運
宜春苑中螢火飛,建章長樂柳十圍。離宮從來奉游豫,皇居那復在郊圻?
舊池澄綠流燕薊,洗馬高梁游牧地。北藩本鎮故元都,西山自擁興王氣。
九衢塵起暗連天,辰極星移北斗邊。溝洫填淤成斥鹵,宮庭映帶覓泉原。
渟泓稍見丹棱泮,陂陀先起暢春園。暢春風光秀南苑,霓旌鳳蓋長游宴。
地靈不惜瓮山湖,天題更創圓明殿。圓明始賜在潛龍,因回邸第作郊宮。
十八籬門隨曲澗,七楹正殿倚喬松軒堂四十皆依水,山石參差盡亞風。
甘泉避暑因留蹕,長楊扈從且弢弓。純皇纘業當全盛,江海無波待游幸。
行所留連賞四園,畫師寫放開雙境。誰道江南風景佳,移天縮地在君懷。
當時只擬成靈囿,小費何曾數露台。殷勤毋佚箴驕念,豈意元皇失恭儉!
秋獮俄聞罷木蘭,妖氛暗已傳離坎。吏治陵遲民困痛,長鯨跋浪海波枯。
始驚計吏憂財賦,欲賣行宮助轉輸。沉吟五十年前事,厝火薪邊然已至。
揭竿敢欲犯阿房,探丸早見誅文吏。此時先帝見憂危,詔選三臣出視師。
宣室無人侍前席,郊壇有恨哭遺黎。年年輦路看春草,處處傷心對花鳥。
玉女投壺強笑歌,金杯擲酒連昏曉。四時景物愛郊居,玄冬入內望春初。
裊裊四春隨鳳輦,沉沉五夜遞銅魚。內裝頗學崔家髻,諷諫頻除姜后珥。
玉路旋悲車轂鳴,金鑾莫問殘燈事。鼎湖弓劍恨空還,郊壘風煙一炬間。
玉泉悲咽昆明塞,惟有銅犀守荊棘。青芝岫里狐夜啼,綉漪橋下魚空泣。
何人老監福園門,曾綴朝班奉至尊。昔日暄闐厭朝貴,於今寂寞喜遊人。
九州清晏復原圖
九州清晏復原圖
遊人朝貴殊暄寂,偶來無復金閨客。賢良門閉有殘磚,光明殿毀尋頹壁。
文宗新構清輝堂,為近前湖納曉光。妖夢林神辭二品,佛城舍衛散諸方。
湖中蒲稗依依長,階前蒿艾蕭蕭響。枯樹重抽盜作薪,游鱗暫躍驚逢網。
別有開雲鏤月台,太平三聖昔同來。寧知亂竹侵苔落,不見春風泣露開。
平湖西去軒亭在,題壁銀鉤連倒薤。金梯步步度蓮花,綠窗處處留蠃黛。
當時倉卒動鈴駝,守宮上直余嬪娥。蘆笳短吹隨秋月,豆粥長飢望熱河
上東門開胡雛過,正有王公班道左。敵兵未爇雍門荻,牧童已見驪山火。
應憐蓬島一孤臣,欲持高潔比靈均。丞相避兵生取節,徒人拒寇死當門。
即今福海冤如海,誰信神州尚有神!百年成毀何匆促,四海荒殘如在目。
丹城紫禁猶可歸,豈聞江燕巢林木?廢宇傾基君好看,艱危始識中興難。
已懲御史言修復,休遣中官織錦紈。錦紈枉竭江南賦,鴛文龍爪新還故。
總饒結綵大宮門,何如舊日西湖路。西湖地薄比郇瑕武清暫住已傾家。
惟應魚稻資民利,莫教鶯柳斗宮花。詞臣詎解論都賦,挽輅難移幸雒車。
相如徒有上林頌,不遇良時空自嗟。

詩人自注


正大光明殿
正大光明殿
咸豐帝像
咸豐帝像
宜春苑中螢火飛,建章長樂柳十圍。離宮從來奉游豫,皇居那復在郊圻。舊池澄綠流燕薊,洗馬高梁游牧地。《水經注》:漯水東與洗馬溝水合,溝水上承薊水,西注大湖。湖水二源,俱出薊縣西北平地,道源流結西湖,蓋燕之舊池也。綠水橙澹,川亭望遠。湖水東流為洗馬溝,東入漯水,又東南高梁之水注焉。水出薊城西北 平地。《魏土地記》云:在薊東。今海淀地也。北藩本鎮故元都,西山自擁興王氣。自安史以來,燕地利久廢,民教不修,本非宅京之所,以明太宗先建藩國於此,又知江南之不可都而憚於改作,故遂為帝都也。九衢塵起暗連天,辰極星移北斗邊。溝洫填淤成斥鹵,宮廷映帶覓泉原。燕地荒蕪,塵土尤甚,宮中煩囂,故思曠寫矣。渟泓稍見丹棱沜,沜蓋池泉之名,明萬曆中,武清侯李氏于丹棱沜起別業,今暢春園地。陂陀先起暢春園。康熙中,始建行宮,以帝者不居,但名曰園,或曰因明珠廢宅而飾之也。暢春風光秀南苑,霓旌鳳蓋長游宴。明時但有南苑,未作暢春園。時聖祖宴群臣,亦在南苑,今南西門外地也。自海淀興修,稀復臨幸矣。地靈不惜瓮山湖,瓮山玉泉所發,今改萬壽山。高宗(乾隆帝)以太后壽日而名,正臨昆明湖,建寺於上。天題更創圓明殿。康熙中,世宗雍正帝)為皇子,侍游海淀,賜園一區,御題額曰圓明。圓明拜賜本潛龍,因回邸第作郊宮。世宗以暢春先帝舊幸,望而弗居,雍正三年乃改賜園,設朝房宮門,以避暑聽政。十八籬門隨曲澗,圓明園牆外溝水隨曲,設十八門,晉宋凡行宮門曰籬門也。七楹正殿依喬松。正大光明殿為正衙,不加雕飾,廣七楹,后倚假山,山木多松。齋堂四十皆依水,園中四字題額者為一所,凡四十所,純皇以為四十景。山石參差盡亞風。北中艱於致石,故以湖石假山為奇,園中既多,而貴戚大臣效之,唯知堆石耳。甘泉避暑因留蹕,長楊扈從已弢弓。初但避暑,后遂春秋皆居園中也。純皇纘業當全盛,江海無波待游幸。行所留連賞四園,畫師寫仿開雙境。乾隆六十年中,園中日日有修飾之事,圖史珍玩充牣其中,行幸所經,寫其風景,歸而作之,若西湖蘇堤麹院之類,無不仿建。而海寧安瀾園、江寧瞻園、錢塘小有天園、吳縣獅子林,則全寫其制。誰道江南風景佳,移天縮地在君懷。當時只擬成靈囿,小費何曾數露台。康熙、雍正初修園居,斥內府之餘財,不仰給於戶部。至乾隆六十年,承世宗清厘之後,府庫充實,幾於貫朽,又當時營作諸臣,皆求見能於上,初不知浮冒報銷之弊,故一舉工作,計日而程,浚水移石,費至億萬。殷勤無逸箴驕念,豈意元皇失恭儉。秋獮俄聞罷木蘭,妖氛暗已傳離坎。園中增修及更建長春、清漪諸園,純皇泐記必諄諄於踵事之戒,仁宗(嘉慶帝)繼之,遂不南幸。宣宗(道光帝)嗣服,始念國貧,秋獮之禮,輟而不舉,惟務無事,以綏四民。然牧令貪庸,監司忠厚,務想掩覆,諱盜容奸,八卦妖徒,連兵十載,無生無主,教目滋多,由遊民太繁,刑廢不用也。吏治陵遲民困痛,本朝吏事,蓋凡四變,當順康時,州縣多不足衣食,外吏亦未有脂膏。然京輦貴豪,富厚充斥。及於雍乾,州縣大富,嘉慶廿載,府道高資,道光之時,督撫擁財,而上下俱困,盜賊起矣。長鯨跋浪海波枯。英吉利始請互市,既以燒煙起釁,內奸導之,至浙江、天津諸海口,意知上意憚兵以脅和耳。林文忠既非撥亂治劇之材,而詒憂君父,已不能救天下,大吏皆不同心。故舶至大沽,而京師皇懼,未敢一戰者,本無戰備也。始聞計吏憂財賦,欲賣行宮作轉輸。古今弊政,憂貧者多矣,然皆求粟帛鎡貨,以權輕重,惟明末及道咸間理財諸大臣專好金銀,欲其堆積,算及小利,至可怪嘆也。沈吟五十年前事,厝火薪邊然已至。國家之亂,始於乾隆末政。純皇倦勤,內外大臣惟務粉飾,仁宗若從而振之,幾張弛之道也。宣宗繼以安靜,而事變迭生矣。揭竿敢欲犯阿房,探丸早見誅文吏。盜之起也,國無失德,明智材武,莫有歸心,然始於州縣,屢有囚官辱吏之事,上司不敢問也。盜發咎重,不肯明法。調兵五百,遂為大舉。小警裁聞,欽差相望,吏治軍務分途矣。此時先帝見憂危,詔選三臣出視師。文宗(咸豐帝奕詝)之初立也,留意程朱之學,下詔求言,盈庭併發,最有名者勝保、曾國藩袁甲三而已。然皆摭拾陳言,專攻上身,於大利大害,未能及也。以言取人,其效止此。然聖人鑒觀四方,默察群臣,用勝保於河北,委曾國藩以東南,遣袁甲三於淮上。雖間采宿望,用許乃釗琦善諸舊臣,而不負任使,三人而已。其後大臣多曾所舉,惟胡林翼最有名 也。宣室無人侍前席,始文宗立時,舊臣有賢名者林則徐,能名者李星沅陸建瀛張亮基,武名者周天爵,皆外臣也。內臣清名者,塞尚阿,既覆軍得咎,二品已上,無復可談。故初惡陳孚恩,而卒起用,專任肅順,無謀不與,無言不從,蓋當時實無逾此二人矣。宣室前席,考御史詩題也。郊壇有恨哭遺黎。咸豐已未郊天前一日,上宿齋宮,夜分痛苦也。年年輦路看春草,處處傷心對花鳥。唐文宗詩,“輦路生春草,上林花滿枝。憑高何限意,無復侍臣知”。亦悲左右之無人也。禮臣上謚曰文,有餘悲夫。玉女投壺強笑歌,金杯擲酒連昏曉。上既厭倦庸臣,罕所晉接,退朝之後,始寄情於詩酒,時召妃御,日夜行游也。四時景物愛郊居,玄冬入內望春初。初例:十月入大內,三月園居。文宗以宮中行止有節、侍御不樂,常遲至冬至始入,正月十五后,即出幸園中。裊裊四春隨鳳輦,宮中例無漢女,純皇時常采進,依買婢妾之例,不挑選也。文宗時有四人承寵者,分居牡丹春、海棠春、武陵春、杏花春亭館,內府號曰四春。海棠春園冊無其地名,未詳何時所建。沈沈五夜遞銅魚。上所游幸,從者常百餘人,數移坐處,傳膳無定所,午夜閣門,不得閉也。內裝頗學崔家髻,崔氏,漢婦,曾入宮為乳嫗。諷諫初除姜后珥。十年夏,上嘗夜醉晏朝,后(孝貞皇后,即後來的慈安太后)召侍寢者問狀,傳欲撻之。上退朝入後殿,見內豎肅悚,詢知后怒,將去復還,問此妃何罪。后跪言,奴無狀,不能督率群妾,使主晏起,恐外臣有議奴者,故召此妃戒飭之,無使奴受惡名也。上笑曰:此我多酒,彼焉能勸我酒,請從今不飲矣。后謝而起,侍者莫不泣下。玉露旋驚車轂鳴,金鸞莫問殘燈事。鼎湖弓劍恨空還,郊壘風煙一炬間。玉泉悲咽昆明塞,惟有銅犀守荊棘。乾隆四十四年,以昆明湖成,作銅犀勒銘紀之。咸豐十年,英夷兵入,犀為土人擊尾取銅,事定以棘圍之。青芝岫里狐夜啼,青芝岫,房山大石,米萬鍾取致良鄉,費多不能給,築屋蓋之。高宗輦致清漪園正殿,為屏門,賜此名也。綉漪橋下魚空泣。昆明湖中橋,舊曰兜婁,俗音誤曰婁句,轉為羅哥,即朱竹垞所云高梁湖水經其下也。何人老監福園門,園東南門曰福園,近皇子所居,園殿既焚,正門毀塞,守園董監,居福園門內。曾綴朝班奉至尊。董年六十,宣宗時小使也。昔日喧闐厭朝貴,於今寂寞喜遊人。遊人朝貴殊喧寂,偶來無復金閨客。初園居盛時,內廷諸臣,文武侍從,俱有賜居,環掛甲屯,列第相望,如鄉村焉。君臣野處,故非戒備不虞之道也。賢良門 園正門曰出入賢良 閉有殘磚,光明殿 園正殿曰正大光明 毀尋頹壁。文宗新構清輝堂,清輝殿在寢殿東,亦舊建也,咸豐八、九年新葺之,工成而毀。為近前湖納曉光。妖夢林神辭二品,咸豐九年,上一日獨坐若瞑,見白須人跪前。上問何人?對曰,守園神。問何所言?雲將辭差使耳。問汝多年無過,何為而去,對以彈壓不住,得去為幸。上曰汝嫌官小邪,可假二品階。俄頃不見,未一年而亂作矣。佛城舍衛散諸方。園中舍衛城,舊供千佛。自康熙以來,凡進佛祝壽及皇太後上壽造佛象,九九皆送其中。董監雲,幾十餘萬尊皆為民人所毀也。至同治九年猶有得之井中。寄庫一夜,又為胥吏盜換之。湖中蒲稗依依長,階前蒿艾蕭蕭響。枯樹重抽盜作薪,游鱗暫躍驚逢網。別有開雲鏤月台,太平三聖昔同來。開雲鏤月舊名牡丹台,康熙五十五年,雍親王以花時迎聖祖賞宴,詔許皇孫入侍,即高宗也。三聖並值國步全盛之時。三世享國至百三十餘年,為自古未有之盛。唐元宗謂一日見三天子,豈足比邪。寧知亂竹侵苔出,不見春花泣露開。時三月初,芍藥遍野,而開雲台傾,牡丹無復遺枿。平湖西去軒亭在,平湖秋月在牡丹台西北,仿西湖亭館也,自平湖以東,幾無數尺之牆,已西為雙鶴齋,規月橋、采芝徑諸處,軒窗儼然,而陳設全空也。題壁銀 鉤 連到薤。窗壁多嵌紙絹,皆乾隆時名手所書進。金梯步步度蓮花,宮中閣道皆磨磚平砌,迤而漸高,無階級也。故王建宮詞,有黃金梯滑之語。行步易磋,舊皆藉以毯罽。綠窗處處留螺黛。宮中窗多屋小,望望相通,脂粉之痕,存於壁紙。當時倉卒動鈴駝,咸豐十年(公元1860年)六月十六日(似為八月初七),夷警已逼,諸臣惟留上行以系人望。文宗裴回群議,亦詔諭安慰之。先已集車馬,忽敕放散。明日引見,班集,始聞駕由園後門東巡,遂大擾亂也。守宮上值余嬪娥。從行宮女甚眾,皆園中答應諸女,大內留者皆不相聞,其閑散班番諸女,亦留園中,不得從也。蘆笳短吹隨秋月,豆粥長飢望熱河。駕出密雲,供帳不辦,后妃唯餐豆乳,上猶有麥食耳。東門旦開胡雛過,英夷既聞京師之亂,乃遂長驅至東便門。始發空炮,而城門已辟,王公請和也。正有王公趨道左。恭親王隱於碧雲寺,夜趣長辛店,諸大臣迎以主和而歸。敵兵未爇雍門荻,牧童已見驪山火。夷人入京,遂至園宮。見陳設巨麗,相戒弗入,雲恐以失物索償也。乃夷人出,而貴族窮者倡率奸民,假夷為名,遂先縱火。夷人還而大掠矣。應憐蓬島一孤臣,管園大臣文豐與明善同在園中,明言 君有老母,不可死也。明日而明以事往熱河。文當門拒,夷人既退,呼守兵,則盡散矣。文遂索馬,還入福海,投水而死。欲持高潔比靈均。丞相迎兵只握節,徒人拒寇死當門。即今福海冤如海,誰信神洲尚有神。蓬島神洲並福海中地。文公既殉,為京師死節一人耳。自余將帥公卿皆不言兵變。京師既陷,諱而不言,及奏恤文公,但云突遭兵燹,深堪閔惻而已。死者不得為忠,生者乃可無愧也。百年成毀何匆促,四海荒殘如在目。丹城紫禁猶可歸,豈聞江燕巢林木。四海用兵,廟堂未知民困之切,以小警而為切戒,所謂君無忘在莒也。廢宇傾基君好看,艱危始識中興難。已懲御史言修復,同治九年,御史德東雲上言請修復園居,詔旨切責,發披甲為奴。德出朝門,自經而死。休遣中官織綿紈。太監安德海取中旨採買段匹,至山東德州,建龍鳳旗,為巡撫丁寶楨奏,論斬於歷城市。錦紈枉竭江南賦,十年,浙撫楊昌浚奏言,織造需銀八十萬,請用地丁給之。又言軍餉緩發,蓋欲諷諫也,有詔許之。鴛文龍爪新還故。制后寶衣,上含珠寶值十餘萬金,已用十六萬,成其半耳。總饒結綵大宮門,大婚禮新議宮門皆結綵幔,用縐綢八十餘萬匹,初擬費用數百萬。戶部尚書寶鋆言,舊制不過百餘萬,不聽,遂用至二千萬而不足辦。何如舊日西湖路。若以千萬修復園居,則群知其非也,大婚詔言節儉,而糜費不可詰,亦不可言也。西湖地薄比郇瑕,武清暫住已傾家。惟應魚稻資民利,李氏已敗,宅地漸入民間,皆為稻田,至康熙中猶然。莫教鸚柳斗宮花。詞臣詎解論都賦,當國盛時,無敢建言移都者,及夷兵將入,欲住長安,而督撫言不便,至今益無可往矣。挽輅難回幸雒車。余欲建言及今遷都,以大臣廟謨皆無遠略,兩宮九重不得引對,徒上封事,無益眾議也。相如徒有上林頌,不遇良時空自嗟。
同治十年四月十日,與徐叔鴻、張雨山同尋海淀故宮,因訪園中逸事,證以余所聞見,成詩一篇。擬之元相連昌之作,鄭嵎津陽之詠,文或不逮,時則尤近。但事嚴語秘,未應廣傳,自注之文,不登已集。以價藩仁弟令錄全稿,獨為書之。它日有好古博聞之土,求得此冊,亦有所裨也。立秋日,闓運記於南窪太平館之定廬。

圓明園詞序


(清)徐樹鈞
圓明園,在京城西,出平則門三十里,暢春園北里許,世宗皇帝藩邸賜園也。聖祖常游豫西郊,次于丹棱沜,(沜,蓋片字加水,或曰沂字,沂,淀水不流也。)樂其川原,因明武清侯李偉清華園舊址,築暢春園,藩邸賜園,故在其旁。雍正三年,乃大宮殿朝署之規以避暑聽政,前臨西山,環以西湖。湖水發源玉泉山,曰瓮山,度宮牆東流入清河,《水經注》所謂:“薊縣西湖,綠水澄澹,燕之舊池”者也。東流為洗馬溝,東南合高梁之水,故魚稻饒衍,陂泉交綺。
高宗皇帝嗣位,海宇殷闐,八方無事,每歲締構,專飾園居。大駕南巡,流覽湖山風景之勝,圖畫以歸,若海寧安瀾園、江寧瞻園、錢塘小有天園、吳縣獅子林,皆仿其制,增制園中。列景四十,以四字題匾者為一勝區,一區之內,齋館無數。復東拓長春,西辟清漪,離宮別館,月榭風亭,屬之西山,所費不計億萬。園地多明權璫別業,或傳崇禎末,諸奄皆以珍寶窟宅於茲,乾隆間浚池,發金銀數百萬,時國運方興,地不愛寶,上心悅豫,殫精構造,曲盡游觀之妙,元明以來,未之聞也。每歲夏幸園中,冬初還宮,內廷大臣,賜第相望,文武侍從,並直園林,入直奏對,昕夕往來,絡繹道路,歷雍、乾、嘉、道,百餘年於茲矣。
文宗初,粵寇太平天國)踞金陵,盜賊蜂起,上初即位,求直言,得勝保、曾國藩、袁甲三三臣,既以塞 [ 賽 ] 、程、徐、陸,先朝重望,相繼傾覆,始擢用前言事者,各畀重任,三臣支柱,賊不犯畿。然迭勝迭敗,東南數省,蹂躪無完土,上憫蒼生之顛沛,慨左右之無人。九年冬,郊宿於齋宮,夜分痛哭,侍臣凄惻。大考翰詹,以宣室前席發題,憂心焦思,傷於禍亂,然後稍自抑解,寄於文酒。以宮中行止有節,尤喜園居,冬至入宮,初正即出。時園中傳有四春之寵,皆漢女,分居亭館,所謂:杏花春、武陵春、牡丹春、海棠春者也。然上明於料兵,委權閫外,超次用人,海內稱哲。而部寺諸臣,無所磨勵,頗襲舊敝。晚得肅順,敢言自任,故委以謀議。
先是,道光二十年,英吉利夷船,至廣東香港,求通商不得,又以燒煙起釁,執政議和,予海關稅銀千八百萬。英夷請立約,廣督耆英,與期十年。屆期而徐廣縉督兩廣,夷使至廣州,拒不許入,以受封爵,夷酋恨焉,志入廣州。咸豐元 [ 九 ] 年,英吉利、法蘭西、美利堅各國,乘粵寇鴟張,中國多故,復以輪舶直入大沽台。王僧格林沁,托團練之名,焚其二船,盡擊走之。夷人知大皇帝無意於戰,特臣民之私憤,乃潛至海岸,買馬數千,募群盜為軍,半年而成,再犯天津,稱西洋馬隊,聞者恐栗,夷馬步登岸,我未陳而敵騎長驅矣。
十年六 [ 八 ] 月十六日,上方園居,聞夷騎至通州倉卒率后嬪幸熱河,道路初無供帳,途出密雲,御食豆乳麥粥而已。十七日,英夷帥叩東便門,或有閉城者,聞炮而開,王公請和,和議將定。十九日,夷人至圓明園宮門,管園大臣文豐,當門說止之,夷兵已去。文都統知奸民將起,環問守衛禁兵,無一在者,乃自索馬還內,投福海死。奸人乘時縱火,入宮劫掠,夷人從之,各園皆火發,三晝夜不熄,非獨我無官府詰問,夷帥亦不能知也。
初、英夷使臣巴夏里,已拘刑部,和議成,以禮釋囚。於是巴夏里與英帥,各陳兵仗至禮部,訂約五十七條,予以海關稅銀三千六百萬,而夷人抵償圓明園銀二十萬。王公奏言,未敢斥夷,文豐與主事惠豐,同死於園,不稱殉節,但言遭兵燹而已。十一年七月,文宗晏駕熱河,今上(同治帝)即位,奉兩宮皇太后還京,垂簾十載,巨寇削平。而夷人通商江海,往來貿易,設通商王大臣,以接夷使。然常言:“某省士民毀天主教堂,某省不行其教,某省民教構釁。”日以難我,應之不暇,蓋岌岌乎華夷雜處,又忽忽十有一年。園居荒墟,鞠為茂草,西山大寺,夷婦深居,予旅京師,惻然不敢過也。
同治十年春,同年王壬父重至輦下,追話舊遊,張子雨珊,亦以計偕來,約訪故宮,因駐守參將廖承恩許為道主。四月十日,命仆馬同過綉漪橋,尋清漪園遺跡,頹垣斷瓦,零亂榛蕪,宮樹蒼蒼,水鳴嗚咽。由輦路登廓如亭,南望萬壽山,但見牧童樵子,往來林莽間。暮從昆明湖歸,橋上銅犀卧荊棘中,犀背御銘,琅然可誦。
明日,訪守園者,得董監,自言:“年七十有餘,自道光初入寺園中,今秩五品,居福園門旁。”導予等從瓦礫中,循出入賢良門而北,指勤政、光明、壽山、太和四殿遺址,前湖圓明寢殿五楹,後為奉三無私殿、九州清晏殿各七楹,壞壁猶立,拾級可尋。董監言:“東為天地一家春,后(慈禧太后,當時封蘭貴人)居也,西為樂安和,諸妃嬪貴人居也,洞天深處,皇子居也。清輝殿為文宗重建,與五福堂、鏤月開雲台、朗吟閣皆不可復識。”鏤月開雲者,即所謂牡丹春者也。世宗為皇子時,迎聖祖至賜園,而高宗年十二,以皇孫召侍左右,三天子福壽冠前古,集於一堂,高宗后制詩,嘗誇樂之。經其廢基,裴回惄焉。
東渡湖,為蘇堤長春仙館藻園,又北為月地雲居、舍衛城、日天琳宇水木明瑟濂溪樂處,僅約略指視所在。東北至香雪廊,階前茅荻蕭蕭,廢池可辯,有老監奉茶自石畔出,訝客所從來,頗似桃源人逢漁郎也。渡橋循福海西行,為平湖秋月,水光溶溶,一瀉千頃。望蓬島瑤台,島上殿宇,猶存數楹,惜無方舟不達。其下流水潺湲,激石成響,董監示予:“此管園大臣文公死所也。”西北至雙鶴齋,又西過規月橋,登綺吟堂,經采芝徑,折而東,仍出雙鶴齋。園中殘毀幾遍,獨存此為劫灰之餘,亂草侵階,窗欞宛在,尤動人禾黍悲耳。雙鶴齋西,為溪月松風,翠柏蒼藤,沿流覆道,斜日在林,有老宮人驅羊豕下來。東過碧桐書院,地跨池上,東為金鰲,西為玉蝀,坊楔猶存。又東去,皆敗壞難尋,遂不復往。莫色沈沈,棲烏亂飛,揖董監,出福園門,還於廖宅。廖,灃州人,字楓亭,少從塞 [ 賽 ] 尚阿、僧格林沁軍,亦能言行間事,感予來游,頗盡賓主之歡。既夕言歸,則禮部放榜日也。
雨珊既落第南去,予與壬父每相過從,念言園游,輒惘惘不自得。壬父又曰:“園之盛時,純皇勒記,必殷殷踵事之戒,然仁宗始罷南幸,宣宗尤憂國貧,秋獮之禮,輟而不舉。惟夫張弛之道宜及,嘉道時,補純皇倦勤之功,而內外大臣,惟務慎節,監司寬厚,牧令昏庸,諱盜容奸,以為安靜。八卦妖徒,連兵十載,無生天主,教目滋繁,由遊民輕法,刑廢不用故也。江淮行宮,既皆斥賣,國之所患,豈在乏財。”又曰:“燕地經安史戎馬之跡,爰及遼金,近沙漠之風矣。明太宗以燕王舊居,不務改宅,仍而至今,地利竭矣。又園居單外,非所以駐萬乘,廢而不居,蓋亦時宜。”
予曰:“然,前年御史德泰,請按戶畝鱗次捐輸,復修園宮。大臣以侈端將啟,請旨切責,謫戍未行,憤悔自死。自此莫敢言園居者。而比年備辦大婚,費已千萬,結綵宮門,至十餘萬,公奏 [ 言 ] 朝廷動用錢糧,婚以成禮,豈在華飾,若前明戶部司官得以諫爭,予且建言矣。又予聞慈安太后在文宗時,有脫簪之諫,《關雎》《車舝》之賢,中興之由也。又園宮未焚前一歲,妖言傳上坐寢殿,見白須老翁,自稱園神,請辭而去,上夢中加神二品階,明日,至祠諭祀之,未一期而園毀,豈能定歟?子能詩者,達於政事,曷以風人之意,備《繁霜》《雲漢》之采?”
於是壬父為“圓明園詞”一篇。而周學士(即大學士周祖培)、潘侍郎(即潘祖蔭,時任禮部、吏部、戶部侍郎)見之,並嘆其傷心感人,筆墨通於情性。予以此詩可傳後來,慮夫代遠年逝,傳聞失實,詞中所述,罔有徵者,乃為文以序之。同治十年立秋日,長沙徐樹鈞撰。

簡介


王闓運,宇壬秋,又字壬父,長沙府湘潭人。因父親在長沙經商,所以他出生於長沙,青少年時代也在此渡過。由於他曾題居所為湘綺樓,人們又稱他為湘綺先生。他生於1833年(道光十三年),卒於1916年(民國五年),基本與中國近代歷史相始終,是近代卓有盛名的經學大師和詩文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