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平賦

出自《阮步兵集》中的賦

《東平賦》是三國時期魏國文學家阮籍創作的一篇賦。此賦分為兩部分,前四段為第一部分,鋪寫了東平當地的山川形勢、風俗習慣;餘下兩段為第二部分,描寫了作者迷惘的情懷。全賦主要採用比興象徵和對比的藝術手法,章法靈活多變,不拘一格,其辭灑脫,其情真切。

作品原文


東平賦
夫九州有方圓,九野有形勢。區域高下,物有其制。開之則通,塞之則否;流之則行,壅之則止;崇之則成丘陵,污之則為藪澤。逶迤漫衍,繞以大壑。及至分之國邑,樹之表物,四時儀其象,陰陽暢其氣,傍通回蕩,有刑有德。雲升雷動,一叫一默。或由之安,乃用斯或。
若觀夫隅隈之缺,幽荒之塗,沕漠之域,窮野之都。奇偉譎詭,不可勝圖。乃有遍游之士,浩養之雅,凌驚飆,躡浮霄;清濁俱逝,吉兇相招。是以伶倫游鳳於崑崙之陽,鄒子噏溫於黍谷之陰,伯高登降於尚季之上,羨門逍遙於三山之岑。上遨玄圃,下游鄧林。鳳鳥自歌,翔鸞自舞。嘉穀蕃殖,匪我稷黍。
其阨陋則有橫術之場,鹿豕之墟。匪修潔之攸麗,於穢累之所如。西則首仰阿甄,傍通戚蒲。桑間濮上,淫荒所廬。三晉縱橫,鄭衛紛敷。豪俊凌厲,徒屬留居。是以強御橫於戶牖,怨毒奮於床隅。仍鄉飲而作慝,豈待久而發諸?
厥土惟中,劉王是聚。高危臨城,窮川帶宇。叔氏婚族,實在其湄。背險向水,垢污多私。是以其州閭鄙邑,莫言或非。殪情戾慮,以殖厥資。其土田則原壤蕪荒,樹藝失時。疇畝不辟,荊棘不治。流潢余溏,洋溢靡之。東當三齊,西接鄒魯。長塗千里,受茲商旅。力田為率,師使以輔。驕仆纖邑,於焉斯處。川澤捷徑,洞庭荊楚。遺風過焉,是徑是宇。由而紹俗,靡則靡觀。非夷罔式,導斯作殘。是以其唱和矜勢,背理向奸。向氣逐利,罔畏惟愆。其居處壅翳蔽塞,窕邃弗章。倚以陵墓,帶以曲房。是故居之則心昏,言之則誌哀。悸罔徙易,靡所寤懷。其外有濁河縈其溏,清濟盪其樊。其北有連岡,崺㠧崎巇,山陵崔巍,雲電相干。長風振厲,蕭條太原。其南則浮汶湛湛,行潦成池。深林茂樹,蓊鬱參差。群鳥翔天,百獸交馳。
雖黔首不淑兮,倘山澤之足彌。古哲人之微貴兮,好政教之有儀。彼玄真之所寶兮,樂寂寞之無知。咨閭閻之散感兮,因迴風以揚聲。瞻荒榛之蕪穢兮,顧東山之蔥青。甘丘里之舊言兮,發新詩以慰情。信嚴霜之未滋兮,豈丹木之再榮。《北門》悲於殷憂兮,《小弁》哀於獨誠。鷗端一而慕仁兮,何淳樸之靡逞?彼羽儀之感志兮,矧伊人之匪靈。時敝悃以遙思兮,飆飄遙以欲歸。欽丕游於陵顛兮,舉斯群而競飛。物修化而神樂兮,寧遐觀之可追!乘松舟以載險兮,雖無維而自縶。騁驊騮於狹路兮,顧蹇驢而弗及。資章甫以游越兮,見犀光而先入。被文綉而賈戎兮,識旃裘之必襲。奉淳德之平和兮,孰斯邦之可集?將言歸於美俗兮,請王子與俱游。漱玉液之滋怡兮,飲白水之清流。遂虛心而後已兮,又何懷乎患憂?
重曰:嘉年時之淑清兮,美春陽以肇夏。托思飆而載行兮,因形骸以成駕。遵間維而長驅兮,問迷罔於菀風。玄雲興而四周兮,寒雨淪而下降,忽一寤而喪軌兮,蹈空虛而遂征。扶搖蔽於合墟兮,咸池照乎增城。欣煌熠之朝顯兮,喜太陽之炎精。馮虛舟以遑思兮,聊逍遙於清溟。謹玄真之諶訓兮,想至人之有形。綉靡睹其紛錯兮,慮彌遠而度逼。並旋軫於畎澮兮,若空桑之可即。言淫衍而莫止兮,心綿綿而未息。集訓誥以鑒戒兮,悵眾誨之難測。神遙遙以抒歸兮,畏雙環之在側。咨禽鳥之不群兮,悼悠悠之無極。感藜藿之易修兮,攝左右之相譽。懼從風而永去兮,托顓頊鮒隅。雖琴瑟之畢存兮,豈聲曲之復舒?慮遨遊以覿奇兮,彼上騰其焉如?紛晻曖以亂錯兮,漫浩漾而未靜。理都繆而改據兮,竦端委而自整。制規矩以儀衡兮,占我龜以觀省。眺茲輿之所徹兮,實斯近而匪遠。豈三年之無問兮,將一往而九反。顧杲日之初開兮,馳曲陵而飾容。時零落之飄遙兮,誠枯菀之必從。釋遼遙之闊度兮,習約結之常契。巡襄城之閑牧兮,誦純一之遺誓。被風雨之沾濡兮,安敢軒翥而游署?竊悄悄之眷貞兮,泰恬淡而永世。豈淹留以為感兮?將易貌乎殊方。乃擇高以登棲兮,永欣欣而樂康!

註釋譯文


註釋

1.東平:郡國名,治所故址在今山東省東平縣東二十里。
2.九州:古代把中國全域劃分為九州,其名稱各代略有不同。《尚書·禹貢》作冀、兗、青、徐、揚、荊、豫、梁、雍九州。九野:九州的原野。形勢:地勢。
3.否(pǐ):閉塞不通。
4.壅:堵塞。
5.污:低洼凹陷。藪(sǒu):大澤。
6.逶迤(wēi yí):指九州的疆域蜿蜒曲折而延續不斷。漫衍:綿延伸展貌。大壑:大海。古人認為中國大陸被大海環繞。
7.國邑:國都,城邑。此指古代眾多諸侯、大夫的封國和領地。表物:古代國邑間樹立的界標。四時:指春夏秋冬四季。儀:展現。象:天象,指日月星辰運行的景象。陰陽:陰陽二氣,古人認為陰陽二氣是萬物生長運動的基本動因。傍(bàng)通:同“旁通”。
8.叫:通“嘂”,指高聲。
9.安:一作“觀”。乃:又。用:同“由”。斯:一作“期”。或:通“惑”。
10.隅隈(yú wēi):指山角山曲之處。缺:山石的縫隙。幽荒:泛指九州之外的荒遠之地。塗:通“途”,路。沕(wù)漠:同“曶漠”,冥昧的樣子,一作“忽漠”。窮野:窮桑之野。相傳古帝少吳氏邑於窮桑以登帝位,舊注以為窮桑在今山東曲阜以北。
11.譎(jué)詭:怪誕奇特。
12.浩養之雅:指那些善於培養自己浩然之氣的雅士。凌:駕馭。驚飆(biāo):狂風。躡:踩踏。
13.清濁:指由陰陽二氣產生的天空和大地。吉兇相招:把吉凶禍福共同招致,也就無所謂吉凶了。
14.伶倫:又稱泠淪氏,相傳為黃帝時的樂官,曾在昆崙山的崛谷取竹,聽鳳凰之鳴而創樂律。游:結交。陽:山的南面。鄒子:鄒衍戰國齊國人。噏(xī):吸。黍谷:在今北京市密雲縣西南。伯高伯成子高,為上古的有道之士。登降:上下進退,指入仕為官與退身隱居。尚季:上世,指堯舜禹的上古時代。羨門:古仙人。逍遙:安閑自得貌。三山:古代神話中的方丈、蓬萊、瀛洲三座神山。岑:山頂。
15.玄圃:同“懸圃”,為傳說中崑崙仙境的第二級,其中有奇花異石,多有神仙居之。鄧林:神話中的樹林,為夸父棄杖化成。
16.阨(ài)陋:同“隘陋”,狹小鄙陋。橫術:縱橫的道路。墟:大丘。
17.攸:所。如:往。
18.阿(ē):古地名,齊稱阿邑,故址在今山東省陽谷縣東北五十里。甄(zhēn):古地名,東漢時稱甄城,故址在今山東省鄄城縣北。戚:古邑名,故址在今河南省濮陽縣北。蒲:古邑名,故址在今河南省長垣縣。
19.桑間濮(pú)上:指濮水之上桑林之間,古人認為是鄭衛情歌的發源地,亦是男女幽會淫亂的場所。荒:一作“風”。廬:居。
20.三晉:戰國時韓、趙、魏三國的合稱。縱橫:肆意橫行無所顧忌,指三晉之人數量眾多往來橫行。紛敷:盛多散落貌,指鄭衛之人紛紛散佈於東平境內。
21.豪俊:外地來東平的邦派首領。凌厲:形容“豪俊”的氣勢兇猛逼人,一作“凌屬”。
22.強御:豪橫而有勢力的人,指上句的“豪俊”及其“徒屬”。戶牖(yǒu):門窗,指惡人橫行於近旁。
23.仍:乃。鄉飲:原指周代鄉大夫設酒宴招待鄉學優異者之禮,指東平之人相聚飲酒,一作“渺欲”。作慝(tè):作惡。
24.厥(jué)土:一作“士”。劉王:劉氏諸王。自漢宣帝於甘露二年十月封子劉宇為東平王之後,有七、八位劉姓東平王在東平居住。其中以東平憲王劉蒼尤為顯赫,曾以驃騎將軍職輔政,死後葬於東平王陵山,漢明帝特賜“鸞輅乘馬,龍游九旒,虎賁百人”,漢章帝亦曾赴東平祀憲王陵。
25.臨:從高處往低處看。
26.叔氏:指春秋魯國叔牙之後的叔孫氏,其故邑在東平境內的郈城,南臨汶水,曾是魯國著名的三都之一。湄:岸邊。
27.州閭(lǘ)鄙邑:均為古代的行政單位。二千五百家為州,二十五家為閭,五百家為鄙,三十家為邑。或:代指人。
28.殪(yì):滅亡。戾(lì):暴虐兇殘。殖:聚。
29.樹藝:種植、裁培,泛指農事。
30.疇(chóu)畝:農田。
31.流潢(huáng):奔流的洪水。溏(táng):池塘。之:往。
32.三齊:指項羽將齊國故地分成的齊、膠東濟北三國,均位於今山東省的東部。西接鄒魯:當是為押韻而將“鄒魯西接”倒裝,即鄒魯的西境與東平相接。鄒魯,指周時的鄒國和魯國,二國位於東平的東南方。
33.力田:古時鄉官名,一作“力間”。率:首領。師:民眾。
34.纖:通“殲”,刺割人體。於焉:於是。
35.荊楚:荊是楚的舊號,其地略當古荊州地區,在今湖北、湖南一帶。
36.是:於是。徑:經過。宇:居留。
37.而:此,代指上文提到的各種人。紹:糾結纏繞,此指結成。則:法度。觀:示範,顯示。
38.夷:平和。罔式:不法,不遵守法規。作殘:作惡。
39.矜(jīn):自誇。
40.罔:無,一作“因”,一作“囚”。惟:有。愆(qiān):罪過。
41.壅翳(yōng yì):隱蔽,隔絕。窕邃:幽深難測。章:顯明
42.曲房:密室。
43.悸罔:同“悸惘”,驚慌迷亂。徙易:奔波忙碌貌。寤(wù):醒悟。懷:思。
44.崺(yǐ)靡:山勢綿延貌。崎巇(xī):崎嶇險峻。崔巍:山勢高大貌。干:犯。
45.長風:巨風振厲:迅猛凌厲貌。太原:地勢較高的寬闊平地。
46.浮:順流而下。汶(wèn):河流名,源於山東省萊蕪市北,古時汶水向西流經東平縣南,至梁山東南入濟水湛湛水深而清沏貌。行潦(lǎo):溝中的流水。
47.蓊(wěng)郁:草木茂盛貌。
48.黔首:黎民百姓。淑:善。儻:或許,一作“黨”,一作“實”。
49.古:一作“繁”。微:一作“攸”。好:喜愛。儀:法則。
50.玄真:指具有較高修養而達到玄妙淳真精神境界的人。上句“哲人”為儒家人物,本句“玄真”為道家人物。寂寞:指恬淡寂靜的環境與心境。
51.咨:嗟嘆。閭(lǘ)閻:鄉里之門,指上文提到的東平民眾。感:迷惑,一作“惑”。迴風:旋風,多用來形容蕭瑟的秋風。
52.荒榛:雜亂叢生的草木。
53.甘:美。丘里:古以四井為邑,四邑為丘;五家為鄰,五鄰為里。這裡引用《莊子》中的一個典故。據《莊子·則陽篇》,少知問大公調何為丘里之言,大公調便以采合鄉里民風以同一風俗為例,闡述了只要合併眾長而為公,便可以無為而無不為的道理。
54.滋:浸潤。丹木:指經霜而葉紅之樹,如楓樹等。榮:開花,指樹葉經霜而變紅。
55.《北門》:即《詩經·邶風·北門》。殷憂:深切的憂傷。《小弁》:即《詩經·小雅·小弁》。
56.鷗:指漚鳥,又名水鴞,色白而群飛。端一:莊重專一。逞:如願。
57.羽儀:指鳥的行為舉止可以做人的楷模。矧(shěn):亦。伊人:此人,指從漚鳥遊玩的人,似暗喻當政的司馬昭。靈:美善
58.憋悃(kǔn):心情急燥鬱悶。
59.欽丕:亦作“欽邳”、“欽䲹”,古代傳說中的神名。
60.修:一作“循”。
61.維:系船的大繩。縶(zhí):捆綁,束扎。
62.驊騮(huá liú):駿馬名,為周穆王八駿之一。蹇(jiǎn)驢:跛腳驢。
63.資:販賣。章甫:殷代人所戴之冠。犀光:皮、角光亮的犀牛
64.被:披。文綉:刺繡華美的絲織品或衣服。賈(gǔ):開店坐地經商。戎:古代泛指我國西部的少數民族。旃(zhān)裘:同“氈裘”,用毛氈製成的外衣。襲:穿衣服。
65.斯邦:指東平國
66.王子:特指古仙人王子喬
67.玉液瓊樹花蕊的汁液。白水:神話傳說中源於昆崙山的一條河流。
68.重曰:為辭賦結尾部份的發語詞,有再一次陳述的意思。
69.淑:善。肇:始。
70.思飆:同“颸飆”,指疾風。載:始。成駕:成行。
71.間維:古人指用以維繫天穹的巨繩。菀(wǎn)風:同“苑風”,《莊子》中虛構的人物。
72.玄云:烏雲。淪:降落。軌:車。空虛:指天空。
73.扶搖:傳說中的神樹名。合墟:同“合虛”,古代神話中的山名。咸池:神話中日浴之處。增(céng)城:神話中的地名。
74.煌熠(yì):輝煌閃耀,一作“煌耀”。炎精:指太陽的精氣。
75.馮(píng):通“憑”,憑藉,一作“測”。虛舟:無人駕御的船。遑(huáng):安閑,一作“逞”。溟:通“冥”,大海。
76.諶(chén)訓:似指《莊子》“虛已游世”之語。諶,誠。至人:超凡脫俗,達到無我境界的人。
77.靡:美好。彌:更加。度逼:受到限制約束。
78.旋軫(zhěn):調轉車子。畎澮(quǎn huì):田間水溝,亦泛指溪流溝渠。空桑:傳說中的山名。即:到達。
79.淫衍:連續不斷。綿綿:延綿不絕貌。
80.訓:一作“舒”,一作“書”。悵(chàng):一作“賜”。
81.遙遙:飄遙不定。環:玉環。據《左傳·昭公十六年》,韓宣子有一隻美麗的玉環,另有一隻與之相配的一玉環在鄭國的商人手裡。韓宣子借出使鄭國之際,希望鄭國大夫子產幫其得到玉環,子產沒答應。韓宣子找到鄭國商人,要購買玉環,商人說此事需告之子產後方可成交。韓宣子又找子產,子產向韓宣子解釋,強買商人的東西會使鄭國君主在國人中失去信譽,也不符合晉國的大國形象。韓宣子覺得得到玉環會因小失大而做罷。
82.禽鳥:作者自喻。悠悠:遼闊無際。
83.藜藿(lí huò):泛指粗劣的飯菜,比喻貧賤之人。藜,灰菜。藿,豆葉。攝:引持。
84.顓頊(zhuān xū):上古五帝之一,號高陽氏。鮒隅(fù yú):同“務隅”,山名,在今河南省清豐縣頓丘故城西北,一名高陽山,又名青冢山。
85.覿(dí):觀看。彼:那麼。
86.晻曖(ǎn ài):昏暗不明的樣子。浩漾:水流壯闊的樣子,此用以形容滿天的濃雲。
87.都繆:所有錯誤。竦:敬。端委:古代禮服。
88.儀:測量。省:察視。
89.輿:車。徹:車轍。斯:是。
90.問:音訊。將:乃。九反:多次反顧。 ’、
91.杲(gǎo)日:明亮的太陽。
92.零落:凋謝。誠:一作“試”。枯菀(yù):謂生死榮辱。菀,榮。指生。
93.度:謀。習:修為。約結:訂約。契:盟約。
94.襄城:古地名,故址在今河南省襄城縣,春秋時為鄭國的泛地,周襄王因避狄難曾居於此,故名。閑:空寬的樣子。牧:郊外,一作“收”。純一:淳樸單純。誓:戒語。
95.沾濡(rú):浸潤,比喻蒙受恩澤。軒翥(zhù):高飛。署:網。
96.悄悄(qiǎo):憂傷的樣子。恬淡:清靜淡泊的精神境界。永世:終身。
97.淹留:久留。感:思念。易貌:一作“易”。殊方:遠方。

譯文

全國九州各有其方圓區域,九州的原野亦有其特有的地勢。各州的地域有高有低,各州的事物便有其各自的法度。地域開闊則通達暢行,地域閉塞則不行不通;河川流暢則舟行廣遠,河川壅阻則停止不前;地勢高崇則形成丘陵,地勢低下則成為湖澤。九州的疆域綿延遼闊,四周環繞著大海。及至於劃分成眾多的封國和領地,在各自的邊界上樹立起界標,於是四季按時展現其不同的天象,陰陽充分暢達其和美之氣,旁通四野回蕩寰宇,既有形象又有德行。就像那白雲升空震雷響動,一個發音震耳一個默默無聲,有的州郡國邑因此而平安繁榮,又有的因此而產生一些困惑。
如果看那眾多山隈的縫隙之間,幽荒邊裔的路途之旁,遙遠冥昧的地域之內,窮桑之野的舊都之中,有著許多奇特美麗怪誕珍異的物品,不可能全都列舉並加以描繪。因而有那到處遊歷的學士,善養浩然之氣的雅生,乘駕狂風,腳踏浮雲,天空大地一同向遠方逝去,吉凶禍福亦招致共行。於是,伶倫結交鳳凰在昆崙山南,鄒衍吸寒吹溫於黍谷之北,伯高升降進退於上古的堯舜之朝,羨門安適自樂在三山之巔,他們上可以遨翔玄圃,下可以巡遊鄧林。鳳凰歌唱,飛鸞起舞,嘉穀繁茂,不同於我們世間的稷黍
至於那些狹小鄙陋之地,則有那道路縱橫的人間場所,和馳鹿野豬的棲身丘墟,那不是修整清潔的美好去處,卻是些污穢垢累所匯聚的地方。西面則能抬頭仰望阿邑、甄城,進而能夠通達戚邑蒲邑,那裡就是桑間濮上之地;是荒淫侈靡所寄居的地方。三晉之人到此往來橫行,鄭衛之人在此紛紜散居,他們的首領氣勢洶洶威猛逼人,他們的徒屬留住東平且已定居。因而強暴豪橫之徒逡巡於門前窗下,百姓怨恨悲憤之情奮發於床帷屋隅。於是共聚飲酒而圖謀作惡,難道是需要等待很久的時間才能發生的事情嗎?
這裡的土地算是中等,劉氏王族曾在此聚居;高危的樓台臨視著城池,乾涸的河道環繞著屋宇叔孫氏的婚姻家族,都聚居在汶河的岸邊;背靠險境面對河水,骯髒污穢且多懷奸私。因此各個州閭鄙邑的居民,誰也不說別人有何不好,全都滅絕其人性,暴虐其意念,各以廣聚其資財積蓄為務。這裡的土地荒蕪,農事失時,良田耕地不被開闢,荊棘雜草無人整治,一旦奔流的洪水注滿池塘,便四處橫溢無所不至。東面對著三齊故地,鄒魯古國的西境與東平相接。漫長的路途綿延千里,承受著這眾多的過往商旅。地方官吏各自為政,役使民眾助其惡行,甚至驕橫的奴僕都敢在邑中胡作非為,於是這些人混居此處。河川湖澤是交通的捷徑,可以直達洞庭和荊楚。那裡的風尚逐漸傳到這裡,於是有的僅僅一吹而過,有的則被當地接受。由上述幾類人物結合而成的民俗,沒有法度不足以示範效仿;不求平和不循規則,只能導致這些人做惡為亂。因此,他們有唱有和自誇得勢,背棄事理趨向姦邪,崇尚豪氣追求厚利,不怕因此而有罪受刑。他們的住處幽隱閉塞,深邃不顯,倚靠陵墓,環設密室。因此,住在那裡則心神昏憒,說起話來則情誌哀傷,整天驚恐迷亂奔波忙碌,卻又無所醒悟而認真反思。東平的外部有渾濁的黃河縈繞其池溏,有清沏的濟水沖盪其樊籬。東平的北面有連綿的山岡,山勢崎嶇險峻,峰巒高崇,可與雲電相犯,狂風迅猛,橫掃平原。東平的南面有順流的汶水清深湛湛,路溝中的雨水亦可積蓄成池。深幽茂密的森林綠樹,濃郁繁盛錯落參差。成群的飛烏結隊翱翔,眾多的野獸交相賓士。
雖然這裡的民眾實在不佳啊,也許這裡的山水景勝足以彌補。古時的聖賢哲人所最為珍重的啊,是追求政治教化的有法有則;那些玄真得道之人所最為寶貴的啊,是陶樂在寂寞中的無欲無知。嗟嘆此間民眾的散布迷惑啊,願憑藉著蕭瑟旋風而揚播心聲。瞻望雜草叢林的荒蕪污穢啊,回顧東面山岡的鬱郁蔥青。深深讚許有關丘里的一段舊論啊,故而抒發一篇新詩以寬慰我情。確信那嚴霜尚未浸潤大地啊,難道是這裡的丹木能夠兩次映紅?《北門》悲歌於深切的憂傷啊,《小弁》哀唱於獨懷忠誠。海鷗莊重專一而仰慕仁德啊,為什麼一片淳樸之心卻不能如願?它們高尚的行為感人心志啊,也是由於這個人心不美善。時常心情躁悶而遙望遐思啊,就像那巨風飄飄翻動而意欲回歸。欽鴉行游在山陵之巔啊,盡舉其群類而競相遠飛。萬物得以修治淳化而神靈愉悅啊,哪裡是遙觀的上古治世所能比及!乘坐松木小舟而承載艱險啊,雖然沒有系船的大繩而自己動手束扎。馳騁驊騮駿馬在狹窄的征途啊,顧視跛腳劣驢卻無法趕上。販賣章甫而行游越地啊,越人看見光亮的犀牛而爭先買入。披掛著華美綉品而販賣於西戎啊,戎人僅僅懂得毛氈衣服肯定能穿。奉行著淳美道德的平正諧和啊,上述這樣的邦國怎麼能夠止棲?我將聲言回歸於淳美的風俗啊,邀請王子喬和我一起翱遊。口嗽瓊汁玉液而甘美怡悅啊,暢飲白水靈河的清沏水流。於是心境清暢而後神情平靜啊,又為什麼要懷抱著憂患哀愁?
再一次地吟誦道:嘉賞年歲時節的淑美清朗啊,讚美春日的朝陽正開始暑夏。寄託於強勁的疾風而開始遠遊啊,憑藉著自己的驅體而起駕成行。遵循著間維巨繩而長馳直驅啊,詢問前方迷惑於神人菀風。烏雲興起而四周密布啊,寒雨淪落而向下降傾。稍一遲疑而丟失車輛啊,踏行在茫茫天空而繼續遠征。扶搖神樹隱蔽在合墟山谷啊,咸池祥光映照於仙境增城。欣喜這光芒燦爛的朝陽顯現啊,欣喜這初升太陽的赤炎純精。依倚著空虛小舟而安閑遐思啊,聊且逍遙漂泊於清深的巨溟。謹記玄妙真人的真誠訓誡啊,想象著超凡至人的容貌音形。至人的綉裳美麗壯觀且紛紜交錯啊,我的思慮更為廣遠而受玄理制約。我和至人一同調轉車駕於畎澮之中啊,好像那空桑神山可以馬上抵即。至人的話語侃侃流暢而沒有休止啊,我的思緒亦綿綿延續而不能止息。彙集起至人的訓誨誥語作為鑒戒啊,悵嘆這眾多的教誨實在難以立刻理解。心神飄遙不定而抒發歸意啊,擔心雙環一旦俱得則會產生不測。嗟嘆禽鳥的孤身獨飛啊,哀傷悠悠蒼天的無邊無際。感慨貧賤之軀容易修身啊,招引來左右之人的交相讚譽。害怕隨從飄風而永遠逝去啊,依託古帝顓頊於鮒隅山岡。雖然琴瑟樂器全都存在啊,難道佳聲美曲還能再次舒揚?盤算著遨遊四方以觀賞奇珍啊,那麼向上騰空而先去何方?濃雲紛踴昏暗而胡亂交錯啊,漫天飛舞不見邊際而尚未平靜。清理我的全部繆誤而改選立身依據啊,敬束端委禮服而自我修整。製做圓規方矩以測度衡量啊,占卜我的靈龜而仔細觀省。眺望我這車駕所行經的車轍啊,實在是很近而並不遙遠。哪裡是三年之久而沒有音訊啊,乃是一路往行而多次顧反。看那明亮的太陽在雲中初露啊,我又賓士在起伏丘陵而整飾儀容。時值萬物零落的飄飄動蕩之際啊,的確是生死榮辱都隨身相從。放棄那遼闊恢宏的廣遠謀思啊,履行已經結訂的尋常盟約。漫遊在襄城的空曠郊野啊,吟誦著先賢行為純一的遺命誓言。身受和風細雨的浸潤恩澤啊,怎敢再騰空高飛而游於茫茫天網?私下裡憂意濃濃而眷戀貞正啊,心中泰然恬靜而直至終身。哪裡是久留於此而以之為值得思念之地啊,將要改變容貌於異域遠方。於是擇取高山佳境而登I臨棲息啊,永遠欣欣喜樂而愉悅安康。

創作背景


此賦作於作者為東平相這一時期或之後,約在正元二年(255年)。作者曾遊歷過東平,成為東平相之後他才感受到這絕不是心目中的樂土,樂土是虛無的,為表達對時政的不滿、人生的迷惘而創作了此賦。

作品鑒賞


賞析

此賦一篇感事抒情之作,是作者想有作為而難以作為,不甘無為卻只能無為的人生悲憤的真實寫照。作者以綜述九州大勢開始,在介紹了仙人巡遊的“鳳烏自歌,翔鸞自舞,嘉穀蕃殖,匪我稷黍”的佳境之後話題一轉,著重從惡劣民俗的角度,敘述了“於穢累之所如”的東平。其中,有來自西面的桑間濮上的荒淫,三晉鄭衛的豪強;有歷史上留下的劉氏諸王的奢華,叔氏婚族的多私;有來自東面的三齊鄒魯的商旅,南面的洞庭荊楚的蠻俗,在這些諸多因素的作用下,東平的地方官吏與平民百姓“殪情戾慮”、“背理向奸”、“原野蕪荒”、“樹藝失時”。這樣的民風,同東平“山陵崔巍”、“浮汶湛湛”、“深林茂樹”、“群鳥翔天”的自然景觀形成了鮮明的對照,也極大地刺激了作者“樂其風土”而來東平的初衷。於是,引發了作者的一系列感慨。
作者首先提出了人生的兩種追求。即儒家的“好政教之有儀”和道家的“樂寂寞之無知”,對此,東平的民眾只是“散惑”而不能理解。原本,作者出於憂國憂民、有所作為的想法來到東平,現實生活卻與作者的人生觀格格不入,甚至使其難以立足。於是,作者聯想到《詩經》中《北門》和《小弁》的憂國之情,聯想到海鷗的“慕仁”而“靡逞”,聯想到自己“松舟載險”、“驊騮狹路”、“章甫游越”、“文綉賈戎”的不合時宜的行為,他哀嘆斯邦不可集,最終選擇了離開現實,與仙人王子喬一道外出周遊。“重曰”以下的內容則再一次展示了作者內心的苦悶。這一部分內容中描述了作者一次騰空遠遊、訪求人生真諦的曲折歷程。作者在四處周遊中問菀風、想至人,聆聽“玄真之諶訓”,卻又不願禽鳥孤飛,托顓項以終身。其間天氣時好時壞,作者的心情時喜時憂,實際上,隱含著作者激烈的思想鬥爭。最後,作者“理都繆而改據”,“習約結之常契”,放棄了求仙離世的空想,仍然回到現實的人間。其原因,在於“時零落之飄飄”,在於“誠枯菀之必從”。賦中的“被風雨之沾濡兮,安敢軒翥而游署”,隱隱透出司馬氏的淫威在作者心中留下的陰影。所以,儘管作者仍居人世,卻仍然“竊悄悄之眷貞”,仍然堅持追求“恬淡永世”的高潔人格。
全賦藉助於豐富的想象,從“九州方圓”入筆,以“擇高登棲”結句,立足東平馳騁文思,在廣闊的時空領域傾吐衷腸,其辭灑脫,其情真切。而在藝術上,此賦主要採用比興象徵和對比的藝術手法,章法靈活多變,不拘一格,對前人的辭賦藝術既有所繼承也有所創新。

評價

明代張溥:清遙古雅,有楚騷之遺則。凡賦中仍沓、鋪張、薰蒸、蹇澀諸病,皆洗滌盡去。(《漢魏六朝百三名家集·阮步兵集》)

作者簡介


阮籍(210年—263年),字嗣宗,陳留尉氏(今河南開封)人,阮瑀之子,建安七子之一,“竹林七賢”之一。博鑒嗜學,慕老、庄之學,崇尚自然,不拘禮俗。善於五言詩的創作,主要有五言“詠懷詩”82首,同時工巧於文。曾為步兵校尉,世稱“阮步兵”。原有文集,已散佚,明代張溥輯有《阮步兵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