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午殉難
壬午殉難
第十八卷·壬午殉難
文皇發北平,僧道衍送之郊,跪而密啟曰:「臣有所託。」上曰:「何為?」衍曰:「南有方孝孺者,素有學行,武成之日,必不降附,請勿殺之,殺之則天下讀書種子絕矣。」文皇首肯之。及師次金川門,大內火,建文帝遜去,即召用孝孺,不肯屈,逼之,孝孺衰經號慟闕下,為鎮撫伍雲等執以獻。成祖待以不死,不屈,系之獄,使其徒廖鏞、廖銘說之。叱曰:「小子從予幾年所矣,猶不知義之是非!」成祖欲草即位詔,皆舉孝孺,乃召出獄,斬衰入見,悲慟徹殿陛。文皇諭曰:「我法周公輔成王耳!」孝孺曰:「成王安在?」文皇曰:「伊自焚死。」孝孺曰:「何不立成王之子?」文皇曰:「國賴長君。」孝孺曰:「何不立成王之弟?」文皇降榻勞曰:「此朕家事耳!先生毋過勞苦。」左右援筆札,又曰:「詔天下,非先生不可。」孝孺大批數字,擲筆於地,且哭且罵曰:「死即死耳,詔不可草。」文皇大聲曰:「汝安能遽死。即死,獨不顧九族乎?」孝孺曰:「便十族奈我何!」聲愈厲。文皇大怒,令以刀抉其口兩旁至兩耳,復錮之獄,大收其朋友門生。每收一人,輒示孝孺,孝孺不一顧,乃盡殺之,然後出孝孺,磔之聚寶門外。孝孺慷慨就戮,為絕命詞曰:「天降亂離兮孰知其由,奸臣得計兮謀國用猶。忠臣發憤兮血淚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嗚呼哀哉,庶不我尤!」時年四十六。復詔收其妻鄭氏,妻與諸子皆先經死。悉燔削方氏墓。初,籍十族,每逮至,輒以示孝孺,孝孺執不從,乃及母族林彥清等、妻族鄭原吉等。九族既戮,亦皆不從,乃及朋友門生廖鏞、林嘉猷等為一族,並坐,然後詔磔於市,坐死者八百七十三人,謫戍絕徼死者不可勝計。孝孺季弟方孝友就戮時,孝孺目之,淚下。孝友口佔一詩曰:「阿兄何必淚澘澘,取義成仁在此間。華表柱頭千載后,旅魂依舊到家山。」士論壯之,以為不愧孝孺之弟。孝孺又有二女,年俱未笄,被逮過淮,相與連袂橋水死。
兵部尚書鐵鉉被執至京,陛見,背立廷中,正言不屈,令一顧不可得,割其耳鼻,竟不肯顧。爇其肉,納鉉口中,令啖之,問曰:「甘否?」鉉厲聲曰:「忠臣孝子肉有何不甘!」遂寸磔之,至死,猶喃喃罵不絕。文皇乃令舁大鑊至,納油數斛熬之,投鉉屍,頃刻成煤炭;導其屍使朝上,轉展向外,終不可得。文皇大怒,令內侍用鐵棒十餘夾持之,使北面。笑曰:「爾今亦朝我耶!」語未畢,油沸蹙濺起丈余,諸內侍手糜爛棄棒走,屍仍反背如故。文皇大驚詫,命葬之。鉉年三十有七,父仲名,年八十三,母薛氏,並海南安置,子福安年十二,發河池編伍,康安鞍轡局充匠,尋皆戮死。妻楊氏並二女發教坊司,楊氏病死,二女終不受辱,久之,鉉同官以聞,文皇曰:「渠竟不屈耶?」乃赦出,皆適士人。
戶部侍郎卓敬被執,責以不迎乘輿之罪,曰:「爾前日裁抑諸王,今復不臣我耶?」敬曰:「先帝若依敬言,殿下豈得至此!」文皇怒,欲殺之,而憐其才,且系獄,命中人諷以管仲、魏徵事,敬涕泣不可。文皇感其至誠,猶未忍殺,而姚廣孝力言養虎遺患,意遂決。敬臨刑,從容嘆曰:「變起宗親,略無經畫,敬死有餘罪。」神色自若,經宿面如生,誅三族,沒其家,圖書數卷而已。文皇雅聞敬名,既死,猶惜之曰:「國家養士三十餘年,不負其君者,唯卓敬耳!」
禮部尚書陳迪,受建文帝命督軍儲於外,過家不入。聞變,即赴京師。文皇登極,召迪責問,迪抗聲指斥,並收其子鳳山、丹山等六人,同磔於市。將刑,鳳山呼曰:「父累我。」迪叱勿言,謾罵不已。命割鳳山等鼻舌食迪,迪唾,益指斥,遂凌遲死。宗戚被戍者一百八十餘人。迪既死,衣帶中得詩云:「三受天皇顧命新,山河帶礪此絲綸。千秋公論明於日,照徹區區不二心。」又有《五噫歌》,皆悲烈雲。
刑部尚書暴昭被執,抗罵不屈,文皇大怒,先去其齒,次斷手足,罵聲猶不絕,至斷頸乃死。
左僉都御史景清,建文中以左都御史改北平參議,往察燕邸動靜,王嘗宴之,清言論明爽,大被稱賞。尋召還舊任。及燕師入,清知帝出亡也,猶思興復,詭自歸附,乃詣見文皇。文皇喜曰:「吾故人也!」厚遇之,仍其官。清自是恆伏利劍於衣衽中,委蛇侍朝,人疑焉。八月望日早朝,清緋衣入。先是,靈台奏文曲犯帝座急,色赤。及是見清獨衣緋,疑之。朝畢,出御門,清奮躍而前,將犯駕。文皇急命左右收之,得所佩劍,清知志不得遂,乃起植立謾罵。抉其齒,且挾且罵,含血直噀御袍。乃命剝其皮,草櫝之,械繫長安門,碎磔其骨肉。是夕精英迭見。后駕過長安門,索忽斷,所械皮趨前數步,為犯駕狀,上大驚,乃命燒之。已而上晝寢,夢清仗劍追繞御座,覺曰:「清猶為厲耶!」命赤其族,籍其鄉,轉相扳染,謂之瓜蔓抄,村裡為墟。有青州教諭劉固者,建文元年,以母老乞歸。清為御史,移書招固,因依清同居京師。金川門陷,固弟國勸兄出降,固曰:「固受朝廷厚恩,以老母在,未能即死,矧降耶!」后清遇害,連及固,遂與弟國、母袁氏同日受刑於聚寶門外。固子超年十五,有膂力,臨刑,仰天一呼,網索俱斷,因奪劊子刀連殺十餘人。事聞,詔磔之。
右副都御史練子寧,名安,以字行,被臨安衛指揮劉傑縛至闕,語不遜。文皇大怒,命斷其舌,曰:「吾欲效周公輔成王耳!」子寧手探舌血,大書地上「成王安在」四字。文皇益怒,命磔之。宗族棄市者一百五十一人,又九族親家之親被抄沒戍遠方者又數百人。越數年,吉水錢習禮以練氏姻族,未及逮,既官中朝,恆為鄉人所持,以告學士楊榮,榮乘間以聞。文皇曰:「使子寧尚在,朕固當用之,況習禮耶!」
禮部侍郎黃觀,字瀾伯,奉命徵兵上江諸郡,奮不顧家,且行且募。至安慶,聞金川失守,痛哭,謂人曰:「吾妻素有志節,必不辱。」遂招魂葬之江上。明日,家人報至,云:「家已被收,夫人並二女給配象奴。夫人翁氏持釵釧佯使出市酒肴,急攜二女同家屬十餘人投通濟門淮清橋下死。」觀復痛哭。至李陽河,聞建文帝已遜位,知事不可為,乃朝服東向再拜,自投羅剎磯湍激處,舟人急鉤之,僅得珠絲粽帽以獻。命束芻象觀,帽之,而銼於市,籍其家,並連姻黨百餘人謫戍。
蘇州知府姚善,合鎮、常、嘉、松四郡守,練兵勤王。未及戰,文皇即位,索黃子澄甚急。子澄匿善所,約共航海舉兵,善謝曰:「公可去,善不可去。公朝臣,可四往號召圖興復,善職守土,義當與城存亡。」子澄遂去。善為麾下許千戶縛獻。文皇詰善曰:「若一郡守,乃敢舉兵抗我耶?」善厲聲曰:「臣各為其主耳!」語多不遜,遂磔之。善友黃鉞者,仕為給事中,與善相期許國。鉞以親喪家居,聞善被執,鉞遂閉目三四日求死。或傳善款伏,已得宥,鉞復瞪目曰:「吾知善決無二心,且少俟之,脫善果不死,吾將下報希直。」希直,方孝孺字也。乃稍稍食。已而善就刑,報至,鉞登翏川橋,西向再拜,祀而哭之曰:「吾與君同受國恩,國有難,義同許身,今君與希直同死,吾忍背義獨生乎!」祀畢,紿家人歸祭具,遂從容整衣冠,奮身入水死。時家人俱竄伏,有友楊福日夜泣橋側,求鉞屍不得,更數日,屍忽自出立水中,成禮葬之。
翰林修撰王叔英,奉詔募兵,行至廣德,聞建文帝遜位,大慟。會齊泰來奔,叔英曰:「泰二心矣!」令執之。泰告之故,乃相抱慟哭,與泰圖后舉。已知事不可為,沐浴衣冠,書絕命辭,藏衣間,詞曰:「人生穹壤間,忠孝貴克全。嗟餘事君父,自省多過愆。有志未及竟,奇疾忽見纏。肥甘空在案,對之不能咽。意在造化神,有命歸九泉。嘗念夷與齊,餓死首陽顛。周粟豈不佳,所見良獨偏。高蹤邈難繼,偶爾無足傳。千秋史官筆,慎勿稱希賢。」又題其案曰:「生既久矣,未有補於當時;死亦徒然,庶無慚於後世。」遂自縊於玄妙觀銀杏樹下。夫人金氏亦自經死,二女俱赴井死。
翰林王艮,初,聞北平兵起,輒憂憤不食,及渡淮,與妻子訣曰:「吾不可復生矣,安能顧若等哉!」北師入城,胡靖、解縉、吳溥為艮鄉人,皆集溥舍。縉陳說大義,靖亦憤激慷慨,艮獨流涕不言。溥曰:「三子受知最深,事在頃刻,若溥去就,固可從容也。」隨別去。溥子與弼尚幼,嘆曰:「胡叔能仗義,大是佳事。」溥曰:「不然,獨王叔死耳!」語未竟,隔牆聞靖呼曰:「外鬧甚,可看豬。」溥顧與弼曰:「一豬不忍,寧自忍乎!」須臾,艮舍哭聲動,已伏鴆死矣。初,洪武中,禮部廷試,艮最優。太祖以艮貌不揚,易靖第一,艮次之。至是艮死。靖改名廣,降於燕。
浙江按察使王良聞燕師入京,慟哭,誓以必死。會命使召之,良執使者下獄。詰旦,縛出,期戮以徇。道中忽遇眾噪起而奪使者去。良還坐堂上,悉收諸司印,攜歸廨舍,嗟嘆久之。妻問故,良曰:「吾分應死,顧思所以處汝,未決耳!」妻笑曰:「吾何難,君為男子,乃為婦人謀乎?」遂命妾饋食,抱其子,歔欷於廁,置子池傍,自投水死。良起而殮之,即列薪於戶,閉其家人,毋得出,令妾抱幼子,托鄉人之客於杭者,遂舉火抱印,闔室焚。
兵部郎中譚翼,金川陷,赴火死,妻鄒氏、子謹自縊。御史曾鳳韶請從建文帝出亡,帝麾使去,鳳韶泣曰:「臣頃即以死報陛下。」文皇后以原官召,不至,尋加侍郎,亦不至。乃刺血書憤詞於襟上,曰:「予生廬陵忠節之鄉,素負立朝骨鯁之腸。讀書而登進士第,仕宦而至繡衣郎。既一死之得宜,可以含笑於地下而不愧吾文天祥。」屬妻李氏、子公望曰:「吾死勿易衣殮。」遂自殺。李氏亦自經死。
衡府紀善周是修,為人卓犖有大志,嘗曰:「忠臣不為得失計,故言無不直。貞女不為生死累,故行無不果。」乃輯自古今忠節事,為《觀感錄》。當金川失守,宮中自焚,是修留書別友人,付以後事,具衣冠,為贊,系衣帶上,入應天府學,拜先師畢,自經死。初,是修與楊士奇、解縉、胡廣、金幼孜、黃淮、胡儼約同死義,惟是修不負其言。后楊士奇為作傳,語其子轅曰:「當時吾亦同死,誰為爾父作傳!」聞者笑之。
監察御史魏冕,力請建文帝誅徐增壽。及宮中火起,或謂冕宜急迎附,冕厲聲曰:「使吾改臣節,明君亦不用也,奈何徒自污!」遂自殺。陳瑛請追罪,詔誅其族。同邑鄒朴,建文初,仕周府,諫王邪謀,錮獄。上嘉其忠,召至京,授御史。歸省,聞冕死,亦不食死。時稱永豐雙烈。
大理寺丞鄒瑾,與甥魏冕同毆徐增壽於朝,請誅之。京師陷,自殺。詔誅其族,凡男婦四百四十八人。
戶科給事中陳繼之,被執,責問不屈,磔於市。
大理寺丞劉端,約刑部郎中王高同棄官去。跡露,被執。召問:「練安、方孝孺何如人?」端曰:「忠臣也。」文皇曰:「汝逃,忠乎?」端曰:「存身以圖報耳!」命與高俱劓其鼻。文皇笑曰:「作如此面目,還成人否?」端詈曰:「我猶有面目,即死可見皇祖!」文皇怒,立捶殺之,戍其家。
駙馬都尉梅殷,擁重兵淮上。文皇既即位,迫公主。公主,高皇后長女,大長公主也。公主嚙指血作書招殷。中使至,殷得書慟哭,詢建文帝所在。中使曰:「去矣。」殷曰:「君亡與亡,君存與存,吾姑忍俟之。」乃還京,見文皇。文皇曰:「駙馬勞苦。」殷曰:「勞而無功,徒自愧耳!」文皇銜之。久之,殷不能平,時見詞色。文皇嘗夜遣小中官潛入殷第,察之,殷愈怒。永樂二年冬,都御史陳瑛言殷招納亡命,私匿番人,與女秀才劉氏朋邪詛咒,幾得罪。明年冬,早朝,都督譚深、指揮趙曦令人擠殷死笪橋下,誣殷自投水死。都督許成發其事,文皇罪深、曦。二人對曰:「此上命也,奈何殺臣!」文皇大怒,立命力士持金瑵,落二人齒,斬之。謚殷榮定。公主牽文皇衣,大哭,問:「駙馬安在?」文皇笑曰:「為公主蹤跡賊,毋自苦。公主謹護二子。」乃官其子順昌為中府都督,景福為指揮旗手衛僉事。時駙馬都尉耿璇,炳文子也,尚孝康帝長公主,與弟都督瓛俱論死。
谷府長史劉璟,誠意伯劉基仲子也。自少靜朴峻厲,博通經書,究兵略。嘗同兄璉侍父入朝,太祖奇之曰:「阿璉明秀,阿璟凝重,伯溫有子矣。」授谷王長史,之國宣府。建文初,燕師起,璟隨谷王還朝,獻十六策,不能用,以病辭歸。文皇登極,璟卧家不起。上欲用之,罪以逃叛親王,逮系之。臨別,姻戚舉餞,戒之曰:「皇上神武,何止唐文皇,先生忠良,允為魏徵可也。」璟瞪目曰:「爾謂我學魏徵耶?吾死生之分決矣。」至京,授以官,不受。對上語,猶稱殿下,遂大忤旨,下獄。一夕,辮髮自經死。
漳州府學教授陳思賢,聞即位詔至,慟哭曰:「明倫之義,正在今日。」遂堅卧不出迎,率其徒伍性原、陳應宗、林珏、鄒君默、曾廷瑞、呂賢集明倫堂,為舊君位哭臨如禮。郡人執送京師,思賢與六生,皆死之。
參軍斷事高巍,洪武十七年旌孝行。巍嘗上書燕王曰:「臣竊自負,既為孝子,當為忠臣,死忠死孝,臣願也。」京城破,縊死驛舍。又有高不危者,同時死義。弟宣戍南海衛。
大常寺少卿盧原質,少從方孝孺游。後文皇召見,不屈,死之,族其家。
教授劉政聞孝孺死,痛哭不食斃。
刑部右侍郎鬍子昭,坐方黨受戮。臨刑詩曰:「兩間正氣歸泉壤,一點丹心在帝鄉。」弟僉事子義,聞子昭死,辟世丹棱。蜀獻王聞而憐之,令為僧,子義以親遺體辭。有子二人。數歲,子義曰:「吾兄無後,天不絕吾姓,二子當免於難。」竟棄去,莫知所終。
右副都御史茅大方,聞燕王兵起,遺詩淮南守將梅殷曰:「幽燕消息近如何?聞道將軍志不磨。縱有火龍翻地軸,莫教鐵騎過天河。關中事業蕭丞相,塞上功勛馬伏波。老我不才無補報,西風一度一悲歌。」文皇登極,大方逮至,責問不屈,與其子順童、道壽、文生同日棄市。二孫添生、歸生死獄中。妻張氏發教坊,病死,命棄其屍。
監察御史鄭公智,坐方黨,召見,不屈,死之,戍其族。
大理寺少卿胡閏,字松友,日夜與齊、黃密謀,設法防禦,又請誅徐增壽。遜國后,文皇召方孝孺草詔,繼召閏及高翔,皆衰絰至,哭聲徹殿陛。文皇召閏先入,諭令更服,閏曰:「死即死,服不可更。」文皇以族誅恐之,閏不屈。命力士以瓜落其齒,齒盡,罵聲不絕。文皇大怒,縊殺之,以灰蠡水浸脫其皮,剝之,實以草,懸武功坊。子傳慶同日論死,傳福方六歲,戍雲南。抄提全家二百十七人。女郡奴,年四歲,其母王氏縛就刑,郡奴自懷中墮地。一卒提入功臣家,付爨下婢收之。稍長,識大義,發至寸,即自截去,日以灰污面,禿垢二十餘年,功臣不以人畜之。洪熙初,赦諸死事者苗裔,郡奴得同女輩行丐歸鄱陽,貧無所依。鄉人憐之曰:「此忠臣女也。」爭饋遺不絕。郡奴所受免死而已。年五十六終,尚處子也。鄉人謚曰忠胤貞姑。
監察御史高翔,在建文時,戮力戎事,激發忠義。文皇聞翔名,召之,翔持喪服入見,大哭,語不遜,乃命殺之,沒產誅族。諸給高氏產者,皆加稅,曰:「令世世罵翔也。」親戚悉戍邊。又發其先墓,雜犬馬骨焚灰揚之,而以其地為漏澤院。
左拾遺戴德彝,被執,責問不屈,死之。德彝死時,有兄俱從京師,嫂項氏家居,聞變,度禍且赤族,令盡室逃,並藏德彝二子于山間,毀戴族譜,獨身留家。及收者至,一無所得,械項氏焚炙,遍體焦爛,竟無一言,戴族遂全。
袁州太守楊任,與黃子澄謀求舊君,以圖大舉,事泄,被執至京,磔於市。子禮、益坐死。藉產族誅,親戚庄毅衍等百餘家皆遠戍。禮部侍郎黃魁,不屈,死之。
御史連楹,立金川門下,自馬首數文皇,詞色不屈,命收之,引頸受刃,白氣衝天,屍僵立不仆。
太常少卿廖升,聞茹瑺使燕軍還,痛哭與家人訣,自縊死。
監察御史董鏞,會諸御史中有氣節者於鏞所,相誓以死。后被執論死,女發教坊,姻族死戍者二百三十人。
監察御史甘霖,被執,抗言求死,從容就戮。子孫相戒,不復求仕。
御史林英,劾李景隆誤國,謫知瑞安。賜還,同王叔英募兵廣德,力屈,自經。妻宋氏系獄,亦自經死。
宗人府經歷宋征,嘗上疏請削罪宗屬籍,數言李景隆失律,懷二心。被執,責問不屈,遂磔之,誅其族。
燕山衛卒儲福,建文末,攜母妻逃去。文皇即位,錄戍卒入衛,福在錄中,挈妻母行,仰天哭曰:「吾雖一介賤卒,義不為叛逆之人。」在舟中日泣不輟,竟不食而死,母韓、妻范為營地葬之。范年二十,有姿色,居貧,奉姑甚謹,每哭其夫,則走山谷中大號,不欲聞之姑也。官有聞其寡者,欲委禽焉,既而聞其事,曰:「節孝婦也!我何忍犯之?」皆以壽終。
中書舍人何申,奉使至四川,至峽口,聞金川不守。慟哭吐血,不數日死。
北平按察僉事湯宗,上言按察使陳瑛密受王府金錢,有異謀,逮瑛謫廣西。遜國后,瑛召還,窮治建文諸臣,宗論死。
監察御史巨敬,被執,不屈,死之,誅其族。
僉都御史程本立,出為江西副使,未及行,值北師渡江,本立悲憤自縊死。詔奪其恩典,籍其家,只敝衣數襲而已。
給事中龔泰,北兵渡江,奉命巡城,泰與妻傅氏訣曰:「國事至此,我自分必死。爾第攜幼稚歸,否則俱溺井,無辱。」俄宮中火起,泰馳赴,為兵校所執,見文皇金川門,以非奸籍得釋,自投城下死。
四川都司斷事方法,為方孝孺所取士,文皇即位,諸司皆表賀,法不肯署名,尋被逮,舟過安慶,投江死。
指揮張安,被執,道亡,隱於樂清,以樵為業,人莫知其姓氏。自山采樵歸,聞京師陷,卓侍郎被殺,呼天號哭曰:「國既就篡,我不願為其民。」遂棄柴投水死。
工部侍郎張安國,當燕兵逼京師,與妻賈氏曰:「大事去矣,無能為也!余職非司馬,既不能率師應敵,又不能屈膝事人,奈何?」賈氏曰:「盍隱諸?」安國曰:「然。」乃與其妻乘舟入太湖,忽聞人說京師陷,皇帝自焚,安國大慟,與妻曰:「食人之祿而存身於新主之世,恥莫大焉!」乃鑿其舟以沉。
知府葉仲惠,以修《高帝實錄》,指斥燕師為逆黨,論死,籍其家。
刑部主事徐子權,聞練子寧死,慟哭賦詩,有「翹首謝京國,飛魂返故鄉」之句,自經死。
神策衛經歷周璇,建文時言事,擢僉都御史。遜國后,逮至京,不屈死。妻王氏、子蠻兒系獄。
御史謝升,建文時給兵餉,有功,后不屈死。父旺,子咬住戍金齒,妻韓氏,四女,發教坊司。
松江同知周繼瑜,募戰勇入援。文皇即位,械至京,不屈,磔於市。
給事中張彥方,改樂平知縣,勤王詔下,彥方糾義起兵,一邑響應。或阻之,彥方大哭曰:「君父在水火,吾可自緩乎!」遂率所部抵江口,遇燕遊兵執至樂平,梟其首,暴屍譙樓。時暑月經旬,顏面如生,無一蠅集。父老竊葬縣治之清白堂后。東平吏目鄭華亦不食死。
東湖樵夫,不知何許人,樵浙東臨海東湖上,日負柴入市,口不二價。建文壬午秋,詔至臨海,湖上人相率縣庭聽詔。或歸語樵夫曰:「新皇帝登極。」樵夫愕然曰:「皇帝安在?」答曰:「燒宮自焚。」樵夫大哭,遂投湖中死。
谷應泰曰:
壬午殉難諸臣
嗟乎!暴秦之法,罪止三族,強漢之律,不過五宗,故步、闡之門皆盡,機、雲之種無遺。世謂天道好還,而人命至重,遂可滅絕至此乎!又況孔融覆巢之女,郭淮從坐之妻,古者但有刑誅,從無玷染,而或分隸教坊,給配象奴,潘氏承恩於織室,才人下降於廝養,此忠臣義士尤所為植髮衝冠,椎胸而雪涕者也。
抑予聞之,盪陰之戰,血惟嵇紹,靖康之禍,死僅侍郎。而建文諸臣,三千同周武之心,五百盡田橫之客,蹈死如歸,奮臂不顧者,蓋亦有所致此也。方高皇英武在上,其養育者率多直節,不事委蛇。而文皇刑威劫人,其搜捕者易於抵觸,難於感化。雖人心之不附,亦相激而使然也。至於宋朝忠厚,不殺大僚,孫皓兇殘,恆加燒鋸。臣以禮使,士不可辱。嗚呼!
建文一朝,朝臣600餘人,只有29人投降。
朱棣即位后,請“讀書種子”、第一大儒方孝孺為他起草登基公告,當然為思想正統、極端忠於前皇的方孝孺所拒絕。
因為有求方孝孺,當方孝孺批駁朱棣將篡位辨解為“法周公輔成王”時,朱棣還是保持耐性說是皇室家事,意為讓方孝孺迴避。偏偏方孝孺頂真到底,拒不同意。
初見“誅十族”於祝枝山《野記》,一般認為非正史。
《明史·方孝孺列傳》是“丁丑,殺齊泰、黃子澄、方孝孺,並夷其族”也就是說明成祖只殺了方孝孺父系一族。根據另一則史料《立齋閑錄》裡面的記載是:“今校南京錦衣衛鎮撫司監簿除前編缺壞外所存簿籍載正學宗族抄扎人口有八百四十七人族叔文度文恭海敏族侄諒經良族弟希定希崇希用希善族侄孫起宗起成起庄小荀居安淵勝族孫崇儉等”。根據《立齋閑錄》的記載被殺的這些人都是方家父系這一系的,沒有有母系和妻系的人名被列出。與《明史》中記載的“(殺)方孝孺,並夷其族“可以相互印證。
《明史·方孝孺列傳》並未記載被滅十族,株連坐死847人(一作873人)等字眼,但明崇禎《《寧海縣誌·方孝孺傳》、《明史紀事本末》、明末鄉賢大家黃宗羲的《方正學孝孺》、《文正方正學先生孝孺》等大量文獻都記載他被滅了十族。另外,崇禎年間編纂的《熹宗實錄》也記載了方孝孺被夷十族的故事,而且還記載了當年方孝孺的幼子被人救出,逃出生天,假借余姓延續方姓一脈,至天啟二年,方孝孺十世孫伏闕上書以聞,得以贈恤的故事。
所謂誅十族只不過是後人為了造成戲劇性的效果,誇大事實所產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