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說新語·輕詆
詞語
輕詆,指輕視詆毀。對人有所不滿,或當面、或背地裡說出,其中有批評,有指摘,有責問,有譏諷,這就是本篇所搜集的主要事例。篇內一般記述說話的環境,能讓人了解是在什麼情況下說出的話。有少數條目所述情況太簡單,甚至只是一兩句評論,不易讓人了解輕低哪一方面。個別條目是記述一些惡作劇的做法。
輕詆的著眼點是多方面的,有言論、文章、行為、本性、胸懷等,甚至形貌、語音不正都會受到輕蔑,總之是對什麼不滿就說什麼。其中有一些事例對了解哪個時代還是有啟發的。例如第1 則記王眉子對他叔父王澄的批評,王澄以善於品評人物而成為名士,王眉子卻認為他的品評是妄語。可知把士人弄得如醉如痴的品評,在另一些人看來卻是胡說。又如第2 則記周伯仁輕視樂廣,其實據《晉書》所載,兩人在當時俱有重名,所不同的是周伯仁襲父爵武城侯,而樂廣卻門第寒微,少孤貧。可見輕詆的是門第,是為了維護門閥制度。又如第11 則記桓溫斥責清談名士王夷甫誤國,可知當時就有人認識到清談的危害。
(1)王太尉問眉子:“汝叔名士,何以不相推重?”①眉子曰:“何有名士終日妄語!”
【譯文】太尉王衍問眉子說:“你叔父是名士,你為什麼不推重他?”眉子說:“哪有名士整天胡言亂語的呢!”
(2)庾元規語周伯仁:“諸人皆以君方樂。”周曰:“何樂?謂樂毅邪①?”庾曰:“不爾,樂令耳②。”周曰:“何乃刻畫無鹽,以唐突西子也③?”
【註釋】①樂毅:戰國時燕國人,燕昭王時任上將軍,曾率五諸侯國之兵征伐齊國,大破齊軍,封為昌國君。 ②樂令:樂廣,西晉人,官至太子舍人、尚書令。 ③“何乃”句:指用醜婦來比美女,比擬不倫不類。無鹽,指無鹽女,傳說中的醜女。西子,即西施,古代的美女,春秋時越王勾踐把她獻給吳王夫差。刻畫,描摹。唐突,冒犯,褻瀆。按:依《晉書》所記,樂廣雖然名重當時,卻門第寒微,而周伯仁德望素重,又襲父爵,門第高貴,故輕視樂廣。
【譯文】庾元規告訴周伯仁說:“大家都拿你和樂氏並列。”周伯仁問道:“是哪個樂氏?是指的樂毅嗎?”庾元規說:“不是這樣,是樂令啊。”周伯仁說:“怎麼竟美化無鹽來褻瀆西施呢?”
(3)深公云:“人謂庾元規名士,胸中柴棘三斗許①!”
【註釋】①柴棘:枯枝和荊棘,比喻有心計,胸懷不坦蕩。
【譯文】竺法深說:“有人評論庾元規是名士,可是他心裡隱藏的柴棘,恐怕有三斗之多!”
(4)庾公權重,足傾王公①。庾在石頭,王在冶城坐②。大風揚塵,王以扇拂塵曰:“元規塵污人。”
【譯文】庾元規權勢很大,足以超過王導。庾元規在石頭城,王導在冶城坐鎮。一次,大風揚起了塵土,王導用扇子扇掉塵土說:“元規的塵土玷污人。”
(5)王右軍少時甚澀訥①。在大將軍許,王、庾二公後來,右軍便起欲去。大將軍留之,曰:“爾家司空、元規,復可所難②!”
【註釋】①澀訥:說話遲鈍不流利。②司空:指王導,官至侍中。司空。可所難:同“何所難”。
(6)王丞相輕蔡公①,曰:“我與安期、千里共游洛水邊,何處聞有蔡充兒②!”
【註釋】①蔡公:蔡謨,字道明,是蔡充的兒子,在蘇峻叛亂時,出任吳國內史,當時王導已為顯官。后遷五兵尚書、司徒。有一次,他和王導開了一個很大的玩笑,弄得王導既慚愧又生氣,所以王導貶損他。②“我與”句:指西晉時代京都還在洛陽的事。西晉時王導已任東海王司馬越參軍,後為安東司馬、丹陽太守。而蔡謨到東晉時代才出任官職。安期,王承的字,在西晉中葉出任驃騎參軍,名聲很大。千里,阮瞻的字,很有才能,在西晉時任太子舍人,受到司徒王戎的推重。
【譯文】丞相王導輕視蔡謨,說:“我和安期、千里一道在洛水之濱遊覽時,哪裡聽說有蔡充的兒子呢!”
(7)褚太傅初渡江,嘗入東,至金昌亭,吳中豪右燕集亭中①。褚公雖素有重名,於時造次不相識,別敕左右多與茗汁,少著粽,汁盡輒益,使終不得食②。褚公飲訖,徐舉手共語云:“褚季野③。”於是四坐驚散,無不狼狽。
【註釋】①東:對建康來說,吳郡、會稽為東。金昌亭:亭名,在蘇州城西門附近。豪右:豪門大族。②造次:匆忙。粽:粽,一說指蜜餞果品。③舉手:指拱手作揖。褚季野:褚裒,字季野,很有名望,死後追贈侍中、太傅。參看《雅量》第18 則。
【譯文】太傅褚季野剛到江南時,曾經到吳郡去,到了金昌亭,吳地的豪門大族,正在亭中聚會宴飲。褚季野雖然一向有很高的名聲,可是當時那些富豪匆忙中不認識他,就另外吩咐手下人多給他茶水,少擺上粽子,茶喝完了就添上,讓他始終也吃不上。褚季野喝完茶,慢慢和大家作揖、談話,說:“我是褚季野。”於是滿座的人驚慌地散開,個個進退兩難。
(8)王右軍在南,丞相與書,每嘆子侄不令,云:“虎豚、虎犢,還其所如①。”
【註釋】①“虎豚”句:虎豚是王彭之小名,官至黃門侍郎。虎犢是王彪之小名。是王彭之三弟,累遷至左光祿大夫。兩人是王導的族人。豚的原義是豬,犢的原義是小牛。這句指兩人才質低下,正如各自的小名一樣。
【譯文】右軍將軍王羲之在南方,丞相王導給他寫信,常常慨嘆子侄輩才質平庸,說:“虎豚、虎犢,正像他們的名字一樣。”
(9)褚太傅南下,孫長樂於船中視之。言次,及劉真長死,孫流涕,因諷詠曰:“人之雲亡,邦國殄瘁①。”褚大怒曰:“真長平生何嘗相比數,而卿今日作此面向人②!”孫回泣向褚曰:“卿當念我!”時咸笑其才而性鄙。
【註釋】①“人之”句:語出《詩經·大雅·瞻印》,大意是,賢德的人都逃亡了,國家就要艱難危急了。殄瘁(tiǎncuì),困苦。 ②比數:並列在一起來計算,這裡指和禮法之士相提並論。這句實指瞧不起他們。
【譯文】太傅褚季野到南方去鎮守京口,長樂侯孫綽到船上去看望他。言談之間說到劉真長之死,孫綽流著眼淚,就背誦道:“人之雲亡,邦國殄瘁。褚季野很生氣他說:“真長平生何嘗和他們相提並論,而你今天裝出這付面孔對著我!”孫綽收淚對褚季野說:“你應該同情我!”當時人都笑話他雖有才學可本性庸俗。
(10)謝鎮西書與殷揚州,為真長求會稽①。殷答曰:“真長標同伐異,俠之大者②。常謂使君降階為甚,乃復為之驅馳邪③?”
【註釋】①“謝鎮西”句:殷浩曾任揚州刺史,會稽郡屬揚州,疑是此時謝尚曾舉薦劉真長。②標同伐異:稱讚同道而攻擊異己,等於黨同伐異。 ③使君:對州郡長官的尊稱。降階:降級;降低官位,階,舊時官員的品級。驅馳:奔走;效勞。
【譯文】鎮西將軍謝尚寫信給揚州刺史殷浩,推薦劉真長主管會稽郡,殷浩回信說:“真長黨同伐異,是個大俠士。他曾說刺史降級是很嚴重的事,你怎麼竟然為他奔走呢?”
(11)桓公入洛,過淮、泗,踐北境,與諸僚屬登平乘樓,眺矚中原①,慨然曰:“遂使神州陸沉,百年丘墟,王夷甫諸人不得不任其責②!”袁虎率而對曰:“運自有廢興,豈必諸人之過?”桓公懍然作色,顧謂四坐曰:“諸君頗聞劉景升不③?有大牛重千斤,啖芻豆十倍於常牛,負重致遠,曾不若一羸牸。魏武入荊州,烹以饗士卒,於時莫不稱快④。”意以況袁。四坐既駭,袁亦失色。
【註釋】①“桓公”句:桓溫北伐,先後三次,這一則疑指晉太和四年伐燕一事,參看《言語》第55 則注①。平乘樓,指大船的船樓。②陸沉:比喻國家動亂,國土淪陷。王夷甫:王衍,字夷甫,位至三公,喜好清談,據《晉書·王衍傳》說,他“不以經國為念,而思自全之計”。後來被後趙主石勒俘虜,還勸石勒稱帝,終於被殺。③懍然:令人生畏的樣子。劉景升:劉表,字景升,任荊州牧,在曹操和袁紹的鬥爭中,想保持中立。後來曹操率軍攻打他,未至,他就病死了。 ④饗:用酒肉招待人。
【譯文】桓溫進兵洛陽,經過淮水、泗水,踏上北方地區,和下屬們登上船樓,遙望中原,感慨地說道:“終於使國土淪陷,長時間成為廢墟,王夷甫等人不能不承擔這一罪責!”袁虎輕率地回答說:“國家的命運本來有興有衰,難道一走是他們的過錯?”桓溫神色威嚴,面露怒容,環顧滿座的人說:”諸位多少都聽說過劉景升吧?他有一條千斤重的大牛,吃的草料,比普通牛多十倍,可是拉起重載走遠路,簡直連一頭瘦弱的母牛都不如。魏武帝進入荊州后,把大牛殺了來慰勞士兵,當時沒有人不叫好。”桓溫本意是用大牛來比擬袁虎。滿座的人都震驚了,袁虎也大驚失色。
(12)袁虎、伏滔同在桓公府①。桓公每游燕,輒命袁,伏。袁甚恥之,恆嘆曰:“公之厚意,未足以榮國士②;與伏滔比肩,亦何辱如之③!”
【註釋】①“袁虎”句:袁宏小名虎;本性剛直,文筆優美,任大司馬桓溫府中記室參軍。伏滔,有才學,名聲很好,桓溫任他為參軍,深受賞識。②國士:一國所推崇的傑出人物。 ③比肩:並肩,比喻聲望地位相等。
【譯文】袁虎和伏滔一同在桓溫的大司馬府中任職。桓溫每逢遊樂宴飲,就叫袁虎和伏滔陪同。袁虎對此感到非常羞愧,常常對桓溫嘆息說:“您的深厚情意,不足以使國士感到光榮;把我和伏滔同等看待,還有什麼恥辱比得上這個呢!”
(13)高柔在東,甚為謝仁祖所重①。既出,不為王、劉所知。仁祖曰:“近見高柔大自敷奏,然未有所得②。”真長云:“故不可在偏地居,輕在角角弱中,為人作議論③。”高柔聞之,云:“我就伊無所求④。”人有向真長學此言者,真長曰:“我實亦無可與伊者。”然游燕猶與諸人書:“可要安固。”安固者,高柔也。
【註釋】①高柔:字世遠,樂安縣人,曾任司空參軍。安固縣令(所以下文直稱安固)。罷官后想隱居,后又出任冠軍參軍。樂安和安固縣屬揚州臨海郡,在建康東部,所以說高柔在東。②敷奏:向君主進言陳事。 ③角角弱(nuò):屋角;角落。這裡指偏僻的地方。 ④就伊:親近他;和他交往。
【譯文】高柔在東邊,深為謝仁祖所敬重。到京都以後,不被王濛、劉真長所賞識。仁祖說:“近來看見高柔大力地呈上奏章,然而沒有什麼效果。”劉真長說:“本來就不能在偏僻的地方居住,隨便地住在一個角落,不過是被人當作議論的對象。”高柔聽到這句話,說:“我和他交往並不圖什麼。”有人拿這句話向劉真長學舌,劉真長說:“我實在也沒有什麼東西可給他。”然而遊樂宴飲時還是給各位寫信說:“可以邀請安固。”安固,就是高柔。
【註釋】①歙(shè):用力進逼;捅。 ②視瞻:指顧盼的眼神。此句原註:“言江此言非是丑拙,似有忿於王也。”
【譯文】丹陽尹劉惔、江虨、王叔虎、孫興公坐在一起,江虨和王叔虎露出互相輕視的神色。江虨用手捅一下王叔虎說:“殘暴的官吏!”辭色很強硬。劉惔看著他說:“這是生氣嗎?不只是說話難聽,眼神拙劣吧!”
(15)孫綽作《列仙·商丘子贊》①,曰:“所牧何物?殆非真豬。儻遇風雲,為我龍攄②。”時人多以為能。王藍田語人云:“近見孫家兒作文,道何物真豬也③。”
【譯文】孫綽作《列仙傳·商丘子贊》,其中寫道:“所放牧的是什麼?恐怕不是真正的豬。假使遇到風雲變化,會載著我像龍一樣飛騰而去。”當時的人大都認為他有才能。藍田侯王述告訴別人說:“近來看見孫家那小子寫文章,說什麼何物。真豬呢。”
(16)桓公欲遷都,以張拓定之業①。孫長樂上表諫,此議甚有理。桓見表心服,而忿其為異,令人致意孫云:“君何不尋《遂初賦》,而強知人家國事②!”
【註釋】①“桓公”句:東晉穆帝永和十二年(公元356 年),桓溫任征討大都督,率軍北伐,攻入洛陽。桓溫想統治全國,就趁機建議把京都由建康遷回洛陽。朝廷害怕桓溫,不敢反對,孫綽便上奏議功阻。拓定,指擴展國土,安定國家。
②“君何”句:孫綽年輕時就想隱居,在會稽住了十多年,遊山玩水,於是作《遂初賦》來表明自己的隱居心意。家國事,國事,政務。
【譯文】桓溫想遷都洛陽,來發展擴充疆土,安定國家的事業。長樂侯孫綽上奏章諫阻,他的主張很有道理。桓溫看到奏章以後心裡很服氣,可是恨他持異議,就叫人向孫綽轉達自己的想法說:“您為什麼不重溫《遂初賦》,而硬要去過問別人的家國大事呢!”
【註釋】①孫長樂兄弟:指孫綽和他的哥哥孫統。②亡兄:指已死的劉真長。謝安的妻子是劉真長的妹妹。
【譯文】長樂侯孫綽兄弟到謝安家住宿,言談非常空洞、雜亂。謝安妻子劉夫人在隔壁聽,全都聽到了他們的談話。謝安第二天回到內室,問劉夫人昨晚的客人怎麼樣,劉夫人回答說:“亡兄家裡從來沒有過這樣的賓客。”謝安臉色很羞愧。
【註釋】①“舉君”句:君親指君主和父母,這裡指盡忠和盡孝。許玄度認為忠孝不能兩全。下文說到簡文帝不同意這種看法。
【譯文】簡文帝和許玄度在一起談話,許玄度說:“我認為選拔忠孝兩全的人是困難的。”簡文帝便不再回答,許玄度離開以後才說:“玄度本來可以不說這種話。”
(19)謝萬壽春敗后,還,書與王右軍云:“慚負宿顧①。”右軍推書曰:“此禹、湯之戒②。”
【註釋】①“慚負”句:據《晉書·王羲之傳》載,謝萬任豫州都督時,王羲之曾寫信告誡他不要高傲、謝萬不肯採納。晉穆帝昇平三年(公元359 年),謝萬受命北伐,仍然傲慢異常,不肯撫慰將士,終於未遇敵而先潰。②禹、湯之戒:《左傳·庄公十一年》“禹、湯罪己,其興也悖焉”。即說上古帝王禹、湯譴責自己,國家就興旺。這裡譏笑謝萬仍然傲慢,沒有真正認識錯誤。
【註釋】①蔡伯喈:蔡邕,字伯喈,東漢人。他避難到江南,住在客舍里,觀察房上的竹椽子,認為是好竹,就用來做笛子,果然聲音美妙。這支笛子一直流傳下來。這裡的笛椽,疑指用竹椽子做成的笛子。按:這一則難解,疑有錯亂、誤字。 ②虺瓦吊:含義不明,疑是罵人的話。虺瓦指毒物和輕賤之物。
【譯文】蔡伯喈觀察竹椽子而做成竹笛,孫興公聽伎樂時用來打拍子,抖動搖晃,折斷了。右軍將軍王羲之聽說,非常生氣地說:“祖上三代保存的樂器,沒有心肝的東西!竟被孫家那小子打斷了。”
(21)王中郎與林公絕不相得①。王謂林公詭辯,林公道王雲:“著膩顏帢,糹翕布單衣,挾《 左傳》,逐鄭康成車后②。問是何物塵垢囊③!”
【註釋】①相得:彼此合得來。 ②顏帢(qià):魏代士人戴的一種便帽,前面橫縫著。晉代以後,漸去掉縫兒,就叫無顏帢。可知顏帢是舊制,所以譏為膩。|布:疑指某一種布。|,字書未見此字。鄭康成:鄭玄,字康成,東漢時的經學大師,遍注群經。按:這幾句是譏諷王坦之治學食古不化。③塵垢囊:裝灰塵和污垢的口袋,用來比喻王坦之。
【譯文】北中郎將王坦之和支道林非常合不來。王坦之認為支道林只會詭辯,支道林批評王坦之說:“戴著油膩的古帽,穿著布制單衣,夾著《左傳》,跟在鄭康成的車子後面跑。試問這是什麼塵垢口袋!”
(22)孫長樂作王長史誄①,云:“余與夫子,交非勢利②;心猶澄水,同此玄味③。”王孝伯見曰:“才士不遜,亡祖何至與此人周旋④!”
【註釋】①誄:哀悼死者的一種文體。參看《文學》第78 則注①。②“余與”句:大意是,我和您的交往並非勢利之交。夫子,對學者的尊稱。③“心猶”句:大意是,我們的心如同水一樣清,都有這種談玄的趣味。④才士:這裡指孫綽。亡祖:指王濛。王孝伯是王濛的孫子。
【譯文】長樂侯孫綽給司徒左長史王濛寫誄文,說:“余與夫子,交非勢利;心猶澄水,同此玄味。”王孝伯看后說:“文人不謙虛,亡祖何至於跟這種人交往!”
【註釋】①中郎:撫軍從事中郎謝萬,是謝安的弟弟。 ②衿抱:胸襟;胸懷。虛:指沒有慾望。
【譯文】太傅謝安對子侄們說:“中郎才是千百年來獨一無二的。”車騎將軍謝玄說:“中郎胸懷不夠開闊,又怎麼能算是獨一無二的!”
(24)庾道季詫謝公曰:“裴郎云:‘謝安謂裴郎乃可不惡,何得為復飲酒!’①裴郎又云:‘謝安目支道林如九方皋之相馬,略其玄黃,取其俊逸②。”謝公云:“都無此二語,裴自為此辭耳。”庾意甚不以為好,因陳東亭《經酒壚下賦》③。讀畢,都不下賞裁,直云:“君乃復作裴氏學!”於此《語林》遂廢。今時有者,皆是先寫,無復謝語。
【註釋】①詫:告訴。裴郎:裴啟,曾撰《語林》一書,其中搜集漢至魏晉的言語應對。這裡所謂裴郎雲,實指《語林》一書所記。
②九方皋:是春秋時代善於相馬的人。有一次,秦穆公叫他去尋找千里馬,他回報說,找到了一匹黃色公馬,牽來一看,卻是黑色母馬。伯樂說他是看重馬的本質,不關心外表。③“因陳”句:經酒壚下一事參著《傷浙》第2 則。這事出自裴啟《語林》,王珣為之作賦。庾道季讀這篇賦,是要說明《語林》所記並非假的。可是謝安仍堅持裴啟所記不實。
【譯文】庾道季告訴謝安說:“裴郎說‘謝安認為裴郎卻是不錯,怎麼會又喝酒!’裴郎又說:‘謝安評論支道林如同九方皋相馬一樣,不去看馬的毛色,只注意馬的非凡善跑。”謝安說:“根本沒有說過這兩句話,是裴啟自己編造的呀。”庾道季心裡很不以為然,便讀出東亭侯王珣《經酒壚下賦》。朗讀完了,謝安一點也不評論好壞,只是說:“你竟然做起裴氏的學問!”從此《語林》便不再流傳了。現在流傳下來的,都是先前的抄本,再也沒有謝安的話。
(25)王北中郎不為林公所知,乃著論《沙門不得為高士論》。大略云:“高士必在於縱心調暢①。沙門雖雲俗外,反更束於教,非情性自得之謂也②。”
【註釋】①高士:德行高尚而不做官的人,指隱士。 ②沙門:佛教徒。
【譯文】北中郎將王坦之不被支道林所賞識,便著述《沙門不得為高士論》。大致說:“隱士一定處在隨心所欲、心境諧調舒暢的境界。和尚雖然是置身世外,反而更加受到宗教的束縛,說明他們的本性並非悠閑自得。”
(26)人問顧長康:“何以不作洛生詠?”答曰:“何至作老婢聲①!”
【註釋】①“何至”句:洛生詠的語音低沉粗重,而顧長康是晉陵郡無錫人,南方人,語音清細,所以輕視洛生詠。
【譯文】有人問顧長康:“為什麼不模仿洛陽書生讀書的聲音來詠詩呢?”顧長康回答說:“何至於模仿老女僕的聲音!”
(27)殷顗、庾恆並是謝鎮西外孫。殷少而率悟,庾每不推。嘗俱詣謝公,謝公熟視殷,曰:“阿巢故似鎮西①。”於是質下聲語曰:“定何似?”謝公續復云:“巢頰似鎮西。”庾復云:“頰似,足作健不②?”
【註釋】①阿巢:殷顗的小名。②作健:做健兒;成為強者。
【譯文】殷顗、庾恆都是鎮西將軍謝尚的外孫。殷顗年少時就很直爽,有悟性,庾恆常常不推重他。有一次他們都去拜訪謝安,謝安仔細看著殷顗說:“阿巢原來像鎮西。”於是,庾恆低聲問道:“到底哪裡像?”謝安接著又說:“阿巢臉蛋兒像鎮西。”庾恆又問:“臉蛋兒像,就能成為強者嗎?”
(28)舊目韓康伯:將時無風骨①。
【註釋】①將時:握住胳膊肘。將,一本作持,這似乎更好。原注謂“韓康伯似肉鴨。”按:《品藻》第66 則和這一則同是評論韓康伯,可是褒貶不同。
【譯文】過去人們評論韓康伯是:即使捏著他的胳膊肘兒,也沒有一點剛氣、骨頭。
【註釋】①苻宏:前秦王苻堅的太子。晉孝武帝太元十年(公元385 年),西燕王慕容沖攻打苻堅所據的長安,苻堅留苻宏守長安,自己出奔。後來慕容沖攻入長安,苻宏歸降晉朝。接引:接待推薦。②上:凌駕;高出。折:折服。
【譯文】苻宏逃跑出來歸降晉國,太傅謝安常常加以接待、推薦。苻宏自認為有才能,經常喜歡壓倒別人,座上賓客沒有人能折服他。恰好王子猷來,謝安讓他們一起交談。王子猷只是仔細打量了他好久,回頭對謝安說:“終究和別人沒有什麼不同。”苻宏深為慚愧,便告辭了。
(30)支道林入東,見王子猷兄弟。還,人問:“見諸王何如?”答曰:“見一群白頸烏,但聞喚啞啞聲①。”
【註釋】①“見一”句:王氏兄弟多穿白衣領服裝,故譏為白頸烏。啞啞聲,陸遊《老學庵筆記》卷八載:“古所謂揖,但舉手而已。今所謂喏,乃始於江左諸王。方其時,惟王氏子弟為之”。據此,啞啞聲是譏笑作揖時出聲致敬的那種聲音。
【譯文】支道林到會稽去,見到了王子猷兄弟。他回到京都,有人問:“你看王氏兄弟怎麼樣?”支道林回答說:“看見一群白脖子烏鴉,只聽到啞啞叫。”(31)王中郎舉許玄度為吏部郎,郗重熙曰①:“相王好事,不可使阿訥在坐②。”
【註釋】①郗重熙:郗曇,字重熙,簡文帝為撫軍時,召為司馬,大概與王坦之同時。坦之曾任撫軍掾,遷從事中郎。②相王:指簡文帝,參看《文學》第51 則注①。阿訥:許玄度的小名。按:這句暗示許玄度不勝任此職。
【譯文】從事中郎王坦之推薦許玄度任吏部郎,郗重熙說:“相王喜歡管事,不可讓阿訥在座。”
(32)王興道謂謝望蔡①:“霍霍如失鷹師②。”
【譯文】王興道評論望蔡公謝琰說:“來去匆匆像個丟了鷹的鷹師。”
(33)桓南郡每見人不快,輒嗔云:“君得哀家梨,當復不烝食不①?”
【註釋】①哀家梨:指秣陵哀仲家的梨,又大又好,入口就溶化。烝:同蒸。按:這一句指愚蠢的人不辨味,得好梨也要蒸著吃。
這是魏晉人表達政治意識的一種工具。但顏帢這種難以為傳統人士接受的新潮玩意兒在東晉某些更先鋒的名士眼中竟然已經過時,毫無新鮮感可言:
王中郎與林公絕不相得。王謂林公詭辯,林公道王公云:“著膩顏帢,潝布單衣,挾《左傳》,逐鄭康成車后,問是何物塵垢囊?”(劉注引《裴子》:“林公曰:‘文度著膩顏,挾《左傳》,逐鄭康成,自為高足弟子。篤而論之,不離塵垢囊也。’”)(《世說新語·輕詆》)
表面上看,支道林也對著顏帢深為不滿。但他的指責角度與傳統人士及《晉書》作者截然相反。他不是指責著顏帢新潮和違反禮制,而是嫌它已經過於落伍。因為入晉以後顏帢經過改造后成為最新潮的“無顏帢”,而且也被視為“服妖”之列。《晉書·五行志》:“初,魏造白帢,橫縫其前以別後,名之曰‘顏帢’,傳行之。至永嘉之間,稍去其縫,名無顏帢。……無顏者,愧之言也。……其緩彌甚者,言天下亡禮與義,放縱情性,及其終極,至於大恥也。永嘉之後,二帝不反,天下愧焉。”在支道林看來,有了“無顏帢”這樣的最新潮的帽子你不佩戴,卻還依舊戴著油膩骯髒的老式顏帢,自然是陳腐不堪了。所以李慈銘謂:“江東時以顏帢為舊制,故道林以膩顏帢誚之。”其實支道林真正看不慣的,還不是王文度的衣著,而是他思想觀念的陳腐保守,衣著保守只是其思想保守的外包裝而已。
三國時期,吳國佔據長江流域,他們已將茶作為宮廷飲料。西晉滅亡后,晉皇室司馬睿帶領部分中原的世家大族於公元317年在建康建立東晉政權。這些南渡的中原貴胄初到南方地區,便受到了久習飲茶的南方文化的挑戰。
在《世說新語·輕詆》有這樣一段記錄:晉康帝的岳父褚裒(pou),字季野,他聲名顯赫,在朝中位居征北大將軍。一次,江東本地的豪門權貴們在一個叫金昌亭的地方歡宴,褚裒來到這裡。對這位褚大人,他們是只聞其名而不識其人,看見來了個北佬,決意戲耍他一番,於是,江東豪貴命侍者專給褚裒多倒茶汁,少給蜜餞,褚裒剛喝完,馬上添滿,讓他吃不到其他食物。褚裒不慌不忙地喝完,慢慢站起來對眾人說:“我是褚季野。”結果,四座驚散,無不狼狽。從這段記錄中可以看到,江東人士已經習慣飲茶,而北來的晉室成員對飲茶的習慣還有待於進一步熟悉。隨著時間的推移,北來的晉室成員漸漸適應並喜愛上了飲茶,東晉以後南方地區飲茶成風。據記載,東晉的司徒長史王濛特別喜好飲茶,每次有人到他家,立刻命人上茶,以至於士大夫們都十分害怕去他家。每次要去他家,都很無奈,“今有水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