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水女神
古代神話人物
鹽水女神是鹽水部落的首領, 土家人尊稱為德濟娘娘。相傳為廩君的妻子。
這五姓部落世代穴居,沒有君長而信奉鬼神。在五姓族人爭奪君長的比試中,務相獲勝,被眾人擁立為君。
為求部落的生存發展,廩君乘坐自製的雕花土船,率眾沿夷水(今湖北清江)北上,與鹽水部落女神相遇。鹽水女神對這位五姓部落的首領一見鍾情,於是軟語溫存,一片熱情真誠相挽留:“此地廣大,魚鹽所出,願留共居。”廩君考慮到部落之間生存利益的爭奪,沒有答應。入夜,鹽神來到廩君船上,與之共宿。天明則化為熒熒一飛蟲,麇集萬千同類,如雲如陣,昏天蔽日,使廩君莫辨東西。這樣過了七天七夜,廩君終於心生一計,差人將一縷青色絲線作為定情之物贈給鹽神,要她系在身上,表示兩人永相合好。鹽神欣然受諾。廩君站在一塊向陽的坡石上,照著青絲一箭射去,正中鹽神。天地於是豁然開朗……
據說,在中華神州遙遠的西南方,有座武落鍾離山。山上共同住著五個氏族的人,他們分別是巴氏、樊氏、曋氏、相氏、鄭氏。五個氏族沒有共同的首領,各自奉祀著本族人信仰的鬼神,誰也不肯讓誰,部族間常常為一點小事互相爭鬥,你砍我殺,到頭來,五個部族都損傷不小。時間長了,大家感到,這樣斗下去,對誰都沒好處,於是,五族的老人聚在一起商量:既然各族人民都奉祀本族信奉的神靈,誰也不服誰,那就最好各族推選出一名最有能耐的代表比試本領,誰贏了,誰就是各部族共同的首領。大家都認為這是個好主意,沒什麼意見,就一致通過了。商議已定,各族都在老年人帶領下,選舉自己的代表。經過幾輪初選,務相在巴族中表現最為突出,全族上下一致推選他代表本族參加比賽。
到了比賽那天,各部族老百姓都穿戴得整整齊齊,簇擁著各自的代表,熱熱鬧鬧地來到山頂上。第一輪比賽是擲劍,參賽的人要把一把短劍擲到對面山崖的洞穴門口。其他四位代表擲出的劍,半路就落了下來,惟獨務相的劍像一道閃電穿過山谷,牢牢插在對面洞穴門口的石頭縫裡。務相贏了頭一場比賽。
第二輪比賽是划船,場面更加激烈精彩。代表們要把本族製造的雕花泥船劃到對岸去。其他四條泥船,沒等駛到中流,就泡成了稀泥,沉到河裡去了,代表們也都落入水中。只有務相駕駛泥船,奮力划行,像離弦箭一般,直抵對岸。兩輪比賽務相都勝了,再也沒什麼說的,按事先的規定,五族的人都一致推舉務相做他們共同的首領。為了尊敬他,大家不再喊他的名字,改稱廩君。
五族合為一族,沒什麼爭鬥,力量越來越強大,人口也一天天增加。可時間長了,原來的洞穴住不下了,山上吃的東西也越來越少,眼瞅著就供不上了。廩君看到這種情況,就決定率領全族百姓去尋找新的樂園。他們划著船順流而下,沒幾天,來到一個名叫鹽陽的地方。大家感到很累,就棄舟登岸,想在這地方休息幾日,再繼續趕路。
鹽陽有條鹽水河,河裡有個鹽水女神,她不僅長得楚楚動人,而且聰穎智慧。這位女神一見到廩君,就被他的英雄氣概所折服,產生了愛慕之情,願意以身相許,和廩君結為夫妻。女神對廩君說:“我們這裡方圓廣闊,有出產豐富的魚和鹽,希望你能留下來,和我共同生活,不要再往前走了。”廩君雖然也被女神的美貌和風韻所傾倒,但感到鹽陽地方太小,全部族都在此生活,還不夠理想。如果自己單獨留下,也對不起全部族的父老鄉親,思來想去,廩君還是婉言謝絕了女神的要求。
痴情的女神並不甘心,她想用愛情的力量挽留住自己的心上人。於是,她每天晚上,悄悄跑來伴廩君宿夜,待早晨天剛放亮,就化為細小的飛蟲,而且率領各種各樣的飛蟲聚集在空中,遮天蔽日,使整個鹽陽昏天黑地。廩君帶領部族百姓,想要啟程出發,,卻被這聲勢浩大的飛蟲陣阻攔住了,使他們分辨不清東西南北,也不只是黑夜還是白晝。這樣的情景,一連七天七夜,廩君一籌莫展,心裡非常著急。廩君知道這是鹽水女神搞的名堂,幾次勸她不要糾纏,可是女神脾氣很怪,她心想:只要我心中的情人不答應留下來,就是磨破嘴皮子,我也不聽。
廩君實在無計可施,經過長時間思考,終於想出一個不得已的辦法。這天,廩君派人送給女神一縷青色髮絲,去的人說:“這縷青色髮絲是我們首領廩君從頭上拔下來的,作為定情之物,表示與女神同生共死,結為永久夫婦,請你一定要把它系在身上,不要辜負廩君的一片好意。”鹽水女神一點也沒懷疑,以為廩君真的回心轉意了,沉浸在幸福憧憬中的她,高高興興地把青色髮絲系在腰間。
早晨,當女神又變成小飛蟲,會同其他各種各樣的飛蟲,在天空中飛舞的時候,她腰間那縷青色髮絲也隨風搖曳,她做夢也沒想到危險已經臨近了。廩君站在地面上,飄蕩的青色髮絲看得真真切切,他知道,那就是女神,是他曾愛過的人。但為了全部族的生存,也顧不得許多了。廩君登上一塊成為陽石的石頭,彎弓搭箭,朝著青色髮絲的方向射去,隨著一聲痛苦的呻吟,鹽水女神帶著箭傷,從半空中飄然而下,墜入鹽水之中。廩君放下弓箭,跑上前去,只見女神晶瑩的眸子緊閉,臉色蒼白,已經奄奄一息。痴情的鹽水女神帶著無限思念和遺憾,隨著波濤永遠地離去了。瞬間,空中數不清的飛蟲便飛散得無影無蹤,天空又恢復往日的明亮,大家盡情歡呼,慶賀廩君的勝利。可廩君心裡挺不是滋味,他眼裡噙著淚花,怔怔地瞅著逝去的流水,一句話也沒說。
廩君帶領部族百姓,又坐上船,從鹽水出發,繼續尋找新的家園。後來,他們終於找到一塊富饒肥沃的土地,就在那裡蓋房子、建城池。經過幾代人的努力,建成一座雄偉美麗的城市,取名叫“夷城”。從此,他們的子孫就在這裡世世代代繁衍生息下來。廩君和他率領的部族也就成為我國最早開發大西南的先鋒。
話說五千年前,在今長陽縣清江流域有一個偉大的部落首領,以武力征討四方,使自己的部落成為清江流域最為強大的部落。叫務相,人稱相王。有一日,項王率領兵馬逆江而上,去遠征清江上游一個還未臣服的部落,來到鹽陽。
統治鹽陽的是一個能歌善舞的女王,她的美,據說世上所有的文字都無法形容,只有天上才得一見。於是人們稱她為鹽水女神。那日項王正在江上行船,忽然聽到山崖邊傳來一陣優美的山歌,然後鹽水女神出現了。一時間江水停流,眾人痴獃,只有優美的歌聲在林間樹梢飄蕩,女神的長發隨風起舞。痴迷的男人目光在女神身上停駐。鹽水女神是專程來接務相的。她早就傾慕這位人世間不凡的偉丈夫,巴人部落的大英雄了。
她深情款款地邀請眾人到她山寨里歇歇腳,於是眾人停舟上岸,去鹽水女神的山寨留宿。這一停留卻非止一日,務相和女神結為夫婦,過起了平凡的小日子。英雄美女,人們都說這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為他們送上萬千祝福。相王欣獲美女,女神喜得英雄,郎情妾意,真箇甜蜜無比!
好景不長。雖在溫柔鄉里,相王卻並沒有忘了他的雄心壯志。他仍然在計劃著統一清江各部的宏圖偉業。然而,自從嫁給務相之後,鹽水女神一頭從天庭墮下凡塵,一心一意去愛她的丈夫,不願和他有片刻分離,何況上出師遠征?何況,遠征的路上還有別的漂亮女子!於是昔日的女神開始百般阻撓相王的出征。她只想用柔情蜜意來挽住郎君的心,過平凡的恩愛日子。
悲劇性的日子來臨。相王早已部署好行軍準備,這日天剛微亮在江邊整裝待發。為了他的夢想,溫柔夢鄉已顧不得了。就在他出發的命令剛下之時,突然清江上颳起了大風。只聽山林間“撲楞楞”一陣響,無數的烏鴉從林間飛向天空。領頭的那隻巨大無比,帶領著眾多的烏鴉在空中盤旋,一時間遮天蔽日,飛沙走石,江上風浪越來越大,相王的船隊根本就無法啟程。
相王的屬下跑來問他怎麼辦,相王凝視著那隻最大的烏鴉默然無語。屬下說:“大王,今日出師,烏鴉是凶兆,此番來得這樣奇異,我看暫且收兵,請法師占卜一下再說吧。”
相王搖了搖了頭,緩緩地從身後取下鐵胎龍筋弓,抽出一支鵰翎,臉上悲傷片刻,復又堅毅絕決。天上的烏鴉越來越多,不時發出陣陣刺耳的叫聲,千萬隻烏鴉的叫聲響如奇異的巨雷。士兵們都默默地注視著相王,只見他緩緩地彎弓,搭箭,瞄準那隻最大的烏鴉,“嗖”的一聲響,箭桿穿透空氣的聲音蓋住了一切噪亂的鴉鳴。只聽一聲凄厲地慘叫,遮天的鴉陣頃刻不見,江上風止浪歇,艷陽初升,在江面上射出萬道金光。然後眾人看到一個長發飄飄的女子從天空墜落下來,隨即有鮮血灑下,在陽光的照耀下艷麗而又詭異。緊後塵土飛濺,眾人看清了,原來是鹽水女神。原來,鹽水女神幻化成烏鴉,是要阻擋相王出征,想要挽住夫君的心。然而相王卻沒有多看一眼躺在血泊之中,眼中尚有熱望尚有哀求的鹽水女神,轉身一揮手,大喝一聲:“出發!”
於是大軍浩浩蕩蕩地逆江而上,留下昔日的女神在江邊慢慢地合上雙眼。沒了歌聲和舞蹈,山林從此寂寞。
務相後來終於實現了他的夢想,統一清江各部,人稱相王天子。當回憶起鹽水女神時他有沒有流過淚?沒有人看到,只知道他後來在武落鍾離山死去,魂魄化為白虎,蹲在山頂,望著上游鹽陽的方向,世世代代,至今如此。
據《後漢書·南蠻西南夷列傳》說:"巴郡南郡蠻,本有五姓:巴氏、樊氏、日覃氏、相氏、鄭氏。皆出於武落鍾離山。"他們都處於分散的父系氏族社會階段,互不相屬。隨著生產力的發展和私有制因素的增加,五姓之間有了聯合的要求。因他們俱事鬼神,於是,按照迷信方式,約定,共擲劍於石穴,能中者即奉為君。五姓中只有巴氏之子務相獨中。后又考駕船本領,約定,能浮者,當以為君。五姓中,只有務相的船獨浮。這樣,巴氏子務相以卓越的軍事技能擲劍,生產技能駕船,奪得了部落最高軍事首領的位置,並被授與"廩君"的稱號。"廩",古代指虎,"廩君"即"虎君"意為兇悍勇武,即以白虎為圖騰的巴人首領。
廩君率巴族乘船從夷水溯清江而上,進行部族大遷徙。到達鹽陽后,遇到了尚處於母系社會的鹽水(鹽水,今湖北清江)女神部落,並願意留廩君部共居,進行平等的聯合。廩君部不許,遂與鹽水女神部進行決戰。經過十多天慘烈的大戰,鹽水女神部落頭領被廩君射死,部落民眾淪為奴隸,巴部族佔有了這片有魚鹽之利的地區。廩君便以夷城(今湖北恩施)為都,建立起以自己祖先巴氏之巴為國名的酋長國。
《世本卷七下·氏姓篇下·姓無考諸氏(清 秦嘉謨輯補本)》:"廩君之先,故出巫蜒巴郡南郡蠻,本有五姓。巴氏、樊氏、曋氏、相氏、鄭氏,皆出於五落鍾離山。其山有赤黑二穴,巴氏之子生於赤穴,四姓之子皆生黑穴。未有君長,俱事鬼神。廩君名曰務相,姓巴氏。與樊氏、曋氏、相氏、鄭氏,凡五姓,俱出皆爭神,乃共擲劍於石,約能中者,奉以為君。巴氏子務相,乃獨中之,眾皆嘆。又令各乘土船,雕文畫之,而浮水中,約能浮者,當以為君。余姓悉沉,惟務相獨浮,因共立之,是為廩君。乃乘土船從夷水至鹽陽,鹽水有神女謂廩君曰:'此地廣大,魚鹽所出,願留共居'。廩君不許,鹽神暮轍來取宿,旦即化飛蟲,與諸蟲群飛,掩蔽日光,天地晦冥,積十餘日,廩君不知東西所向七日七夜,使人操青縷以遺鹽神曰:'纓此即相宜,雲與女俱生,宜將去',鹽神受而纓之,廩君即立陽石上,應青縷而射之,中鹽神,鹽神死,天乃大開,廩君於是君乎夷城。四姓皆臣之,世尚秦女"。
《世本·氏姓篇》秦嘉謨輯本(廩君)乃乘土船從夷水至鹽陽。鹽水有神女謂廩君曰:“此地廣大,魚鹽所出,願留共居。”廩君不許。鹽神暮輒來取宿,旦即化為飛蟲,與諸蟲群飛。掩蔽日光,天地晦冥,積十餘日。廩君不知東西所向,七天七夜。使人操青縷以遺鹽神,曰:“纓此即相宜,雲與女俱生,宜將去。”鹽神受而纓之。廩君即立陽石上,應青縷而射之,中鹽神,鹽神死,天乃大開。
【"變色怪坡"與鹽水女神】
重慶郊外的一座山上經常發生一些怪事:大雨來臨前,山坡就會變得一片血紅!在當地一直流傳著靈魂顯靈的說法。相傳巴國首領廩君拓展疆域經過這裡與一位鹽水女神一見鍾情,可後來卻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廩君和鹽水女神雙雙墜崖身亡,而能變色的山坡就是他們墜崖的地方。山坡變色真是傳說是他們的靈魂付於其中。
鹽水女神怎麼捨得心愛的人走呢,就百般地阻攔他,阻攔不住,結果變成了飛蛾,滿天密布。
鹽水女神用法術把天空變得漆黑一片,使廩君無法前行。這一下把廩君激怒了。他拿出弓箭向天上密布的飛蛾射去。
這一射結果不得了,那麼掉下來的,結果是鹽水女神,巴廩君心愛的人。
鹽水女神不幸被箭射中,從空中跌落下來化作了磐石,她的鮮血染紅了整個山崖。廩君見狀痛不欲生隨即也跳下山崖。如今,這一對戀人終日相伴著已經過去上千年的時間,被鹽水女神鮮血染紅過的山崖現在還時常泛出鮮紅的顏色。
武落鍾離山 德濟亭,裡面供奉著德濟娘娘,她是土家先祖廩君的妻子,傳說廩君率巴民族自武落鍾離山拓疆西行途經鹽池溫泉,遇上鹽水女神,與之一見鍾情,結為夫妻,但廩君一意西行,鹽水女子為留住廩君,好幾天化著漫天蝗蟲遮天敝日擋住廩君西行去路,哪知廩君愛江山不愛美人,彎弓搭箭射死了鹽女,後人為紀念她,尊她為德濟娘娘,並立此亭以紀念。
武落鍾離山 鹽女岩,向王廟(廩君廟)對面石神台東邊那個上粗下細的世石就是鹽水女神的化身--鹽女神。這位忠貞不二的鹽女,數千萬年就在這裡,俯視清江,俯視土家山寨,保佑他們的後人繁榮昌盛。
【鹽源——納西族的鹽水女神】
古代鹽業開發很難,也很珍貴,行業神隨之產生。北方鹽神多為男性或物的形象,如宿沙氏、管子等,山西解州的鹽神廟形似玄武,象徵財富,相傳舜在此撫琴而歌:“南風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南風之時兮,可以阜吾民之財兮”,一陣陣溫暖的南風就使解池結晶成鹽,變成“吾民之財”,成為炎黃之戰和夏商文明起源的因素之一。
和北方的海鹽、池鹽相比,在山地溪谷里找鹽開鹽,南方井鹽開發要艱難得多。也許是母系時代的遺留,也許是女性的執著堅韌,長江流域的鹽神多為女性。巴人遷移時的清江鹽水女神,石羊古鎮的牧羊仙女,黑井鹽泉的阿詔姑娘,都是帶有浪漫而幻想的美麗。但是很遺憾,這些美麗的女神沒有留下載體,只能供我們想象,廟裡供奉的大都是龍王吐鹵的真實,希望鹽水永不枯竭。
在國外,北美洲土著文化都有鹽之神祗,幾乎也是女性。在美國西南和墨西哥的農業人口中,收集鹽的遠征往往是從盛大的儀式開始的,這種儀式還包括與一位指代“鹽之女人”的婦女進行交媾,希冀鹽業財富象生命的繁殖一樣源源不斷。
鹽源縣鹽業開發相當久遠,據李紹明教授研究,戰國時期開始,秦將張若取道於此,就與鹽業開發有關。漢代設定笮縣,《漢書》卷二八上《地理志》說:“定笮,出鹽,都尉治。”唐屬南詔,宋時羈縻,為大理國所據。元朝至元十四年,立鹽井千戶,是為鹽源鹽業興盛之關鍵時期。
元代為開發鹽泉作出重要貢獻的納西族婦女,清代稱為“開山姥姥”。光緒《鹽源縣誌》卷10《人物.仙釋》載:“開山姥姥,塌耳山夷女,少韜晦,不自修飾,誓不適人,年及笄,惟司牧羊之役。羊飲於池,跡之,見白鹿群游,嘗其水而咸,指以告人,因據井汲煎,獲鹽甚佳,即今日白鹽井也。后無疾而逝,身有異香,至今祀之。”,這位“誓不適人”的婦女,是為母系社會的真實寫照。
“開山姥姥”又稱“開井娘娘”。鹽源曾在鹽井旁建有一座宏大的開井娘娘廟,廟中塑一個身著納日婦女裝束的開井娘娘,旁邊塑著一頭牛,表示鹽泉由於放牧而發現,據說鹽水女神廟以前香火旺盛,無論是哪一個民族的煮鹽或販鹽的人,都要來這裡供奉祭祀。光緒《鹽源縣誌》卷12《藝文.記》中,有一篇歐陽銜寫的《神女開井娘娘廟上樑文》,說明祭祀“神女”的理由:“汲水煮鹽,煮誨殊乎正莢。導泉作井,和羹用以調梅。結玉詵金勝霜雪之飛白。酌水濟火,繚煙霧以浮青。此誠有功德於民,而亦裕於國家之賦課者也。”
神在天上,女在人間,納西族的鹽水女神,是“鹽”之“源”的化身,可惜已不存!
鴻蒙初開。
記不得具體是什麼時候,但一定是盤古化生萬物,女媧造人補天之後。
我是一個小神。只是一個小神。
卑微而渺小。
比不得那些“初造王業,畫卦結繩”的天帝們。比如伏羲,黃帝。
我只是棲於鹽水湖畔的一個神女。
整日打理著這片水,這片水中的魚,蝦,蟹和鹽。
自得其樂。或者說,以為,這就是人間最大的快樂了。
因為我不用似那些能力比我強很多的神一樣,奔波於天地之間,奔波於兇險和陰暗的旋渦里。我只需要做好我的本分工作就可以了。
於是,日復一日,我的生活簡單而又純粹。
一天多半的時間我都潛入水中似一條魚一樣,在這種清涼剔透的液體里,逐流而進。
她們只是小小的蒲公英,與我一樣,卑微而渺小,甚而不能主宰自己的命運,不是么?
晚上,我喜歡坐在岸邊,坐在由各種昆蟲簇擁的花叢里,抬頭望天。看如銀盤的滿月和閃亮耀眼的星辰。
我知道,那是盤古的發髭。
我無有父母,天生天養。不知自己何時出現,更不知自己何時消失。只知道,也許,我將在這清澈,魚蝦滿溢的鹽水一直呆下去,直到洪荒。
但卻沒有難過。
我喜歡這裡。它讓我眼睛澄明,讓我甘之如飴。
空氣,水,陽光,花叢,生物,都讓我每日生活在欣喜之中。
只是偶爾也會有寂寞。會有懶懶地埋在水中不想出來的時候。
但那大多如夏日天幕上不經意的雷電,一閃而過。
基本上,我想我該是個快樂的神,一個棲於鹽水湖畔的卑微渺小的神女。
廩君。
他名叫務相,姓巴氏。
若追溯起來,廩君的先祖應是伏羲。那個東方之帝,掌管春天和生命。
呵,所以,我想,廩君定能奪得他想要的任何東西,包括神權和君權。
是的,我堅信,他可以。
他是那麼自信,那麼篤定,那麼卓爾不群。
炯炯雙目,健碩的身體,走起路來也有帝王之姿。
廩君,你定會贏的,與四王的比賽。
是的,廩君,你當然會贏,所以,你才率領眾人坐著那唯一一條倖免的船順著夷水而下,來到鹽陽。我棲息的河流。
廩君,還記得么,我們的見面?
呵,你未必記得了。可,我卻永遠不會忘。
那天,風和日麗,鳥語花香。那是自四極廢,九州裂,女媧補天之後出現的難得的好日子。
所以,我暢快地在河中自由行進,如一條歡樂的魚,無阻無礙。
可你的船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
那麼多那麼多身著戎裝,腰配寶劍的武士讓我吃驚。
我不是沒有見過人類。但他們的裝戴,他們的舉止,他們的神情是我所陌生的。
而船頭那個冷漠而又驕傲的人,是你。
是的,廩君,那天的你,意氣風發,神情倨傲。英雄少年,不過如此。
船行如劍,勢如破竹,阻擋不了。
想避也避不及,只好一躍順著水浪踏上船頭。
驚了所有的人。自然你也不能例外。
你按緊了劍,厲聲問我是何人指派來伏擊你們。
我笑。
低頭看著濕漉漉的自己,不能想通像我這樣一個卑微渺小的神女也會被他人誤解為可以當刺客埋伏武士的。
可你仍很緊張,緊抿著唇,等待我的回答。
我抬頭,目光柔和而好奇。
你是我世界之外的人。廩君。對你,從開始,我就有無盡的好奇。你不似我曾經見過的人,也不似你身邊站著的這些人。你有你的風度,你的特別。
所以,鹽神渴望接近你。
可你,似乎從開始就把我當作了個入侵者。對我總戒備有加,甚至,干戈相向。
廩君。
你總可以傷我,不是么?
因為從你不在乎我。
你沒有在乎一個人的牽制和負擔,所以你自由而冷漠。
不,或許,廩君,你不是冷漠的。你只是,未遇到那個不會讓你冷漠的女子吧。
她也許也是位神女,美麗而優雅。不似我,混亂而倔強。
廩君。
在你來了鹽水后,我興奮而憂傷。
沉默的生命天幕上似裝扮了閃爍的星辰。它清麗而簡潔。讓我欣喜。
只是,你總似看不見我一樣。或者,熟視無睹。
我常常坐在鹽水湖畔看著你威風凜凜地指揮五姓的家族勘察鹽陽的地形。我知道,你在為他們找一片棲身之地,你想讓他們的子孫在一片肥沃之土上繁衍生息,延綿不絕。
可,鹽陽是這麼小的一個地方。
它只是我神女的家。可以供我玩樂和休息,卻不足以大到可以讓這麼多人組建家園。
廩君。
我喚著你的名字,可你卻從不回頭。
鹽陽,此地廣大,魚鹽所出,願留共君。
我殷切地看著你倔強的背影,聲音逐漸小了下去。
我並無把握讓你與我留在此地,但我定要試一試。否則,我害怕自己在以後沒有你的日子會懊悔當日的怯弱。
所以,我鼓起勇氣,吞吐地把淤積在心中多日的話講出。
可你,卻依然冷漠,依然不肯動心。
你決然地拒絕了我。沒有迴轉的餘地。
看著你的船離開鹽水,我笑。
大笑。不肯停頓。
或者,無法停頓。
心被撕成多少片我已經數不清了,我只知道自己的所有自尊和驕傲都被你踩在腳下。你無半點憐惜。
可,我仍恨你不起。甚至無法在念著你的名字時咬牙切齒。
我只是傷心,難過,憤恨,還有,害怕。
害怕你離開鹽水后我將永遠無法見到你。
是的。我知道。這個離別將是永遠。
我只是個小神,一個棲於鹽水湖畔卑微渺小的神。
像樹一樣,只能紮根於一個地方,不得離開。離開便只有死。
而你,定不會因我而往返於你的家園和鹽陽。不會。你不會。
在你眼裡,許我,甚至都不及一隻斑斕的蝴蝶。
所以,廩君,對不起,我要留住你,不論用任何辦法。哪怕是死。
廩君。
你知道的,我說到做到。
晚上,在船不能行進的時間裡,我悄悄來伴同你。你看不見我。廩君,你畢竟只是個人。再偉大,再威風凜凜,也不過是個人。而我,怎麼卑微,怎麼渺小,也終是個神。
一到早上,我就變做飛蟲,和其他被我喚來的許多許多飛蟲成群地在天空中飛舞。
彼時,天昏地暗。
廩君,我看到你慌亂了。
第一次。你束手無策。
飛在天空上的我得意而又悲傷。
我留住了你片刻,可以後呢?就如冬天會來到,昆蟲會死掉一樣,我也終會因疲憊而死啊。
可,你會感動吧,終有一天?廩君。
你被我困了七天七夜。
船無法前行。因你們無法辯得東南西北。
第八天傍晚,你向著天空搖了搖手。
我知道,你投降了。
我下降,還自己為人身。
我看到你布滿血絲的雙眼和乾裂的嘴唇,心疼而又難過。
你定七天七夜未睡,也許,甚至,滴水未進。然,這七天卻在時時刻刻考慮著如何對付我,如何才能把我趕走。
廩君,何必?處心積慮,不過是要對付一個如此在乎你的神女?
然,若你不肯留下,我仍會與你周旋到底。
畢竟,我是在捍衛我的愛情。脆弱,不堪一擊,無人會憐惜的愛情。惟有我如此執著。用生命與你的冷漠抗衡。
可你,竟讓我吃了一驚。讓我喜極而泣。
你差人拿一縷青絲贈我。
你說,把它佩帶在身上,以示你我同生共死。
我望著你,不敢相信這就是前日里還如冰山不肯融化不肯妥協的你。但我寧願相信你的真誠。哪怕它只是一場夏日裡的雪,未及落地,便消融於熾熱的陽光中。
我急急佩帶在腰間。我在你面前極嫵媚地轉了個身。
我相信,那刻,山河失色,日月無光。天底下,萬物,莫如我幸福。
廩君,只是我錯了。對么?
一向聰慧的我怎麼會犯這樣一個可笑、明白的錯誤?
我怎會相信你的謊言?怎麼可以?拿了身家性命去與你不值一文的那縷青絲交換?
第九天早晨.
我以為你不會再走了,我以為你會與我留在鹽陽,雙宿雙棲,過著真正神仙伴侶的生活。
因為,你曾贈我以青絲。
只是,我又一次讓自己嘲笑了自己。
你還是要走。
我便只好重施故技。
喚來無數昆蟲,做天地黑紗,覆蓋萬物。
可今天我看到你未再像往常那樣,留在船艙里苦思冥想。而是站在陽石上,搭著弓箭,似在尋找著什麼。
尋找什麼呢?廩君。
天地已成一片混沌,你還在尋找什麼?現在的什麼還是對你有意義的呢?廩君。
正當我妄自猜測時,忽然腰間一陣鑽心的痛。
那痛迅速蔓延至全身,讓我來不及阻擋。
於是,我幻作人身,從九萬里高空急速墜落。
風呼呼地從耳邊擦過。我曉得,那是風婆婆的細語,她總是嘮叨而瑣碎。也聞到了花香,陣陣襲來。
廩君。
我看到你得意的神色。
你不難過么?我從那麼高那麼高的地方墜落下來。我會很疼的。
我迷惑而傷心。
不經意手碰著中箭的地方。我觸到了那縷飄在空中的青絲。
箭,就射在那縷青絲的結上,我的腰際。
廩君!
再看你時,你已掩飾不住自己的狂喜。你在仰天大笑。
此刻,群蟲無首,各自散去。天空澄明,陽光再次普照大地。
廩君的船可以前行了。
你可以帶著你的部下離開鹽陽,尋找更好的一片棲身之所。從此以後,繁衍生息,延綿不絕。
可我呢?
我再也忍受不了這揪人的痛。
我大叫一聲,噴出了無數滴鮮血。
誰說神是不死的?
我不就被一個人用箭射死了么?而且是徹徹底底地死去。心也不會再活了。
我一直落一直落。
終於入水。
還是那麼清涼剔透的水。養育我的鹽水,曾帶給我無數快樂的鹽水。
幸而,我死了也可入它的懷抱。
終不是被拋棄的神女。
我慢慢合上雙眼。
淚水與鹽水混在一起,不可分辨。
廩君,我曾言,我要留住你,不論用任何辦法。哪怕是死。
我終於實踐了自己的諾言,是不是?廩君。
女神節。每逢八月初二這一天,清江沿河兩岸各家各戶都要備辦酒席,祭祀廚師之祖“鹽女神”。傳說鹽女神發明以鹽做味。十碗八扣。五味調合,技術高超,後來被君王得知,便召他去給君王做最好吃的飯菜,她用鹽水做味,給君王做一桌豐盛的酒席,君王飲用之後,連聲稱讚叫好。
數天以後,君王見她在鹽河挑鹽水,便他做幹什麼,她回答說,我是用鹽水給你做飯菜的,君王一聽,大發雷霆,並聲稱,“明明是糖好吃,你為什麼用鹽給我做味吃”,鹽女神說不清道理,就在八月初二這一天被君王殺害了。鹽女神有兩個師傅,一個姓張,一個姓梅,他兩繼續給君王做飯菜,不用鹽而以糖做味,放得很多糖,並且是白糖加砂糖,蜂糖加白糖,十碗八扣都是糖,君王一吃,覺得很好,可是沒吃幾天,君王喊叫吃不下去了,這時張、梅二弟子馬上用鹽水做味,十碗八扣、五味調合,又香又甜,君王連吃數月不厭。後來張弟子發了紅案,梅弟子發明了白案,君王越吃越覺得好吃。並說:“到底還是以鹽做味好。”
從此以後,人們為祭祀屈死的廚師——“鹽女神”,每當八月初二這一天,各家各戶都要大做酒席,十碗八扣,在席上放一碗飯,碗上擱一雙筷子,將三杯美酒灑在地上,並在桌子下化錢數張,以祭祀鹽女神。八月初二這一天,廚房收拾得乾乾淨淨,鹽罐子要裝得滿滿的,婦女們要換上整潔的衣服。據傳這一天鹽女神下凡訪察。後來,這位君王被感動了,每年八月初二給屈死的廚師——鹽女神讓三天位,以表示屈殺鹽女神的懺悔之心。
長江之側,鹽水之濱,你的傳說從祖先的嘴角掉下,落地生根,長成兩岸蒼蒼蒹葭,氤氳一江柔情。
峽風如歌,握一縷在手心,幻化出你當年衣袂飄飄的倩影。臨風而立,撒百蟲為種籽,生成兩岸幽美的風景,生成七彩的虹七彩的霧,是要讓遠行的心上人依依難捨?還是要讓遠航的扁舟迷失航程?
把愛搓成纜繩,系住舟子,系住浪跡天涯的豪情。纏綿的歌聲,凄迷一江煙雨。
可是,男人的雙腳經天緯地,你終於沒能留住你深愛的人——那巴人的英雄、白虎化成的廩君。在一個朝霞柔如秀髮的早晨,廩君尋夢的扁舟,駛向遙遠的未知……
遠了,遠了,遠了……廩君的背影,一寸寸拉長了你的視線,你的痴情,你的期盼。峽外的鷗鳥,馱走了你的心;而淚水,流成比長江還長的滔滔相思。
歲月悠悠,鹽水悠悠,你的愛也悠悠。
鍾離山出英雄的時候
她依棲鹽水湖畔赤裸天浴
廩君啊
你在鍾離山奪定君權的時候
她正立 水之中央對影梳頭
那時的春光要比現在的明媚
女神之心 可承萬物
那時的夷水要比現在的光澈
女神之韻 宛如凈水清潭
那時的樓角要比現在的威嚴
女神之魅 能喚日月
翻可雲 覆亦可雨啊
廩君 你可知
女神她是神 更是女人
這點 你比任何人都明白
當戰鬥的號角鳴響
當族人的生死如千斤重鼎壓垮你的惻隱之心
當你顫動的雙手拉開大弓
沒人發覺你的眼睛里竟然閃著淚光
預知 感同身受
那支從你手中放出的冷箭
在刺入她胸口的同時
也刺向你自己
天空劃開一道炫白灼傷了你的眼睛
在族人為光明的到來歡呼雀躍的時候
你的眼前充斥著一片殷紅的血
雕花土船
一路北上的初衷
已被一條青色絲線的陰謀
擊得粉碎
向陽坡 是揮之不去的噩夢
向陽坡 是註定絕決的斷岩
多麼美倫美幻的熒蟲啊
就像一把遮風擋雨的傘
即使暈天黑地的纏綿
即使是一個殘酷的謊言
那也是因為 你
廩君啊
為了你能再多愛我一天
你要是願意
這至上而下的沿邊
這滿江豐裕的魚鹽
都是你的
甚至於 女神的光環
都可以為你揮卻
我只想做一回女人
做廩君 你的女人
七天七夜
就是你我唯一的緣份嗎?
耳邊私語喘息
手指間溫柔的觸感
難消無邊的情慾
唇舌無止境的依戀
竟也難再多挽留半分
廩君啊
我要如何才能留住那似海深情
淚水 飽含委屈與再難傾訴的理由
墜落山谷
混著冰冷的雨 下滑 下滑
直至無底的深淵
與血凝成黑色泥藻
女神 終究以一條不歸的路
葬送純潔的愛情
那個 雙乳袒露的天浴女神
那個 臨水而歌 對影梳頭的女神
悲情而逝
當天空還布滿血色的殘陽
當清江還緩緩流淌
所有關於鹽水女神的傳說
我們只能在
幽深的石洞里
聽鐘乳石用它滴落的水聲
娓娓道來
鹽陽水神女子的身份應該是人而非神。所謂的“神女”應指對神的祭祀權擁有與否,擁有此權者當被視為神的寵兒和神權之擁有者,這與此前廩君與其它四姓俱出爭神一語相合。鹽神部落為母權制社會應是沒有疑問的,鹽水女神所擁有的部落財產——魚、鹽及土地贈予權,“暮輒來取宿”不落夫家的主動地位,“與諸蟲群飛”的統率能力等均可視為母權統治的體現。而對於兩者之爭,筆者同意是權力之爭,但關鍵原因不在走與留。廩君的得勢,即已表明男權的出現和母系社會走到了盡頭,權力顛覆已成為必然趨勢。因而,當務相率部眾“乃乘土船從夷水至鹽陽”時,位尊母系部落之首的鹽水神女,對廩君的野心必定是知曉的,倘以部落利益為重,她當斬斷兒女私情,並促其遠去,即便她要為私情斷送部落利益,“諸蟲”也定不會與之“群飛”。而廩君用意也顯然不是為了繼續前行,因為他在殺掉神女后卻“復乘土船,下及夷城”回到不遠處的夷城安營紮寨起來。可見,所謂“走與留”之爭並非兩人矛盾所在,且僅僅為此而奪人性命也不合情理。
問題出在一個“共”字上,鹽水神女力圖保有一部分權力。廩君巴人之軍事大遷徙很有可能是由鹽引發的。筆者認為,廩君與鹽神矛盾的焦點應在共治或獨佔的權力之爭上。鹽神寄希望於採用共治、和親的方式化解矛盾,延續其氏族。她開出“此地廣大,魚鹽所出,願留共居”的條件,實為不得已之舉。可廩君的回答卻是斬釘截鐵的:“我當為君,求廩地,不能止也。”很簡單,務相要做君王、拓疆域、沒人能夠阻止。
在“積十餘日,廩君(伺)其便,因射殺之”句中,傳遞了羈絆日久與除掉對手兩個信息。或許,為迫務相就範,女神曾借地利之便軟禁過廩君。於是史料中便有了化飛蟲蔽日等文學表述,以之表達困擾與抗爭。對蔽日現象的出現,或可從當地環境解釋,“縣內地表形態各異,致部分地區形成小範圍特殊氣候。一是有些地區重巒疊障,形成了許多閉塞、溫暖、多霧、多光的山間小盆地,如清江河谷地帶……。”而《水經注》中也有“…有溫泉對注,夏暖冬熱,上常有霧氣”的記載,且有霧的江面定是無法行船的。於是“白天卻化為飛蟲,與諸蟲群飛”,“掩蔽日光,天地晦冥”等,或可以視為鹽神部落利用彌天宿霧困擾對手。而“鹽神死,天乃大開”則可釋為霧散雲開、務相突破了包圍,並實現了強佔女神地盤的願望。終於,一個母系氏族政權連同它賴以存在的“魚鹽所出”的廣大地域,連同神女美好的夢想一道在殘酷的事實面前破滅了。
對古籍中所述夷城位置,學界長期爭論不休。有謂在今恩施,有謂即今之長陽(宜都),也有人認為在今天長陽的曲溪。筆者認同應在香爐石附近的觀點,考古發掘測定這裡是夏、商、周時期中國早期巴人的典型遺址,而廩君巴人最遲從夏代晚期開始在清江中游地區生活,已成為學術界不爭的結論。理由之一,從香爐石遺址的文化積澱厚重與時間漫長兩點看,在整個清江流域再找不出第二個。20世紀80年代以來,人們在清江中游地區發現的夏、商、周古文化遺址主要分佈在長陽境內,有香爐石、桅杆坪、南岸坪、深潭彎等處。在這些被確認的早期巴人遺存中,又以香爐石遺址最具代表性。“位於漁峽口鎮東0.5公里香爐石,1983年發現,遺址距清江垂直高度約150米,面積1000平方米。發現文物有大量陶片及陶網墜等。陶片以砂褐陶、黑灰陶為主,間以少量細泥灰陶。”香爐石遺址出土文物十分豐富,自夏、商起至春秋戰國時期,前後1000餘年未間斷。遺址的最底層(第7層)屬夏代晚期文化層(據碳十四測定年代數據為距今4090±100年),“專家們從該地層中發現與生活相關的大量獸骨、鳥類骨骸、魚骨殘渣等分析,在夏代晚期,清江流域的巴人是以原始的魚獵、採集經濟為主,魚、獸、鳥類是他們食物的主要來源之一”。
理由之二,從地理上看,這裡依山傍水,地勢險要,上可控鹽陽之鹽泉,下可達通江之便利,顯然是軍事防守的好據點,可以捍東控西,保衛夷水疆域,適合做統治中心。對照史籍,香爐石的地理環境,也與東漢應劭《風俗通》所述“廩君乘土船下至夷城,石岸曲,水亦曲”(《北堂書鈔·地部穴篇》)相似。在白虎隴山腳,香爐石伸入夷水,水流至漁峽口,先轉南流,再轉北流,復回東去,實可謂岸曲水亦曲。而史書“岸即為崩,廣三丈余,而階陛相乘,……岸上有石坪,方一丈,長五尺”的描述,亦與香爐石獨高30來米、頂部平整,石傍有長約100米、寬10米、高10來米狀如階陛的平台地貌相符。
理由之三,從文獻中“下至夷城”的一致說法上看,夷城的方位當在清江鹽陽的下游,否則當用“溯”或“上”。考察地形,由鹽陽至恩施段,清江落差甚大,水路根本無法行走,清江出恩施城南約5公里即進入峽谷,河面窄狹,岩石淺灘甚多,以伏三跳灘尤為險惡,洪水時駭浪淘天,枯水時水細如練,無一完槽道,總落差約280米。要巴人扛著“土船”翻山越嶺去建城不合情理,且建統治中心於清江上、下游均不利於控制整個疆域。反之,清江中游水面相對平緩,具有通航之便利。
理由之四,從當地的地名上看,也多與廩君相關。史載“廩君死,魂魄世(化)為白虎”,“白虎隴,在縣西二百二十里,昔廩君死,精魂化為白虎,故巴人以虎飲人血,遂以人祀……廩君之生也,生於赤穴,其死也,化為白虎,有隴宜也”((清)道光《長陽縣誌》)。該地名被當地群眾世代傳襲至今,這一帶還有諸如“蠻家灣”、“巴王沱”、“板木盾坳”等古地名,它們均與廩君的逝世、巴人的活動相關。
最早記載巴人事迹的是古文獻《山海經》。其中有“西南有巴國,大皞生咸鳥,咸鳥生乘厘,乘厘生后照,后照是始為巴人”(《山海經·海內經》);“西南有巴國,有黑蛇,青首,食象”(《山海經·大荒北經》);“夏后啟之臣曰孟塗,是司神於巴”(《山海經·海內南經》)。且與“(帝啟)八年,帝使孟塗如巴涖訟”(《今本竹書紀年》))的記錄可互為印證。由此可見,巴人的起源十分久遠。但我們在《山海經》中並未讀到有關廩君務相的文字。是後來者將《大荒南經》中“有臷民之國,帝舜生無淫,降臷處。是謂巫臷民”一段中的“巫臷”解釋為“巫蜒”,又因為在《世本》中有“廩君之先,出自巫蜒”一說,這樣一來才使廩君務相與遠古時期的巴族集團續上了血緣。事實上,歷史上的巴族集團,當是遠遠早於廩君一支的。而務相的巴只是巴人的後期發展或支流。使巴人揚名天下的當為廩君務相。他的事迹主要體現在“爭神”(投劍、造土船),掠地(奪得鹽水女神地盤),建國(即建都於夷城)三部曲上。而這三件大事符合當時社會的發展需要。對第一個偉績,筆者在“論巴人與土船”一文中已作了探討,這是廩君內部統一的成功,由此他成了部落的首領,有了一支能駕“土船”作戰的軍隊。且為其實現“我當為君,求廩地”的目標奠定了基礎。第二個偉績是奪取鹽水神女領地,“務相乘土船而王夷水;射殺鹽神,巴人以為神”(《水經注》引《世本》)。此為其向外擴張與掠奪的重要步驟,極大提高了廩君的地位。第三個偉績便是建都夷城並稱王。“廩君於是君乎夷城,四姓皆臣之”,樹立個人絕對權威,以國家雛形取代氏族制度是前兩個階段的邏輯發展。部落的首領變成了“王”,在民間也有了“向王天子”的稱呼。“向王”之謂,實屬“世俗相沿,…是以‘相’演化為‘向’,其故”(咸豐1852年《長陽縣誌》)。在土家民謠中也傳達出人們對向王天子的敬仰和對其開發清江的肯定:“向王天子一支角,吹出一條清江河,聲音高,洪水漲,聲音低,洪水落,牛角彎,彎牛角,吹成一條彎彎拐拐的清江河。”
有兩點值得注意:一是《長樂縣誌》中,“廩君世為巴人主,務相其開國有功者”一句,其中“廩君”之稱謂是指巴人首領,他可以是務相,也可以是其他巴人首領。二是廩君務相“據捍關而王巴”中的捍關,應該是指清江三峽之一的巴山峽。巴山峽“古名捍關,東起都鎮灣區峽口,西止麻池區西灣,全長5公里,高山兀立,雄闊峻拔,水平如鏡,靜影成壁”。捍關的記載當指此,而非其它地方,因為務相早在夷城附近的白虎隴羽化登仙了。
在上述廩君與鹽女水神的傳說中,還給我們留下了三個耐人尋味且令人反思的問題。一是如何看待鹽水女神的浪漫,二是鹽水女神的悲劇悲在何處,三是廩君務相與白虎崇拜。這三點是筆者在下節中要著力討論的話題。
鹽水女神的浪漫與巫山神女有不少相似之處,世謂:赤帝女瑤姬,未行而卒,葬於巫山之陽為神女。關於她的傳說甚多,其中最重要的有兩個:她曾授《黃綾寶卷》助大禹劈山開峽,排積水、除惡龍,化作神女峰保行船平安。巫山神女曾與楚之“先王”夢中幽會並自薦枕席。有趣的是在表現浪漫情感方面,她與鹽水女神頗為相似:玉曰:“昔者先王嘗游高唐,怠而晝寢,夢見一婦人曰:‘妾,巫山之女也。為高唐之客。聞君游高唐,願薦枕席。’王因幸之。去而辭曰:‘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為朝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台之下。’旦朝視之,如言。”(《高唐賦》)鹽神暮輒來取宿,旦即化為蟲,與諸蟲群飛,掩蔽日光,天地晦冥。(劉向《世本》)
以上傳說有兩個相似之處:一是“雲雨”,二是“愛情”。就前者而言,“朝雲暮雨”與“天地晦冥”都與地理環境密切相關,長江三峽與清江同屬中亞熱帶季風氣候,空氣濕度較大,年降水量偏高,植被茂盛,易形成相似的多雲多雨氣候特徵。而這種朝雲暮雨、變幻無常的氣候現象對該流域人們在宗教、文學、美學乃至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均產生了大致相同的影響。而就“愛情”看,巫山神女的“自薦枕席”,鹽水女神的“暮輒來取宿”又體現了該地區遠古母系社會的戀愛自由傳統,這與男權統治下的婚姻相比較,無疑充滿浪漫氣息。而“浪漫愛情”與“雲雨意象”的交融更令人神往。於是,“巫山雲雨”便被人們用來形容男歡女愛。而宋玉的“陽台一夢”也成了經典佳句。有學者還特別將兩者作了以下比較:人物——廩君與鹽神,楚王與神女;地點——鹽陽,巫山之陽台;愛情——暮輒來取宿,願薦枕席;功利——土地物產,撫君苗裔;變化——晝為飛蟲,晝為雲雨。……
其實,鹽水女神“暮輒來取宿”的說法不僅折射了母系氏族人們的婚姻觀念,也反映了峽區人大膽、豐富、自由的想象力。而長陽地區流傳久遠的民間傳說也為此做了佐證:正當廩君率巴人乘土船溯江開拓,“忽然,前面的大山中流出一股白花花的水來,順水浮來一個妹子。她讓向王嘗那白水,向王第一次吃到了鹹味,覺得很好。原來這妹子是鹽水女神,她和向王成親了”。
筆者已在前面指出,廩君與鹽神矛盾的焦點應在由誰掌握鹽陽“魚鹽”的權力上,鹽神以委屈求全的方式寄希望於採用和親來達到共治的目的。但她的奉獻(從財產到肉體)卻為自己招來了殺生之禍,這看似不合情理,但卻在情理之中。問題的核心在於,代表新興父權力量的廩君務相要的是全部。事實上,隨著金屬時代的到來,因男性的生產力得到了極大的解放,日益強大的他們需要以財產與實力來重新劃定社會地位,不再滿足於狹窄的生存空間、貧瘠的生活與不合時宜的女權統治。於是顛覆性的革命 便不可避免地要在整個地球上發生,只是時間、方式和程度上的不同而已。於是,我們讀到了“廩君不許”的字眼,而目的也十分明白:“我當為君,求廩地,不能止也。”這勢必激化雙方的矛盾。鹽水神女上演了武力“挽留”一幕,使廩君一行七晝夜不辨東西,但最終的結果仍是“鹽神死,群神與俱飛者皆去,天乃開朗”。“母權制的被推翻,乃是女性的具有世界歷史意義的失敗”。父權勝利了。對傳說中廩君謀殺鹽神的描述,筆者傾向於從文學性上去理解,它加深了這出悲劇的力度。峽區的文化除了浪漫也極富悲劇性,峽區生存的艱辛培育了當地居民堅毅的性格,但惡劣環境卻往往註定了他們努力的最終失敗,這就決定了其命運本質上的悲劇性,特別在生產力低下的遠古更是如此。然而,這失敗也是十分美麗的,它體現了人類的頑強。鹽神死了,愛和溫情乃至抗爭都無法遏制務相對權力的慾望,這就是鹽神的悲劇,這或許也是務相情感上的悲劇,但他畢竟強奪了母系部族的神權。女神的部下也成了巴族的一部分,最終的勝利者當是前進中的社會。
值得注意的是,雖然廩君殺死了鹽神,可從古至今,當地人反而視其為老祖公,稱鹽神為“德濟娘娘”,並將兩人供奉在同一座向王廟裡。“向王天子旁塑女像,俗稱德濟娘娘,始於鹽水女神。”(清道光《長陽縣誌》)“傳說廩君(向王)治水得‘鹽水女神’相助,後世追思德澤,尊神女為‘德濟娘娘’,與向王一起配享人間煙火。”這至少表明鹽神後代對這段事實婚姻的認可。至今在長陽鹽池一帶,還有《老祖公與鹽水女子成婚》的傳說:“老祖公來到鹽池,見山裡裂開一條縫,流出鹽水,水上還有一位美貌女子。後來這個女子與老祖公結了婚,從此人丁興旺,子孫繁衍。”這種雙重敬仰也體現在土家人的日常生活中:“農曆六月六日,是向王天子遇難之日。每逢這天淸晨,八百里淸江上的船隻及放排人,在船 頭擺設祭宴,殺公雞母雞各一隻,煮熟后,由駕長把一隻整公雞供在船頭,一隻整母雞供在船尾,……其意思是:向王天子在船頭,德濟娘娘在船尾,以示前後都有神靈保駕,四季安康。”
人們紀念鹽神,將佷山頂上的一塊岩石稱為“鹽女岩”,“傳說是鹽水女神化身”。他們稱鹽池對面的山為“鳳凰山”,說當向王數箭併發時,“只見飛蟲中一隻最大的搖身一變,成為一隻鳳凰飛走了,落在對面的山頭上。……這鳳凰原來就是鹽水女神所變,後來,人們稱此山為鳳凰山,還在山頂修起了寺廟一座,供有女神像名曰‘女神’。”民族的發展本來就是一個不斷融合、壯大的過程,這其中必然也包含著血與火。巴民族的興旺畢竟為鹽神的後代帶來了利益,於是他們重新演繹了廩君與鹽神的故事,將干戈化為了玉帛。只是由於後人的健忘,那個為捍衛他們利益而死去的鹽神才真正地死了,這是母系氏族與鹽女個人的雙重悲劇;然而,又由於後人對美好未來的希冀,一個新的鹽神誕生了,是她和廩君相親相愛,繁衍、興旺了一代又一代鹽水人,這樣的解釋似更加符合他們所理解的本民族來源。
廩君的活動在古藉中到夷城為止,但對其死於何處、如何死的未作交代。而在香爐石一帶卻至今流傳著務相死而化虎大同小異的故事。較多的說法廩君是淹死的:他住在夷城依山傍河的一個岩洞內,經常以土船渡人過河。一天,山洪暴發渡船被沖翻,他救起眾人而船卻被衝到約一里遠的回水沱(巴王沱)內,向王游去救船,被大浪卷進旋渦。人們在資丘灘頭(向王灘),找到他的屍體。“……人們在夷城後面山包上選好了地方,正準備將向王安埋,忽而向王化為一隻白虎,隨著一團白霧升向天空。後人稱向王化為白虎的地方為白虎隴,這個地名一直沿襲至今。”也有傳說是老死的,“一些年過去了,廩君成了一個白頭髮、白鬍子的老人,不久便去世了。附近姓覃的人把他裝在船棺里,抬到登星嶺的岩上懸葬,這個老人突然變成了一隻大白虎,從棺材里出來。一陣旋風捲來,白虎飄飄蕩蕩升到天上去了。”
不同之處,前者謂其鞠躬盡瘁,後者說他壽終正寢;而相同之處均為“化作白虎”——成仙了。虎為獸中之王,也是方位神,廩君死而化虎反映了巴人對他的尊崇。他們甚至還指認了向王升天的“白虎隴”,“在縣西二百三十里。其廩君死,精魂化為白虎,故巴人以白虎飲人血,遂以人祀”。據載,僅“明清間,縣境先後建有向王廟44座”。而民國時的向王廟也地址明確:“一在縣西百二十里資丘,一在縣西關外,一在縣西六十里都鎮(灣)。”
人們還以各種方式紀念向王。“每天六月初六這天(向王子遇難日),駕船的、放排的,都要到向王廟前,放鞭炮,一面祭祀,一面祈求向王天子保佑航行平安。”“凡經過伴峽、漁峽口、巴王沱、向王灘、向王廟等處都要放鞭炮致祭,既表示不忘向王開發清江功德,又藉以求向王保佑航行中的安全。”而對白虎的崇拜,更以多種形式傳承下來。唐人樊綽記曰:“巴人踏啼……伐鼓以祭祀,叫嘯以興哀,故人號‘巴歌’曰‘踏啼’。”此即巴人祭祖場面。
今天的土家族已經被認定為巴人的後代,在他們的傳統文化“跳喪”動作中,“就有‘虎抱頭’、‘猛虎下山’等動作”。“……最為壯觀的是‘猛虎下山’,舞者跳著跳著,忽然鼓點一變,對舞中的一人猛然跳躍騰空,一掀舞伴,兩人躬身逼視,忽見擊掌撞肘,前縱后躍,一躍一撲,模仿猛虎撲食的動作,口裡還發出一陣陣嘯聲。”此外,從戰國到秦漢,以虎鈕錞於為特徵的巴人青銅文化亦可謂盛極一時。出土的虎鈕錞於廣佈於湘、鄂、渝、黔毗鄰區域。筆者以為,結合清江、巫巴山地的多虎環境,結合土家人虎文化的傳承,以及虎鈕錞於在古代巴國出土地點的分佈,或許我們能夠大致把握廩君一支白虎巴人後代的去向。白虎巴人大概是沿清江而下,經宜都入長江再上溯,經沿途各地而至重慶建都的。理由至少有兩方面:一是他們在叢山峻岭中穿行離不開交通工具“土船”,此點已由長江沿線的船棺葬和大量的發掘材料所證實;二是對於白虎的信仰我們在清江中游及以下沿線乃至長江三峽地區均可見到。而白虎巴人之所以能夠不斷發展壯大,故事還得從廩君駕“土船”出武落鍾離山,及其與鹽水女神那一段令人難以忘懷的交往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