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仲陽傳

【作者與作品】作者劉跂，生年不祥，卒於宋徽宗政和末年。字斯立，號學易老人。祖籍河北東光，後徙居東平府（今山東東平縣）。宋神宗元豐年中進士第，官朝奉郎。宋哲宗紹聖年間，其父劉摯被讒言所中，接連貶官於鼎州、新州，劉跂隨父於謫所。徽宗即位後，詔返劉摯家屬，經劉跂請求，使其父歸葬。劉跂又上書為其父昭雪。劉跂由於父遭黨事，故為官拓落，家居避禍，以壽終。跂能為文章，著有《學易集》八卷。《小兒葯證直訣》為錢乙弟子閻孝忠收集整理錢乙的論述和治驗而成的一部兒科專著。《小兒葯證直訣》三卷，上卷論證，中卷病案，下卷方劑。書中對小兒的生理病理特點，小兒病的診斷辨證，兒科方劑及醫案等，都作了簡明扼要的記述，它不但奠定了中醫兒科學的基礎，而且對祖國醫學的發展產生過深遠的影響。《小兒葯證直訣》有幾種版本，其中清代周學海的互校本是比較好的通行本。《宋史·方技傳》據本文收載錢乙事迹，可參。

錢乙，字仲陽，上世錢塘人↑①，與吳越王有屬↑②。俶納土↑③，曾祖贇隨以北↑④，因家於鄆↑⑤。父顥↑⑥，善針醫，然嗜酒喜游。一旦匿姓名，東遊海上，不復返。乙時三歲，母前亡，父同產嫁醫呂氏↑⑦，哀其孤，收養為子。稍長讀書，從呂君問醫。呂將歿↑⑧，乃告以家世。乙號泣，請往跡父↑`⑨，凡五六返，乃得所在。又積數歲，乃迎以歸。是時乙年三十餘。鄉人驚歏↑⑩，感慨為泣下，多賦詩詠其事↑（11）。後七年，父以壽終↑（12），喪葬如禮。其事呂君，猶事父。呂君歿，無嗣，為之收葬行服↑（13），嫁其孤女，歲時祭享↑（14），皆與親等。

乙始以《顱〓方》著山東↑（15）。元豐中↑（16），長公主女有疾，召使視之，有功，奏授翰林醫學↑（17），賜緋↑（18）。明年，皇子儀國公病瘈瘲↑（19），國醫未能治。長公主朝↑（20），因言錢乙起草野，有異能，立召入，進黃土湯而愈↑（21）。神宗皇帝召見褒諭↑（22），且問黃土所以愈疾狀↑（23）。乙對曰：“以土勝水，木得其平，則風自止↑（24）。且諸醫所治垂愈↑（25），小臣適當其愈↑（26）。”天子悅其對，擢太醫丞↑（27），賜紫衣金魚↑（28）。自是戚里貴室↑（29），逮士庶之家，願致之↑（30），無虛日。其論醫，諸老宿莫能持難↑（31）。俄以病免。哲宗皇帝復召宿直禁中↑（32）。久之，復辭疾賜告↑（33），遂不復起。

乙本有羸疾，性簡易↑（34），嗜酒，疾屢攻，自以意治之，輒愈。最後得疾，憊甚，乃嘆曰：“此所謂周痹也，周痹入藏者死，吾其已夫↑（35）!”已而曰：“吾能移之，使病在末。”因自製葯，日夜飲之，人莫見其方。居亡何↑（36），左手足攣不能用，乃喜曰：“可矣！”又使所親登東山↑（37），視菟絲所生↑（38），秉火燭其下，火滅處斸之↑（39），果得茯苓，其大如斗，因以法噉之↑（40），閱月而盡↑（41）。繇此難偏廢↑（42），而氣骨堅悍，如無疾者。退居里舍↑（43），杜門不冠屨↑（44），坐卧一榻上，時時閱史書雜說，客至，酌酒劇談↑（45）。意欲之適↑（46），則使二僕夫輿之↑（47），出沒閭巷，人或邀致之↑（48），不肯往也。病者日造門↑（49），或扶攜襁負↑（50），累累滿前↑（51）。近自鄰井，遠或百數十里，皆授之葯，致謝而去。

初，長公主女病泄利↑（52），將殆。乙方醉，曰：“當發疹而愈。”駙馬都尉以為不然↑（53），怒責之，不對而退。明日，疹果出，尉喜，以詩謝之。

廣親宗室子病↑（54），診之曰：“此可無葯而愈。”顧其幼，曰：“此兒旦夕暴病驚人，後三日過午無恙。”其家恚曰：“幼何疾？醫貪利動人乃如此↑（55）!”明日果發癎甚急↑（56），復召乙治之，三日愈。問何以無疾而知，曰：“火急直視↑（57），心與肝俱受邪；過午者，心與肝所用時當更也↑（58）。”

宗室王子病嘔泄，醫以葯溫之，加喘。乙曰：“病本中熱，脾且傷，奈何以剛劑燥之↑（59）?將不得前後溲。”與石膏湯↑（60）。王與醫皆不信，謝罷。乙曰：“毋庸，復召我↑（61）！”後二日，果來召，適有故不時往↑（62），王疑且怒，使人十數輩趣之至↑（63），曰：“固石膏湯證也。”竟如言而效。

有士人病欬，面青而光，其氣哽哽↑（64）。乙曰：“肝乘肺，此逆候。若秋得之可治，今春不可治。”其家祈哀，彊之與葯。明日，曰：“吾葯再瀉肝而不少谷卻↑（65），三補肺而益虛，又加唇白，法當三日死↑（66）。然安谷者過期，不安谷者不及期，今尚能粥，居五日而絕。”

有妊婦得疾，醫言胎且墮。乙曰：“娠者五藏傳養，率六旬乃更↑（67），誠能候其月↑（68），偏補之↑（69），何必墮？”已而子母皆得全。

又乳婦因大怒而病，病雖愈，目張不得瞑。人不能曉，以問乙。乙曰：“煮郁李酒飲之，使醉則愈。所以然者，目系內連肝膽，恐則氣結，膽衡不下↑（70），惟郁李去結，隨酒入膽，結去膽下，目則能瞑矣。”如言而效。

一日過所善翁↑（71），聞兒唬↑（72），愕曰：“何等兒聲？”翁曰：“吾家孿生二男子。”乙曰：“謹視之，過百日乃可〓↑（71）。”翁不懌↑（74）。居月餘，皆斃。

乙為方博達↑（75），不名一師↑（76），所治種種皆通，非但小兒醫也。於書無不〓↑（77），他人靳靳守古↑（78），獨度越縱舍↑（79），卒與法合。尤邃本艸↑（80），多識物理↑（81），辨正闕誤。人或得異葯，或持異事問之，必為言出生本末，物色名貌↑（82），退而考之，皆中。末年攣痹浸劇↑（83），其嗜酒喜寒食，皆不肯禁。自診知不可為，召親戚訣別，易衣待盡，享年八十二，終於家。所著書有《傷寒論指微》五卷、《嬰孺論》百篇。一子早世↑（84），二孫今見為醫↑（85）。

劉跂曰：乙非獨其醫可稱也，其篤行似儒↑（86），其奇節似俠↑（87），術盛行而身隱約↑（88），又類夫有道者。數謂余言：“曩學六元五運↑（89），夜宿東平王冢巔觀氣象↑（90），至逾月不寐。今老且死，事誠有不在書者，肯以三十日暇從我，當相授。”余笑謝弗能，是後遂不復言。嗚呼！斯人也，如欲復得之，難哉！沒後↑（91），余聞其所治驗尤眾，東州人人能言之，剟其章章者著之篇↑（92），異時史家序方術之士↑（93），其將有考焉。

【註釋】

①上世：祖輩。《史記·太史公自序》：“余先周室之太史也。自上世嘗顯功名於虞夏，典天官事。後世中衰，絕於予乎？”錢塘：古縣名。即今浙江省杭州市。

②吳越王：指錢繆（liú劉）(852—932)。吳越，五代十國之一。後梁朱溫（太祖）時，錢繆被封為吳越王。有屬（shǔ蜀）：有宗屬關係。

③俶（chù怵）：錢椒，錢繆之孫，是吳越第五個國王。納土：宋平江南時，錢俶於宋太宗太平興國三年(978)降於北宋，獻出所據十三州歸宋。

④贇（yūn氳）：錢贇。北：北上。《墨子·貴義》：“子墨子北之齊，遇日者，日者曰：‘……先生之色黑，不可以北。’墨子不聽，遂北。”

⑤家：定居。《史記·樂毅列傳》：“樂羊死，葬於靈壽，其後子孫因家焉。”鄆：鄆州，宋時為東平府，即今山東東平。

⑥顥（hào浩）：錢乙父名。《宋史》卷四百六十二《錢乙傳》作“穎”。

⑦父同產：與父親同父母所生。指錢乙的姑母。同產，指同母所生的兄弟或姊妹。《漢書·循吏·黃霸傳》：“坐同產有罪劾免。”顏師古註：“同產，謂兄弟也。”又《廣川惠王劉越傳》：“距怨王，乃上書告齊與同產奸。”顏師古註：“謂其姊妹也。”“父同產”，《宋史·錢乙傳》作“姑”。

⑧呂將歿：姑母將死時。呂，當指姑母，非指呂君。《聚珍本》作“姑將歿”。

⑨跡：“跡”的異體字。追蹤；追尋。《新唐書·蕭銑傳》：“即募兵數千，揚言跡盜。”

⑩驚嘆：驚訝讚歎。宋曾鞏《名教》：“使者亦言蜀人有仕於中州，其父家居不能自存者，天子驚嘆。”

（11）詠：歌頌；讚頌。唐張籍《和裴司空（酬滿城楊少尹）》：“聖朝偏重大司空，人詠元和第一功。”

（12）壽終：自然死亡。《史記·陸賈列傅》：“陸生竟以壽終。”

（13）收葬：裝殮埋葬。行服：謂穿孝服守喪。《三國志·魏志·龐淯傳》：“淯乃收斂揖喪，送還本部，行服三年乃還。”

（14）祭享：陳列祭品祀神供祖。《逸周書·周月》：“至於敬授民時，巡狩祭享，獨自夏焉。”享，供祭品奉祀先人。《書·盤庚上》：“茲予大享於先王。”孔穎達疏：“《周禮·大宗伯》祭祀之名：天神曰祀，地祗曰祭，人鬼曰享。”

（15）顱〓方：《四庫全書提要》：“《顱〓經》二卷，不著撰人名氏。”此指代小兒科。〓，“顖”的異體字。

（16）元豐：宋神宗趙頊（xù旭）年號，公元1078 ～1085年。

（17）翰林醫學：醫官名。屬翰林醫官院，等級為從九品。

（18）賜緋（fēi非）：賜給赤色絲帛官服。神宗時，官至六品才能賜緋，因錢乙未至六品，特賜緋服。

（19）瘈瘲（chìzòng 赤縱）：病證名。即抽搐、抽風。亦作“瘛瘲”、“瘲瘛”。金成無己《明理論》：“瘛者筋脈急也；瘲者筋脈緩也。急者則引而縮；緩者則縱而伸。或縮或伸，動而不止者，名曰瘛瘲，俗謂之搐者是也。”

（20）朝：朝見。《左傳·成公十二年》：“百官承事，朝而不夕。”孔穎達疏：“旦見君謂之朝。”

（21）黃土湯：方劑名。方出《金匱要略》。

（22）褒諭：誇獎。宋·陸遊《老學庵筆記》卷三：“杜起莘自蜀入朝，不以家行。高廟聞其清修獨處，甚愛之。一日因得對，褒諭曰：‘聞卿出局，即蒲團紙張，如一行腳僧，真難及也。’”

（23）狀：情狀；情由。《鶡冠子·夜行》：“此皆有驗，有所以然者，隨而不見其後，迎而不見其首，成功遂事，莫知其狀。”

（24）“以土勝水”三句：瘛瘲病多屬於風，須平肝木。黃土湯補脾陽，脾屬土，土旺則制水，水受制，則肝木自平而風止。

（25）垂：接近；將近。宋·蘇軾《祭常山神文》：“今夏麥垂登，而秋谷將槁。”

（26）適當：恰逢。宋·李綱《與中書馮侍郎書》：“適當賊發之時，道路驚恐。”

（27）擢（zhuó濁）：提升。《漢書·趙充國傳》：“擢為後將軍。”

（28）紫衣：宋制，官至四品始服紫衣。金魚：即金魚袋。魚，一種魚形信物，稱魚袋、魚符，金飾者為金魚。佩帶以示品級身分。

（29）戚里：本指帝王外戚所居的地方。此借指外戚。宋·孟元老《東京蘿草綠·立秋》：“中貴戚里，取索供賣。”貴室：此指下宮下室。

（30）顧：希望。《史記·秦始皇本紀》：“願大王毋愛財物。”致：招致。

（31）老宿（sù素）：年老而資深的人。《北史·齊平秦王歸彥傳》：“元海、乾和，豈是朝廷老宿？”此指年老資深的名醫。持難(nàn)：提出質疑。難，問難。

（32）哲宗皇帝：宋哲宗趙煦（xù緒），在位十五年，公元1086～1100年。宿直禁中：侍奉禁宮之中。宿直，輪流值宿，引申為侍奉。唐封演《封氏聞見記·抗直》：“舍人岑參初掌綸誥，屢稱疾不宿直承旨。”

（33）賜告：本謂皇帝批准告假還鄉治病。此謂批准辭官還鄉。告，告假。《史記·汲鄭列傳》：“黯多病，病且滿三月，上常賜告者數，終不愈。”

（34）簡易：豁達平易。《宋書·武帝紀下》：“性尤簡易，常著連齒木屐，好出神虎門逍遙。”

（35）其：大概。已：死。夫：句末語氣詞。

（36）居亡（wù無）何：過了不久。亡，通“無”。《漢書·翟方進傳》：“居亡何，……。”顏師古註：“無何，猶言無幾，謂少時。”

（37）東山：指東平城東之山。

（38）菟絲：草名。俗稱菟絲子。子可入葯。《詩·小雅·頍弁》：“蔦與女蘿，施於松柏。”毛傳：“女蘿，菟絲松蘿也。”此指菟絲蔓纏絡於松柏之上者，古傳說千年松柏之脂，滲入地下，結為茯苓。《淮南子·說山訓》：“千年之松，下有茯苓。”高誘註：“茯苓，千歲松脂也。”故下文雲尋茯苓之事。

（39）斸（zhú燭）：掘取。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種竹》：“正月二月中，斸取西南引根並莖，芟去葉，於園內東北角種之。”

（40）噉：“啖”的異體字。吃。此謂服用。

（41）閱月：經過一個月。閱，經歷。《新唐書·李景儉傳》：“閱月，拜諫議大夫。”

（42）繇：通“由”；從。《漢書·元帝紀》：“繇是疏太子而愛淮陽王。”

（43）退居：退職家居。《史記·儒林列傳》：“申公恥之，歸魯，退居家教，終身不出門。”里舍：家鄉住宅。

（44）杜門：團門。《史記·陳丞相世家》：“陵怒，謝疾免，杜門竟不朝請。”不冠屨（jù巨）：不戴帽，不穿鞋。冠、屨，用作動詞。屨，《說文》：“屨，履也。”

（45）劇談：暢談。《漢書·揚雄傳上》：“口吃不能劇談，默而好深湛之思。”

（46）意欲之適：心裡想要到（某處）去。之適，前往。《後漢書·禰衡傳》：“無所之適。”

（47）輿（yú魚）之：抬著他。輿，肩輿，轎子，用作動詞。南朝宋劉義慶《世說新語·簡傲》：“王（王子猷）肩輿徑造竹下。”又《漢書·嚴助傳》：“輿轎而喻領，拕舟而入水。”

（48）或：假設連詞。如果。《宋史·太祖紀一》：“詔諸道獄詞，令大理刑部檢詳，或淹留差失，致中書門下改正者，重其罪。”邀致：招請。

（49）造門：上門。《後漢書·廉范傳》：“即牽馬造門，謝而歸之。”造，到。

（50）扶攜（xié鞋）：扶攜而來的老弱病人。襁負：用襁褓背負而來的小兒。

（51）累累：眾多貌。《漢書·佞幸·石顯傳》：“印何累累。”顏師古註：“累累，重積也。”

（52）長公主：皇帝姊妹的稱號。《宋史·秦國大長公主傳》：“秦國大長公主，太祖同母妹也。……太祖即位，建隆元年封燕國長公主。”

（53）駙馬都尉：官名。魏晉以後，凡與公主相配婚的人，皆拜駙馬都尉，因此就成為主婿的專稱。

（54）廣親：皇室宅名。《小兒葯證直訣》卷中《記嘗所治病二十三證》有“廣親宅七太尉”。宗室：皇族。《宋書·武帝紀中》：“平西將軍荊州刺史司馬休之，宗室之重。”

（55）動人：打動人心。此謂恐嚇人。

（56）癇（xián賢）：癲癇。俗稱羊角風。《素問·大奇論》：“心脈滿大，癇瘛筋攣。”吳昆註：“火盛則風生，故令癇而仆，瘛而引筋攣而踡。”此指小兒痙攣之病。

（57）火急：指面部所現赤色甚重，心屬火，此繫心受邪。《宋史，錢乙傳》作“火色”。直視：眼睛直視，肝主目，此系肝受邪。

（58）所用時：所當令的時辰。用，當令。《漢書·丙吉傳》：“方春少陽用量，未可大熱。”

（59）剛劑：剛燥之藥劑。

（60）石膏湯：方劑名。方出《外台秘要》。

（61）“毋庸”二句：如果不用（石膏湯），還得來召喚我。庸，用。《詩·王風·兔愛》：“我生之初，尚無庸。”毛亨傳：“庸，用也。”《說文》：“庸，用也。”庸、用，同源詞。

（62）適：恰巧。有故：有事。故，事。《漢書·吳王劉濞傳》：“以侵辱之為故。”顏師古註：“孟康曰：‘故，事也。’”

（63）趣之至：強迫他來到。趣，通“促”，強迫，逼使。《管子·四稱》：“不彌人爭，唯趣人詔。”王念孫《讀書雜誌·管子六》：“趣，讀為促。”

（64）哽哽：呼吸哽塞不暢的樣子。

（65）再：與下句“三”互文，指多次。卻：“卻”的異體字，減輕，減退。《素問·舉痛論》：“恐則精卻。”張介賓註：“卻者，退也。”

（66）法：依照常規。名詞活用作狀語，表憑藉。《素問·評熱病論》：“勞風，法在肺下。”

（67）“娠者”二句：此謂胎兒在母腹中，由母親的五臟相遞滋養，大致六十天更換一臟。孫思邈《千金要方》卷一引徐之才《逐月養胎方》云：妊娠一月，由足厥陰肝養；三月，由手少陰心養；五月，由足太陰脾養；七月，由手太陰肺養；九月，由足少陰腎養。

（68）誠：如果。《史記·蘇秦列傳》：“大王誠能聽臣計，即歸燕之十城。”

（69）偏補之：按五臟傳養次序和胎兒月數，偏補母體某一臟。

（70）膽衡不下：膽氣偏盛，橫逆不下。衡，通“橫”。

（71）過：拜訪。所善翁：要好的老友。善，要好，交好。《呂氏春秋·貴公》：“夷武善鮑叔牙。”

（72）嗁：“啼”的異體字。

（73）保：“保”的異體字。

（74）懌（yì義）：高興；懌悅。《史記·蕭相國世家》：“高帝不懌。”《說文·新附》：“懌，說也。”

（75）博達：廣博通達。唐·元結等《賀蘭進明詩序》：“員外好古博達，經籍滿腹。”

（76）不名一師：不拘泥某一師門。不名，不拘泥。如“不拘一格”，亦云“不名一格”。

（77）無不闚（kuī盔）：沒有什麽不閱讀的。闚，“窺”的具體字。

（78）靳靳：拘泥固執貌。宋嚴羽《答出繼叔臨安吳景仙書》：“而吾叔靳靳疑之，況他人乎？”

（79）度越縱舍：古代軍事用語。安全越過險要地區叫度越；為全殲敵軍而故意放過敵人稱縱舍。比喻臨床治病，靈活辨證施治。明呂復《諸醫論》：“錢仲陽醫如李靖用兵，度越縱舍，卒與法合。”

（80）邃（suì歲）：精通。《漢書·任敖傳》：“蒼尤好書，無所不觀，無所不通，而尤邃律歷。”

（81）多識（zhì志）：博學廣記。《論語·陽貨》：“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

（82）物色：形貌特點。《後漢書·逸民·嚴光傳》：“帝思其賢，乃令以物色訪之。”李賢註：“以其形貌求之。”名貌：名稱和形狀。

（83）浸（jìn近）劇：逐漸加重。浸，逐漸。《易·遯》：“浸而長也。”孔穎達疏：“浸者，漸進之名。”

（84）早世：過早地去世。《後漢書·桓帝紀》：“曩者遭家不幸，先帝早世。”李賢註：“謂順帝崩也。”

（85）今見（Xiàn現）：如今；現在。見，同“現”，現在。《史記·張丞相列傳》：“高帝時大臣又皆多死，余見無可者。”

（86）篤行：淳厚誠實的品行。篤，厚。《南史·文學·岑之敬傳》：“母忌日營齋，必躬自灑掃，涕泣終日，士君子以篤行稱之。”

（87）奇節：不同常人的氣節。高旭《俠士行》：“深沉好讀書，少小勵奇節。”

（88）隱約：隱藏不為官顯名。

（89）曩(náng)：從前；過去。《韓非子·外儲說左下》：“寡人曩不知子，今知矣。”六元五運：五運六氣學說。

（90）東平王：漢宣帝第四子劉宇興光武帝第八子劉蒼先後封為東平王。《兗州府志》載東平州有東平思王陵（劉宇墓），又有東平意王陵（劉蒼冢）。冢巔：高大墳墓巔頂。

（91）沒：同“歿”。死；去世。《易·擊辭下》：“包犧氏沒，神農氏作。”

（92）剟（duō多）其章章者：摘取那些明顯的事迹。剟，通“掇”，摘取，選取。《新唐書·盧景亮傳》：“剟治道之要，著書上下篇，號《三足記》。”章章，明顯昭著貌。《史記·貨殖列傳》：“此其章章尤異者也。”

（93）序：為……作傳。

【今譯】錢乙，字仲陽，前代是錢塘人，與吳越王錢鏐有宗屬關係。吳越第五代王錢俶土歸宋後，錢乙曾祖父錢贇跟隨吳越王而北上，於是遷居到山東鄆州。父親錢顥，是擅長針灸技術的醫生，然而嗜好做酒，喜愛游訪。有一天他隱匿姓名，向東遊訪，不再返回。錢乙三歲時，母親過早地去世，錢乙的姑母嫁給姓呂的醫生，姑父憐憫他孤幼，收養他為養子。漸漸長大讀書，跟從養父呂先生學習醫學。姑母臨死前，才把他的家世告訴他。錢乙痛哭，請求去尋找父親，共五六次往返，才找到父親所在地。又過了幾年，才接回父親還鄉。這時候乙已經三十多歲了。鄉里人都很驚訝讚歎，感慨地為此事落淚，很多人賦詩來讚頌這件事。七年之後，父親去世，按照禮法辦理喪事下葬。錢乙侍奉呂先生，就像侍奉親父一樣。呂先生去世，沒有兒子，線乙為他裝殮下葬服喪，為他的孤女舉辦婚嫁，每年按時供奉祭奠，都跟祭奠親父相同。

錢乙起初以小兒科在山東著名。元豐年間，皇帝姊妹長公主的女兒患病，召他診治疾病，愈病有功，長公主奏請，拜授翰林醫學官職，特賜給他赤色絲帛官服。第二年，神宗的兒子儀國公患手足痙攣之疾，御醫不能治癒。長公主朝見神宗皇帝時，於是談起錢乙出身民間，有不尋常醫技，皇帝立即召他入宮，用黃土湯方而治癒。神宗皇帝親自召見褒獎，並且詢問黃土湯方所以能治癒疾病的情由。錢乙回答說：“因為土能制水，水受制則肝木得以平，那麽引起痙攣的風邪就自然平息了。況且以前各位御醫治療已接近病癒，我治療時恰逢疾病痊癒。”皇帝對他的回答感到很滿意，提升他為太醫丞，賜給他紫衣官服和金魚袋。從此皇親外戚，直到士人百姓之家，都希望請他去診病，沒有閑暇之日。他論述醫理，各位年老資深的名醫都不能自持己見問難他。不久因病辭官。哲宗皇帝時又召他侍奉於禁宮之內。過了一段時間，又稱說有病辭官，皇帝批准告歸，於是不再任官。

錢乙原本有舊疾，再加上性情豁達嗜酒，疾病屢屢發作，自己根據自己的意見治療，總能治癒。最後一次發病時，疲憊無力得很，於是嘆氣地說：“這就是所謂的周痹證，周痹入髒的就要死亡，我大概是活到頭了吧！”不久又說：“我能把病轉移，使病局限在四肢。”於是親自配製藥物，日夜飲服，人們沒見過他的藥方。過了不久，左側手足拘攣痿廢，於是欣喜地說：“可以了！”又讓他的親人登上東山，尋視菟絲生長之地，手持火炬在菟絲下巡照，在火滅的地點掘取，果然得到茯苓，茯苓像斗一般大，於是按照方法服用，經過一個月服完。從此，雖然左手足偏廢，但氣壯骨墜，猶如沒病的人一樣。辭官後隱居在老家房中，關閉房門，不戴帽不穿鞋，坐卧在床上，常常讀些史書雜文，好友來訪，就飲酒暢談。心裡想要到某處去，就讓兩個僕人用轎子抬著他，出入在閭巷之間，如果有人邀請他去，卻不肯前往。病人每天登上門來，有的是扶攜而來的老弱病人，有的是用襁褓包著而背來的嬰兒，病人多得擠滿前堂。近的來自鄰鄉，遠的有一百幾十里，都給與他們藥物，病人致謝後而離去。

當初，長公主的女兒患泄痢病，將有危險。錢乙正值酒醉，診病後說：“應當出疹後才能病癒。”主婿駙馬都尉認為不對，憤怒地責借錢乙，錢乙沒答話而退出。第二天，果然出了疹子，駙馬都尉很驚喜，贈詩感謝他。

廣親宅的皇族之子病了，線乙診病後說：“這種病可以不用藥治癒就能病癒。”錢乙又看看孩子很年幼，說：“這個孩子最近要突然發病，很嚇人，三天之後過了午時就沒病了。”孩子家人憤怒地說：“孩子有什麽大病？醫生貪圖錢財而恐嚇人，才如此這樣說罷了！”第二天果然抽風很緊急，再召來錢乙治療，三天後病癒。問他根據什麽在沒發病之前就能預知，他回答說：“面部赤紅是心火急，兩眼直視是肝風動，是心經和肝經都受邪的原因；過了午時病癒，是因為心和肝所當令的時辰應當更移了。”

皇族親王的兒子患了嘔吐泄痢病，御醫用溫熱葯治療，孩子又增加了氣喘。錢乙說：“此病本是胃中有邪熱，並且連及脾經受傷，怎麽能用剛烈溫燥葯治療呢？將要大小便不通。”錢乙要給與石膏湯。親王和御醫都不相信，謝絕。錢乙說：“如果不用石膏湯，還得來召喚我！”兩天後，果然又來召喚，恰巧錢乙有事，不能及時前往，親王生疑並且大怒，派十幾個人強迫他來到，錢乙說：“這本來就是石膏湯證。”果然像錢乙說的那樣而取得效驗。

有個讀書人患了咳嗽病，面現青色並且白亮，呼吸哽塞不暢。錢乙說：“肝反侮肺，這是逆證。假若在秋天得這個病還能治癒，如今是春天，不能治了。”病人家屬祈請哀求，勉強錢乙給與藥物。幾天後，錢乙說：“我用藥物兩次瀉肝而病情不能稍微減輕，三次補肺而肺氣更虛，還增加了唇白，依照常規應當三日死亡。然而，如果能收納水谷的可以超過期限，不能收納水谷的就要縮短期限，如今病人尚能進粥，過五天後就要絕命了。”

有個孕婦患病，醫生就胎兒將要流產。錢乙說：“胎兒是由母親五臟相遞滋養，大致六十天更換一臟，如果能等到應補的月份，偏補母親的某一臟，何必要流產？”後來母子都得保全。

又有個乳婦由於大怒而患病，疾病雖然治癒，但是兩眼張著不能閉。人們不明白，以這種病請問錢乙。錢乙說：“煎煮郁李仁酒給她飲服，使病人達到酒醉的程度就能治癒。這樣治療的原因，是因為目系向內連通肝膽，大怒則肝氣鬱結，膽氣橫逆不下，只有郁李仁能除去氣結，藥力隨酒入膽，氣結除去，膽氣下暢，眼睛就能閉上了。”如同錢乙說的那樣取得效驗。

有一天錢乙去探望要好的老友，聽到小兒啼哭聲，驚愕地問：“這是什麽樣兒童的哭聱？”老友說：“是我家孿生的兩個男孩兒。”錢乙說：“要小心地照看他們，過了百日才能保住。”老友很不高興。過了一侗多月，都死去了。

錢乙研究醫學廣博通達，不拘泥某一師門，所從事的研究門門皆通，他不只是一位小兒科醫生。對於醫書沒有什麽不閱讀，別的醫生固執地遵守古法，他卻唯獨能靈活地辨證施治，最終跟古法相合。尤其精通藥物，通曉各種事物道理，能辨別糾正書中的缺漏錯誤。人們或是得到奇異的藥物，或是遇到奇異的事物來請教他，一定能為他們說出產地生長的本末情況，形貌特點和名稱形態，回去考證，全都符合。晚年攣痹逐漸加劇，而他嗜酒喜用冷食的習慣，都不肯戒除。自我診斷知道不能治癒了，就召來家人親屬訣別，更換上壽衣等待生命結束，享年八十二歲，壽終在自家。他所撰著的書籍有《傷寒論指微》五卷、《嬰孺論》百篇。一個兒子過早地去世，兩個孫子如今從事基業。

劉跂評論說：錢乙不只是他的醫術值得稱讚，他淳厚誠實的品行近似儒者，他不同常人的氣節近似俠客，醫術盛行於世卻隱居不為官顯名，又類似那種有道之人。他屢次對我說：“從前我學習五運六氣，夜宿在東平王高大墳墓巔頂觀察氣象，達到一個多月不睡覺。我如今年老將死，有很多事理的確不在書本上，如果你肯於用三十天時間跟從我，一定傳授給你。”我笑著謝絕不能跟從，此後終於不再說。唉！這樣的人，如果想要再遇到，太難了！錢乙去世後，我聽說他的治驗非常多，鄆州一帶人人都能說出一些，就選取了那些明顯昭著的治驗寫入傳記中，有朝一日歷史學家為方術之士作傳時，當會將有參考價值吧。

【課文簡析】本文選自清光緒十七年( 1891)周學海互校本《小兒葯證直訣》，並參校《永樂大典》輯佚聚珍本。記述北宋時期我國著名兒科名醫錢乙的生平事迹和醫學成就。本傳分三段。第一段（包括前三個自然段），首先簡述錢乙的身世，突出記述和頌揚他的至孝美德；其次概述他在兒科方面的成就，有治驗，有理論，先後被神宗、哲宗皇帝召見褒諭授官；最後記述他因病辭職回家後，一方面與自身疾病頑強鬥爭，另方面又為廣大患者除疾祛病。第二段，以七個病案，集中描寫了他的高明醫技，既以兒科兄長，又兼通內科、婦產科，辨證準確，用藥恰當，預後明驗。第三段（包括最後兩個自然段），首寫他“為方博達，不名一師”，化古創新，及著述情況。繼則總評其醫學、篤行、奇節、隱逸行道等各方面的品行，對於這樣一位醫家的謝世，當地群眾深切懷念，作者也寄寓了深深的惋惜之情。

【參考資料】

1.《學易集》八卷，宋劉跂撰，跂字斯立，東光人，家於東平，尚書右僕射摯之子也，《宋史》附見摯傳，稱其“能為文章，遭黨事，為官拓落，家居避禍，以壽終。”而不祥著其仕履。惟晁說之《景迂生集》有所作《跂墓誌》，稱跂登元豐二年進士，初選毫州教授，元祐初除曹州州學教授，以雄州防禦推官知江州彭澤縣，其後改管城蘄水，所至有政聲。後主管成都府永寧觀，政和末以朝奉郎卒。所敘生平梗概頗為詳悉說之。又稱跂晚作學易堂，鄉人稱為學易先生，其集名盡取諸此也。紹聖初，摯以黨籍貶新州，卒於貶所。建中靖國初，跂伏闕吁寬，得復官昭雪，世稱其孝。……所作古文類，簡勁有法度，詩則多作黃庭堅體，……以文章而論，亦北宋末年卓然一作者矣。

《學易集》清·朱鈐等校勘本序

2.臣等謹按《小兒葯證直訣》三卷，宋大梁閻季忠所編錢乙方論也。乙，字仲陽，東平人，官至太醫院丞。事迹具《宋史·方技傳》。乙在政和間，以巫方氏《顱〓經》治小兒，甚著於時。故季忠集其舊法，以為此書。上卷論證，中卷為醫案，下卷為方。陳振孫《書泵解題》，馬端臨《文獻通考》並著錄。明以來舊本久佚，惟雜見諸家醫書中。今從《永樂大典》內掇拾排纂，得論證四十七條，醫案二十三條，方一百一十有四，各以類編，仍為三卷。又得閻季忠《序》一篇，劉跂所作《錢仲陽傳》一篇，並冠簡端，條理秩然，幾還其舊，疑當時全部收入，故無大佚脫也。小兒經方，千古罕見，自乙別為專門，而其書亦為幼科之鼻祖。後人得其緒論，往往有回生之功。……閻季忠，《永樂大典》作閻孝忠，然《書泵解題》及《通考》皆作季忠，疑《永樂大典》為傳寫之訛，今改從諸家作“季”……乾隆四十五年十一月恭校上。總纂官內閣學士臣紀昀、光錄寺卿臣陸錫熊、纂修官翰林院編修臣嘉會。

學海初讀武英殿聚珍本《小兒葯證直訣》一書，仰見聖天子撫育至德，被及萌芽，豈笫宣聖少懷之義，而當日諸臣搜采之勤，亦可謂能上體皇仁，而不遺餘力矣。急將付梓，以廣其傳，庶幾薄海呱呱脫於夭枉，亦儒生窮居草野，宣布德意，上酬高厚之一端也。旋復於書肆得所為仿宋刻者，其次第頗異，而後附有閻季忠《小兒方》，董汲《斑疹方》各一卷。夫當諸臣搜采之日，天下藏書之家，莫不爭獻秘笈，卒未得是書真本，而今乃復見於世，豈非古人精氣有不可磨滅者歟？是書原刻閻名作“孝忠”，“真訣”作“直訣”，今未敢易也。“聚珍本”往往有閻氏方論誤入錢書者，今依朱本，則各得其所矣。其藥味分量間有不同，今各注於本方之末。至《薛氏醫案》本已為薛氏所亂，不足引證雲。光緒十七年辛卯長夏內閣中書周學海謹記。

《小兒葯證直訣》清·周學海本序

3.余平生刻意方葯。察脈按證雖有定法，而探源應變，自謂妙出意表。蓋脈難以消息求，證不可言語取者，襁褓之嬰，孩提之童，尤甚焉！故專一為業，垂肆拾年。因緣遭遇，供奉禁掖，累有薄效，誤被恩寵。然小兒之疾，陰陽癇為最大，而醫所覃思，經有備論。至於斑疹之候，蔑然危惡，與驚搐、傷寒、貳癇大同而用藥甚異，投劑小差，悖謬難理，而醫者恬不為慮。比得告歸里中，廣川及之出方一帙示予，予開卷而驚嘆曰：“是予平昔之所究心者，而子乃不言傳而得之。”予深嘉及之少年藝術之精，而又愜素所願以授人者，於是輒書卷尾焉。時元祐癸酉拾月丙申日，翰林醫官太醫丞賜紫金魚袋錢乙題。

《小兒葯證直訣》宋·錢乙後序

4.惟乙深造機之閫奧，而擷其精華，建為五藏之方，各隨所宜，謂肝有相火則有瀉而無補，腎為真水則有補而無瀉，皆啟《內經》之秘，尤知者之所取法也。世〓以嬰孺醫目之，何其知乙之淺哉！其遺書散亡，出於同孝忠所集者，多孝忠之意，初非乙之本真也。

明·虞搏《醫學正傳·或問》

（錢超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