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都賦序

兩都賦序

兩都賦二首注“自光武至和帝都洛陽”下至“和帝大悅也”:何屺瞻焯校曰:案後漢書班固傳,則兩都賦明帝世所上,注和帝誤。陳少章景雲校曰:賦作於明帝之世,注中“故上此以諫,和帝大悅”,語未詳所據。今案:此一節,非善注也。善下引後漢書“顯宗時除蘭台令史,遷為郎,乃上兩都賦”,不得有此注甚明。即五臣銑注亦言明帝云云。然則並非五臣注也。且此是卷首所列子目,其下本不應有注,決是後來竄入。凡善註失舊,有竄入五臣注者,有並非五臣注而亦竄入者,說詳在後。

作品原文


或曰:“賦者,古詩之流也。”昔成、康沒而頌聲寢,王澤竭而詩不作。大漢初定,日不暇給。至於武宣之世,乃崇禮官,考文章,內設金馬石渠之署,外興樂府協律之事,以興廢繼絕,潤色鴻業。是以眾庶悅豫,福應尤盛,《白麟》《赤雁》《芝房》《寶鼎》之歌,薦於郊廟。神雀五鳳甘露、黃龍之瑞,以為年紀。故言語侍從之臣,若司馬相如、虞丘壽王、東方朔枚皋王褒劉向之屬,朝夕論思,日月獻納;而公卿大臣,御史大夫倪寬太常孔臧、太中大夫董仲舒宗正劉德、太子太傅蕭望之等,時時間作。或以抒下情而通諷諭,或以宣上德而盡忠孝,雍容揄揚,著於後嗣,抑亦雅頌之亞也。故孝成之世,論而錄之,蓋奏御者千有餘篇,而後大漢之文章,炳焉與三代同風。
且夫道有夷隆,學有麤(同“粗”)密,因時而建德者,不以遠近易則。故皋陶歌虞,奚斯頌魯,同見采於孔氏,列於《詩》《書》,其義一也。稽之上古則如彼,考之漢室又如此。斯事雖細,然先臣之舊式,國家之遺美,不可闕也。臣竊見海內清平,朝廷無事,京師修宮室,浚城隍,起苑囿,以備制度。西土耆老,咸懷怨思,冀上之眷顧,而盛稱長安舊制,有陋雒邑之議。故臣作《兩都賦》,以極眾人之所眩曜,折以今之法度。
其詞曰:

西都賦

有西都賓問於東都主人曰:“蓋聞皇漢之初經營也,嘗有意乎都河洛矣。輟而弗康,實用西遷,作我上都。主人聞其故而睹其制乎?”主人曰:“未也。願賓攄懷舊之蓄念,發思古之幽情,博我以皇道,弘我以漢京。”賓曰:“唯唯。”
漢之西都,在於雍州,實曰長安。左據函谷、二崤之阻,表以太華、終南之山。右界褒斜、隴首之險,帶以洪河、涇、渭之川。眾流之隈,汧涌其酉。華實之毛,則九州之上腴焉。防禦之阻,則天下之隩區焉。是故橫被六合,三成帝畿,周以龍興,秦以虎視。及至大漢受命而都之也,仰寤東井之精,俯協《河圖》之靈。奉春建策,留侯演成。天人合應,以發皇明,乃眷西顧,實惟作京。於是睎秦嶺,睋北阜,挾酆灞,據龍首。圖皇基於億載,度宏規而大起。肇自高而終平,世增飾以崇麗。歷十二之延祚,故窮奢而極侈。建金城其萬雉,呀周池而成淵。披三條之廣路,立十二之通門。內則街衢洞達,閭閻且千,九市開場,貨別隧分。入不得顧,車不得旋,闐城溢郭,旁流百廛。紅塵四合,煙雲相連。於是既庶且富,娛樂無疆。都人士女,殊異乎五方。游士擬於公侯,列肆侈於姬姜。鄉曲豪舉,遊俠之雄,節慕原、嘗,名亞春、陵。連交合眾,騁騖乎其中。
若乃觀其四郊,浮遊近縣,則南望杜、霸,北眺五陵。名都對郭,邑居相承。英俊之域,紱冕所興。冠蓋如雲,七相五公。與乎州郡之豪傑,五都之貨殖,三選七遷,充奉陵邑。蓋以強幹弱枝,隆上都而觀萬國也。封畿之內,厥土千里,逴躒諸夏,兼其所有。其陽則崇山隱天,幽林穹谷,陸海珍藏,藍田美玉。商、洛緣其隈,鄠、杜濱其足,源泉灌注,陂池交屬。竹林果園,芳草甘木,郊野之富,號為近蜀。其陰則冠以九嵕,陪以甘泉,乃有靈宮起乎其中。秦漢之所以極觀,淵雲之所頌嘆,於是乎存焉。下有鄭、白之沃,衣食之源。提封五萬,疆埸綺分,溝塍刻縷,原隰龍鱗,決渠降雨,荷插成雲。五穀垂穎,桑麻鋪棻。東郊則有通溝大漕,潰渭洞河,泛舟山東,控引淮湖,與海通波。西郊則有上囿禁苑,林麓藪澤,陂池連乎蜀漢,繚以周牆,四百餘里。離宮別館,三十六所。神池靈沼,往往而在。其中乃有九真之麟,大宛之馬,黃支之犀,條支之鳥。逾崑崙,越巨海,殊方異類,至於三萬里。
其宮室也,體象乎天地,經緯乎陰陽。據坤靈之正位,放太紫之圓方。樹中之華闕,豐冠山之朱堂。因瑰材而究奇,抗應龍之虹梁。列棼橑以布翼,荷棟桴而高驤。雕玉瑱以居楹,裁金壁以飾璫。發五色之渥彩光焰朗以景彰。於是左墄右平,重軒三階。閨房周通,門闥洞開。列鍾虡於中庭,立金人於端闈。仍增崖而衡閾,臨峻路而啟扉。徇以離殿別寢,承以崇台閑館,煥若列星,紫宮是環。清涼、宣溫、神仙、長年、金華、玉堂、白虎麒麟,區宇若茲,不可殫論。增盤業峨,登降炤爛,殊形詭制,每各異觀。乘茵步輦,惟所息宴。後宮則有掖庭椒房,后妃之室。合歡、增城、安處、常寧、苣若、椒風、披香、發越、蘭林、蕙草鴛鸞、飛翔之列,昭陽特盛,隆乎孝成。屋不呈材,牆不露形。裛以藻綉,絡以綸連。隨侯明月,錯落其間。金釭銜璧,是為列錢。翡翠火齊,流耀含英。懸黎垂棘,夜光在焉。於是玄墀扣砌,玉階彤庭,碝磩彩致,琳珉青熒,珊瑚碧樹,周阿而生。紅羅颯纚,綺組繽紛。精曜華燭,俯仰如神。後宮之號,十有四位。窈窕繁華,更盛迭貴。處乎斯列者,蓋以百數。左右庭中,朝堂百寮之位,蕭曹魏邴,謀謨乎其上。佐命則垂統,輔翼則成化。流大漢之愷悌,盪亡秦之毒螫。故令斯人揚樂和之聲,作畫一之歌。功德著於祖宗,膏澤洽於黎庶。又有天祿、石渠,典籍之府。命夫諄誨故老,名儒師傅,講論乎《六藝》,稽合乎同異。又有承明、金馬、著作之庭。大雅宏達,於茲為群。元元本本,周見洽聞。啟發篇章,校理秘文。周以鉤陳之位,衛以嚴更之署,總禮官之甲科,群百郡之廉孝。虎賁贅衣,閹尹閽寺。陛戟百重,各有典司。
周廬千列,徼道綺錯。輦路經營,修除飛閣。自未央而連桂宮,北彌明光而亘長樂。凌隥道而超西墉,掍建章而連外屬。設璧門之鳳闕,上觚稜而棲金爵。內則別風之嶕嶢,眇麗巧而聳擢,張千門而立萬戶,順陰陽以開闔。爾乃正殿崔嵬,層構厥高,臨乎未央。經駘湯而出馺娑,洞枍詣以與天梁。上反宇以蓋戴,激日景而納光。神明郁其特起,遂偃蹇而上躋。軼雲雨於太半,虹霓回帶於棼楣。雖輕迅與僄狡,猶愕眙而不能階。攀井干而未半,目眴轉而意迷,舍欞檻而卻倚,若顛墜而復稽,魂怳怳以失度,巡迴途而下低,既懲懼於登望,降周流以彷徨。步甬道以縈紆,又杳窱而不見陽。排飛闥而上出,若游目於天表,似無依而洋洋。前唐中而後太液,攬滄海之湯湯。揚波濤於碣石,激神岳之嶈嶈。濫瀛洲與方壺,蓬萊起乎中央。於是靈草冬榮,神木叢生。岩峻崷崪,金石崢嶸。抗仙掌以承露,擢雙立之金莖,軼埃壒之混濁,鮮顥氣之清英。騁文成之丕誕,馳五利之所刑。庶松喬之群類,時游從乎斯庭。實列仙之攸館,非吾人之所寧。
爾乃盛娛游之壯觀,奮泰武乎上囿。因茲以威戎誇狄,耀威靈而講武事。命荊州使起鳥、詔梁野而驅獸。毛群內闐,飛羽上覆,接翼側足,集禁林而屯聚。水衡虞人,修其營表。種別群分,部曲有署。罘網連紘,籠山絡野。列卒周匝,星羅雲布。於是乘鑾輿,備法駕,帥群臣,披飛廉,入苑門。遂繞酆鄗,歷上蘭。六師發逐,百獸駭殫,震震爚爚,雷奔電激,草木塗地,山淵反覆。蹂躪其十二三,乃拗怒而少息。爾乃期門佽飛,列刃鑽鍭,要趹追蹤。鳥驚觸絲,獸駭值鋒。機不虛掎,弦不再控。矢不單殺,中必疊雙。颮颮紛紛,矰繳相纏。風毛雨血,灑野蔽天。平原赤,勇士厲。猿狖失木,豺狼懾竄。爾乃移師趨險,並蹈潛穢。窮虎奔突,狂兕觸蹶。許少施巧秦成力折。掎僄狡,扼猛噬。脫角挫脰,徒搏獨殺。挾師豹,拖熊螭。曳犀犛,頓象羆。超洞壑,越峻崖。蹶巉岩,巨石頹。松柏仆,叢林摧。草木無餘,禽獸殄夷。
於是天子乃登屬玉之館,歷長揚之榭。覽山之體勢,觀三軍之殺獲。原野蕭條,目極四裔。禽相鎮壓,獸相枕藉。然後收禽會眾,論功賜胙。陳輕騎以行炰,騰酒車以斟酌。割鮮野食,舉烽命釂。饗賜畢,勞逸齊,大輅鳴鑾,容與徘徊。集乎豫章之宇,臨乎昆明之池。左牽牛而右織女,似雲漢之無涯。茂樹蔭蔚,芳草被堤。蘭茝發色,曄曄猗猗。若摛錦布綉,燭燿乎其陂。鳥則玄鶴白鷺,黃鵠鵁鸛,鶬鴰鴇鶂,鳧鷖鴻雁。朝發河海,夕宿江漢。沉浮往來,雲集霧散。於是後宮乘輚輅,登龍舟。張鳳蓋,建華旗。祛黼帷,鏡清流。靡微風,澹淡浮。棹女謳,鼓吹震,聲激越,謍厲天,鳥群翔,直窺淵。招白鷳,下雙鵠。揄文竿,出比目。撫鴻罿,御矰繳,方舟並騖,俯仰極樂。遂乃風舉雲搖,浮遊溥覽。前乘秦嶺,后越九嵕,東薄河華,西涉岐雍。宮館所歷,百有餘區。行所朝夕,儲不改供。禮上下而接山川,究休佑之所用。采游童之歡謠,第從臣之嘉頌。於斯之時,都都相望,邑邑相屬。國籍十世之基,家承百年之業,士食舊德之名氏,農服先疇之畎畝,商循族世之所鬻,工用高曾之規矩。粲乎隱隱,各得其所。
若臣者徒觀跡於舊墟,聞之乎故老,十分而未得其一端,故不能遍舉也。

東都賦

東都主人喟然而嘆曰:“痛乎風俗之移人也。子實秦人,矜誇館室,保界河山,信識昭、襄而知始皇矣,烏睹大漢之云為乎?夫大漢之開元也,奮布衣以登皇位,由數期而創萬代,蓋六籍所不能談,前聖靡得言焉當此之時,功有橫而當天,討有逆而順民。故婁敬度勢而獻其說,蕭公權宜而拓其制。時豈泰而安之哉,計不得以已也。吾子曾不是睹,顧曜後嗣之末造,不亦暗乎?今將語子以建武之治,永平之事,監於太清,以變子之惑志。往者王莽作逆,漢祚中缺,天人致誅,六合相滅。於時之亂,生人幾亡,鬼神泯絕,壑無完柩,郛罔遺室。原野厭人之肉,川穀流人之血,秦、項之災,猶不克半,書契以來,未之或紀。故下人號而上訴,上帝懷而降監,乃致命乎聖皇。於是聖皇乃握乾符,闡坤珍,披皇圖,稽帝文,赫然發憤,應若興雲,霆擊昆陽,憑怒雷震。遂超大河,跨北嶽,立號高邑,建都河、洛。紹百王之荒屯,因造化之蕩滌,體元立制,繼天而作。系唐統,接漢緒,茂育群生,恢復疆宇,勛兼乎在昔,事勤乎三五。豈特方軌並跡,紛紛后辟,治近古之所務,蹈一聖之險易雲爾哉。且夫建武之元,天地革命,四海之內,更造夫婦,肇有父子,君臣初建,人倫實始,斯乃伏犧氏之所以基皇德也。分州土,立市朝,作盤輿,造器械,斯乃軒轅氏之所以開帝功也。龔行天罰,應天順人,斯乃湯、武之所以昭王業也。遷都改邑,有殷宗中興之則焉。即土之中,有周成隆平之制焉。不階尺土一人之柄,同符乎高祖。克己復禮,以奉終始,允恭乎孝文。憲章稽古,封岱勒成,儀炳乎世宗。案《六經》而校德,眇古昔而論功,仁聖之事既該,而帝王之道備矣。至於永平之際,重熙而累洽,盛三雍之上儀,修袞龍之法服,鋪鴻藻,信景鑠,揚世廟,正雅樂。人神之和允洽,群臣之序既肅。乃動大輅,遵皇衢,省方巡狩,窮覽萬國之有無,考聲教之所被,散皇明以燭幽。然後增周舊,修洛邑,扇巍巍,顯翼翼。光漢京於諸夏,總八方而為之極。是以皇城之內,宮室光明,闕庭神麗,奢不可逾,儉不能侈。外則因原野以作苑,填流泉而為沼,發蘋藻以潛魚,豐圃草以毓獸,制同乎梁鄒,誼合乎靈囿。若乃順時節而?狩,簡車徒以講武,則必臨之以《王制》,考之以《風》《雅》,歷《騶虞》,覽《駟鐵》,嘉《車攻》,采《吉日》,禮官整儀,乘輿乃出。於是發鯨魚,鏗華鍾,登玉輅,乘時龍,鳳蓋 棽麗,和鑾玲瓏,天官景從,寢威盛容。山靈護野,屬御方神,雨師泛灑,風伯清塵,千乘雷起,萬騎紛紜,元戎竟野,戈鋌彗雲,羽旄掃霓,旌旗拂天。焱焱炎炎,揚光飛文,吐焰生風,合?野噴山,日月為之奪明,丘陵為之搖震。遂集乎中囿,陳師案屯,駢部曲,列校隊,勒三軍,誓將帥。然後舉烽伐鼓,申令三驅,輶車霆激,驍騎電騖,由基發射范氏施御,弦不?是禽,轡不詭遇,飛者未及翔,走者未及去。指顧倏忽,獲車已實,樂不極盤,殺不盡物,馬踠余足,士怒未渫,先驅復路,屬車案節。於是薦三犧,效五牲,禮神祇,懷百靈,覲明堂,臨辟雍,揚緝熙,宣皇風,登靈台,考休徵。俯仰乎乾坤,參象乎聖躬,目中夏而布德,瞰四裔而抗棱。西盪河源,東澹海漘,北動幽崖,南趯朱垠。殊方別區,界絕而不鄰。自孝武之所不征,孝宣之所未臣,莫不陸?水栗,奔走而來賓。遂綏哀牢,開永昌,春王三朝,會同漢京。是日也,天子受四海之圖籍,膺萬國之貢珍,內撫諸夏,外綏百蠻。爾乃盛禮興樂,供帳置乎雲龍之庭,陳百寮而贊群后,究皇儀而展帝容。於是庭實千品,旨酒萬鍾,列金?,班玉觴,嘉珍御,太牢饗。爾乃食舉《雍》徹,太師奏樂,陳金石,布絲竹,鐘鼓鏗釒訇,管弦燁煜。抗五聲,極六律,歌九功,舞八佾,《韶》《武》備,泰古華。四夷間奏,德廣所及,亻禁亻未兜離,罔不具集。萬樂備,百禮暨,皇歡浹,群臣醉,降煙カ,調元氣,然後撞鐘告罷,百寮遂退。於是聖上親萬方之歡娛,又沐浴於膏澤,懼其侈心之將萌,而怠於東作也,乃申舊間,下明詔,命有司,班憲度,昭節儉,示太素。去後宮之麗飾,損乘輿之服御,抑工商之淫業,興農桑之盛務。遂令海內棄末而反本,背偽而歸真,女修織,男務耕耘,器用陶匏,服尚素玄,恥纖靡而不服,賤奇麗而弗珍,捐金于山,沈珠於淵。於是百姓滌瑕盪穢而鏡至清,形神寂漠,耳目弗營,嗜欲之源滅,廉恥之心生,莫不優遊而自得,玉潤而金聲。是以四海之內,學校如林,庠序盈門,獻酬交錯,俎豆莘莘,下舞上歌,蹈德詠仁。登降飪宴之禮既畢,因相與嗟嘆玄德,讜言弘說,咸含和而吐氣,頌曰:“盛哉乎斯世!”今論者但知誦虞、夏之《書》,詠殷、周之《詩》,講羲、文之《易》,論孔氏之《春秋》,罕能精古今之清濁,究漢德之所由。唯子頗識舊典,又徒馳騁乎末流。溫故知新已難,而知德者鮮矣。且夫僻界西戎,險阻四塞,修其防禦,孰與處乎土中,平夷洞達,萬方輻湊?秦嶺、九??,涇、渭之川,曷若四瀆、五嶽,帶河溯洛,圖書之淵?建章、甘泉,館御列仙,孰與靈台、明堂,統和天人?太液、昆明,鳥獸之囿,曷若辟雍海流,道德之富?遊俠逾侈,犯義侵禮,孰與同履法度,翼翼濟濟也?子徒習秦阿房之造天,而不知京洛之有制也。識函谷之可關,而不知王者之無外也。主人之辭未終,西都賓矍然失容,逡巡降階,揲然意下,捧手欲辭。”主人曰:“複位,今將授予以五篇之詩。”賓既卒業,乃稱曰:「美哉乎斯詩!義正乎揚雄,事實乎相如,匪唯主人之好學,蓋乃遭遇乎斯時也。小子狂簡,不知所裁,既聞正道,請終身而誦之。」
其詩曰:
◇ 明堂詩
於昭明堂,明堂孔陽。聖皇宗祀,穆穆煌煌。上帝宴饗,五位時序。誰其配之?世祖、光武。普天率士,各以其職。猗歟緝熙,允懷多福。
辟雍
乃流辟雍,辟雍湯湯。聖王蒞止,造舟為梁。皤皤國老,乃父乃兄。抑抑威儀,孝友光明。於赫太上,示我漢行。洪化惟神,永觀厥成。
◇ 靈台詩
乃經靈台,靈台既崇。帝勤時登,爰考休徵。三光宣精,五行布序。習習祥風,祁祁甘雨百穀蓁蓁,庶草蕃廡。屢惟豐年,於皇樂胥。
◇ 寶鼎詩
岳修貢兮川效珍,吐金景兮?浮雲。寶鼎見兮色紛?,煥其炳兮被龍文。登祖廟兮享聖神,昭靈德兮彌億年。
◇ 白雉詩
啟靈篇兮披瑞圖,獲白雉兮效素烏,嘉祥阜兮集皇都。發皓羽兮奮翹英,容?朗兮於純精。彰皇德兮侔周成,永延長兮膺天慶。

註釋


1、古詩之流:古體詩的一種。
2、成、康:周朝初期二國君,成王名涌,康王名釗,成康之世是周朝初期強盛的時代。沒:通“歿”。死亡,壽盡。頌聲寢:頌詩停止了。寢:息,停止。
3、王澤:先王的恩澤。竭:盡。大漢初定:指西漢初年。不暇給:每天都沒有空閑的時間;意謂政務繁多,無暇顧及文化。
4、詩不作:指以《詩經》為代表體裁的作品衰落起來;作:本義創作,此處用為“興”,表興盛。
5、武宣之世:漢武帝劉徹漢宣帝劉詢。禮官:執掌禮義之官。考文章:考核經籍,講論經典。
6、署:辦公處所。金馬:官署名,門前傍有銅馬,故又稱金馬門,是西漢時文士、儒生校理經典之地,石渠:閣名,為朝廷藏書之處。
7、樂府:音樂官署。協律:校正音律,使之和諧。武帝定郊祀之禮,乃立樂府,以李延年為協律都尉。
8、意謂在秦代被廢棄的制度和絕滅的文章,在漢武帝、漢宣帝時又興盛起來。潤色:修飾。鴻業:大業。
9、眾庶:百姓,大眾。悅豫:高興安樂。豫:舒適,安樂。福應:吉祥的瑞兆。
10、《漢書·武紀》曰:行幸雍,獲白麟,作《白麟》之歌。又曰:行幸東海,獲赤雁,作《朱雁》之歌。又曰:甘泉宮內產芝,九莖連葉,作《芝房歌》。又曰:得寶鼎後土祠傍,作《寶鼎》之歌。薦:進。郊廟:郊祀祭天,宗廟祭祖
11、我國古代從漢武帝始建年號,漢宣帝時。因神雀集,五風至甘露降,黃龍現,認為瑞祥,故先後改為神雀、五鳳、甘露、黃龍等年號。
12、言語:長於雄辯之才,漢代選文章經術之士為文學侍從。司馬相如:西漢辭賦家。虞丘壽王:一作吾丘壽王,辭賦家。東方朔:文學家。枚皋:辭賦家。王褒:辭賦家,宣帝時為諫議大夫。劉向:西漢辭賦家、目錄學家和經學家。
13、論思:討論構思,指寫文章。獻納:進獻皇帝辭賦
14、公卿:三公九卿。朝廷高級行政長官職銜,屬大臣之列。御史大夫:西漢時三公之廣,丞相之副。倪寬:武帝時為御史大夫。孔臧:武帝時為太常,即九卿之一,掌管宗廟禮儀。董仲舒:經學家,也寫辭賦。劉德:漢宗室,武帝時為宗正即九卿之一,負責皇族事務。蕭望之:宣帝時為太子太傅。間:隙,抽空之意。
15、雍容:儀態文雅大方;揄揚:讚揚,宣揚。
16、孝成:即漢成帝,西漢時標榜以孝治天下,所以皇帝死後的謚號都冠以“孝”字。論:評論。錄:收錄。
17、炳:光明。三代:指夏、商、周。
18、夷:平,指衰落。隆:高,指興起。則:法則,規律。
19、皋陶(音高搖),相傳曾任舜的掌管刑法的官,后被選為禹的繼承人,因早死未繼位。歌虞:歌頌虞舜的德政。奚斯,春秋時魯國公子,名魚,字奚斯,魯國大夫。頌魯:作詩讚頌魯僖公重修祖廟。孔氏:孔子
20、稽:考查。如彼:如像皋陶、奚斯作頌歌。如此:指如像司馬相如、東方朔、劉向等人作辭賦事。
21、先臣:指皋陶、奚斯等人。式:法則。舊式:老規矩。遺美:作文章的好傳統。闞:作“缺”,缺少。
22、浚:疏通水路。隍:沒有水的護城壕苑囿:(音院又),帝王花園,苑內植花木,囿內養禽獸,以供帝王娛樂和遊獵。備:齊備,完善。
23、西土:指長安,長安在西,故曰西土。耆(音其),人到70歲稱耆。冀上:希望皇上。瞌顧:懷念故舊。盛稱:極力稱讚。舊制:舊的制度,指西漢立國建都的原則法度,包括都城建築及禮儀典章法度等。陋:簡陋;認為洛陽簡陋。
24、極:止。眩曜:迷惑,惑亂。折:服,折服即使之信服。

譯文


有人說:“賦這種文體,是由《詩經》衍發而來的一種文體。”過去,成王和康王去世后,頌聲停止了,先王的恩澤枯竭了,詩也由興而衰了。漢朝初步安定時,因政務繁多而無暇顧及文化,到了漢武帝和漢宣帝時代,開始尊崇禮官,考核經籍,講論經典。京城裡設金馬門校理經典,石渠閣收藏圖書,京城外建立音樂官署協助校正音律,把前朝廢棄的好制度和近乎滅絕的先進思想遺文繼承發展起來,為國家偉大事業的發展營造積極氛圍和有利條件。這些措施使人民愉悅安樂,吉祥的瑞兆更加多見,讓《白麟》、《赤雁》、《芝房》、《寶鼎》這些歌進入廟宇祭天祭祖;借用神雀、五風、甘露、黃龍的吉祥,用它們作為年號。
因此,文學侍從的臣子們如司馬相如、虞丘壽王、東方朔、枚皋、王褒、劉向這些人,他們朝夕寫作,進獻皇帝的辭賦很多。
而三公九卿的大臣們如御史大夫倪寬、太常孔臧、太中大夫董仲舒、宗正劉德、太子太傅蕭望之等人,也時作有文章。
他們有的抒寫臣民的情志而與諷諭之道相通,有的宣揚君王的功德而盡其忠孝之心。他們的辭賦寫得雍容華貴,四處傳揚,昭示於後代,其價值僅次於《詩經》中的雅頌之作,所以,漢成帝時代經過評論而收錄的辭賦,進獻於皇帝的大約有干余篇,此後漢朝的文章辭賦,其顯赫可以與夏、商、周相提並論了。
再說,王道的發展有平庸的階段也有隆盛的時期,學者們的學問也有深淺精疏的差別,但是,隨時勢而建功立德的人不會因為古今遠近就改變法則。所以皋陶作歌頌揚虞舜的聖明,奚斯作詩讚美魯國君王,都被孔子所採集,收入《詩經》和《尚書》中,道理是相同的。考察古代的皋陶、奚斯是這樣,再看漢賦作家也是這樣(都用文章來為君王歌功頌德),寫詩作賦雖是小事,但這是祖先留下來的法則,能使國家美名流傳,所以也是不可缺少的。我看到現在天下太平,朝廷安寧,京城洛陽修建宮殿,疏通城池河渠,興建林苑,使京城的設施更為完備。但長安的老年人都懷有怨恨,希望皇上能關心長安,他們極力誇耀以前長安的規模製度如何盛大美好,又鄙薄非議今天的洛陽如何簡陋,因此我寫下了這篇《兩都賦》,用來制止他們在百姓中引起的迷惑,用今天必須建都洛陽的道理讓他們信服。

賞析


杜篤的《論都賦》建議遷都長安,寫得很策略;班固維護建都洛陽,在處理對前漢西都評價上,也極為謹慎小心。《西都賦》本為讚美、誇耀之詞,不用說。《東都賦》開頭云:
東都主人喟然而嘆曰:“痛乎風俗之移人也。子實秦人,矜誇館室,保界河山,信識昭襄而知始皇矣,烏睹大漢之云為乎?”
批評的矛頭對準的是秦皇而非漢帝。下面接著一小段寫“大漢之開元”,十分概括。因為後漢以承前漢之皇統自居,對前漢不能不加肯定;但從前、後漢的比較來說,當時統治者需要的是對後漢功業和東都洛陽的讚揚、歌頌,故對前漢的功業不能作太具體、詳細的表述。下面說:“今將語子以建武之治,永平之事,監於太清,以變子之惑志”,開始對後漢王朝功業、禮制的鋪敘。又說:“遷都改邑,有殷宗中興之則焉;即土之中,有周成隆平之制焉。”又從歷史方面來論證定都洛邑,前有先例,且居天下之中,得地利之便。由賦中內容的安排和措詞的上下照應情況,可以看出當時最高統治者的心態和班固對此的把握。
《東都賦》以封建禮法為準則,讚揚了建武、永平的盛世,以“盛乎斯世”一語作為大段描述的結尾,對西都賓先予稱讚,再予批評,行文搖曳多姿,善於達意。下面又將西都同東都的形勢及風俗直接加以比較:“且夫辟界西戎,險阻四塞,修其防禦,孰與處乎土中,平夷洞達,萬方輻湊?秦嶺九崚,涇渭之川,曷若四瀆五嶽,帶河泝洛,圖書之淵?建章、甘泉,館御列仙,孰與靈台、明堂,統和天人?太液、昆明,鳥獸之囿,曷若辟雍海流,道德之富?遊俠逾侈,犯義侵禮,孰與同履法度,翼翼濟濟也?”態度鮮明地稱讚東都洛陽地利、形勢及禮俗之淳厚,建築、設置之合於王道。“統和天人”、“同履法度”,點出了《東都賦》的主題;“圖書之淵”、“道德之富”,是《東都賦》著力鋪敘、宣揚之所在。下面照應《兩都賦》開頭部分:“子徒習秦阿房之造天,而不知京洛之有制也;識函谷之可關,而不知王者之無外也”。完全以一個新的尺度來衡量秦(實際上是代指前漢)和東漢王朝政教之得失。接著以西都賓的折服為賦正文部分的收束。這同《上林賦》的結尾完全一樣。但整個說來,班固的《兩都賦》開頭、結尾、過渡等章法更為嚴謹、自然,且富於情態,長於韻味。
班固此賦由於創作的目的在於表述一個政治問題上的個人見解,甚至是為了參與一場爭論,故它不似《子虛》、《上林》的有很多虛誇的部分,以氣爭勝,而更多實證。它主要不是抒發一種情感,表現一種精神,而是要表現一種思想,體現一種觀念。這也可以說是同時代風氣有關,是當時文風和社會風氣的體現。另外,同該賦中強調禮制、強調崇儒思想相一致,賦的語言典雅和麗(馬積高賦史》即已指出這一點),節奏步武從容,和鑾相鳴,可謂金聲玉振,有廟堂朝儀的風度。
在結構上,此賦對《子虛》、《上林》也有突破,上文已言及。下面再看看其結尾上的創意。作為全賦的結束,《東都賦》末尾不是在西都賓“矍然失容,逡巡降階,惵然意下,捧手欲辭”之後即結束,下面接上說:“主人曰:複位,今將授予以五篇之詩。”大約是考慮到下面即錄附詩,會使結尾割裂而失去風韻,故將詩附於篇末,而以西都賓的稱讚為結尾:賓既卒業,乃稱曰:“美哉乎斯詩!義正乎揚雄,事實乎相如,匪唯主人之好學,蓋乃遭遇乎斯時也。小子狂簡,不知所裁,既聞正遭,請終身而誦之。”顯得輕鬆而詼諧,多少帶有一點寓言的味道,使這篇騁辭大賦在莊嚴之中,帶有活潑之氣。其中“義正乎揚雄,事實乎相如”,也可以看作是班固自己對《兩都賦》特色的概括。
因為此賦寫洛陽的形勝、制度、文物等,同《子虛》、《上林》的僅寫田獵者相比,內容要更為豐富、開闊,也更能集中地、多角度、多方面地展現一個時代政治、經濟、文化的發展狀況,因而後世時有人加以摹擬,形成“京都賦”的類型。《昭明文選》分賦為十五類,“京都賦”列在第一。《文苑英華》、《歷代賦匯》等也有“京都”或“都邑”一類。
儘管在班固之前已有京都賦之作,但能使這類題材以及表現方式、結構方式結合而形成大賦的一種門類,乃有賴於此賦取得的成就。歷史上很多優秀的作品,尤其具有某方面劃時代意義的作品,往往成為後來作家學習、甚至摹擬的範本。班固之前的京都之作,揚雄的《蜀都賦》已有殘缺,崔駰傅毅的《反都賦》只余殘章剩句,傅毅《洛都賦》也有殘缺,便說明了它們的歷史地位。

文選考異


兩都賦序注“亦皆依違尊者都舉朝廷以言之”吳郡袁氏翻雕六臣本,茶陵陳氏刻增補六臣本,“都”上有“所”字,“舉”上有“連”字。案:此尤延之校改之也。袁本五臣居前、善次后,茶陵本善居前、五臣次后,皆取六家以意合併如此。凡各本所見善注,初不甚相懸,逮尤延之多所校改,遂致迥異,說見每條下。
有陋雒邑之議袁本、茶陵本“雒”作“洛”。案:二本不著校語,詳賦正文及注俱用“洛”字,其後漢書所載賦亦作“洛” ,蓋善自作“洛”也。

作者介紹


班固
班固
班固,公元三十二年至公元九十二年(建武八年32年-永元四年92年),字孟堅,漢族。扶風安陵(今陝西咸陽東北)人,東漢官吏、著名史學家、文學 家。少年時能作文誦詩賦,及長,博覽群書。父彪為續作《史記》,曾撰《後傳》,固以為彪所續前史未詳,欲竟其業,被人誣告改國史,下獄。弟超上書申辯。明帝召他到京師校書部,為蘭台令史。與陳宗、伊敏、孟異等共同寫《世祖本紀》,升遷為郎,典校秘書,又撰功臣、平林、新市、公孫述等列傳、載記二十八篇(《世祖本紀》與此二十八篇,是《東觀漢紀》的一部分)。又奉詔繼續撰寫《漢書》。從此,以“著述為業”,經二十餘載,於建初七年(公元八十二年)完成《漢書》。建初四年(公元七十九年)參加了在白虎觀諸儒討論《五經》異同的會議,並任記錄,撰成《白虎通德論》一書。和帝永元初(公元八十九年),隨大將軍竇憲出征匈奴,為市護軍,行中郎將事,撰《燕然山銘》,紀漢威德。後竇憲事敗,連坐免官,死於獄中,時年六十一。所著《漢書》,是我國第一部紀傳體斷代史,也是史傳文學的名著。所著辭賦以《兩都賦》最著名,用西都賓與東都主人對話,“盛稱洛邑制度之美,以折西賓淫侈之論”,反映了東漢初期繁榮昌盛之景象。風格模仿《子虛》、《上林》,以長安、洛陽實際史地材料為題材,開拓了散體大賦的新題材。《答賓戲》、《幽通賦》皆為述志之作,文辭豐足,多擬他人但仍不失其風。《詠史詩》是寫漢文帝緹縈救父的敍事詩,是現存最早的文人五言詩之一。《隋書·經籍志》著錄《班固集》十七卷,已佚。明人輯有《班蘭台集》(有《漢魏六朝百三名家集》本)。收錄其辭賦雜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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