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賦

冰賦∕楊威

粵若日次北陸，月屬玄冥「1」。嚴氣御節，毛羽潛形「2」。朔飆勁而夕冽，繁霜凄而晨凝「3」。野寂寂以萎悴，木蕭蕭而飄零「4」。雁泯聲於紫塞，松孤翠乎瓊峰「5」。筠溪宵合，淙淙之聲乍絕「6」；蓮沼曉封，皓皓之質俄結「7」。睇長河之逶迤，頓騁原而走練「8」；視平湖之浩廣，倏磨波而效盤「9」。值二儀之閉塞，當青女之司序「10」。乃乘時以潛運，遂宅坎而始出「11」。於是憑陵崇阜，彌綸邃谷「12」。既峨峨以上征，亦漠漠而下覆「13」。緣巉崖以崢嶸，就卑澤而平明「14」。如疊雪之掩地，若連雲之蔽空「15」。百川為之壅滯，山壑因以肅清「16」。

若其南閉合浦之淵，北連荊楚之地「17」。流瑩瑩之明光，含皎皎之淑質「18」。潔掩燕山之雪，色奪庾嶺之梅「19」。非和璧之足儔，豈蚌珠之可擬「20」。瓊樹臨以心慚，望舒對而懷愧「21」。仰瞻兮爛如瑤鏡，下觀兮澄若玉壺「22」。瑕滓滌盡，無遜岩中雲母「23」；塵玷不生，曷怍軒上白裘「24」。在滄溟以廣結，光射鮫人之宮「25」；被江流而雲布，輝照漁子之庭「26」。綺霞拂以增媚，素魄向而更鮮「27」。陰壑無月以自明，陽崖未曉而早見「28」。奕兮晃晃，炳兮炫炫「29」。映澄空以浮爍，煥晴池而迷眼「30」。混河漢之光晶，逾秋波之銀爛「31」。審其色也，既虛而明「32」；察其性也，亦勁而凝「33」。在夕寒而益壯，恍無消泮之期「34」；當朝暖而無虧，豈憚丹曦之暉「35」。詎同夫浮雲之暫聚，逢驚飆而遷逝「36」；皚雪之驟積，向靈曜而莫持「37」。崇其德也，契至人之精純「38」；稱其節也，同君子之堅貞「39」。

至若律應青陽，候動淑氣「40」。回遲遲之麗日，盪煦煦之暖吹「41」。上映北徂之雁，下浮嬉遊之鱗「42」。適靈沼之方暄，始渙解於茲辰「43」。體承景而轉薄，勢履之似難任「44」。臨之者驚慮，步之者竦魂「45」。恍躡險而處危，故投足而戒慎「46」。繼以散亂四隈，離披波心「47」。開水光之漾漾，融綠池之粼粼「48」。初堅然以持志，終渙爾以斂跡「49」。惟委運以消息，類達士之行己「50」。

【註釋】

【1】粵若：作語助，用於句首。王延壽《魯靈光殿賦》：“粵若稽古帝漢，祖宗浚哲欽明。”北陸：即虛宿。位在北方，為二十八宿之一。《漢書·律曆志下》：“是故日行北陸謂之冬。”月：指月份。玄冥：指冬季。韋莊《詠梅》：“不隨妖艷開，獨媚玄冥節。”

【2】嚴氣：寒氣。王勃《春思賦》：“解宇宙之嚴氣，起亭皋之春色。”毛羽：本指獸毛和鳥羽。借指野獸和禽鳥。潛形：隱藏形跡。呂岩《酹江月》：“水虎潛形，火龍伏體，萬丈毫光烈。”

【3】朔飆：猶朔風、北風。何遜《宿南洲浦》：“霜洲渡旅雁，朔飆吹宿莽。”勁：猛烈。冽：寒冷。《詩·曹風·下泉》：“冽彼下泉。”繁霜：濃霜。張衡《定情歌》：“大火流兮草蟲鳴，繁霜降兮草木零。”凄：寒冷。向秀《思舊賦序》：“寒冰凄然。”

【4】寂寂：寂靜冷落貌。萎悴：枯萎衰落。蕭蕭：蕭條。皎然《往丹陽尋陸處士不遇》：“柳色蕭蕭愁暮蟬。”飄零：凋謝，凋零。盧照鄰《曲池荷》：“常恐秋風早，飄零君不知。”

【5】泯聲：謂鳴聲消泯。紫塞：指長城。崔豹《古今注·都邑》：“秦所築長城，土色皆紫，漢塞亦然，故云紫塞焉。”鮑照《蕪城賦》：“南馳蒼梧漲海，北走紫塞雁門。”孤翠：謂獨抱蒼翠。瓊峰：山峰的美稱。武則天《游九龍潭》：“山窗游玉女，澗戶對瓊峰。”

【6】筠溪：竹叢中的溪流。杜牧《適高秋企望題詩寄贈十韻》：“蘭畹晴香嫩，筠溪翠影疏。”合：指閉合。淙淙：流水聲。高適《賦得還山吟送沈四山人》：“石泉淙淙若風雨，桂花松子常滿地。”乍：驟然，忽然。《孟子·公孫丑上》：“今人乍見孺子將入於井。”

【7】蓮沼：蓮池，蓮塘。高正臣《晦日重宴》：“水葉分蓮沼，風花落柳枝。”封：閉封，閉合。皓皓：潔白貌。《詩·唐風·揚之水》：“揚之水，白石皓皓。”俄：突然，猝然。

【8】長河：指黃河。王維《使至塞上》：“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逶迤：曲折綿延貌。盧綸《與從弟瑾同下第后出關言別》：“雜花飛盡柳陰陰，官路逶迤綠草深。”走練：謂冰封的長河曲折綿延，恍若白練馳走貌。

【9】平湖：平闊的湖泊。浩廣：廣大，廣闊。效：謂呈現。盤：玉盤。這裡喻指冰封的湖面。

【10】二儀：指天地。曹植《惟漢行》：“太極定二儀，清濁始以形。”閉塞：堵塞。《禮記·月令》：“（孟冬之月）天氣上騰，地氣下降，天地不通，閉塞而成冬。”青女：傳說中掌管霜雪的女神。蕭統《銅博山香爐賦》：“於時青女司寒，紅光翳景。”序：節序。

【11】潛運：謂暗中運化生成。坎：八卦之一，象徵水。這裡用來代指水。

【12】憑陵：謂登臨其上。李白《大鵬賦》：“憑陵乎崑崙。”崇阜：高丘，高山。段成式《酉陽雜俎續集·寺塔記上》：“古木崇阜。”彌綸：籠罩，覆蓋。李東陽《重進<大明會典>表》：“俊德神功，彌綸宇宙。”邃谷：幽深的山谷。朱熹《和張彥輔白鹿洞之作》：“邃谷新華館，風煙再吐吞。”

【13】峨峨：高貌。《楚辭·招魂》：“增冰峨峨，飛雪千里些。”漠漠：布列貌，遍布貌。

【14】巉崖：高聳險峻的山崖。《西遊記》：“重重谷壑芝蘭繞，處處巉崖苔蘚生。”崢嶸：高聳貌。卑澤：謂低下的河湖池沼等。平明：謂平而明潔。

【15】疊雪：謂重疊委積的雪花。連云：謂連綿不斷的雲。

【16】百川：江河的總稱。《詩·小雅·十月之交》：“百川沸騰。”壅滯：堵塞。《鏡花緣》：“根源既清，中無壅滯。”山壑：謂高山與深谷。林逋《和運使陳學士游靈隱寺寓懷》：“山壑氣相合，旦暮生秋陰。”肅清：冷清。嵇康《琴賦》：“冬夜肅清，朗月垂光。”

【17】合浦：古郡名。漢置，郡治在今廣西壯族自治區合浦縣東北，縣東南有珍珠城，又名白龍城，以產珍珠著名。葛洪《抱朴子·祛惑》：“凡探明珠，不於合浦之淵，不得驪龍之夜光也。”荊楚：《詩·商頌·殷武》：“撻彼殷武，奮伐荊楚。”毛傳：“荊楚，荊州之楚國也。”

【18】瑩瑩：明亮光潔貌。無名氏《贈書記·訂盟聞難》：“清宵杳，看月光瑩瑩，歸路非遙。”明光：明燦的光輝。皎皎：潔白貌。曹植《蟬賦》：“皎皎貞素，侔夷節兮。”淑質：美好的資質。

【19】燕山：指自天津市薊縣東南綿延而東，直至海濱的燕山山脈。李白《北風行》：“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台。”庾嶺：即大庾嶺。為五嶺之一。嶺上多梅樹，故又名梅嶺。鄭谷《咸通十四年府試木向榮》：“庾嶺梅花覺，隋堤柳暗驚。”

【20】和璧：即和氏璧。姚鼐《詠古》：“和璧非珠翠，流光悅婦人。”儔：謂儔比。蚌珠：蚌所產之珍珠。擬：比擬。

【21】瓊樹：披雪的樹木。李商隱《對雪》：“已隨江令誇瓊樹，又入盧家妒玉堂。”心慚：謂心生慚愧。望舒：月亮的代稱。張協《雜詩》：“望舒四五圓。”懷愧：心中慚愧。

【22】瑤鏡：鏡的美稱。吳文英《繞佛閣》：“瑤鏡奩小，素娥乍起。”澄：明凈。玉壺：玉制的壺。曹唐《小遊仙詩》：“忘卻教人鎖後宮，還丹失盡玉壺空。”

【23】瑕滓：謂瑕垢。雲母：一種白色半透明狀的美石。蘇軾《濠州七絕·彭祖廟》：“空餐雲母連山盡，不見蟠桃著子時。”

【24】塵玷：指塵污、塵點。袁宏《三國名臣序贊》：“如彼白珪，質無塵玷。”曷：豈。怍：猶愧。白裘：白狐皮袍。梅堯臣《送石昌言舍人使匈奴》：“白裘貂帽著不暖，莽莽黃塵車款款。”

【25】滄溟：滄海。元稹《俠客行》：“海鯨露背橫滄溟。”鮫人：傳說中的人魚。《韓詩外傳》：“荊山不貴玉，鮫人不貴珠。”

【26】被：覆蓋。《楚辭·招魂》：“皋蘭被徑兮。”雲布：謂若雲氣布散，到處皆是。漁子：捕魚為業的人。孟浩然《夜渡湘水》：“榜人投岸火，漁子宿潭煙。”

【27】綺霞：綺麗的彩霞。何遜《七召》：“綺霞映水，蛾月生天。”素魄：月的別稱。周邦彥《倒犯·新月》：“駐馬望素魄。”

【28】陰壑：幽深的山谷，背陽的山谷。陸遊《過大蓬嶺度繩橋至杜秀才山莊》：“濕雲朝莫雨，陰壑古今風。”陽崖：向陽的山崖。謝靈運《於南山往北山經湖中瞻眺》：“朝旦發陽崖，景落憩陰峰。”見：通“現”。顯現。《漢書·韓信傳》：“情見力屈。”

【29】奕：光明貌。晃晃：明亮貌。姜夔《昔游詩》：“長虹忽照影，大哉五色輪。我舟渡其中，晃晃驚我神。”炳：光明貌。炫炫：光耀貌。《漢書·敘傳下》：“炫炫上天，縣象著明。”

【30】澄空：明凈的天空。常建《張山人彈琴》：“玄鶴下澄空，翩翩舞松林。”浮爍：謂光上浮。顏延之《宋郊祀歌》：“陰明浮爍。”張銑註：“浮爍，謂其光上浮也。”煥：光彩照射貌。迷眼：謂由於光耀強烈，使眼睛睜不開。

【31】混：謂渾一而不可分。河漢：指銀河。《古詩十九首·迢迢牽牛星》：“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光晶：光輝。吳筠《舟中夜行》：“陰雲正飄搖，落日無光晶。”秋波：秋天的水波。辛棄疾《菩薩蠻》：“不似遠山橫，秋波相共明。”銀爛：謂燦爛如銀。形容雪白光亮。

【32】審：猶察。虛：空明澄徹。

【33】勁：剛勁。凝：堅凝。

【34】消泮：融解。玄奘《大唐西域記·跋祿迦國》：“山谷積雪，春夏含凍，雖時消泮，尋復結冰。”

【35】丹曦：紅日。太陽。蕭統《銅博山香爐賦》：“吐圓舒於東嶽，匿丹曦於西嶺。”暉：日光。

【36】詎：豈。李白《行路難》：“華亭鶴唳詎可聞！”浮云：飄動的雲。《古詩十九首·西北有高樓》：“西北有高樓，上與浮雲齊。”驚飆：指猛烈強勁的風。周邦彥《端鶴仙》：“驚飆動幕。”遷逝：遷流消逝。

【37】皚雪：白雪。《醒世姻緣傳》：“舉頭籠一片烏雲，遍體積三冬皚雪。”靈曜：指白日。

【38】契：契合，符合。至人：指超凡脫俗，道德修養極高的人。《史記·屈原賈生列傳》：“至人遺物兮，獨與道俱。”精純：明潔純粹。劉向《列女傳·梁寡高行》：“高行處梁，貞專精純。”

【39】堅貞：堅定不變。韋應物《睢陽感懷》：“甘從鋒刃斃，莫奪堅貞志。”

【40】律：節律。季節時令。青陽：指春天。《屍子·仁意》：“春為青陽，夏為朱明。”候：時節。淑氣：溫和之氣。陸機《悲哉行》：“蕙草饒淑氣，時鳥多好音。”

【41】麗日：明媚的太陽。《清平山堂話本·洛陽三怪記》：“這一年四季，無過是春天，最好景緻。日謂之‘麗日’，風謂之‘和風’。”煦煦：和暖貌。張養浩《擬四時歸田樂·冬》：“負暄坐晴檐，煦煦春滿袍。”暖吹：猶暖風。

【42】北徂：北往，北翔。嬉遊：遊樂。鱗：魚的代稱。李賀《竹》：“織可承香汗，裁堪釣錦鱗。”

【43】靈沼：池沼的美稱。柳永《破陣樂》：“靈沼波暖。”暄：暖和。渙解：渙釋，消解。

【44】景：日光。張載《七哀》：“朱光馳北陸，浮景忽西沈。”任：承負。

【45】驚慮：驚慌憂慮。竦魂：謂心神恐懼。

【46】躡險：謂經歷險境。處危：謂身處危境。投足：舉步。韓愈《應科目時與人書》：“蓋一舉手、一投足之勞也。”戒慎：警惕謹慎。《禮記·中庸》：“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

【47】散亂：猶零亂。四隈：四角，四隅。離披：分散貌。波心：水中央。白居易《春題湖上》：“松排山面千重翠，月點波心一顆珠。”

【48】水光：水面映現出的光色。蘇軾《前赤壁賦》：“白露橫江，水光接天。”漾漾：閃耀貌。馬致遠《青衫淚》：“寒波漾漾，芳心脈脈。”粼粼：水流清澈貌。高適《答侯少府》：“漆園多喬木，睢水清粼粼。”

【49】堅然：堅定貌，堅貞貌。持志：謂堅守志節。渙爾：離散貌，消釋貌。斂跡：謂隱藏形跡。

【50】委運：謂隨順自然，聽憑時運。消息：盛衰，生滅。《易·豐》：“日中則昃，月盈則食，天地盈虛，與時消息。”高亨註：“消息猶消長也。”達士：見識高超，明智達理之士。《呂氏春秋·知分》：“達士者，達乎死生之分。”行己：謂立身行事。《論語·公冶長》：“其行己也恭。”

楊威，當代古文名家，字逸驎，號山澤故人，1985年生，安徽碭山人，中國礦業大學畢業。作品涉及序、賦、論、記、傳、墓誌銘等多種古代文體，出版有個人古文作品集《紹熙古澤》。2011年，作品《松江賦》在上海市松江區人民政府、解放日報報業集團、東方網聯合舉辦的《松江賦》全國徵文比賽中，從來自22個省、市、自治區的159篇作品中勝出，榮獲最高獎；同年，作品《長治賦》在長治市委宣傳部、長治市文聯聯合舉辦的《長治賦》全國徵文比賽中，從來自15個省、市、自治區的60篇作品中勝出，榮獲最高獎。楊威以“紹前修之遺軌”為創作宗旨，以“振百代之墜緒”為畢生追求，為文“崇駢儷之靈裁，重詞句之雕析，章法謹嚴，辭藻贍麗，襲屈馬之餘風，播八代之流韻”，被譽為“一時之健筆，復古之表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