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龍·論說
文心雕龍·論說
《論說》是《文心雕龍》的第十八篇。“論”與“說”在後代文體中總稱為“論說文”。本篇所講“論”與“說”也有其共同之處,都是闡明某種道理或主張,但卻是兩種有區別的文體:“論”是論理,重在用嚴密的理論來判辨是非,大多是論證抽象的道理;“說”是使人悅服,除了古代常用口頭上的陳說外,多是針對緊迫的現實問題,用具體的利害關係或生動形象的比喻來說服對方。後世的論說文,基本上是這兩種文體共同特點的發展。
文心雕龍·論說
劉勰對論、說文的論述,除以“述聖通經”為“論家之正體”,表現了他濃厚的尊儒思想外,在涉及魏晉期間“崇有”、“貴無”之爭時,還搬出了佛教的“般若之絕境”,這並非概念上的偶然借用,而是在“有”與“無”這場大論戰中,作為佛教徒的劉勰對這個重要問題的論斷。這對我們全面研究劉勰的文學思想是值得注意的。另一方面也應看到:劉勰“博通經論”(《梁書·劉勰傳》),對《文心雕龍》全書理論體系的建立是有關的,而對古代論說文的總結,也提出一些可取的意見。如認為議論文要“彌綸群言,而研精一理”;提倡能“師心獨見,鋒穎精密”的論文;強調“辨正然否”,反對講歪道理而主張以理服人等。特別值得注意的是,他以“悅”解“說”,要求“說”必須使人“悅懌”。這既抓住先秦辯論家善用寓言服人的特點,也是漢魏以後的雜說所繼承的精華。劉勰一再肯定“動言中務”、“喻巧而理至”的辯說,對總結和發揚古代“說”體的文學特點,是有一定意義的。
(一)
聖哲彝訓曰經1,述經敘理曰論。論者,倫也2;倫理無爽3,則聖意不墜4。昔仲尼微言5,門人追記,故仰其經目6,稱為《論語》;蓋群論立名,始於茲矣。自《論語》已前,經無“論”字7;《六韜》二論8,後人追題乎!詳觀論體,條流多品9:陳政,則與議、說合契10;釋經,則與傳、注參體11;辨史,則與贊、評齊行;銓文12,則與敘、引共紀13。故議者宜言14,說者說語15,傳者轉師16,注者主解,贊者明意,評者平理,序者次事,引者胤辭17;八名區分,一揆宗論18。論也者,彌綸群言19,而研精一理者也。是以莊周《齊物》20,以論為名;不韋《春秋》21,六論昭列22。至石渠論藝23,白虎通講聚24;述聖言通經25,論家之正體也。及班彪《王命》26,嚴尤《三將》27,敷述昭情28,善入史體29。魏之初霸30,術兼名法31;傅嘏、王粲32,校練名理33。迄至正始34,務欲守文35;何晏之徒36,始盛玄論。於是聃、周當路37,與尼父爭塗矣38。詳觀蘭石之《才性》39,仲宣之《去代》40,叔夜之《辨聲》41,太初之《本玄》42,輔嗣之《兩例》43,平叔之《二論》44,並師心獨見45,鋒穎精密46,蓋人倫之英也47。至如李康《運命》48,同《論衡》而過之49;陸機《辨亡》50,效《過秦》而不及51;然亦其美矣。次及宋岱、郭象52,銳思於幾神之區53;夷甫、裴頠54,交辨於有無之域55:並獨步當時,流聲後代。然滯有者56,全繫於形用;貴無者,專守於寂寥57。徒銳偏解,莫詣正理58;動極神源59,其般若之絕境乎60!逮江左群談61,惟玄是務,雖有日新,而多抽前緒矣62。至如張衡《譏世》63,韻似俳說64;孔融《孝廉》65,但談嘲戲;曹植《辨道》66,體同書抄。言不持正,論如其已67。
〔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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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1彝(yí宜):永久的。
2倫:理。
3爽:差錯。
4墜:失。
5仲尼:孔子的字。微:精微。
6仰其經目:《太平御覽》卷五九五作“抑其經目”,指不敢稱“經”。抑:謙退。鄭玄《論語序》說:“《易》、《詩》、《書》、《禮》、《樂》、《春秋》策,皆尺二寸(《十三經註疏》校刊記:當作二尺四寸)。《孝經》謙,半之;《論語》八寸策者,三者居一,又謙焉。”(見《儀記·聘禮》疏引)
7經無“論”字:指經書沒有以“論”字為篇名或書名。
9條:小枝。品:類。
10契:約券,引申為符合。
11傳(zhuàn撰):指解釋經書的著作,如《尚書傳》、《左傳》等。
12銓(quán全):衡量。
13敘、引:敘即序,如《毛詩序》等;引指引言。范文瀾註:“引,未詳。”明代徐師曾《文體明辨序說》中講,引“大略如序而稍為短簡”,但認為“唐以前文章未有名‘引’者”。劉勰以前,如漢代班固的《典引》、宋代謝庄的《懷園引》等,都和作為文體的“序引”無關。西晉陸雲有《贈顧驃騎二首》(《有皇》、《思文》),都注“八章,有引”。茲錄其一:“《有皇》,美祈陽也。祈陽秉文之士,駿發其聲,故能照明有吳,入顯乎晉。國人美之,故作是詩焉。”(見《陸清河集》卷二)這正是如序而稍簡的“引”。紀:綱目。
14宜:適宜,應當。
15說(yuè月):同悅。
16轉師:轉相傳授。
17胤(yìn印)辭:指在正文之外加以說明的話。“胤”和“引”都有續、延的意思。
18揆(kúi奎):道理。
19彌綸:綜合組織,整理闡明。
20莊周:即莊子,戰國時著名思想家。《齊物》:《莊子》中的《齊物論》。
21不韋:指呂不韋,戰國時秦國相。《春秋》:指《呂氏春秋》,由呂不韋的門客集體編著。
22六論:《呂氏春秋》中有《開春論》、《慎行論》、《貴直論》、《不苟論》、《似順論》、《士容論》,合稱“六論”。昭:明白。
23石渠:漢代宮中有石渠閣。論藝:西漢甘露三年(公元前51年),宣帝“詔諸儒講五經同異”於石渠閣(《漢書·宣帝紀》)。藝:六藝,這裡指《詩》、《書》、《易》、《禮》、《樂》、《春秋》六經,因《樂經》失傳,所以只“講五經”。
24白虎:漢代宮中有白虎觀。通講聚:《太平御覽》卷五九五作“講聚”,無“通”字。東漢建初四年(公元79年),章帝曾召集有關官吏及“諸儒會白虎觀,講議五經同異”(《後漢書·章帝紀》)。
25述聖言通經:《太平御覽》卷五九五作“述聖通經”,無“言”字。述:循。
26班彪:字叔皮,東漢初年歷史家、文學家。《王命》:班彪有《王命論》,載《漢書·敘傳》、《文選》卷五十二。
28敷:陳述。
29史體:和“正體”相對而言。班彪的《王命論》,嚴尤的《三將軍論》,都是通過對歷史人物或歷史事件的論述,來闡明當時的問題。
30初霸:初建王霸之業,指漢末建安(公元196—220年)後期。
31名法:指名家和法家的學說,主張以名責實,信賞必罰。
32傅嘏(gǔ古):字蘭石,三國時魏國文人。有《難劉劭考課法論》,載《三國志·魏志·傅嘏傳》。王粲:字仲宣,漢未文學家。有《儒吏論》、《務本論》等,見《全後漢文》卷九十一。
33校練:考核精練。名理:辨名推理。
34迄:到。正始:三國魏齊王曹芳的年號(公元240—248年)。
35守文:原指帝王受命,遵守前代成法。這裡借指論文寫作上的繼承前人。劉師培《魏晉文學之變遷》說:“王弼、何晏之文……雖闡發道家之緒,實與名、法家言為近者也。此派之文,蓋成於傅嘏,而王、何集其大成。”這正說明何晏等人之文和傅嘏的關係,以及正始玄論和名、法家的關係。
36何晏:字平叔,三國時魏國玄學家。玄論:探討《老子》、《莊子》和《周易》等書的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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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尼父:指孔子,字仲尼。塗:道路,指思想領域的地位。
39《才性》:指傅嘏的《才性論》,今不存。
40《去代》:《太平御覽》卷五九五作《去伐》,指王粲的《去伐論》,今不存。
41叔夜:嵇康的字,三國時魏國思想家、文學家。《辨聲》:指嵇康的《聲無哀樂論》,載《嵇康集》卷五。
42太初:夏侯玄的字,三國時魏國文人。《本玄》:應為《本無》。《三國志·魏志·夏侯玄傳》注引《魏氏春秋》說:“玄嘗著……《本無》、《肉刑論》。”《本無》今不存。
43輔嗣:王弼(bì必)的字。他是三國時魏國學者。《兩例》:王弼的《易略例》舊分上下兩篇。
44《二論》:指何晏的《道德論》。《世說新語·文學》中說:“何平叔注《老子》始成,詣王輔嗣,見王注精奇……因以所注為《道德二論》。”又說:“何晏注《老子》未畢,見王弼自說注《老子》旨,……遂不復注,因作《道德論》。”可見《道德二論》即《道德論》。
45師心:獨出心裁。
46鋒穎(yǐng影):筆力鋒銳。穎:尖端。
47人倫:《太平御覽》卷五九五作“論”,無“人”字。譯文據“論”字。
48李康:字蕭遠,三國時魏國文人。《運命》:指李康的《運命論》,載《文選》卷五十三。
49《論衡》:東漢學者王充著。這裡指《論衡》中《逢遇》、《累害》等篇論述命運的內容。過之:指藝術性方面超過《論衡》。這說明劉勰能注意到從文學的角度來總結論說文。
50陸機:字士衡,西晉文學家。《辨亡》:陸機有《辨亡論》,載《文選》卷五十三。
51《過秦》:指西漢作家賈誼的《過秦論》,載《史記·秦始皇本紀》。
53幾神:幾微精妙。
54夷甫:王衍的字,西晉文人。裴頠(wěi委):字逸民,西晉思想家。
55有無:裴頠有《崇有論》(載《晉書·裴頠傳》),認為“無”不能生“有”,“無”只能在“有”的條件下起作用,反對當時盛行的“貴無”論。
56滯:凝滯。
57寂寥:《老子》:“寂兮寥兮。”魏源《老子本義》第二十一篇:“寂兮,無聲;寥兮,無形也。”
58詣:到達。
59動極:探究到底。神源,深奧之理的極點。
60般(bō波)若:佛教術語,一般譯為“智慧”,但指用以領會佛教唯心主義“道體”的精神力量。晉代佛徒僧肇的《般若無知論》,反覆強調“實而不有,虛而不實”、“非有非無,非實非虛”、“用即寂,寂即用”等(見《全晉文》卷一六四);劉勰既反對“崇有”,也反對“貴無”,正是從這種唯心主義的佛教觀點出發。絕境:即晉僧慧遠在《沙門不敬王者論》中說的“冥神絕境”(見《全晉文》卷一六一),指無思無欲,無所愛惜的一種思想境界。
61逮(dài代):到,及。江左:長江下游一帶,這裡指東晉。
62前緒:前代餘緒。緒:端緒。
63張衡:字平子,東漢著名科學家、文學家。《譏世》:張衡的《譏世論》,今不存。
64韻:風韻,這裡指風格。俳(pái排):嘲戲。
65孔融:字文舉,漢末作家。《孝廉》:孔融的《孝廉論》今不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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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已:止。
(二)
原夫論之為體,所以辨正然否;窮於有數1,追於無形2,跡堅求通3,鉤深取極4;乃百慮之筌蹄5,萬事之權衡也6。故其義貴圓通,辭忌枝碎;必使心與理合,彌縫莫見其隙7;辭共心密,敵人不知所乘:斯其要也。是以論如析薪8,貴能破理9:斤利者10,越理而橫斷;辭辨者11,反義而取通;覽文雖巧,而檢跡如妄12。唯君子能通天下之志13,安可以曲論哉?若夫註釋為詞,解散論體,雜文雖異14,總會是同15。若秦延君之注“堯典”16,十餘萬字17;朱普之解《尚書》18,三十萬言19。所以通人惡煩20,羞學章句21。若毛公之訓《詩》22,安國之傳《書》23,鄭君之釋《禮》24,王弼之解《易》,要約明暢25,可為式矣26。
〔譯文〕
考察“論”這種文體,主要是用以把是非辨別清楚。不僅對具體問題進行透徹地研討,並深入追究抽象的道理;要把論述的難點攻破鑽通,深入挖出理論的終極。論著是表達各種思考的工具,用以對萬事萬物進行衡量。所以,道理要講得全面而通達,避免寫得支離破碎;必須做到思想和道理統一,把論點組織嚴密,沒有漏洞;文辭和思想密切結合,使論敵無懈可擊:這就是寫論文的基本要點。因此,寫論文和劈木柴一樣,以正好破開木柴的紋理為貴。如果斧子太銳利,就會超出紋理把木柴砍斷;巧於文辭的人,違反正理而勉強把道理說通,文辭上看起來雖然巧妙,但檢查實際情形,就會發現是虛妄的。只有有才德的人,能用正當的道理來說服天下之人的心意,怎麼可以講歪道理呢?至於註釋經典的文字,是把論述分散在註釋中,這種碎雜的註釋雖有別於論文,但會總起來就和論文相同了。不過像秦延君注《尚書·堯典》的“堯典”二字,就用了十多萬字;朱普注《尚書》,用了三十萬言;這就為通達的學者所厭煩,而恥於從事煩瑣的章句之學了。如毛亨的《毛詩詁訓傳》、孔安國的《尚書傳》、鄭玄的《三禮注》、王弼的《周易注》等,其傳注都簡要明暢,這些可算是注經的典範了。
〔註釋〕
1窮:盡,極力。有數:和下句“無形”相對,指具體的、有形的。《禮記·表記》:“仁有數,義有長短小大。”疏:“仁有數者,行仁之道有度數多少也。……言仁有數,則義亦有數;義有長短小大,則仁亦有長短小大,互言之也。”
2無形:指抽象的。
3跡堅:《太平御覽》卷五九五作“鑽堅”,譯文據“鑽堅”,即攻堅之意。
4鉤深:《周易·繫辭上》中有“鉤深致遠”的說法,疏曰:“物在深處,能鉤取之。”鉤:取。
5筌(quán全)蹄:指工具。筌:捕魚的竹籠。蹄:捕兔的器具。
6權衡:衡量,評價。權:秤錘。衡:秤桿。
7彌縫:補合,這裡指論述組織嚴密。隙:孔穴,漏洞。
8析:破木。薪:木柴。
9理:指木柴的紋理。
10斤:斧子。
11辨:同“辯”,指巧於言辭。
12檢跡:考察實際。如:《太平御覽》卷五九五作“知”,譯文據“知”字。
13“唯君子”句:這是借用《周易·同人》中的彖(tuàn團去)辭:“唯君子為能通天下之志。”孔穎達疏:“唯君子之人於同(團聚)人之時,能以正道能達天下之志。”劉勰借指論者應以正當的道理說服天下的人。
14雜:碎雜,指註釋文字不是一個整體。
15總會是同:劉勰認為分散零碎的註釋文字,會總起來也和論文相同。
16秦延君:名恭,西漢學者。堯典:《尚書》中有《堯典》篇,這裡是指作為篇名的“堯典”二字。
18朱普:字公文,西漢學者。
19三十萬言:《後漢書·桓郁傳》中說,桓榮(郁父)所受朱普對《尚書》的解說是四十萬言。
20通人:通達古今的學者。
21章句:解釋經典的章節句讀。
22毛公:指毛亨,西漢學者,相傳他曾註解《詩經》。訓:解釋文字意義。《詩》:指《詩經》。
23安國:指孔安國,字子國,西漢學者。曾給《尚書》作注。不過劉勰所看到的孔傳《尚書》是後人偽托的。《書》:指《尚書》。
25要約:簡練。
26式:法式,模範。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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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文〕
所謂“說”,就是喜悅;“說”字從“兌”,《周易》中的《兌卦》象徵口舌,所以說話應該令人喜悅。但過分追求討人喜悅,就必然是虛假的;所以,虞舜曾驚震讒言太多。自來善說的人,如商代伊尹用烹調方法來說明如何把殷商治理強大,周初呂望用釣魚的道理來說明怎樣使周代興盛;以及春秋時期鄭國燭之武說服秦國退後,因而解救了鄭國的危亡;魯國的端木賜說服齊國轉攻吳國,因而保存了魯國等:這些都是說辭中較好的。到了戰國時期,七國爭雄,遊說之士風起雲湧;他們用合縱、連橫之說參與謀划,用紛壇複雜的計策來爭奪權勢,用圓轉如彈丸的方法來施展其巧妙的辯辭,或用首先飛揚聲譽以引出對方的論點,然後加以鉗伏的妙術。戰國時毛遂一人的辯辭,比傳國之寶的鐘鼎還貴重,他的一張嘴唇,勝過百萬雄獅;蘇秦佩帶著六國的一大串相印,張儀被封贈五座富饒的城市。到漢代平定秦、楚之後,辯士們的活動逐漸停止。漢代的少數說客,如酈食其被齊王田廣所烹殺,蒯通也幾乎被投入劉邦的湯鍋。即使還有陸賈頗負盛譽,張釋之的附會時事,杜欽的文辭辨析,樓護以唇舌鋒利稱著,他們都活動於帝王的玉階之前,戲談於王公大人的坐席之間;但都不過看風駛舵,迎合趨勢,已沒有人能逆流而上以扭轉大局了。“說”貴在合於時機,或緩或急,靈活運用,不僅僅是婉言陳說,也要書寫成文。如戰國時范睢的《獻書昭王》,要求進言獻策;秦代李斯的《上秦始皇書》,諫阻驅逐客卿;都循著情理而深入機要,言辭動聽而切中要務;雖然觸及帝王的某些險要問題,卻能功業告成,計議符合,這就是向帝王上書方面善於陳說的了。此外,如西漢鄒陽上書吳王和梁王,比喻巧妙而道理恰當,所以,雖有危險卻無罪過。又如東漢馮衍進說於鮑永和鄧禹,所講之事既不緊迫而又文辭繁多,所以雖然多次陳政言事,卻很少有人重用他。
〔註釋〕
1兌(duì對):《周易》中六十四卦之一。《周易·說卦》中說:“兌……為口舌。”意為“兌”是口舌的象徵。
2咨:當作“資”,憑藉的意思。懌(yì意):喜悅。
3舜驚讒說:《尚書·舜典》中說,因為讒言太多,舜深感驚震。讒:毀害好人的話。
4伊尹:名摯,商初的政治家。論味:《呂氏春秋·本味》中講到,伊尹曾用烹調方法作比喻,啟發商湯治好國家。隆:興盛。
5太公:即呂望,周代開國功臣。辨釣:傳為呂望所寫《六韜·文師》篇講到,呂望曾用釣魚的道理向周文王比喻治理國家的方法。
8暨(jì計):及,到。
9辨士:指戰國時遊說各國的策士。雲踴:即雲涌。《史通·言語》:“戰國虎爭,馳說雲涌。”
10從(zòng縱)橫:戰國時期兩種對立的鬥爭策略。蘇秦主張聯合六國抗秦,叫做“合縱”;張儀主張各國與秦和好,叫做“連橫”。從:同縱。
11長短:《戰國策》一名《長短》,這裡指眾說紛紜。角:競爭。
12《轉丸》:《鬼谷子》中的一篇,已佚。
13《飛鉗》:《鬼谷子》中的一篇,陶宏景註:“飛,謂作聲譽以飛揚之;鉗,謂牽持緘束令不得脫也。”《轉丸》和《飛鉗》在這裡均指辯說的方法技巧。
16五都:《史記·張儀列傳》載,“秦惠王封儀五邑”。隱賑(zhèn震):即殷軫,富足的意思。
18弭(mǐ米)節:停止不前,弭:止,息。
19酈(lì力)君:指酈食其(yìjī意機),漢初說客。《史記·酈食其列傳》說:“酈生常為說客,馳使諸侯。”後來說服齊王田廣歸漢,田廣已撤掉拒漢守兵,適逢漢將韓信為爭功而襲齊,田廣以為酈食其與韓信通謀,使用湯鍋煮死酈食其。鑊(huò或):鍋,這裡指鑊烹,古代一種酷刑。
20蒯(kuǎi快上)子:指蒯通,漢初辯士。曾勸韓信背叛劉邦,劉邦抓到蒯通時,打算烹殺他,后又放了。
21陸賈:漢初辯士。籍甚:盛多,這裡指聲名之盛。
22張釋:即張釋之,字季,西漢文帝時的官吏。傅會:《漢書·爰盎(àng昂去)傳贊》:“盎雖不好學,亦善傅會。”註:“張晏曰:因宜傅著會合之。”傅:亦作“附”。這裡指依附時事的言辭。《史記·張釋之列傳》說。張釋之做官十年未得升遷,后見文帝,“因前言便宜事。文帝曰:卑之,毋甚高論,令今可施行也。於是釋之言秦漢之間事,秦所以失,而漢所以興者。久之,文帝稱善,乃拜釋之為謁者僕射”。
23杜欽:字子夏,西漢大將軍王鳳的幕僚。《漢書·杜周傳(附欽)》中說,杜欽常常說服王鳳用其策謀而“補過將美”。《全漢文》卷三十一輯其《說王鳳》等八篇。
24樓護:字君卿,西漢末年辯士。《漢書·遊俠傳》說他“為人短小精辯”,當時長安有“樓君卿唇舌”之稱。
25頡頏(xiéhàng斜杭):鳥飛上下的樣子。萬乘:指帝王。
26抵噓:即詆(dǐ底)戲,挖苦、嘲笑的意思。公卿:封建社會的高級官吏。
27溯洄(sùhuí素回):逆流而上。
28撫會:順著時機。撫:循。會:運會,際會。范文瀾註:“猶言合機。”即下文所說“順情入機”。
29弛張:鬆弛和緊張,指陳說的緩和與緊湊。
30緩頰(jiá家陽平):婉言陳說的意思。頰:臉的兩旁。
31刀筆:古代書寫在竹簡上,用筆寫,用刀削誤。這裡指書寫,即下面說的“上書”。
32范雎(jū居):字叔,戰國時辯士。他由魏國潛逃到秦國,但秦昭王長期不見他。范雎作《獻書昭王》(載《戰國策·秦策三》),秦昭王才召見並開始重用他。
33李斯:秦代政治家,止逐客:有人向秦始皇建議驅逐外來政客,李斯作《上秦始皇書》(即《諫逐客書》)諫阻。書載《史記·李斯列傳》。
34煩情:當作“順情”。機:時機。本書《總術》篇說:“因時順機。”
35務:機務,要務。
36批:觸。逆鱗:相傳龍的喉下有逆鱗,觸動了它就要殺人。這裡比喻向帝王進言的危險之處。《韓非子·說難》中說:“人主亦有逆鱗,說者能無嬰(觸)人主之逆鱗則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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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咎(jiù舊):罪過。
39敬通:馮衍的字。他是東漢初年作家。鮑:鮑永,東漢初將軍。馮衍有《計說鮑永》,載《後漢書·馮衍傳》。鄧:鄧禹,東漢初將軍。馮衍有《說鄧禹書》,文殘,見《全後漢文》卷二十。
40騁:施展其才能,指上書進言。罕:少。遇:待,優遇。《後漢書·馮衍傳》中講到:“帝怨衍等不時至,……而衍獨見黜(chù觸)。”馮衍的不得志,原因很多,而王莽之亂后投奔光武帝劉秀較晚是一個主要原因。劉勰認為他因進說“事緩而文繁”,所以不遇,是誇大了辯說的作用。
(四)
凡說之樞要1,必使時利而義貞2,進有契於成務3,退無阻於榮身。自非譎敵4,則唯忠與信。披肝膽以獻主5,飛文敏以濟辭6,此說之本也。而陸氏直稱:“說煒曄以譎誑。”7何哉?
〔譯文〕
說理文的關鍵,是必須使之有利於時政而又意義正當;既要有助於政務的完成,又要不妨害自己的榮顯。除了欺騙敵人,就應該講得忠誠可信。要把真心誠意的話獻給主上,用敏銳的文思來完成說辭,這就是“說”的基本特點。可是,陸機的《文賦》卻說:“說”的特點是表達明顯而進行欺騙。這是什麼話呢?
〔註釋〕
1樞(shū梳):門窗的轉軸,這裡比喻關鍵性的東西。
2貞:正。
3契:投合。
4譎(jué決):欺騙。
5披肝膽:表示至誠。
6文敏:文思敏銳。濟:成。
7陸氏:指西晉陸機,這裡指他在《文賦》中對“說”的解釋。煒曄(wěiyè委夜):光彩鮮明。誑(kuáng狂):欺騙。
(五)
贊曰:理形於言,敘理成論。詞深人天1,致遠方寸2。陰陽莫貳3,鬼神靡遁4。說爾飛鉗,呼吸沮勸5。
〔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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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1人天:人間天上,指天地間的至理。
2致遠方寸:即上面所說“唯君子能通天下之志”的意思。方寸:心。
3陰陽:天地間的陰陽之氣,這裡指前面所說“追於無形”的抽象道理。貳:疑惑。
4靡:無。遁:隱避。以上兩句都是喻指論說文的效力。
5呼吸:一呼一吸之間,指時間的短暫。沮(jǔ舉)勸:《韓非子·八經》:“明誹譽以勸沮。”勸沮或沮勸,都是勉勵和阻止的意思。這裡也是指論說文的效果。
論說類文章,或稱為議論類、論辯類文章,是中國古代最為重要、作品數量最多、影響最大的主要文體類別之一。宋代學者真德秀在《文章正宗》中將文章分為“辭命”、“議論”、“敍事”、“詩賦”四大類。他認為“議論之文,初無定體”,“凡秉筆而書,締思而作者”都是議論文。《文章正宗》選錄的議論文,包括對策、奏疏、史傳論贊、贈序、書信等文體。真氏所言“議論之文”是指廣義的論說文,可以涵蓋所有的說理論事之作。
狹義的論說類文體,則是指以闡釋、議論、辯駁為主的說理文章。由於議論文體內涵的廣泛性,歷代學者對此類文體的界定,可謂是見仁見智。劉勰的《文心雕龍·論說》將議論文體統稱為論說文。論說文又可分為“論”與“說”。劉勰認為,“論”體的淵源是先秦諸子的學術論文。論體包括多種子文體:“詳觀論體,條流多品;陳政則與議說合契;釋經則與傳注參體;辨史則與贊評齊行;銓文則與敘引共紀。”指出議、說、傳、注、贊、評、敘、引都是論體文,可以用來陳政事、釋經典、辨史實和銓文章,對論體文的範疇與文體功能進行了論述。劉勰認為,所謂“說者,悅也。兌為口舌,故言咨悅懌”。說體文是用言辭說服某人,使其心悅誠服。劉勰將“說”的源頭追溯到上古三代大臣向君王進諫論說之辭,並將戰國游士的雄辯之辭都納入“說”體。他認為秦代李斯的《諫逐客書》、西漢鄒陽的《上吳王書》等是說體文的代表作。來裕恂《漢文典》也將議論文體概括為“論說文”。
清代姚鼐《古文辭類纂》和吳曾祺《文體芻言》將議論文稱為“論辨”文。姚鼐將論辨文體的源頭追溯到春秋戰國時的諸子學說。吳曾祺認為“論”之名始於古聖賢的問答之辭,如《論語》,不過《論語》之“論”不具有文體意義。諸子百家為了闡述自己的學說而寫的論著與後世的論辨類文體性質最為接近,可以說是論辨文體的濫觴。吳曾祺將論辨類文體分為二十四類,分別為論、設論、續論、廣論、駁、難、辨、義、議、說、策、程文、解、釋、考、原、對問、書、喻、言、語、旨、訣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