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誕

漢語詞語

【出處】南朝·宋·劉義慶《世說新語》有《任誕》篇。明·何良俊《四友齋叢說·史四》:“對山(康對山)小時即任誕,其所娶 尚夫人 甚賢。”

釋義


【詞目】任誕
【讀音】rèn dàn
【釋義】任性,放誕。
【近音詞】人丹 仁丹
【開頭相同】任命 任教 任臣任縱任所 任君 任勞任怨 任怨 任地任達不拘任寄任從任待 任臆 任用 任重致遠任恤 任娠
【結尾相同】載任 禮任督任厘任 千里之任 信任 見任走馬到任 主任 會任衡任獨任顯任補任 繼任 級任 托任 曠任
【示例】明·王世貞《藝苑卮言》卷六:“﹝桑悅﹞為 柳州歲餘,父喪歸。服除,遂不起。居家益任誕,褐衣楚制,往來郡邑間。”明·陳繼儒《枕譚·任誕》:“世謂任誕起於江左,非也。漢末已有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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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說新語:任誕
【題解】任誕,指任性放縱。這是魏晉名士作達生活方式的主要表現。名士們主張言行不必遵守禮法,憑稟性行事,不做作,不受任何拘束,認為這樣才能回歸自然,才是真正的名士風流。在這種標榜下,許多人以作達為名,實際是以不加節制地縱情享樂為目的。
名士作達的首要表現就是蔑視禮教,不拘禮法。第7 則記阮籍說的“禮豈為我輩設也”,就道出了這一點。他們不管男女有別。婚喪禮節等,執意我行我素。第7、8 則記阮籍不顧“叔嫂不通問”的禮制,與嫂話別;醉后睡在酒家婦旁邊。第2、9、11 則記阮籍在母喪期間縱酒,以致親友來弔唁時仍醉態朦朧,裴楷只好無奈地說:“阮方外之人,故不崇禮制”。其次就是不分場合。不分時候地縱酒放蕩,不管為官居家,都毫無節制地飲酒。例如第28 則記周伯仁喝酒“嘗經三日不醒。時人謂之三日僕射”;第12 則記人和豬共喝一瓮酒。他們以為這就是名士風流。第53 則記王孝伯之言,可說有點睛之妙,他說:“名士不必須奇才,但使常得無事,痛飲酒,熟讀《離騷》,便可稱名士”。
除此以外,他們要隨心所欲,不勉強自己,不限制自己。例如第47 則記王子猷雪夜忽憶鄰縣戴安道,立刻乘船去拜訪,經一夜才到,可是又及門而返,說:“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其餘如賭博、搶劫、偷拿別人財物、酒後唱輓歌、言談不檢點、等等,都是故意放縱自己的表現。至如第31 則記殷洪喬去上任時替親友帶了百來封信,走到半路,把信全都扔到了江里,聲稱自己“不能作致書郵”。這純是一種不負責任的無賴行徑、與名士任誕似無甚關係。
任誕的動機,各人或有不同。第13 則記阮籍不同意自己的兒子“亦欲作達”,可見阮籍有時是不得已而為之,他要借酒澆“胸中壘塊”(第51 則),而他的兒子只是為了追求名士風度,無怪他要反對了。
有的名士借作達以避亂世,有的名士要求在官場中保留一些個性自由,不失人的真性,其任誕言行對反禮教來說,有一定意義。但多數名士的任誕行為是不可取的。本書分立《任誕》一門,多少可以看出編纂者並不同意這種行為,還是主張以禮法準則來規範人們的社會行動。
(1)陳留阮籍、譙國嵇康、河內山濤,三人年皆相比,康年少亞之。預此契者:沛國劉伶、陳留阮咸河內向秀。琅邪王戎①。七人常集於竹林之下,肆意酣暢,故世謂竹林七賢。
【註釋】①契:契會;約會。按:竹林七賢都是意氣相投、縱酒清談的著名人物。
【譯文】陳留郡阮籍、譙國嵇康、河內郡山濤,這三個人年紀都相仿,嵇康的年紀比他們稍為小些。參與他們聚會的人還有:沛國劉伶、陳留郡阮咸、河內郡向秀、琅邪郡王戎。七個人經常在竹林之下聚會,毫無顧忌地開懷暢飲,所以世人叫他們做竹林七賢。
(2)阮籍遭母喪,在晉文王坐進酒肉①。司隸何曾亦在坐,曰:“明公方以孝治天下,而阮籍以重喪顯於公坐飲酒食肉,宜流之海外,以正風教②。”文王曰:“嗣宗毀頓如此,君不能共憂之,何謂③!且有疾而飲酒食肉,固喪禮也④!”籍飲啖不輟,神色自若。
【註釋】①阮籍:字嗣宗,晉文王司馬昭任大將軍時,調阮籍任從事中郎,后阮籍求為步兵校尉,放誕不羈,居喪無禮。參看《德行》第15 則注①。
重喪:重大的喪事,指父母之死。
毀頓:毀指因哀傷過度而損害身體,頓指勞累。
④固喪禮也:按:《禮記·曲禮上》:“居喪之禮..有疾則飲酒食肉,疾止復初。”可見飲酒食肉並不違反喪禮。
【譯文】阮籍在為母親服喪期間,在晉文王的宴席上喝酒吃肉。司隸校尉何曾也在座,對晉文王說:“您正在用孝道治理天下,可是阮籍身居重喪卻公然在您的宴席上喝酒吃肉,應該把他流放到荒漠地方,以端正風俗教化。”文王說:“嗣宗哀傷勞累到這個樣子,您不能和我一道為他擔憂,還說什麼呢!再說有病而喝酒吃肉,這本來就合乎喪禮啊!”阮籍吃喝不停,神色自若。
(3)劉伶病酒,渴甚,從婦求酒①。婦捐酒毀器,涕泣諫曰:“君飲太過,非攝生之道,必宜斷之②!”伶曰:“甚善。我不能自禁,唯當祝鬼神自誓斷之耳。便可具酒肉。”婦曰:“敬聞命。”供酒肉於神前,請伶祝誓。伶跪而祝曰:“天生劉伶,以酒為名;一飲一斛,五斗解酲③。婦人之言,慎不可聽。”便引酒進肉,隗然已醉矣④。
【註釋】①劉伶:字伯倫,竹林七賢之一,性好酒,曾作《酒德頌》說:“惟酒是務,焉知其餘..無思無慮,其樂陶陶”。病酒:飲酒沉醉,醒后睏乏如病,叫病酒。病酒要用飲酒來解除,這就是下文說的解酲
②捐:捨棄;倒掉。攝生:養生。
③一斛:十斗。斗指酒斗,古代的盛酒器。酲(chéng):酒醒后神志不清有如患病的狀態。
④隗(wěi)然:頹然,醉倒的樣子。
【譯文】劉伶患酒病,口渴得厲害,就向妻子要酒喝。妻子把酒倒掉,把裝酒的家什也毀了,哭著勸告他說:“您喝得太過分了,這不是保養身體的辦法,一定要把酒戒掉!”劉伶說:“很好。不過我自己不能戒掉,只有在鬼神面前禱告發誓才能戒掉啊。你該趕快準備酒肉。”他妻子說:“遵命。”於是把酒肉供在神前,請劉伶禱告、發誓。劉伶跪著禱告說:“天生我劉伶,靠喝酒出名;一喝就十斗,五斗除酒病。婦人家的話,千萬不要聽。”說完就拿過酒肉吃喝,一會兒就又喝得醉醇醇地倒下了。
(4)劉公榮與人飲酒,雜穢非類,人或譏之①。答曰:“勝公榮者不可不與飲,不如公榮者亦不可不與飲,是公榮輩者又不可不與飲②。”故終日共飲而醉。
【註釋】①非類:不是同類的人,這裡指身分。門第不同類的人。
②輩:同一類別、等級。
【譯文】劉公榮和別人喝酒時,會和不同身分、地位的人在一起,雜亂不純,有人因此指責他。他回答說:“勝過公榮的人,我不能不和他一起喝;不如公榮的人,我也不能不和他一起喝;和公榮同類的人,更不能不和他一起喝。”所以他整天都和別人共飲而醉倒。
(5)步兵校尉缺,廚中有貯酒數百斛,阮籍乃求為步兵校尉①。
【註釋】①步兵校尉:官名。漢代京師置屯兵八校尉,步兵校尉掌管上林苑屯兵。廚:指步兵營的廚房,其酒為犒勞軍隊而釀造的。
【譯文】步兵校尉的職位空出來了,步兵廚中儲存著幾百斛酒,阮籍就請求調去做步兵校尉。
(6)劉伶恆縱酒放達,或脫衣裸形在屋中,人見譏之。伶曰:“我以天地為棟宇,屋室為褌衣,諸君何為入我褌中①!”
【註釋】①褌(kūn):褲子。
【譯文】劉伶經常不加節制地喝酒,任性放縱,有時在家裡赤身露體,有人看見了就責備他。劉伶說:“我把天地當做我的房子,把屋子當做我的衣褲,諸位為什麼跑進我褲子里來!”
(7)阮籍嫂嘗還家,籍見與別,或譏之①。籍曰:“禮豈為我輩設也?”
【註釋】①或譏之:按禮制,叔嫂不通問,所以認為阮籍不遵禮法而指責他。
【譯文】阮籍的嫂子有一次回娘家,阮籍去看她,給她道別,有人責怪阮籍。阮籍說:“禮法難道是為我們這類人制訂的嗎?”
(8)阮公鄰家婦,有美色,當壚酤酒。阮與王安豐常從婦飲酒,阮醉,便眠其婦側。夫始殊疑之,伺察,終無他意。
【譯文】阮籍鄰居的主婦,容貌漂亮,在酒廬旁賣酒。阮籍和安豐侯王戎常常到這家主婦那裡買酒喝,阮籍喝醉了,就睡在那位主婦身旁。那家的丈夫起初特別懷疑阮籍,探察他的行為,發現他自始至終也沒有別的意圖。
(9)阮籍當葬母,蒸一肥豚,飲酒二斗,然後臨訣,直言“窮矣①!”都得一號,因吐血,廢頓良久②。
【註釋】①豚:小豬。窮:窮盡。按:當時孝子哭,大概照例要呼喊“窮、奈何”,是一種習俗。
②都:總共。廢:指身體損傷。
【譯文】阮籍在葬母親的時候,蒸熟一個小肥豬,喝了兩斗酒,然後去向母親遺體訣別,只是叫“完了!”總共才號哭了一聲,就吐血,身體損傷。衰弱了很久。
(10)阮仲容、步兵居道南,諸阮居道北①;北阮皆富,南阮貧。七月七日,北阮盛晒衣,皆紗羅錦綺②;仲容以竿掛大布犢鼻褌於中庭③。人或怪之,答曰:“未能免俗,聊復爾耳!”
【註釋】①阮仲容:阮咸,字仲容,是阮籍的侄兒,竹林七賢之一。
②“七月”句:舊時風俗,七月七日晒衣裳、書籍,據說這樣就不會受蟲蛀。③犢鼻褌:短褲,一說圍裙
【譯文】阮仲容、步兵校尉阮籍住在道南,其他阮姓住在道北;道北阮家都很富有,道南阮家比較貧窮。七月七日那天,道北阮家大晒衣服,曬的都是華貴的綾羅綢緞;阮仲容卻用竹竿掛起一條粗布短褲曬在院子里。有人對他的做法感到奇怪,他回答說:“我還不能免除世俗之情,姑且這樣做做罷了!”
(11)阮步兵喪母,裴令公往吊之。阮方醉,散發坐床箕踞不哭①。裴至,下席於地,哭;弔喭畢,便去②。或問裴:“凡吊,主人哭,客乃為禮。阮既不哭,君何為哭?”裴曰:“阮方外之人,故不崇禮制;我輩俗中人,故以儀軌自居③。”時人嘆為兩得其中。
【註釋】①“阮方”句:依喪禮,阮籍坐在坐床上是離了喪位,箕踞而坐,也不合禮法。下文客人席於地,而孝子坐在床上,更是不合禮法。
②弔喭:同“弔唁”。
③儀軌:指禮法,禮制。
【譯文】步兵校尉阮籍死了母親,中書令裴楷去弔唁。阮籍剛喝醉了,腋頭散發、伸開兩腿坐在坐床上,沒有哭。裴楷到后,退下來墊個坐席坐在地上,哭泣盡哀;弔唁完畢,就走了。有人問裴楷:“大凡弔唁之禮,主人哭,客人才行禮。阮籍既不哭,您為什麼哭呢?”裴楷說:“阮籍是超脫世俗的人,所以不尊崇禮制;我們這種人是世俗中人,所以自己要遵守禮制準則。”當時的人很讚賞這句話,認為對雙方都照顧得很恰當。
(12)諸阮皆能飲酒,仲容至宗人間共集,不復用常杯斟酌,以大瓮盛酒,圍坐相向大酌①。時有群豬來飲,直接去上,便共飲之。
【註釋】①宗人:同一家族的人。斟酌:斟酒。
【譯文】姓阮這一族的人都能喝酒,阮仲容來到族人中聚會,就不再用普通的杯子倒酒喝,而用大酒瓮裝酒,大家坐成個圓圈,面對面大喝一番。當時有一群豬也來喝酒,他們徑直把浮面一層酒舀掉,就又一道喝起來。
(13)阮渾長成,風氣韻度似父,亦欲作達①。步兵曰:“仲容已預之,卿不得復爾!”
【註釋】①阮渾:字長成,是阮籍的兒子。按:聯繫下文,這一句的“長成”似長大成人之意。
【譯文】阮渾長大成人了,風采、氣度像父親,也想學做放達的人。他父親阮籍對他說:“仲容已經入了我們這一流了,你不能再這樣做了!”
(14)裴成公婦,王戎女①。王戎晨往裴許,不通徑前。裴從床南下,女從北下,相對作賓主,了無異色。
【註釋】①裴成公:裴頠,字逸民,死後溢為成。
【譯文】裴頠的妻子,是王戎的女兒。王戎一天清早到裴家去,不經通報就一直進去。裴頠看見他來,從床前下床,他妻子從床後下床,和王戎賓主相對,沒有一點難為情的樣子。
(15)阮仲容先幸姑家鮮卑婢①。及居母喪,姑當遠移,初雲當留婢,既發,定將去。仲容借客驢,著重服自追之,累騎而返②。曰:“人種不可失③。”即遙集之母也。
【註釋】①鮮卑:古代住在東北、內蒙一帶的一個民族。
②重服:最重的孝服,即為父母喪而穿的孝服。累騎:重騎,這裡指同乘一驢。③人種:這裡指鮮卑婢已懷孕。
【譯文】阮仲容早就寵愛著姑姑家那個鮮卑族的婢女。在給母親守孝期間,他姑姑要遷到遠處,起初說要留下這個婢女,起程以後,終於把她帶走了。仲容知道了,借了客人的驢,穿著孝服親自去追她,兩人一起騎著驢回來。仲容說:“人種不能丟掉。”這個婢女就是阮遙集的母親。
(16)任愷既失權勢,不復自檢括①。或謂和嶠曰:“卿何以坐視元褒敗而不救②?”和曰:“元褒如北夏門,拉攞自欲壞,非一木所能支③。”
【註釋】①任愷:字元褒,晉武帝時為侍中,總門下樞要,與掌朝政的賈充不和。賈充既舉薦他為吏部尚書,又指使人檢舉他。結果他被免官,受到冷落和毀謗。檢括:檢束;檢點。②“卿何”句:和嶠在晉武帝時任中書令,得到武帝的器重,又和任愷很親密,所以有人責備他不救。
③北夏門:洛陽城北的一座門樓,是最高大雄偉的。這裡用來做比喻。拉攞:斷裂。
【譯文】任愷失去權勢以後,不再自我檢束了。有人問和嶠說:“你為什麼眼看著元褒被搞垮而袖手不管呢?”和嶠說:“元褒就好比北夏門,本來要毀壞,不是一根木頭所能支撐得了的。”
(17)劉道真少時,常漁草澤,善歌嘯,聞者莫不留連①。有一老嫗,識其非常人,甚樂其歌嘯,乃殺豚進之。道真食豚盡、了不謝。嫗見不飽,又進一豚。食半余半,乃還之。後為吏部郎,嫗兒為小令史,道真超用之。不知所由,問母,母告之。於是資牛酒詣道真②,道真曰:“去,去!無可復用相報。”
【註釋】①漁:捕魚。
②齎(jī):攜帶。
【譯文】劉道真年輕時,常常到草澤去打魚,他擅長用口哨吹小曲,聽到的人都流連忘返。有一個老婦人,知道他不是一個普通的人,而且很喜歡他的口哨,就殺了個小豬送他吃。道真吃完了小豬,一點也不道謝。老婦人看見他還沒吃飽,又送上個小豬。劉道真吃了一半,剩下一半,就退回給老婦人。後來擔任吏部郎,老婦人的兒子是個職位低下的令史,道真就越級任用他。令史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去問母親,母親告訴他經過。於是他帶上牛肉酒食去拜見道真,道真說:“走吧,走吧!我沒有什麼可以再用來回報你的了。”
(18)阮宣子常步行,以百錢掛杖頭,至酒店,便獨酣暢。雖當世貴盛,不肯詣也。
【譯文】阮宣子常常步行,拿一百錢掛在手杖上,到酒店裡,就獨自開懷暢飲。即使是當時的顯要人物,他也不肯登門拜訪。
(19)山季倫為荊州,時出酣暢①。人為之歌曰:“山公時一醉,徑造高陽池②。日莫倒載歸,茗艼無所知③。復能乘駿馬,倒著白接籬④。舉手問葛強,何如并州兒⑤?”高陽池在襄陽。強是其愛將,并州人也。
【註釋】①山季倫:山簡,字季倫,西晉末年,任都督荊、湘、交、廣四州諸軍事,鎮守襄陽。當時戰亂不斷,他卻悠閑度日,沉迷在酒中。按:豪飲狂樂,行為不檢,這是當時士大夫的風氣。②“山公”句:大意是,山簡經常徑自到高陽池去遊玩,一醉方休。高陽池,本名習家池,是漢侍中習郁的養魚池。是一處遊樂勝地。山簡每到這裡,常大醉而歸,曾說:“此是我高陽池也”,由此改名高陽池。按:山簡這話是以“高陽酒徒”自命。
③“日莫”句:大意是,天晚了,倒卧在車上回家,酩酊大醉,一無所知。茗艼,同“酩酊”,形容大醉。
④“復能”句:大意是,不久又能騎駿馬,只是白頭巾戴顛倒了。按:這裡指酒醒了又能騎馬,只是醉態朦朧,連頭巾都戴歪了。白接籬,用白鷺身上的長羽毛做裝飾的白帽子。⑤“舉手”句:大意是,舉起手問葛強,我和你這個并州兒相比怎麼樣?並(bīng)州,約當今山西大部和河北、內蒙的一部。
【譯文】山季倫都督荊州時,經常出遊暢飲。人們給他編首歌說:“山公時一醉,徑造高陽池。日暮倒載歸,酩酊無所知。復能乘駿馬,倒著白接籬。舉手問葛強,何如并州兒?”高陽池在襄陽縣。葛強是他的愛將,是并州人。
(20)張季鷹縱任不拘,時人號為江東步兵①。或謂之曰:“卿乃可縱適一時,獨不為身後名邪②?”答曰:“使我有身後名,不如即時一杯酒!”
【註釋】①張季鷹:張翰,字季鷹,江東吳郡人,曾任大司馬東曹掾,不久棄官。江東步兵:步兵,指阮籍,張翰是江東人,所以稱他為江東步兵。這裡是說他嗜酒放蕩,有如步兵校尉阮籍。②乃可:同“那可”,哪可,豈可。
【譯文】張季鷹任情適性,放誕不羈,當時的人稱他為江東步兵。有人對他說:“你怎麼可以放縱、安逸一時,難道不考慮身後的名聲嗎?”季鷹回答說:“與其讓我身後有名,還不如現在喝一杯酒!”
(21)畢茂世云:“一手持蟹鰲,一手持酒杯,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①。”
【註釋】①畢茂世:畢卓,字茂世,是個傲世、放任的人,曾任吏部郎,常飲酒廢職。蟹螯(áo):螃蟹前面的一對鉗子。拍浮:擊水浮遊;游泳
【譯文】畢茂世說:“一隻手拿著蟹螯,一隻手拿著酒杯,在酒池裡游泳,這就足以了結這一輩子了。”
(22)賀司空入洛赴命,為太孫舍人,經吳閶門,在船中彈琴①。張季鷹本不相識,先在金閶亭,聞弦甚清,下船就賀,因共語,便大相知說。問賀:“卿欲何之?”賀曰:“入洛赴命,正爾進路。”張曰:“吾亦有事北京②。”因路寄載,便與賀同發。初不告家,家追問乃知。
【註釋】①賀司空:賀循會稽郡山陰人,死後贈司空。曾任武康縣令,后召補太子舍人,才進京。太子死後,其子立為皇太孫,賀循可能轉為太孫舍人。赴命:前去接受任命。閶門姑蘇城門名。②北京:指洛陽。賀。張二人都是吳人,當時南方人稱洛陽為北京。
【譯文】司空賀循到京都洛陽去就職,擔任太孫舍人,經過吳地的閶門時,在船上彈琴。張季鷹原本不認識他,這時候正在金閶亭上,聽見琴聲非常清朗,下船去找賀循,於是就一起談論起來,結果彼此加深了了解,非常高興。張季鷹問賀循:“你要到哪裡去?”賀循說:“到洛陽去就職,正在趕路。”張季鷹說:“我也有事要到洛陽。”順路搭船,就和賀循一同上路。他並沒有告訴家裡,家裡追尋起來,才知道這回事。
(23)祖車騎過江時,公私儉薄,無好服玩①。王、庾諸公共就祖,忽見裘袍重疊,珍飾盈列。諸公怪問之,祖曰:“昨夜復南塘一出②。”祖於時恆自使健兒鼓行劫鈔,在事之人亦容而不問③。
【註釋】①祖車騎:祖逖,死後贈車騎將軍。西晉末過江,任徐州刺史、軍諮祭酒,性格放達,不拘小節。常懷收復中原之志,賓客皆勇士,當時揚州鬧飢荒,此輩多為盜賊,打劫富戶。輿論因此輕視祖逖。而這一則文字說是祖逖派勇士去打劫。服玩:服用玩賞的物品。
②南塘:秦淮河南岸。塘,堤岸。一出:一番;一回。
③鼓行:擊鼓行進,指明目張膽、無所顧忌地做。劫鈔:搶劫。
【譯文】車騎將軍祖逖過江到南方時,國家、個人都很貧乏,沒有什麼名貴的服用和玩賞物品。有一次,王導庾亮等人一起去看望祖逖,忽然看見皮袍一疊一疊的,珍寶服飾排得滿滿的。王導等人感到很奇怪,就問祖逖,他回答說:“昨天夜裡又到南塘走了一趟。”祖逖當時經常親自派勇士公然去搶劫,主管的人也容忍而不追究他。
(24)鴻臚卿孔群好飲酒①。王丞相語云:“卿何為恆飲酒?不見酒家覆瓿布,日月糜爛②?”群曰:“不爾。不見糟肉,乃更堪久③?”群嘗書與親舊:“今年田得七百斛秫米,不了麴櫱事④。”
【註釋】①孔群:字敬休,東晉時官至御史中丞。按:這裡說孔群是鴻臚卿,實是大鴻臚(隋代以後改稱鴻臚寺卿),掌管朝祭禮儀等;東晉時有事則臨時設置,無事則省。
②瓿(bù):小瓮。日月糜爛:《晉書·孔群傳》作“日月久糜爛邪”,可能對。日月,也可以是一日一月,即指時間短。
③糟肉:用酒或酒糟腌制的肉。
④秫米:粘高粱米。麴櫱(qǔ niè):酒麴,這裡指用酒麴釀酒。
【譯文】鴻臚卿孔群好喝酒。丞相王導對他說:“你為什麼經常喝酒?你難道沒看見酒店蓋酒罈的布,過不了多少時間就腐爛了嗎?”孔群說:“不是這樣。您難道沒看見糟肉,反而更能耐久嗎?”孔群曾經給親友寫信說:“今年田地里只收到七百石秫米,不夠釀酒用的。”
(25)有人譏周僕射:與親友言戲,穢雜無檢節①。周曰:“吾若萬里長江,何能不千里一曲②!”
【註釋】①周僕射:周顗,字伯仁,任尚書左僕射,享有崇高聲望。縱酒放蕩,蔑視禮法,常醉酒失態。②“吾若”句:這裡以長江的彎曲比喻自己行為的偏差。
【譯文】有人指責尚書左僕射周顗:和親友言談玩笑,粗野駁雜,失於檢點節制,周顗說:“我好比萬里長江,怎麼能一瀉千里也不拐一個彎兒!”
(26)溫太真位未高時,屢與揚州。淮中估客樗蒱,與輒不競①。嘗一過,大輸物,戲屈,無因得反。與庾亮善,於舫中大喚亮曰:“卿可贖我!”庾即送直,然後得還②。經此數四。
【註釋】①溫太真:溫嶠,字太真,在晉明帝時任中書令,和庾亮有深交。樗蒱(chūpú):一種賭博遊戲。
②直:同“值”,代價,錢。
【譯文】溫太真官職還不高的時候,屢次和揚州、淮中的客商賭博,一賭起來,總是賭不過人家。有一次,他又去了,大大地輸了一筆錢,玩得錢都輸光了,沒法回去。他和庾亮很友好,就在船上大聲招呼庾亮說:“你該來贖我!”庾亮立刻送錢過去,他才能夠回來。他多次做過這種事。
(27)溫公喜慢語,卞令禮法自居。至庾公許,大相剖擊。溫發口鄙穢,庾公徐曰:“太真終日無鄙言①。”
【註釋】①“太真”句:當時風氣以傲慢放縱為達。庾亮這樣說,是看重太真的放達。
【譯文】溫太真喜歡說些輕慢放肆的話,尚書令卞壼以禮法之士自居。兩人到庾亮那裡去,極力互相分辨、反駁。溫太真出口庸俗、粗鄙,庾亮卻慢悠悠他說:“太真整天出言不俗。”
(28)周伯仁風德雅重,深達危亂①。過江積年,恆大飲酒,嘗經三同不醒。時人謂之三日僕射。
【註釋】①周伯仁:參看前文第25 則注①。據記載,他過江后經常喝醉,只有他姐姐死時醒酒三天,他姑姑死時,醒酒三天。所以下文說:“三日不醒”,其中“不”字疑衍。
【譯文】周伯仁風格德行高尚莊重,深知國家的危亂。過江以後,連年經常豪飲,曾經一連三天不醒。當時的人把他叫做三日僕射
(29)衛君長為溫公長史,溫公甚善之。每率爾提酒脯就衛,箕踞相對彌日①。衛往溫許亦爾。
【註釋】①脯:干肉
【譯文】衛君長任溫嶠的長史,溫嬌非常讚許他。經常隨隨便便提著酒肉到衛君長那裡去,兩人伸開腿對面坐著,一喝就是一整天。衛君長到溫嬌那裡去時也是這樣。
(30)蘇峻亂,諸庾逃散①。庾冰時為吳郡,單身奔亡,民吏皆去,唯郡卒獨以小船載冰出錢塘口,蘧篨覆之②。時峻賞募覓冰,屬所在搜檢甚急③。卒舍船市渚,因飲酒醉還,舞棹向船曰:“何處覓庾吳郡,此中便是!”冰大惶怖,然不敢動。監司見船小裝狹,謂卒狂醉,都不復疑④。自送過淛江,寄山陰魏家,得免⑤。後事平,冰欲報卒,適其所願。卒曰:“出自廝下,不願名器⑥。少苦執鞭,恆患不得快飲酒⑦;使其酒足徐年,畢矣,無所復須。”冰為起大舍,市奴婢,使門內有百斜酒,終其身。時謂此卒非唯有智,且亦達生⑧。
【註釋】①“蘇峻”句:參看《容止》第23 則注①。②庾冰:庾亮的弟弟,曾任吳國內史(即這裡說的為吳郡)。蘇峻叛亂時,曾遣兵攻庾冰,庾冰抵擋不住,棄郡奔會稽。后領兵攻蘇峻,直達京都。蘧篨(qúchú):粗席子,用竹子或葦子編成。③所在:到處;各處。
監司:負責監察的官員。
⑤淛(zhè)江:浙江的古名。
⑥廝:雜役。名器:官爵和車服等標誌名位、等級的器物。
⑦執鞭:拿鞭子趕車,泛指為他人服役。
達生:指看透人生的二種達觀的處世態度。
【譯文】蘇峻發動叛亂時,姓庾一族的人都逃散了。庾冰當時任吳郡內史,單身逃亡,百姓官吏都離開他跑了,只有郡衙里一個差役獨自用只小船裝著他逃到錢塘口,用席子遮掩著他。當時蘇峻懸賞募集人來搜捕庾冰,要求各處搜查,催得非常緊急。那個差役把船停在市鎮碼頭上走了,後來趁著喝醉了回來,舞著船槳對著船說:“還到哪裡去找庾吳郡,這裡面就是!”庾冰聽了,非常恐懼,可是不敢動。監司看見船小艙窄,認為是差役爛醉后胡說,一點也不再懷疑。自從送過浙江,寄住在山陰縣魏家以後,庾冰才得以脫險。後來平定了叛亂,庾冰想要報答那個差役,滿足他的要求。差役說:“我是差役出身,不羨慕那些官爵器物。只是從小就苦幹當奴僕,經常發愁不能痛快地喝酒;如果讓我這後半輩子能有足夠的酒喝,這就行了,不再需要什麼了。”庾冰給他修了一所大房子,買來奴婢,讓他家裡經常有成百石的酒,就這樣供養了他一輩子。當時的人認為這個差役不只有智謀,而且對人生也很達觀。
(31)殷洪喬作豫章郡,臨去,都下人因附百許函書。既至石頭,悉擲水中,因祝曰:“沉者自沉,浮者自浮,殷洪喬不能作致書郵!”
【譯文】殷洪喬出任豫章太守,臨走時,京都人士趁便托他帶去一百來封信。他走到石頭城,把信全都扔到江里,接著禱告說:“要沉的自己沉下去,要浮的自己浮起來,我殷洪喬不能做送信的郵差!”
(32)王長史、謝仁祖同為王公掾①。長史云:“謝掾能作異舞。”謝便起舞,神意甚暇。王公熟視,謂客曰:“使人思安豐。”
【註釋】①王長史:王濛。王導任丞相時調他為屬官,後轉司徒左長史。謝仁祖謝尚,字仁祖,擅長音樂,通曉各種技藝,能作鴝鵒(qúyù)舞(即八哥舞)。性格任性開朗,類似安豐侯王戎,深受王導器重。王導把他比做王戎,常呼他為小安豐。
【譯文】長史王濛和謝仁祖同是王導的屬官。王蒙說:“謝掾會跳一種特殊的舞。”謝仁祖就起來跳舞,神情意態非常悠閑。王導仔細地看著他,對客人說:“他讓人想起安豐。”
(33)王、劉共在杭南,酣宴於桓子野家①。謝鎮西往尚書墓還——葬后三日反哭——諸人慾要之②。初遣一信,猶未許,然已停車;重要,便回駕。諸人門外迎之,把臂便下。裁得脫幘著帽,酣宴半坐,乃覺未脫衰③。
【註釋】①杭南:即航南,朱雀橋南,指烏衣巷。東晉時,王、謝諸名族聚居在這裡。桓子野:桓伊的小名。
②反哭:古喪禮儀式,葬后迎死者神主回祖廟,並哭祭。要(yāo):邀請。③幘(zé):頭巾。衰(cuī):通“縗”,用粗麻布做的喪服,不縫邊的。
【譯文】王濛和劉惔一同在烏衣巷桓子野家開宴暢飲。這時,鎮西將軍謝尚從他叔父、尚書謝裒的陵墓回來——他在謝裒安葬后三天奉神主回祖廟哭祭——大家想邀請他來宴飲。開頭派個送信人去請,他還沒有答應,可是已經把車停下;又去請,便立刻掉轉車頭來了。大家都到門外去迎接,他就親親熱熱地拉著人家的手下了車。進門后,剛剛來得及脫下頭巾,戴上便帽就入座,直到痛飲中途,才發覺還沒有脫掉孝服。
(34)桓宣武少家貧,戲大輸,債主敦求甚切,思自振之方,莫知所出①。陳郡袁耽俊邁多能,宣武欲求救於耽②。耽時居艱,恐致疑,試以告焉,應聲便許,略無慊吝③。遂變服,懷布帽隨溫去,與債主戲。耽素有蓺名④,債主就局曰:“汝故當不辦作袁彥道邪⑤?”遂共戲。十萬一擲,直上百萬數。投馬絕叫,傍若無人⑥。探布帽擲對人曰:“汝竟識袁彥道不?”
【註釋】①敦:催促。
袁耽:字彥道,陳郡陽夏人,年輕時就爽朗不羈,官至司徒從事中郎。③居艱:居喪;守孝。慊(qiàn)吝:不滿意而為難。
④蓺(yì):同“藝”,技能,這裡指賭博的技巧。
⑤不辦:不會。
③馬:籌碼,計數的用具,古代常用於賭傅。絕叫:大叫。以此虛張聲勢。
【譯文】桓溫年輕時家裡很貧困,有一次賭博輸得很慘,債主催他還債又催得很急。他考慮著自救的辦法,卻又想不出。陳郡的袁耽英俊豪邁,多才多藝,桓溫想去向他求救。當時袁耽正在守孝,桓溫擔心引起疑慮,試著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他,他隨口就答應了,沒有絲毫的不滿意和為難。於是換了孝服,把戴的布帽揣起來跟桓溫走,去和債主賭博。袁耽賭博的技巧一向出名,債主卻不認識他,臨開局時說:“你想必不會成為袁彥道吧?”便和他一起賭。一次就押十萬錢做賭注,一直升到一次百萬錢。每擲籌碼就大聲呼叫,旁若無人。贏夠了,他才伸手從懷裡摸出布帽來擲向對手說:“你到底認識不認識袁彥道?”
(35)王光祿云:“酒正使人人自遠①。”
【註釋】①自遠:疏遠自己;忘掉自己。
【譯文】光祿大夫王蘊說:“酒正好能讓每個人在醉眼朦朧中忘掉自己。”
(36)劉尹云:“孫承公狂士,每至一處,賞玩累日,或回至半路卻返①。”
【註釋】①狂士:狂放的人。卻返:返回。
【譯文】丹陽尹劉惔說:“孫承公是個狂放的士人,每到一個風景勝地,就一連幾天地賞玩,有時已經回到半路又返回去。”
(37)袁彥道有二妹:一適殷淵源,一適謝仁祖。語桓宣武云:“恨不更有一人配卿!”
【譯文】袁彥道有兩個妹妹:一個嫁給殷淵源,一個嫁給謝仁祖。有一次他對桓溫說:“遺憾的是沒有另一個妹妹許配給你!”
(38)桓車騎在荊州,張玄為侍中,使至江陵,路經陽岐村,俄見一人持半小籠生魚,徑來造船,云:“有魚,欲寄作膾①。”張乃維舟而納之。問其姓字,稱是劉遺民。張素聞其名,大相忻待②。劉既知張銜命③,問:“謝安王文度並佳不?”張甚欲話言,劉了無停意。既進膾,便去,云:“向得此魚,觀君船上當有膾具,是故來耳。”於是便去。張乃追至劉家。為設酒,殊不清旨,張高其人,不得己而飲之④。方共對飲,劉便先起,雲“今正伐荻,不宜久廢⑤。”張亦無以留之。
【註釋】①寄:託付。膾:細切的魚,這裡指生魚片
②忻(xīn):同“欣”。
③銜命:奉命。按:劉遺民是個隱士,知道張玄是官場中人,就不願和他深談了。④清旨:清澈、味美。
⑤荻:蘆葦一類的草。
【譯文】車騎將軍桓沖任荊州刺史時在江陵鎮守,當時張玄任侍中,奉命到江陵出差,坐船路經陽歧村,忽然看見一個人拿著半小筐活魚,一直走到船旁來,說:“有點魚,想托你們切成生魚片。”張玄就叫人拴好船讓他上來。問他的姓名,他自稱是劉遺民。張玄一向聽到過他的名聲,就非常高興地接待了他。劉遺民知道張玄是奉命出差以後,問道:“謝安和王文度都好嗎?”張玄很想和他談論一下,劉遺民卻完全無意停留。等到把生魚片拿進來,他就要走,說:“剛才得到這點魚,估計您的船上一定有刀具切魚,因此才來呢。”於是就走了。張玄就跟著送到劉家。劉遺民擺上酒,酒很濁,酒味也很不好,可是張玄敬重他的為人,不得已喝下去。剛和他一起對飲,劉遺民先就站起來,說:“現在正是割荻的時候,不宜停工太久。”張玄也沒有辦法留住他。
(39)王子猷詣郗雍州,雍州在內,見有■ ,云:“阿乞那得此物!”
①令左右送還家。郗出覓之,王曰:“向有大力者負之而趨。”郝無忤色。【註釋】①郗雍州:郗恢,字道胤,小名阿乞,曾任雍州刺史。■ :應作毾(tàdēng),毛毯。此物當時很少,所以珍貴。
【譯文】王子猷去拜訪雍州刺史郗恢,郗恢還在裡屋,王子猷看見廳上有毛毯,說:“阿乞怎麼得到這樣的好東西!”便叫隨從送回自己家裡。郗恢出來尋找毛毯,王子猷說:“剛才有個大力士背著它跑了。”郗恢也沒有不滿情緒。(40)謝安始出西戲,失車牛,便杖策步歸。道逢劉尹,語曰:“安石將無傷①!”謝乃同載而歸。
【註釋】①傷:指傷氣,猶言喪氣。
【譯文】謝安當初到西邊去賭博,輸掉了車子和駕車的牛,只好拄著拐棍走回家。半路上碰見丹陽尹劉恢,劉談說道:“安石恐怕喪氣了吧!”謝安就搭他的車回去。
(41)襄陽羅友有大韻,少時多謂之痴①。嘗伺人祠,欲乞食,往太蚤,門未開。主人迎神出見,問以非時何得在此,答曰:“聞卿詞,欲乞一頓食耳。”遂隱門側。至曉,得食便退,了無作容②。為人有記功,從桓宣武平蜀,按行蜀城闕,觀字內外,道陌廣狹,植種果竹多少,皆默記之③。后宣武漂洲與簡文集,友亦預焉④;共道蜀中事,亦有所遺忘,友皆名列,曾無錯漏。宣武驗以蜀城闕簿,皆如其言,坐者嘆服。謝公云:“羅友詛減魏陽元⑤!”後為廣州刺史,當之鎮,刺史桓豁語令莫來宿⑥,答曰:“民己有前期,主人貧,或有酒饌之費,見與甚有舊,請別日奉命。”證西密遣人察之,至日,乃往荊州門下書佐家,處之怕然,不異勝達⑦。在益州,語兒云:“我有五百人食器。”家中大驚。其由來清,而忽有此物,定是二百五十沓烏樏⑧。
【註釋】①羅友:字宅仁,襄陽人。桓溫任荊州刺史時;他任刺史屬下的從事。后出任襄陽太守,累遷廣州、益州刺史。
②怍(zuò)容:羞愧的臉色。
記功:記憶力。按行:巡視。城闕:都城。這裡指李勢所盤踞的成都。道陌:街道;道路。④漂州:當作深州,因形近而誤。《晉書·桓溫傳)作例洲。按:桓溫在晉穆帝時(公元347年)平定蜀地,至哀帝未年(公元365 年)簡文帝司馬呈輔政,會桓溫於洌洲,商議征討事宜,其間將二十年。
⑤魏陽元:魏舒,字陽元,官至司徒。《晉書·魏舒傳》只說他小時聰明,後有德望,沒有說及他記憶力強的事。
⑥桓豁:桓溫的弟弟,曾任荊州刺史,升為征西將軍,都督交、廣等州軍事。莫:同“暮”。⑦至日:一本作“至夕”,對。書佐:刺史的屬官,主管起草文書等事。勝達:名流和顯貴。⑧沓:一沓指一套。烏樏(lěi):有格子的不上油漆的黑食盒,多用於清貧之家。一沓可供兩人用,所以二百五十沓就是五百人的食器。
【譯文】襄陽人羅友有突出的風度,年輕時人們大多認為他傻。有一次他打聽到有人要祭神,想去討點酒飯,去得太早了,那家大門還沒開。後來那家主人出來迎神,看見他,就問:還不到時候,怎麼能在這裡等著,他回答說:“聽說你祭神,想討一頓酒飯罷了。”便閃到門邊躲著。到天亮,得了吃食使走了,一點也不感到羞愧。他為人處事記憶力強,曾隨從桓溫平定蜀地,佔領成都后,他巡視整個都城,宮殿樓閣的里裡外外,道路的寬窄,所種植的果木、竹林的多少,都一一記在心裡。後來桓溫在溧洲和簡文帝舉行會議,羅友也參加了;會上一起談及蜀地的情況,桓溫也有所遺忘,這時羅友都能按名目一一列舉出來,一點也沒有錯漏。桓溫拿蜀地記載都城情況的簿冊來驗證,都和他說的一樣,在座的人都很讚歎佩服。謝安說:“羅友哪裡比魏陽元差!”後來羅友出任廣州刺史,當他要到鎮守地赴任的時候,荊州刺史桓豁和他說,讓他晚上來往宿,他回答兌:“我已經先有了約會,那家主人貧困,可是也許會破費錢財置辦酒食,他和我有很深的老交情,我不能不赴約,請允許我以後再遵命。”桓豁暗中派人觀察他,到了晚上,他竟到荊州刺史的屬官書佐家去,在那裡處得很愉快,和對待名流顯貴沒有什麼兩樣。任益州刺史時,對他兒子說:“我有五百人的食具。”家裡人大吃一驚。他向來清白,卻突然有這種用品,原來是二百五十套黑食盒。
(42)桓子野每聞清歌,輒喚“奈何!”①謝公聞之,曰:“子野可謂一往有深情。”
【註釋】①清歌:指沒有樂器伴奏的唱歌。奈何:《古今樂錄)說:“奈何,曲調之遺音也”,即一人唱,眾人喚“奈何”幫腔相和。
【譯文】桓子野每逢聽到別人清歌,總是幫腔呼喊“奈何!”謝安聽見了,說:“子野可以說是一往情深。”
(43)張湛好於齋前種松柏①;時袁山松出遊,每好令左右作輓歌②。時人謂“張屋下陳屍,袁道上行殯。”
【註釋】①松柏:一說松柏可制棺材,一說是墳墓必栽松柏。
輓歌:送葬時唱的歌。
【譯文】張湛喜歡在房屋前栽種松柏;當時袁山松外出遊賞,常常喜歡叫隨從唱輓歌。人們形容說:“張湛是在房前停放屍首,袁山松是在道上出殯。”(44)羅友作荊州從事,桓宣武為王車騎集別①,友進坐良久,辭出。
宣武曰:“卿向欲咨事,何以便去?”答曰:“友聞白羊肉美,一生未曾得吃,故冒求前耳,無事可咨。今已飽,不復須駐。”了無慚色。
【註釋】①王車騎:指王洽。但《晉書·王洽傳》沒有說到王洽曾任此職。其子王殉死後曾追贈車騎將軍。
【譯文】羅友任荊州刺史桓溫的從事,有一次桓溫聚集大家給車騎將軍王洽送別,羅友前來坐了很久,才告辭退出。桓溫問他:“你剛才像是要商量什麼事,為什麼就走呢?”羅友回答說:“我聽說白羊肉味道很美,一輩子還沒有機會吃過,所以冒昧地請求前來罷了,其實沒有什麼事要商量的。現在已經吃飽了,就沒有必要再留下了。”說時,沒有一點羞愧的樣子。
(45)張■酒後輓歌甚凄苦①。桓車騎曰:“卿非田橫門人,何乃頓爾至致②?”
【註釋】①張■:張湛,小名■。
②田橫:秦末人,在楚,漢之爭中,曾自立為齊王,後來逃亡至海島。漢高祖劉邦定天下,田橫來投降,未至洛陽,羞慚自殺,隨從人員唱輓歌表示哀悼。頓爾:突然。【譯文】張■酒後唱起了輓歌,非常凄苦。車騎將軍桓沖說:“你不是田橫的門客,怎麼一下午就凄苦到了極點?”
(46)王子猷嘗暫寄人空宅住,便令種竹。或問:“暫住何煩爾!”王嘯詠良久,直指竹曰:“何可一日無此君!”
【譯文】王子猷曾經暫時借住別人的空房,隨即叫家人種竹子。有人問他:“暫時住一下,何必這樣麻煩!”王子猷吹口哨並吟唱了好一會,才指著竹子說:“怎麼可以一天沒有這位先生!”
(47)王子酞居山陰①。夜大雪,眠覺,開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傷惶,詠左思招隱》②。忽憶戴安道,時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③。經宿方至,造門不前而返。人問其故,王曰:“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
【註釋】①山陰:縣名,今浙江省紹興縣。按:王子猷棄官東歸,住在山陰縣
四望:眺望四方。彷徨:同“徘徊”。左思(招隱》詩:左思是西晉時著名詩人,對當時門閥士族專權感到不滿。《招隱》詩寫尋訪隱士和對隱居生活的羨慕。
③剡:剡縣,今浙江省嵊縣。有剡溪可通山陰縣。
【譯文】王子猷住在山陰縣。有一夜下大雪,他一覺醒來,打開房門,叫家人拿酒來喝。眺望四方,一片皎潔,於是起身徘徊,朗誦左思的《招隱》詩。忽然想起戴家道,當時戴安道住在剡縣,他立即連夜坐小船到戴家去。船行了一夜才到,到了戴家門口,沒有進去,就原路返回。別人問他什麼原因,王子猷說:“我本是趁著一時興緻去的,興緻沒有了就回來,為什麼一定要見到戴安道呢!”
(48)王衛軍云:“酒正自引人著勝地。”①【註釋】①王衛軍:王薈,任會稽內史,進號鎮軍將軍,死後贈衛將軍。按:這一則可以和第35 則互相參照。
【譯文】衛將軍王薈說:“酒正好把人引入一種美妙的境界。”
(49)王子猷出都,尚在渚下。舊聞桓子野善吹笛,而不相識①。遇桓於岸上過,王在船中,客有識之者,雲是桓子野。王便令人與相聞②,云:“聞君善吹笛,試為我一奏。”桓時已貴顯,素聞王名,即便回下車,踞胡床,為作三調。弄畢,便上車去③。客主不交一言。
【註釋】①桓子野:桓伊,小名子野,曾任大司馬參軍,後任豫州刺史。《晉書》本傳說他“善音樂,盡一時之妙,為江左第一。”
②相聞:互通信息。
③弄:演奏。
【譯文】王子猷坐船進京,還停泊在碼頭上,沒有上岸。過去聽說過桓子野擅長吹笛子,可是並不認識他。這時正碰上桓子野從岸上經過,王子猷在船中,聽到有個認識桓子野的客人說,那是桓子野。王子猷便派人替自己傳個話給桓子野,說:“聽說您擅長吹笛子,試為我奏一曲。”桓子野當時已經做了大官,一向聽到過王子猷的名聲,立刻就掉頭下車,上船坐在馬扎兒上,為王子猷吹了三支曲子。吹奏完畢,就上車走了。賓主雙方沒有交談一句話。(50)桓南郡被召作太子洗馬,船泊獲渚①。王大服散后已小醉,往看桓。桓為設酒,不能冷飲,頻語左右:“令溫酒來!”桓乃流涕嗚咽,王便欲去②。桓以手巾掩淚,因謂王曰:“犯我家諱,何預卿事!”王嘆曰:“靈寶故自達!”
【註釋】①桓南郡:桓玄,小名靈寶,是桓溫的兒子,二十三歲,始任太子洗馬。獲渚:小洲名,近秦淮河。
②“桓乃”句:晉人的習俗,聽到已死尊長的名諱必須哭,這是一種禮節。王大叫“溫酒”,犯了桓溫的名諱,所以桓玄要哭。
【譯文】南郡公桓玄應召出任太子洗馬,坐船赴任,船停在獲渚。王大服五石散后已經有點醉了,這時去探望桓玄。桓玄為他安排酒食,他不能喝冷酒,連連告訴隨從說:“叫他們溫酒來!”桓玄於是低聲哭泣,王大就想走。桓玄拿手巾擦著眼淚,隨即對王大說:“犯了我的家諱,關你什麼事!”王大讚嘆說:“靈寶的確曠達!”
(51)王孝伯問王大:“阮籍何如司馬相如①?”王大曰:“阮籍胸中壘塊,故須酒澆之②。”
【註釋】①阮籍:為人本有濟世志,后縱酒談玄,不問世事。參看《德行》第15 則注①。司馬相如:字長卿,是漢代著名的辭賦家。《高士傳》說他“仕宦不慕高爵,常託疾不與公卿大事。終於家。其《贊》曰:“長卿慢世,越禮自放..託疾避官,蔑此卿相。”
壘塊:比喻胸中鬱積的不平之氣。按:這兩句指阮籍和司馬相如相同,只是阮籍喜歡縱酒。【譯文】王孝伯問王大:“阮籍比起司馬相如怎麼樣?”王大說:“阮籍心裡鬱積著不平之氣,所以需要借酒澆愁。”
(52)王佛大嘆言①:“三日不飲酒,覺形神不復相親②。”
【註釋】①王佛大:王忱,字佛大,也叫王大。性嗜酒,一飲連日不醒,結果因喝酒而死。②“覺形”句:比喻魂不守舍。
【譯文】王佛大嘆息說:“三天不喝酒,就覺得身體和精神不再相依附了。”
(53)王孝伯言①:“名士不必須奇才,但使常得無事,痛飲酒,熟讀《離騷》,便可稱名士。”
【註釋】①王孝伯:王恭,字孝伯,曾任兗、青二州刺史,讀書少,不熟悉用兵。篤信佛教,在東晉末年的戰亂中被殺。余嘉錫(世說新語箋疏)七六四頁說:“此言不必須奇才,但讀《離騷》,皆所以自飾其短也。”
【譯文】王孝伯說:“做名士不一定需要特殊的才能,只要能經常無事,盡情地喝酒,熟讀《離騷》,就可以稱為名士。”
(54)王長史登茅山,大慟哭曰:“琅邪王伯輿,終當為情死①!”
【註釋】①王伯輿:王廞(xīn),字伯輿,琅邪人,曾任司徒左長史。王恭起兵時,他正逢母喪,王恭任他為吳國內史,令他起兵聲援,他即響應,以為可以乘機取富貴,不幾天,王恭罷兵,命他離職回去服喪,他大怒,回軍討伐王恭。兵敗,不知所在。從這裡可以看到他的“情”和他的狂放。
【譯文】長史王伯輿登上茅山,非常傷心地痛哭道:“琅邪王伯輿,終歸要為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