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傳
任見、趙瑩等編撰的書籍
白居易是一位詩人,尤其是一位“以詩紀事”的詩人。他的詩歌題材廣泛,形式多樣,語言平易通俗。《舊唐書》、《新唐書》、《唐才子傳》都給他專門的作傳,現代作家 任見新《白居易傳》獨闢蹊徑,大家可對照閱讀,對這位偉大的詩人作全面深入的了解。
• 作品概況
作品名稱:白居易傳
創作年代:五代時期
作者:趙瑩、劉昫
作品體裁:傳記
• 作品原文
白居易,字樂天,山西太原人。北齊五兵尚書建之仍孫。建生士通,皇朝利州都督。士通生志善,尚衣奉御。志善生溫,檢校都官郎中。溫生鍠,歷酸棗、鞏二縣令。鍠生季庚,建中初為彭城令。時李正己據河南十餘州叛。正己宗人洧為徐州刺史,季庚說洧以彭城歸國,因授朝散大夫、大理少卿、徐州別駕,賜緋魚袋,兼徐泗觀察判官,歷衢州、襄州別駕。自鍠至季庚,世敦儒業,皆以明經出身。季庚生居易。初,建立功於高齊,賜田於韓城,子孫家焉,遂移籍同州。至溫,徙於下邽,今為下邽人焉。
白居易傳
居易幼聰慧絕人,襟懷宏放。年十五六時,袖文一篇,投著作郎吳人顧況。況能文,而性浮薄,後進文章無可意者。覽居易文,不覺迎門禮遇,曰:“吾謂斯文遂絕,復得吾子矣!”貞元十四年(註:應為十六年),始以進士就試,禮部侍郎高郢擢升甲科,吏部判入等,授秘書省校書郎。元和元年四月,憲宗策試製舉人,應才識兼茂、明於體用科,策入第四等授周至縣尉、集賢校理。
居易文辭富艷,尤精於詩筆。自讎校至結綬畿甸,所著歌詩數十百篇,皆意存諷賦,箴時之病,補政之缺,而士君子多之,往往流聞禁中。章武皇帝納諫思理,渴聞讜言。二年十一月,召入翰林,為學士。三年五月,拜左拾遺。居易自以逢好文之主,非次拔擢,欲以生平所貯,仰酬恩造。拜命之日,獻疏言事,曰:“蒙恩授臣左拾遺,依前翰林學士,已與崔群同狀陳謝,但言忝冒,未吐衷誠;今再瀆宸嚴,伏惟重賜詳覽。臣謹按《六典》:左右拾遺,掌供奉諷諫,凡發令舉事,有不便於時、不合於道者,小則上封,大則廷諍。其選甚重,其秩甚卑。所以然者,抑有由也。大凡人之情,位高則惜其位,身貴則愛其身;惜位則偷合而不言,愛身則苟容而不諫,此必然之理也。故拾遺之置,所以卑其秩者,使位未足惜,身未足愛也;所以重其選者,使下不忍負心,上不忍負恩也。夫位不足惜,恩不忍負,然後能有闕必規,有違必諫。朝廷得失無不察,天下利病無不言。此國朝置拾遺之本意也。由是而言,豈小臣愚劣暗懦所宜居之哉?況臣本鄉校豎儒,府縣走吏,委心泥滓,絕望煙霄。豈意聖慈擢居近職,每宴飲無不先預,每慶賜無不先沾,中廄之馬代其勞,內廚之膳給其食。朝慚夕惕,已逾半年;塵曠漸深,憂愧彌劇。未伸微效,又擢清班。臣所以授官以來,僅經十日,食不知味,寢不遑安,唯思粉身以答殊寵,但未獲粉身之所耳。
“今陛下肇臨皇極,初受鴻名,夙夜憂勤,以求致理。每施一政、舉一事,無不合於道、便於時者。萬一事有不便於時者,陛下豈不欲聞之乎?萬一政有不合於道者,陛下豈不欲知之乎?倘陛下言動之際,詔令之間,小有闕遺,稍關損益,臣必密陳所見,潛獻所聞,但在聖心裁斷而已。臣又職在禁中,不同外司,欲竭愚誠,合先陳露。伏希天鑒,深察赤誠。”
居易與河南元稹相善,同年登制舉,交情隆厚。稹自監察御史謫為江陵府士曹掾,翰林學士李絳、崔群上前面論稹無罪。居易累疏切諫,曰:“臣昨緣元稹左降,頻已奏聞。臣內察事情,外聽眾議,元稹左降有不可者三。何者?元稹守官正直,人所共知。自授御史已來,舉奏不避權勢。只如奏李佐公等事,多是朝廷親情。人誰無私,因以挾恨。或假公議,將報私嫌。遂使誣謗之聲,上聞天聽。臣恐元稹左降以後,凡在位者,每欲舉職,必先以稹為戒,無人肯為陛下當官守法,無人肯為陛下嫉惡繩愆。內外權貴親黨,縱有大過大罪者,必相容隱而已,陛下從此無由得知。此其不可者一也。昨元稹所追勘房式之事,心雖徇公,事稍過當。既從重罰,足以懲違,況經謝恩,旋又左降。雖引前事以為責辭,然外議喧喧,皆以為稹與中使劉士元爭廳,因此獲罪。至於爭廳事理,已具前狀奏陳。況聞士元蹋破驛門,奪將鞍馬,仍索弓箭,嚇辱朝官。承前已來,未有此事。今中官有罪,未聞處置;御史無過,卻先貶官。遠近聞知,實損聖德。臣恐從今已后,中官出使,縱暴益甚,朝官受辱,必不敢言;縱有被凌辱毆打者,亦以元稹為戒,但吞聲而已。陛下從此無由得聞。此其不可二也。臣又訪聞元稹自去年以來,舉奏嚴礪在東川日,枉法沒入平人資產八十餘家;又奏王紹違法給券,令監軍押柩及家口入驛;又奏裴玢違敕征百姓草;又奏韓皋使軍將封杖打殺縣令。如此之事,前後甚多。屬朝廷法行,悉有懲罰。計天下方鎮,怒元稹守官。今貶為江陵判司,即是送與方鎮,從此方便報怒,朝廷何由得知?伏聞德宗時,有崔善貞者,告李錡必反,德宗不信,送與李錡,錡掘坑熾火,燒殺善貞。未數年,李錡果反,至今天下為之痛心。臣恐元稹貶官,方鎮有過,無人敢言,陛下無由得知不法之事。此其不可者三也。若無此三不可,假如朝廷誤左降一御史,蓋是小事,臣安敢煩瀆聖聽,至於再三。誠以所損者深,所關者大。以此思慮,敢不極言?”疏入不報。
又,淄青節度使李師道進娟,為魏徵子孫贖宅,居易諫曰:“征是陛下先朝宰相,太宗嘗賜殿材成其正室,尤與諸家第宅不同。子孫典貼,其錢不多,自可官中為之收贖。而令師道掠美,事實非宜。”憲宗深然之。上又欲加河東王鍔平章事。居易諫曰:“宰相是陛下輔臣,非賢良不能當此位。鍔誅剝民財,以市恩澤,不可使四方之人謂陛下得王鍔進奉,而與之宰相,深無益於聖朝。”乃止。王承宗拒命,上令神策中尉吐突承璀為招討使,諫官上章者十七八。居易面論,辭情切至。既而又請罷河北用兵,凡數千百言,皆人之難言者。上多聽納。唯諫承璀事切,上頗不悅,謂李絳曰:“白居易小子,是聯拔擢致名位,而無禮於聯,聯實難奈!”絳對曰:“居易所以不避死亡之誅,事無巨細必言者,蓋酬陛下特力拔擢耳,非輕言也。陛下欲開諫諍之路,不宜阻居易言。”上曰:“卿言是也。”由是多見聽納。
五年,當改官。上謂崔群曰:“居易官卑俸薄,拘於資地,不能超等,其官可聽自便奏來。”居易奏曰:“臣聞姜公輔為內職,求為京府判司,為奉親也。臣有老母,家貧養薄,乞如公輔例。”於是,除京兆府戶曹參軍。六年四月,丁母陳夫人之喪,退居下封。九年冬,入朝,授太子左贊善大夫。
十年七月,盜殺宰相武元衡,居易首上疏論其冤,急請捕賊,以雪國恥。宰相以宮官非諫職,不當先諫官言事。會有素惡居易者,掎摭居易,言浮華無行,其母因看花墮井而死,而居易作《賞花》及《新井》詩,甚傷名教,不宜置彼周行。執政方惡其言事,奏貶為江表刺史。詔出,中書舍人王涯上疏論之,言居易所犯狀跡,不宜治郡。追詔授江州司馬。
居易儒學之外,尤通釋典。常以忘懷處順為事,都不以遷謫介意。在湓城,立隱舍於廬山遺愛寺。嘗與人書言之,曰:“予去年秋始游廬山,到東西二林間香爐峰下,見雲木泉石,勝絕第一,愛不能舍,因立草堂。前有喬松十數株,修竹千餘竿,青蘿為牆援,白石為橋道,流水周於舍下,飛泉落於檐間,紅榴白蓮,羅生池砌。”居易與湊、滿、朗、晦四禪師,追永、遠、宗、雷之跡,為人外之交。每相攜游詠,躋危登險,極林泉之幽邃。至於翛然順適之際,幾欲忘其形骸。或經時不歸,或逾月而返。郡守以朝貴遇之,不之責。
時元稹在通州,篇詠贈答往來,不以數千里為遠。嘗與稹書,因論作文之大旨曰:
“夫文尚矣,三才各有文;天之文,三光首之;地之文,五材首之;人之文,《六經》首之。就《六經》言,《詩》又首之。何者?聖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莫始乎言,莫切乎聲,莫深乎義。詩者,根情,苗言,華聲,實義。上自賢聖,下至愚呆,微及豚魚,幽及鬼神,群分而氣同,形異而情一,未有聲入而不應,情交而不感者。聖人知其然,因其言,經之以六義;緣其聲,緯之以五音。音有韻,義有類。韻協則言順,言順則聲易入;類舉則情見,情見則感易交。於是乎孕大含深,貫微洞密,上下通而二氣泰,憂樂合而百志熙。二帝三王所以直道而行、垂拱而理者,揭此以為大柄,決此以為大竇也。故聞‘元首明,股肱良’之歌,則知虞道昌矣。聞五子洛訥之歌,則知夏政荒矣。言者無罪,聞者作誡,言者聞者,莫不兩盡其心焉。
周衰秦興,采詩官廢,上不以詩補察時政,下不以歌泄導人情,用至於諂成之風動,救失之道缺。於時六義始□矣。《國風》變為《騷辭》,五言始於蘇、李。《詩》《騷》皆不遇者各系其志,發而為文。故河梁之句,止於傷別;澤畔之吟,歸於怨思,仿徨抑鬱,不暇及他耳。然去《詩》未遠,梗概尚存。故興離別則引雙鳧一雁為喻。諷君子小人則引香草惡鳥為比,雖義類不具,猶得風人之什二三焉。於時六義始缺矣。晉、宋已還,得者蓋寡。以康樂之奧博,多溺於山水;以淵明之高古,偏放于田園。江、鮑之流,又狹於此。如梁鴻《五噫》之例者,百無一二。於時六義寢微矣。陵夷至於梁、陳間,率不過嘲風雪、弄花草而已。噫!風雪花草之物,三百篇中豈舍之乎!顧所用何如耳。設如‘北風其涼’,假風以刺虐;“雨雪霏霏”,因雪以愍征役;“棠棣之華”,感華以諷兄弟;“采采苤苡”,美草以樂有子也。皆興發於此而義歸於彼,反是者,可乎哉?然則“餘霞散成綺,澄江凈如練”、“歸花先委露,別葉乍辭風”之什,麗則麗矣,吾不知其所諷焉。故仆所謂嘲風雪、弄花草而已。於時六義盡去矣。
唐興二百年,其間詩人不可勝數,所可舉者,陳子昂有《感遇詩》二十首,鮑防《感興詩》十五篇。又詩之豪者,世稱李、杜。李之作,才矣奇矣,人不迨矣;索其風雅比興,十無一焉。杜詩最多,可傳者千餘首,至於貫穿古今,覼縷格律,盡工盡善,又過於李焉。然撮其《新安吏》、《石壕吏》、《潼關吏》、《蘆子關》、《花門》之章,“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之句,亦不過十三四。杜尚如此,況不迨杜者乎?仆常痛詩道崩壞,忽忽憤發,或廢食輟寢,不量才力,欲扶起之。嗟乎!事有大謬者,又不可一二而言,然亦不能不粗陳於左右。
“仆始生六七月時,乳母抱弄於書屏下,有指“之”字“無”字示仆者,仆口未能言,心已默識。後有問此二字者,雖百十其試,而指之不差。則知仆宿習之緣,已在文字中矣。及五六歲,便學為詩。九歲,諳識聲韻。十五六,始知有進士,苦節讀書。二十已來,晝課賦,夜課書,間又課詩,不遑寢息矣。以至於口舌成瘡,手肘成胝,既壯而膚革不豐盈,未老而齒髮早衰白,瞀然如飛繩垂珠在眸子中者,動以萬數,蓋以苦學力文之所致。又自悲矣!
家貧多故,年二十七,方從鄉賦。既第之後,雖專於科試,亦不廢詩。及授校書郎時,已盈三四百首。或出示交友如足下輩,見皆謂之工,其實未窺作者之域耳。自登朝來,年齒漸長,閱事漸多。每與人言,多詢時務,每讀書史,多求理道。始知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是時,皇帝初即位,宰府有正人,屢降璽書,訪人急病。仆當此日,擢在翰林,身是諫官,月請諫紙,啟奏之間,有可以救濟人病,裨補時闕,而難於指言者,輒詠歌之,欲稍稍進聞於上。上以廣宸聽,副憂勤;次以酬恩獎,塞言責;下以復吾平生之志。豈圖志未就而悔已生,言未聞謗已成矣。又請為左右終言之。凡聞仆《賀雨》詩,眾口籍籍,以為非宜矣。聞仆《哭孔戡》詩,眾面脈脈,盡不悅矣。聞《秦中吟》,則權豪貴近者,相目而變色矣。聞《登樂遊園》寄足下詩,則執政柄者扼腕矣。聞《宿紫閣村》詩,則握軍要者切齒矣。大率如此,不可遍舉。不相與者,號為沽譽,號為詆訐,號為訕謗。苟相與者,則如牛僧孺之誡焉。乃至骨肉妻孥,皆以為我非也。其不我非者,舉世不過三兩人。有鄧魴者,見仆詩而喜,無何魴死。有唐衢者,見仆詩而泣,未幾而衢死。其餘即足下,足下又十年來困躓若此。嗚呼!豈六義四始之風,天將破壞,不可支持耶?抑又不知天意不欲使下人病苦聞於上耶?不然,何有志於詩者不利若此之甚也!
“然仆又自思關東一男子耳,除讀書屬文外,其他懵然無知。乃至書畫棋博可以接群居之歡者,一無通曉,即其愚拙可知矣。初應進士時,中朝無緦麻之親,達官無半面之舊,策蹇步於利足之途,張空拳於戰文之場。十年之間,三登科第。名落眾耳,跡升清貫,出交賢俊,入侍冕旒,始得名於文章,終得罪於文章,亦其宜也。日者聞親友間說,禮,吏部舉選人,多以仆私試賦判為準的,其餘詩句,亦往往在人口中。仆恧然自愧,不之信也。及再來長安,又聞有軍使高霞寓者,欲聘娼妓,妓大誇曰:“我誦得白學士《長恨歌》,豈同他哉?”由是增價。又足下書云:到通州日,見江館柱間,有題仆詩者。何人哉?又昨過漢南日,適遇主人集眾娛樂他賓,諸妓見仆來,指而相顧曰:此是《秦中吟》、《長恨歌》主耳。自長安抵江西三四千里,凡鄉校、佛寺、逆旅、行舟之中,往往有題仆詩者;士庶、僧徒、孀婦、處女之口,每有詠仆詩者。此誠雕篆之戲,不足為多;然今時俗所重,正在此耳。雖前賢如淵、雲者,前輩如李、杜者,亦未能忘情於其間。
古人云‘名者公器,不可多取’。仆是何者,竊時之名已多。既竊時名,又欲竊時之富貴,使已為造物者,肯兼與之乎?今之屯窮,理固然也。況詩人多蹇,如陳子昂、杜甫,各授一拾遺,而屯剝至死。孟浩然輩不及一命,窮悴終身。孟郊六十,終試協律。張籍五十,未離一太祝。彼何人哉!況仆之才,又不迨彼。今雖謫佐遠郡,而官品至第五,月俸四五萬,寒有衣,飢有食,給身之外,施及家人,亦可謂不負白氏之子矣!微之微之!勿念我哉! “仆數月來,檢討囊帙中,得新舊詩,各以類分,分為卷目。自拾遺來,凡所遇所感,關於美刺興比者;又自武德至元和,因事立題,題為《新樂府》者:共一百五十首,謂之諷諭詩。又或退公獨處,或卧病閑居,知足保和,吟玩性情者一百首,謂之閑適詩。又有事物牽於外,情理動於內,隨感遇而形於嘆詠者一百首,謂之感傷詩。又有五言、七言、長句、絕句,自百韻至兩韻者四百餘首,謂之雜律詩。凡為十五卷,約八百首。異時相見,當盡致於執事。微之!古人云: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仆雖不肖,常師此語。大丈夫所守者道,所待者時。時之來也,為雲龍,為風鵬,勃然突然,陳力以出;時之不來也,為霧豹,為宴鴻,寂兮寥兮,奉身而退。進退出處,何往而不自得哉?故仆志在兼濟,行在獨善。奉而始終之則為道,言而發明之則為詩。謂之諷諭詩,兼濟之志也,謂之閑適詩,獨善之義也。故覽仆詩者,知仆之道焉。其餘雜律詩,或誘於一時一物,發於一笑一吟,率然成章,非平生所尚者,但以親朋合散之際,取其釋恨佐歡,今銓次之間,未能刪去,他時有為我編集斯文者,略之可也。微之!夫貴耳賤目,榮古陋今,人之大情也。仆不能遠征古舊,如近歲韋蘇州歌行,才麗之外,頗近興諷;其五言詩,又高雅閑澹,自成一家之體,今之秉筆者,誰能及之?然當蘇州在時,人亦未甚愛重,必待身後,人始貴之。今仆之詩,人所愛者,悉不過雜律詩與《長恨歌》已下耳。時之所重,仆之所輕。至於諷諭者,意激而言質;閑適者,思澹而辭迂。以質合迂,宜人之不愛也。今所愛者,並世而生,獨足下耳。然百千年後,安知復無如足下者出,而知愛我詩哉?故自八九年來,與足下小通則以詩相戒,小窮則以詩相勉,索居則以詩相慰,同處則以詩相娛,知吾罪吾,率以詩也。如今年春遊城南時,與足下馬上相戲,因各誦新艷小律,不雜他篇。自皇子陂歸昭國里,迭吟遞唱,不絕聲者二十里餘。樊、李在傍,無所措口,知我者以為詩仙,不知我者以為詩魔。何則?勞心靈,役聲氣,連朝接夕,不自知其苦,非魔而何?偶同人當美景,或花時宴罷,或月夜酒酣,一詠一吟,不覺老之將至,雖驂鸞鶴、游蓬瀛者之適,無以加於此焉,又非仙而何?微之微之!此吾所以與足下外形骸,脫蹤跡,傲軒鼎,輕人寰者,又以此也。當此之時,足下興有餘力,且欲與仆悉索還往中詩,取其尤長者,如張十八古樂府,李二十新歌行,盧、楊二秘書律詩,竇七、元八絕句,博搜精掇,編而次之,號為《元白往還集》。眾君子得擬議於此者,莫不踴躍欣喜,以為盛事。嗟乎!言未終而足下左轉,不數月而仆又繼行,心期索然,何日成就?又可為之太息矣!
“仆常語足下:凡人為文,私於自是不忍於割截,或失於繁多,其間妍媸,益又自惑,必待交友有公鑒無姑息者,討論而削奪之,然後繁簡當否,得其中矣。況仆與足下為文,尤患其多;己尚病之,況他人乎?今且各纂詩筆,粗為卷第,待與足下相見日,各出所有,終前志焉。又不知相遇是何年?相見是何地?溘然而至,則如之何?微之微之知我心哉!
十三年冬,量移忠州刺史。自潯陽浮江上峽。十四年三月,元稹會居易於峽口,停舟夷陵三日。時季弟行簡從行。三人於峽州西二十里黃牛硤口石洞中,置酒賦詩,戀戀不能訣。南賓郡當峽路之深險處也,花木多奇。居易在郡,為《木蓮》、《荔枝圖》寄朝中親友,各記其狀。曰:“荔枝生巴峽間,形圓如帷蓋。葉如桂,冬青;華如橘,春榮;實如丹,夏熟;朵如蒲萄,核如枇杷,殼如紅繒,膜如紫綃,瓤肉瑩白如雪,漿液甘酸如醴酪。大略如此,其實過之。若離本枝,一日而色變,二日而香變,三日而味變,四五日外,色香味盡去矣。”“木蓮大者高四五丈,巴民呼為黃心樹,經冬不凋。身如青楊,有白文;葉如桂,厚大無脊;花如蓮,香色艷膩皆同,獨房蕊有異,四月初始開,自開迨謝,僅二十日。元和十四年夏,命道士毋丘元志寫之。惜其遐僻,因以三絕賦之。”有“天教拋擲在深山”之句,咸傳於都下,好事喧然模寫。
其年冬(註:應為十五年夏),召還京師,拜司門員外郎。十六年,轉主客郎中知制誥,加。朝散大夫,始著緋。時元稹亦徵還為尚書郎知制誥,同在綸閣。長慶元年三月,受詔與中書舍人王起複試禮部侍郎錢徽下及第人鄭郎等一十四人。十月,轉中書舍人。十一月,穆宗親試製舉人,又與賈□、陳岵為考策官。凡朝廷文字之職,無不首居其選。然多為排擯,不得用其才。
時天子荒縱不法,執政非其人,制御乖方,河朔復亂。居易累上疏論其事,天子不能用,乃求外任。七月,除杭州刺史。俄而元稹罷相,自馮翊轉浙東觀察使,交契素深,杭、越鄰境,篇詠往來。不間旬浹。嘗會於境上,數日而別。秩滿,除太子左庶子分司東都。寶曆中,復出為蘇州刺史。文宗即位,征拜秘書監,賜金紫。九月上誕節,召居易與僧惟澄、道士趙常盈對御講論於麟德殿。居易論難鋒起,辭辨泉注。上疑宿構,深嗟挹之。大和二年正月,轉刑部侍郎,封晉陽縣男,食邑三百戶。三年,稱病東歸,求為分司官,尋除太子賓客。
居易初對策高第,擢入翰林,蒙英主特達顧遇,頗欲奮厲效報,苟致身於訏謨之地,則兼濟生靈。蓄意未果,望風為當路者所擠,流徙江湖,四五年間,幾淪蠻瘴。自是宦情衰落,無意於出處,唯以逍遙自得,吟詠性情為事。大和巳后,李宗閔、李德裕朋黨事起,是非排陷,朝升暮黜,天子亦無如之何。楊穎士、楊虞卿與宗閔善。居易妻,穎士從父妹也。居易愈不自安,懼以黨人見斥,乃求致身散地,冀於遠害,凡所居官,未嘗終秩,率以病免,固求分務,識者多之。五年,除河南尹。七年,復授太子賓客分司。
初,居易罷杭州,歸洛陽,於履道里得故散騎常侍楊憑宅,竹木池館,有林泉之致。家妓樊素、蠻子者,能歌善舞。居易既以尹正罷歸、每獨酌賦詠於舟中,因為《池上篇》,曰:“東都風土水木之勝在東南偏,東南之勝在履道里,里之勝在西北隅,西閈北垣第一第,即白氏叟樂天退老之地。地方十七畝,屋室三之一,水五之一,竹九之一,而島樹橋道間之。初,樂天既為主,喜且曰:雖有池台,無粟不能守也。乃作池東粟廩。又曰:雖有子弟,無書不能訓也。乃作池北書庫。又曰:雖有賓朋,無琴酒不能娛也。乃作池西琴亭,加石樽焉。樂天罷杭州刺史,得天竺石一、華亭鶴二以歸。始作西平橋,開環池路。罷蘇州刺史時,得太湖石五、白蓮、折腰菱、青板舫以歸。又作中高橋,通三島逕。罷刑部侍郎時,有粟千斛,書一車,臧獲之習管磬弦歌者指百以歸。先是,穎川陳孝仙與釀酒法,味甚佳。博陵崔晦叔與琴,韻甚清。蜀客姜發授《秋思》,聲甚澹。弘農楊貞一與青石三,方長平滑,可以坐卧。
大和三年夏,樂天始得請為太子賓客,分秩於洛下,息躬於池上。凡三任所得,四人所與,吾不才身,今率為池中物。每至池風春,池月秋,水香蓮開之旦,露清鶴唳之夕,拂楊石,舉陳酒,援崔琴,彈《秋思》,頹然自適,不知其他。酒酣琴罷,又命樂童登中島亭,合奏《霓裳散序》,聲隨風飄,或凝或散,悠揚於竹煙波月之際者久之。曲未竟,而樂天陶然石上矣。睡起偶詠,非詩非賦,阿龜握筆,因題石間。視其粗成韻章,命為《池上篇》雲。
“十畝之宅,五畝之園。有水一池,有竹千竿。勿謂土狹,勿謂地偏;足以容膝,足以息肩。有堂有亭,有橋有船;有書有酒,有歌有弦。有叟在中,白須颯然;識分知足,外無求焉。如鳥擇木,姑務巢安;如蛙作坎,不知海寬。靈鵲怪石,紫菱白蓮,皆吾所好,盡在我前。時引一杯,或吟一篇。妻孥熙熙,雞犬閑閑。優哉游哉!吾將老乎其間。”
又效陶潛《五柳先生傳》作《醉吟先生傳》以自況。文章曠達,皆此類也。大和末,李訓構禍,衣冠塗地,士林傷感,居易愈無宦情。開成元年,除同州刺史,辭疾不拜。尋授太子少傅,進封馮翊縣開國侯。四年冬,得風疾,伏枕者累月,乃放諸妓女樊、蠻等,仍自為墓誌。病中吟詠不輟。自言曰:“予年六十有八,始患風痹之疾,體□首舷,左足不支。蓋老病相乘,有時而至耳。予棲心釋梵,浪跡老、庄,因疾觀身,果有所得。何則?外形骸而內忘憂患,先禪觀而後順醫治。旬月以還,闕疾少間。杜門高枕,澹然安閑。吟詠興來,亦不能遏,遂為《病中詩》十五篇以自諭。
會昌中,請罷太子少傅,以刑部尚書致仕。與香山僧如滿結香火社,每肩輿往來,白衣鳩杖,自稱香山居士。大中元年卒,時年七十有六(註:會昌六年卒,年七十五),贈尚書右僕射。有文集七十五卷,《經史事類》三十卷,并行於世。長慶末,浙東觀察使元稹為居易集序曰:“樂天始未言,試指‘之’‘無’二字,能不誤。始既言,讀書勤敏,與他兒異。五六歲識聲韻,十五志辭賦,二十七歲舉進士。貞元末,進士尚馳競,不尚文,就中六籍尤擯落。禮部侍郎高郢始用經藝為進退。樂天一舉擢上第。二十年,中拔萃甲科。由是《性習相近遠》、《玄珠》、《斬白蛇劍》等賦百節判,新進士競相傳於京師。會憲宗皇帝策召天下士,對詔稱旨,又登甲科。未幾,選入翰林,掌制誥,比比上書言得失。因為《賀雨》詩、《秦中吟》等數十章,指言天下事,時人比之《風》、《騷》焉。
“予始與樂天同秘書,前後多以詩章相贈答。予譴掾江陵,樂天猶在翰林,寄予百韻律體及雜體前後數十章。是后,各佐江、通,復相酬寄。巴、蜀、江、楚間長安中少年,遞相仿效,競作新辭,自謂元和詩。而樂天《秦中吟》、《賀雨》諷諭閑適等篇,時人罕能知者。然而二十年間,禁省觀寺、郵候牆壁之上無不書,王公妾婦、牛童馬走之口無不道。其繕寫模勒、炫賣於市井,或因之以交酒茗者,處處皆是。其甚者有至盜竊名姓,荀求自售,雜亂間廁,無可奈何。予嘗於平水市中,見村校諸童。競習歌詠。召而問之,皆對曰:先生教我樂天、微之詩。固亦不知予為微之也。又雞林賈人求市頗切。自云:本國宰相,每以一金換一篇,甚偽者,宰相輒能辨別之。自篇章已來,未有如是流傳之廣者。
大凡人之文,各有所長,樂天之長。可以為多矣。夫諷諭之詩長於激,閑適之詩長於遣,感傷之詩長於切,五字律詩百言而上長於贍,五字七字百言而下長於情,賦贊箴誡之類長於當,碑記敘事制誥長於實,啟奏表狀長於直,書檄辭冊剖判長於盡。總而言之,不亦多乎哉!”人以為稹序盡其能事。
居易嘗寫其文集送江州東西二林寺、洛城香山、聖善等寺,如佛書雜傳例,流行之。無子,以其侄孫嗣。遺命不歸下邽,可葬於香山如滿師塔之側,家人從命而葬焉。
史臣曰:舉才選士之法尚矣。自漢策賢良,隋加詩賦,罷中正之法,委銓舉之司,由是爭務雕蟲,罕趨函丈。矯首皆希於屈、宋,駕肩並擬於《風》、《騷》。或侔箴闕之篇,或效補亡之句。咸欲錙銖《采葛》,糠仳《懷沙》。較麗藻於《碧雞》,斗新奇於《白鳳》。暨編之簡牘,播在管弦,未逃季緒之詆訶,孰望《子虛》之稱賞?迨今千載,不乏辭人,統論六義之源,較其三變之體,如二班者蓋寡,類七子者幾何?至潘、陸情致之文,鮑、謝清便之作;迨於徐、瘐,踵麗增華,纂組成而耀以珠璣、瑤台構而間之金碧。國初開文館。高宗禮茂才。虞、許擅價於前,蘇、李馳聲於後。或位升台鼎,學際天人,潤色之文,咸布編集。然而向古者傷於太僻,徇華者或至不經,齷齪者局於宮商,放縱者流於鄭、衛。若品調律度,揚確古今,賢不肖皆賞其文,未如元、白之盛也。昔建安才子,始定霸於曹、劉;永明辭宗,先讓功於沈、謝。元和主盟,微之、樂天而已。臣觀元之制策,白之奏議,極文章之壺奧,盡治亂之根荄。非徒謠頌之片言,盤盂之小說。就文觀行,居易為優。放心於自得之場,置器於必安之地。優遊卒歲,不亦賢乎!
作者簡介
趙瑩,五代時期華陰(今陝西華陰市)人,政治家、文學家,性格純厚,長相俊美。於後梁中進士,后與後晉創立者石敬瑭投契,做了後晉宰相,奉命修唐史。後來後晉被遼所滅,趙瑩被俘遼朝,遼祖愛惜他的才德,仍授以官職,做遼太子的老師,但趙瑩思念故國,遇有北來的後周使臣,悲不自勝,向南磕頭,涕泣橫流。後向遼祖請求死後歸葬故里,遼祖同意,在他67歲去世後派人送靈柩南歸,葬於陝西華陰故里。《舊唐書》從史料搜集到組織編撰成員,提出修史計劃,最後監修,皆是趙瑩負責,所以古人稱編修《舊唐書》,趙瑩居首功。
劉昫(887年—946年),字耀遠,五代時期涿州歸義(今屬河北)人,後晉政治家。后唐庄宗時任太常博士、翰林學士。後晉時,官至司空、平章事。945年(後晉出帝開運二年)招撰《唐書》(《舊唐書》)200卷。實為趙瑩諸人所作。
• 作品概況
作品名稱:白居易傳
創作年代:宋代作者:歐陽修、宋祁
作品體裁:傳記
• 作品原文
新唐書
居易敏悟絕人,工文章。未冠,竭顧況。況,吳人,恃才少所推可,見其文,自失,曰:“吾謂斯文遂絕,今復得子矣!”貞元中,擢進士、拔萃皆中,補校書郎。元和元年,對制策乙等,調周至尉,為集賢校理。月中,召入翰林為學士。遷左拾遺。
四年,天子以旱甚,下詔有所蠲貸,振除災□。居易見詔節未詳,即建言乞盡免江、淮兩賦,以救流瘠,且多出宮人。憲宗頗採納。是時,於□入朝,悉以歌舞人內禁中。或言普寧公主取以獻,皆碩嬖愛。居易以為不如歸之,無令碩得歸曲天子。李師道上私錢六百萬,為魏徵孫贖故第。居易言:“征任宰相,太宗用殿材成其正寢,後嗣不能守,陛下猶宜以賢者子孫贖而賜之。師道人臣,不宜掠美。”帝從之。河東王鍔將加平章事,居易以為:“宰相,天下具贍,非有重望顯功不可任。案鍔誅求百計,不恤雕瘵,所得財號為‘羨餘’以獻。今若假以名器,四方聞之,皆謂陛下得所獻,與宰相。諸節度私計曰:‘誰不如鍔?’爭裒割生人,以求所欲。與之則綱紀大壞,不與則有厚薄,事一失不可復追。”是時,孫□以禁衛勞擢鳳翔節度使。張奉國定徐州,平李倚,有功,遷金吾將軍。居易為帝言:“宜罷□,進奉國,以竦天下忠臣心。”度支有囚系閿鄉獄,更三赦,不得原。又奏言:“父死系其子,夫久系,妻嫁,債無償期,禁無休日,請一切免之。”奏凡十餘上,益知名。
會王承宗叛,帝詔吐突承璀率師出討。居易諫:“唐家制度,每征伐,專委將帥,責其成功。比年始以中人為都監。韓全義討淮西,賈良國監之;高崇文討蜀,劉貞亮監之。且興天下兵,未有以中人專統領者。神策既不置行營節度,即承璀為制將,又充諸軍招討處置使,是實都統。恐四方聞之,必輕朝廷。後世且傳中人為制將,自陛下始。陛下忍受此名哉?且劉濟等諸將必恥受承璀節制,心有不樂,無以立功。此乃資承宗之奸,挫諸將之銳。”帝不聽。既而兵老不決。居易上言:“陛下討伐,本委承璀。外則盧從史、范希朝、張茂昭。今承璀進不決戰,已喪大將。希朝、茂昭數月乃入賊境,觀其勢,似陰相為奸,空得一縣,即壁不進。理無成功,不亟罷之,且有四害。以府帑金帛、齊民膏血助河北諸侯,使益富強,一也。河北諸將聞吳少陽受命,將請洗滌承宗,章一再上,無不許。則河北合從,其勢益固。與奪恩信,不出朝廷,二也。今暑濕暴露,兵氣熏蒸,雖不顧死,孰堪其苦?又神策雜募市人,不忸於役。脫奔逃相動,諸軍必搖,三也。回鶻、吐蕃常有游偵,聞討承宗歷三時無功,則兵之強弱,費之多少,彼一知之,乘虛入寇,渠能救首尾哉?兵連事生,何故蔑有?四也。事至而罷,則損威失柄。只可逆防,不可追悔。”亦會承宗請罪,兵遂罷。
后對殿中,論執強鯁,帝未諭,輒進曰:“陛下誤矣。”帝變色,罷,謂李絳曰:“是子我自拔擢,乃敢爾,我叵堪此,必斥之!”絳曰:“陛下啟言者路,故群臣敢論得失。若黜之,是箝其口,使自為謀,非所以發揚盛德也。”帝悟,待之如初。歲滿當遷,帝以資淺,且家素貧,聽自擇官。居易請如姜公輔學士兼京兆戶曹參軍,以便養。詔可。27年,以母喪解。還,拜左贊善大夫。
是時,盜殺武元衡,京都震擾。居易首上疏,請亟捕賊,刷朝廷恥,以必得為期。宰相嫌其出位,不悅。俄有言“居易母墮井死,而居易賦《新井篇》,言浮華,無實行,不可用。”出為州刺史。中書舍人王涯上言不宜治郡,追貶江州司馬。既失志,能順適所遇,托浮屠生死說,若忘形骸者,久之,徙忠州刺史。
人為司門員外郎,以主客郎中知制誥。穆宗好畋游,獻《續虞人箴》以諷曰:“唐受天命,十有二聖。兢兢業業,咸勤厥政。鳥生深林,獸在豐草。春蒐冬狩,取之以道。鳥獸蟲魚,各遂其生。民野君朝,亦克用寧。在昔玄祖,闕訓孔章:‘馳騁畋獵,俾心發狂。’何以效之?曰羿與康。曾不是誡,終然覆亡。高祖方獵,蘇長進言:‘不滿十旬,未足為歡。’上心既悟,為之輟畋。降及宋璟,亦諫玄宗。溫顏聽納,獻替從容。憬趨以出,鷂死握中。噫!逐獸於野,走馬於路。豈不快哉?銜橛可懼!審其安危,惟聖之慮。”俄轉中書舍人。田布拜魏博節度使,命持節宣諭,布遺五百縑,詔使受之。辭曰:“布父仇國恥未雪,人當以物助之。乃取其財,誼不忍。方諭問旁午,若悉有所贈,則賊未殄,布資竭矣。”詔聽辭餉。
是時,河朔復亂。合諸道兵出討,遷延無功。賊取弓高,絕糧道,深州圍益急。居易上言:“兵多則難用,將眾則不一。宜詔魏博、澤潞、定、滄四節度,令各守境,以省度支資餉。每道各出銳兵三千,使李光顏將。光顏故有鳳翔、徐、滑、河陽、陳許軍,無慮四萬,可徑薄賊,開弓高糧路,合下博,解深州之圍,與牛元翼合。還裴度招討使,使悉太原兵西壓境、見利乘隙夾攻之。間令招諭以動其心,未及誅夷,必自生變。且光顏久將,有威名;度為人忠勇,可當一面,無若二人者。”於是,天子荒縱,宰相才下,賞罰失所宜,坐視賊,無能為。居易雖進忠,不見聽,乃丐外,遷為杭州刺史。始築堤捍錢塘湖,鍾泄其水,溉田千頃。復浚李泌六井,民賴其汲,久之,以太子左庶子分司東都。復拜蘇州刺史。病免。
文宗立,以秘書監召。遷刑部侍郎,封晉陽縣男。大和初,二李黨事興,險利乘之,更相奪移,進退毀譽,若旦暮然。楊虞卿與居易姻家,而善李宗閔。居易惡緣黨人斥,乃移病還東都。除太子賓客分司。逾年,即拜河南尹,復以賓客分司。開成初,起為同州刺史,不拜,改太子少傅,進馮翊縣侯。會昌初,以刑部尚書致仕。六年,卒,年七十五。贈尚書右僕射。宣宗以詩吊之。遺命薄葬,毋請謚。
居易被遇憲宗時,事無不言。湔剔抉摩,多見聽可。然為當路所忌,遂擯斥,所蘊不能施,乃故意文酒。既復用,又皆幼君,偃蹇益不合,居官輒病去,遂無立功名意。與弟行簡、從祖弟敏中友愛。東都所居履道里,疏沼種樹,構石樓香山,鑿八節灘。自號醉吟先生,為之傳。暮節惑浮道尤甚,至經月不食葷,稱香山居士。嘗與胡杲、吉玟、鄭據、劉真、盧真、張渾、狄兼謨、盧貞燕集,皆高年不事者。人慕之。繪普《九老圖》。
居易於文章精切,然最工詩。初,頗以規諷得失。及其多,更下偶俗好,至數千篇。當時士人爭傳。雞林行賈售其國相,率篇易一金,甚偽者,相輒能辯之。初,與元稹酬詠,故號“元白”。稹卒,又與劉禹錫齊名,號“劉白”。其始生七月,能展書,姆指“之”、“無”兩字,雖試百數不差。九歲,暗識聲律。其篤於才章,蓋天稟然。敏中為相,請謚,有司曰“文”后履道第卒為佛寺。東都、江州人為立祠焉。
贊曰:居易在元和、長慶時,與元稹俱有名,最長於詩,它文未能稱是也。多至數千篇,唐以來所未有。其自敘言:“關美刺者,謂之諷諭;詠性情者。謂之閑適;觸事而發,謂之感傷;其它為雜律。”又譏“世人所愛,惟雜律詩。彼所重,我所輕。至諷諭,意激而言質;閑適,思澹而辭迂。以質合迂,宜人之不愛也。”今視其文,信然。而杜牧謂:“纖艷不逞,非庄士雅人所為,流傳人間,子父女母交口教授,淫言□語入人肌骨不可去。”蓋救所失,不得不雲。
觀居易始以直道奮,在天子前爭安危,冀以立功。雖中被斥,晚益不衰。當宗閔時,權勢震赫,終不附離為進取計,完節自高。而稹中道徼險得宰相,名望漼然。嗚呼!居易其賢哉!
• 作者簡介
歐陽修(1007-1072),字永叔,號醉翁,晚年號六一居士。廬陵(今江西吉安)人。北宋文學家、史學家,在政治上負有盛名,為唐宋八大家之一。幼年喪父,在寡母撫育下讀書。公元1030年(宋仁宗天聖八年)中進士,初任西京留守推官,與尹洙、梅堯臣交遊,以詩唱和。后入朝任館閣校勘,因指責諫官高若訥,被貶為夷陵縣令、乾德縣令,又復任館閣校勘,進集賢校理、知諫院,任龍圖閣直學士、河北都轉運使。因事被貶滁州,又被貶揚州、潁州、開封府。後來以翰林學士身份主持進士考試,又出任樞密副使、參知事先事、刑部尚書、兵部尚書等,以“太子少師”退位,在潁州(今屬安徽阜陽)去世,謚號文忠。有《歐陽文忠公集》。
歐陽修是北宋詩文革新運動的領袖。他的文學成就以散文最高,影響也最大。他繼承了韓愈古文運動的精神,在散文理論上,提出:“道勝者,文不難而自至”(《答吳充秀才書》),“道純則充於中者實,中充實則發為文者輝光”(《答祖擇之書》)。他所講的道,主要不在於倫理綱常,而在於關心百事。他認為學道而不能至,是因為“棄百事不關於心”(《答吳充秀才書》)。他反對“務高言而鮮事實”(《與張秀才第二書》),主張“言以載事而文以飾言”(《代人上王樞密求先集序》)。他取韓愈“文從字順”的精神,大力提倡簡而有法和流暢自然的文風,反對浮靡雕琢和怪僻晦澀。他不僅能夠從實際出發,提出平實的散文理論,而且自己又以造詣很高的創作實績,起了很好的示範作用。
宋祁(998-1061),字子京,安州安陸(今屬湖北)人,北宋文學家、史學家。遷居開封雍丘(今河南杞縣)。公元1024年(宋仁宗天聖二年)與其兄宋庠同舉進士。初任復州軍事推官,后歷任龍圖閣學士、史館修撰、知制誥、工部尚書、翰林學士承旨。曾與歐陽修同修《新唐書》。與其兄齊名,被當時的人稱為“小宋、大宋”。因為他的詞作《玉樓春》中有“紅杏枝頭春意鬧”之句,人稱紅杏尚書。為人喜奢侈,多游宴。其詞多抒寫個人生活情懷,未擺脫晚唐五代艷麗舊習。但構思新穎,語言流麗,描寫生動,一些佳句流傳很廣。原有文集一百五十卷,已散佚。清人輯有《宋景文集》;近人輯有《宋景文公集》;趙萬里輯有《宋景文公長短句》。
• 作品概況
唐才子傳
作者:辛文房
體裁:傳記
• 作品原文
• 居易字樂天,太原人。弱冠,名未振,觀光上國,謁顧況。況,吳人,恃才少所推可,因謔之曰:“長安百物皆貴,居大不易。”及覽詩卷,至“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乃嘆曰:“有句如此,居天下亦不難。老夫前言戲之耳。”貞元十六年,中書舍人高郢下進士、拔萃,皆中,補校書郎。元和元年,作樂府及詩百餘篇。規諷時事,流聞禁中。上悅之,召拜翰林學士,歷左拾遺。時盜殺宰相,京師洶洶。居易首上疏,請亟捕賊。權貴有嫌其出位。怒。俄有言:居易母墮井死,而賦《新井篇》,言既浮華,行不可用。貶江州司馬。初以勛庸暴露不宜,實無他腸,怫怒奸黨,遂失志。亦能順適所遇,托浮屠死生說忘形骸者。久之,轉中書舍人,知制誥,河朔亂,兵出無功,又言事,不見聽,乞外,除為杭州刺史。文宗立,召遷刑部侍郎,會昌初致仕,卒。
• 居易累以忠鯁遭擯,乃放縱詩酒。既復用,又皆幼君,仕情頓爾索寞。卜居覆道里,與香山僧如滿等結凈社,疏沼種樹,構石樓,鑿八節灘,為游賞之樂,茶鐺酒杓不相離。嘗科頭箕踞,談禪詠古,晏如也。自號醉吟先生,作傳。酷好佛,亦經月不葷,稱香山居士。與胡杲、吉皎、鄭據、劉真、盧貞、張渾、如滿、李元爽燕集,皆高年不仕,日相招致,時人慕之,繪《九老圖》。
• 公詩以六義為主,不賞艱難。每成篇,必令其家老嫗讀之,問解則錄。後人評白詩“如山東父老課農桑,言言皆實”者也。雞林國行賈售於其國相,率篇百金,偽者即能辨之。與元稹極善膠漆,音韻亦同。天下曰“元白”。元卒,與劉賓客齊名,曰“劉白”雲。公好神仙,自製飛雲履,焚香振足,如撥煙霧,冉冉生雲。初來九江,居廬阜峰下,作草堂,燒丹。今尚存。有《白氏長慶集》七十五集,及所撰古今事實,為《六帖》,及述作詩格法,欲自除其病,名《白氏金針集》三卷,并行於世。
• 作品譯文
白居易,字樂天,山西太原人。他在年近二十名聲未起的時候,(有一次)去京城遊玩,拜見(當時名流)顧況。顧況是南方吳地人氏,自恃才華,很少有他推薦認可的詩人,於是就取笑白居易說:“長安城什麼東西都貴,要想‘居’於此,是非常不容易的。”等到翻閱白居易詩卷,讀到其中“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一詩時,他就又感慨道:“能寫出這樣的詩句,想居天下都不難。老夫我之前的話是開玩笑的了。”貞元十六年,中書舍人高郢主持進士考試,選拔英才,白居易全都考中,被朝廷授任為校書郎。元和元年,白居易寫作樂府及詩歌一百多篇,諷諫時事,流傳到了宮中。皇帝讀了他的詩后非常喜歡他,召見他並且授任他翰林學士一職,接著又歷任了左拾遺。當時有盜賊刺殺了宰相,京城議論紛紛。白居易第一個上書皇帝,請求緊急抓捕盜賊。有權貴厭嫌他越職行事,對他十分惱怒。不久就有傳言說:“白居易的母親落井而死,他卻寫了篇《新井篇》,詞句十分浮誇華麗,如此品行不可重用。”後來白居易就被貶為江州司馬。起初白居易只是認為不應當讓被刺殺的宰相武元衡暴屍街頭,其實並沒有別的想法,(想不到卻)觸怒了奸黨,於是志向受挫。但他能順其自然,隨遇而安,借佛教的生死之說超脫形體的痛苦。很長一段時間后,又調任中書舍人,主管制定朝廷的政令。有一年,河北發生暴亂,朝廷出兵無功,白居易又向朝廷進諫,沒有被採納,於是請求外調,擔任了杭州太守。唐文宗即位后,下詔升任白居易為刑部侍郎。會昌初年辭職回家,最後死在家中。
白居易多次因為忠誠耿直遭到排斥,於是就縱情喝酒作詩。被重新任用后,(由於)遇到的又都是年少君主,(所以)做官的心情頓時消沉。在履道里購宅定居,與香山僧人如滿等成立凈社。每天開挖溝池,栽種樹木,建造石樓,開鑿八節灘,作為遊玩之樂,茶壺鍋子酒杯不離身。曾經有一次光著頭,像箕一樣張開腿盤坐著,談論佛理,吟詠古詩,十分清靜安閑。自己號稱醉吟先生,並且還為此作了篇傳記。白居易十分喜歡佛教,也常常幾個月不吃葷,自稱香山居士。與胡杲、吉皎、鄭據、劉真、盧貞、張渾、如滿、李文爽等人宴飲集會。這些人都是年紀大卻不肯做官的人,每天互相招待邀請,當時人們很羨慕他們,有人給他們畫了一幅《九老圖》。
白居易的詩以風雅頌賦比興六義為主,不推崇艱澀難懂,每寫成一篇,必定讓他家裡的老婆婆先讀一讀,詢問老婆婆直到她理解了才抄錄下來。後人評價白居易的詩作就像崤山以東的百姓談論農桑之事,字字句句都是非常樸實的話。雞林國的商人把他的詩作賣給他們的國相,每篇都是一百兩銀子,如果是偽造的,雞林國相馬上就能分辨出來。白居易與元稹關係十分要好,友情可謂親密無間,寫詩追求的音韻也相同,天下人把他們並稱為“元白”。元稹死後,白居易與劉禹錫齊名,並稱為“劉白”。白居易喜歡神仙,曾經自己造了一雙飛雲鞋,點起香舉起腳,好像在騰雲駕霧,雲霧冉冉降臨。剛來九江時,居住在廬阜峰下,建了一座草堂,煉製丹藥。這座草堂如今還保存著。
• 相關介紹
《唐才子傳》由元代辛文房編撰,書中對中唐﹑晚唐詩人的事迹有詳細記載﹐也包括部分五代詩人。按詩人科舉考試登第先後為序。書中保存了唐代詩人大量的生平資料﹐對其科舉經歷的記敘更為詳備。傳后又有對詩人藝術得失的品評﹐多保存了唐人的舊說﹐其中頗有精闢的見解。但所述多有失實﹑謬誤之處﹐如謂駱賓王與宋之問唱和靈隱寺﹐《中興間氣集》為高適所編﹐李商隱曾為廣州都督等。也有因誤解材料而造成錯誤﹐如劉長卿傳﹐記權德輿稱劉長卿為“五言長城”﹐而據權德輿《秦徵君校書與劉隨州唱和詩序》﹐實際上是劉長卿“自以為五言長城”等。
書成於1304年(元大德八年)。原本10卷﹐明代初期尚存﹐《永樂大典》在“傳”字韻內曾收錄全書。但《永樂大典》中的這一部分已經散失了。清代《四庫全書》館臣從《永樂大典》其他各韻中輯出243位詩人的傳記﹐附傳44人﹐共287人﹐編為8卷。日本《佚存叢書》有10卷本﹐有278位詩人的傳記﹐附傳 120人。有清代陸芝榮等《佚存叢書》校刻本。又有清代《指海》本﹐以日本本為底本﹐校以《四庫全書》本﹐1957年古典文學出版社用日本本重印﹐另附《指海》本校記。
後人傅璇琮所編《唐才子傅校箋》以日茂元刊十卷本為底本,校以日藏五山本、正保本、《佚存叢書》本以及《四庫全書》本、三間草堂本、《指海》本等海內外世傅版本、校訂精審,為定本。箋證的重點在於探索史料來源、糾正史實錯誤、補考原書未記的重要事迹,以全書所收近四百位唐代備的重要事迹,以全書所收近四百位唐代重要詩人的生平和創作為基本架構,通過對他們生平事迹、詩文創作、作品流會心等基本史料來龍去脈、是非真假的逐條考證,起到了有唐一代詩人事迹資料庫的作用。在今天,《唐才子傳》被列為國學入門的必讀書目之中。
• 作者簡介
現代作家作品,歷史人文傳記中難得一見的優秀書籍。
白居易傳
研究白居易的文字歷代不絕,數量眾多,然而真正從生活經歷的角度為他立傳的,迄今基本沒有。任見先生的《白居易傳》,是以唐代歷史為背景,以白居易的政治活動、文學創作為重點,以他的人生際遇、情感歷程為主線,以大氣魄、大製作為標的要求,創作出來的重量級作品。
任見著《白居易傳》250千字,著作文筆洗鍊,辭藻華貴,構思布局藝技獨運,故事情節磅礴跌宕,文言與白話結合無隙,簡約與飽滿至於極致,既與白居易的大家名作地位般配,與中唐洛陽豐富多彩的詩文藝術氣象相和諧,又將中國文字的魅力發揮到了新穎動人的特殊境界,一卷展讀,不忍釋手。
白居易(772—846),字樂天,號香山居士,山西太原人。800年(貞元十六年)中進士,歷任左拾遺、東宮贊善大夫、江州司馬、杭州、蘇州刺史、太傅等職。白居易是一位偉大的現實主義詩人。他的詩歌題材廣泛,形式多樣,語言平易通俗。他所寫的 《秦中吟》、《新樂府》,敢於針對當權者的弊政,反映人民疾苦,深刻地揭露社會矛盾,他又是中唐新樂府運動的主要倡導人。白居易的敘事詩如《長恨歌》、《琵琶行》,描寫細膩,生動感人,具有獨特的藝術風格,影響極為廣泛。在詩歌創作理論上,他提出“文章合為時而著”,“詩歌合為事而作”的主張。現存詩3000多首,有《白氏長慶集》。